李承乾很愿意带李承道一起去施粥,但李承道不是很愿意。
他犹豫道:“孙儿还有许多功课要做。”
李渊皱眉:“哪个先生给你布置这么多功课?要求严格也要顾忌你的身子,你阿耶知道吗?”
他很不高兴,看上去对李承道的先生很不满意。
李承道连忙解释:“是我自己想要读书更好一些,与先生和父亲都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还忍不住看了李承乾一眼。
李承乾茫然地眨眨眼,读书就读书,看他干什么吖?
难道二哥又嫌他不好好读书,浪费天赋了。
他小脸严肃,认真替自己正名:“我有好好读书!”
李承道:“……”
李渊语重心长道:“一直读书也不行,你不愿意去施粥,在宫里玩一玩也行,让承乾陪着你。”
李承乾严肃点头:“进宫玩也行!”
只要不上课,去哪里都可以。又不是让他进宫读书,偶尔和李承道玩一玩李承乾还是乐意的,小声提要求:“阿问要替我向先生请假。”
李渊哈哈一笑:“行!阿翁让人跟你先生说。”
李承乾兴致勃勃:“那阿翁和二哥陪我堆雪人,我想堆很多很多雪人,有阿耶阿娘,还有阿翁和我,还有大姐二姐三弟四弟……!”
李渊:“还有你大伯和四叔呢?”
李承乾算了一下,发现还是自家人多,比较占便宜,于是干脆地点头:“还有三姑母,嗯……还有二哥。”
他扭头问李承道:“二哥会堆雪人吗?”
“你二哥打小就喜欢读书,没玩过这个。”李渊很了解李承道,“你到时候教教他。”
李承乾拍拍胸脯:“我堆雪人可厉害了,苏琛也是我教的,阿翁和二哥放心吧!”
李渊含笑点头,让李承道放松活动只是其一,他也有心让李承乾和李承道交好,李建成与李世民针尖对麦芒,他是没有办法了,如果他们的儿子玩得好,说不定他们也能化干戈为玉帛。
旁边李承道听得忍不住皱眉,他可不想玩堆雪人这种游戏,除了浪费功夫一点收获也没有。
他一板一眼道:“孙儿愿意去施粥。”
李承乾小小叹了一声,有一点点失望,他还挺想和阿翁一起堆雪人的。
想起作业,李承乾就想起自己那个模糊的主意,现在在李渊面前,这想法也逐渐清晰了。
他眼睛一转:“阿翁,你想知道施粥那边饥民的情况吗?”
李渊怎么会不知道?他好歹活了这么多年,虽然一直养尊处优,但见过听过的多了。前些年战争频发,也曾亲眼见过灾民和饥民。
但李承乾这么问了,他也只是点点头:“你说说看。”
他倒要看看李承乾去这一趟有什么收获。
李承乾从小书包里掏出笔记本,认认真真和李渊讲起来,李渊听着听着便挑起眉:“这都是你打听出来的?”
按照李渊的想法,这个年纪的孩子去帮忙也就是看看热闹,能知道百姓生活不易就算难得,哪能像李承乾一样,还得到这么多信息。
他甚至列了几个表格,分析哪个地方有多少饥民,最容易令百姓沦为饥民的几个原因,每种原因在这批灾民里有多少,他们现在都是什么情况。
李承乾摇摇头:“我和杜荷、苏琛一起问的。”
“你们先生呢?”
“先生说让我们自己来,他只负责批改作业,其他什么都不管。”
陆德明只和惠明法师喝茶,如果李承乾和别人聊着聊着就跑题十万八千里,他再出声提醒就行。
李渊捋了捋胡子,心里对陆德明多了几分满意。原觉得宫外的先生不如宫里,如今看来倒也未必。至少陆德明这带学生的法子,就很值得李承道的先生学习。
李承乾几个也聪慧,不辜负先生的教导。
他微笑颔首:“不错。”
李承乾眯着眼睛一笑:“我总结过了,现在对饥民来说,最要紧的就是吃饭、保暖和治病。现在有人施粥和衣服,前两个暂时没问题,只剩下治病……”
他眼巴巴看着李渊,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李渊:“……”
李承乾仰着小脑袋说:“我钱不够。”
施粥和施药都要很多很多钱,他有香皂和玩具等的进项,但这些东西虽然供不应求,价格却只是普通,攒下来的现钱比拍卖赚的钱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李承乾已经大概算过了,只靠他肯定施不起药的。
李渊:“……”
李承乾没钱,他难道就有钱吗?
“我记得寺庙都设有悲田养病坊,可以让医僧替他们诊治。”
“是的,可是饥民太多了,他们治不了多少人。”李承乾小小叹了一声,想起大夫也没多少,又问道,“太医院有很多好大夫,能让他们一起去吗?”
李渊:“……”
“你这小子,挺会讨价还价!”李渊都要被气笑了,犹豫道,“朝廷每逢疫病都要送药下乡,不过这回不是大疫,而且以前也没有太医为灾民看诊的先例。”
陈进在一旁劝道:“万万不可使太医为流民看诊,万一染了病可怎么是好。”
太医是能近距离接触李渊的,他们自己染了病不要紧,若是传给李渊怎么办?
李承乾眨巴眨巴眼,有些迷茫地问:“我和他们说了很久的话,是不是不能和阿翁在一块?”
“不用,没事儿。”李渊瞪了陈进一眼,安慰李承乾,“他们多半是挨冻受饿的病,又不是疫病,不打紧的。”
如果有危险,首先李世民就不会让李承乾去。
这么一来,李渊反倒做了决定:“朕拨几个太医给你,药材先从尚药局和药藏局取用,不够朕再叫人采买。”
李承道举手:“我有钱,可以给阿翁换成药。”
李渊哈哈一笑:“你的钱留着买糖吧,朕还不至于用你的钱。”
“那我就不客气啦!”李承乾立刻美滋滋应下。
李渊:“……”没看出来竟还是个小财迷?
回到秦王府,李承乾匆匆给长孙氏请了个安,就跑回千福院钻进小书房,然后去系统商城买了几本讲建筑和医疗发展历程的书,希望能找到有用的法子。
看书看到后半夜,结果就是第二天差点迟到。
李承乾急慌慌洗漱穿衣裳,抱着两个包子就去门口和杜荷、苏琛还有杜构集合,今天再加上一个孙思邈,听说今天要施医药,孙思邈也表示要去。
他那个药铺平时也由其他大夫坐诊,只有疑难杂症或者他感兴趣的病例才会接手,耽误一天不碍什么。
杜荷兴奋得不行:“承乾你太厉害了。”
昨天休沐日,去施粥还有大哥和先生跟着,他不是很高兴,但今天本该读书的日子去施粥,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承乾挺起小胸脯,矜持地说:“没什么,只是阿翁提起来,我顺水推舟罢了。”
苏琛往四周看了看,还是只有他们这两辆马车:“安陆郡王和太医们呢?”
“二哥和太医直接从宫里出去,在城门口等我们。”
杜荷冲李承乾挤眼睛:“我还没见过安陆郡王呢,他这个人怎么样?”
“二哥很好吖!又聪明又爱读书,跟苏琛和杜大哥有点像,就是不爱和我玩。”李承乾挠挠头,也有一点苦恼。
杜荷轻哼一声:“他不喜欢和我们玩,我们也不和他玩!”
他最不喜欢和聪明读书好的人玩,当然承乾例外。
苏琛和杜构:“……”
这回没让陆德明跑过来,他们去陆家把人接上,两辆马车就往城外走。还是所有人坐一辆车,不过后面那辆车装的东西换成了药材。
到城门口等了一会儿,李承道和太医的车队就到了,众人草草见过礼,就往施粥的寺庙走。
偶尔李承道的马车打开窗户透气,众人便能看见他捧着本书在读,再看这边叽叽喳喳的李承乾和杜荷,和虽然没怎么说话,但也竖着耳朵在听的苏琛和杜构……
苏琛和杜构:……他们和安陆郡王不太像,真的!
李承乾轻咳一声:“要不我们也背会书吧。”
看书就算了,马车里这么暗这么晃,太伤眼睛了!
很快车厢里传来嘹亮的背书声,偶尔有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打量,好奇这是哪位贵人家的子弟。
到了寺庙附近,又看到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的饥民,有不少李承乾都眼熟,趴到车窗上和他们打招呼。
饥民们也高兴地回应:“小皇孙又来了啊?今儿怎么这么多车?”
“我堂兄也来了,还有太医。”李承乾笑眯眯道,“你们有病的一会儿早点过去,让太医给你们看病抓药,不要钱的哦。”
“哎哟!”饥民们惊喜不已,连连点头,“多谢小皇孙!多谢圣上!”
前面李承道的一个侍卫看了李承乾一眼,也扬声道:“安陆郡王带了许多米面,还有鲜肉和鸡蛋,一会儿请诸位吃顿饱饭。”
饥民们更兴奋了,多久没吃过饱饭了啊!更别说肉和蛋了,昨天李承乾拿来一些,只有帮忙干活的人得了,本来他们中一些人还打算今天试试能不能被选上去帮忙呢,没想到这就给送来了。
自然道谢不已,又打听安陆郡王是什么人,也不躺着了,早点过去排队吧。有病的等治病,没病的等施粥。
杜荷挠挠头:“承乾,你不是说不能这么办吗?”
昨天他们带蛋和肉来,也是想分给每一个饥民的,是陈伯提出只给帮忙的几个。
李承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相信陈伯的决定:“陈伯经常帮阿耶阿娘施粥,见识比我们多多了,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杜荷也知道,只是实在想不明白,难道就为了让饥民更有动力帮忙干活?
但没东西吃的时候,一碗粥也足够了啊。
众人不由去看陆德明,陆德明微微一笑:“你们自己去看,很快就会知道了。”
几人顿时就放心了,陆先生显然胸有成竹,即便有问题也有解决办法。
等杨县令得知此事,早已经来不及了。李承道的侍卫已经把话放出去,饥民也看到了车上搬下来的各种吃食,这会儿都眼巴巴等着放粥呢。
只能黑着脸让人把米面肉蛋给各个粥棚分下去,既然要给所有灾民,当然不能只在秦王府的粥棚。
放话的侍卫压根不把杨县令的不满放在眼里,他也是有品阶的,祖父还是高官,根本不用怕杨县令。况且他今天的任务除了保护李承道,还有一个就是替李承道宣扬一下名声,堂堂太子嫡子,未来的太子、皇帝,名声不能一直被亲王之子压制。
李承乾全然不知道他们的盘算,他正忙着呢。
义诊的地方收拾好了,只简单准备了几张桌椅板凳,最金贵的便是装药材的柜子。
李承乾今天不管烧火了,他负责发号。
在提前准备好的小木片上写上号码,然后按顺序发放给饥民。
饥民拿着这木牌不明所以:“小皇孙,这是干什么的?”
“这叫号牌,你们不用自己排队,有了它就是排上队了,我会按顺序叫号,轮到你们就拿着这个号牌来看病,这样你们不用一直动,也不耽误领粥。”李承乾解释道。
饥民发愁:“可是咱们不认字,也不知道是多少号啊,错过了可怎么办?”
李承乾指指四处分号牌的小伙伴们,还有维持秩序的衙差:“我发给你们的时候会说一遍,忘了可以再问我们。一个号会叫三遍,你们自己要注意下,我们记得的话也会提醒你们。错过了就只能重新排了。”
“诶诶!”众人连声应下,这听起来不难,能坐着躺着自然比站着排队轻松多了。
有个老翁问:“分给我的是哪位大夫?”
“这个不知道吖,所有大夫按顺序叫的,碰上哪个大夫都有可能。”李承乾好奇地问,“您有什么要求吗?”
老翁叹气道:“我的病不太好治,以前还有钱的时候,看了好些大夫都没好。”
李承乾拍着小胸脯道:“那您放心好了,今天来的大夫都很厉害!”
老翁点头,这个他不怀疑,人家能靠医术当上大官,肯定比他以前找的那些大夫厉害得多,只有一点……
“能不能别让我去那个后生那里。”他指着孙思邈说,“他没穿官服,年纪还这么轻,只怕治不好我的病。”
医术本来就不好学,太医院更不好进,坐在这里的一溜花白头发和花白胡子,只有孙思邈的须发是黑色的,显得格外突出。
在大家都不认识的情况下,这点突出并不友好,病人会下意识觉得他医术没其他人好。
李承乾偷笑,以前孙先生靠着脸吃饭,没想到也有因为脸被歧视的一天。
他笑眯眯道:“那可不是什么后生,说不定比您还大几岁呢,只是看起来年轻而已,他是孙思邈先生呀!”
啊……!
老翁呆住了,大概也没想到有人能比实际年龄年轻这么多。不过这回是没有异议了,恨不得被分到孙思邈那里才好。
李承乾像只小蝴蝶,飞来飞去给大家分号牌,顺便解答各种问题。被饥民们谢个不停,昨天李承乾才问过他们的情况,今天就有大夫来看病,他们很清楚是谁的功劳。
还有人问呢:“这得花不少钱吧,圣上有没有生气?”
“没有,阿翁很好哒,他才不会生气!”
饥民纷纷感慨李渊是好皇帝。
李承道看着李承乾忙碌,站在一边手足无措,想帮忙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李承乾见状塞给他一把号牌,叮嘱道:“老人、妇人、小孩和病情严重的优先,其他的就按顺序发,他们不识字,发的时候告诉他们号码。我给你做个示范。”
他带着李承道发了几个号牌,一边发一边跟他说里头的道理,然后问:“会了吗?”
李承道迟疑点头,会了…吧。
李承乾眯眼一笑:“那你自己发吧,人越来越多了。”
他又像只小蝴蝶飞走了,时不时提醒叫到号的饥民去看诊,李承乾的记忆力很好,他发出去的号牌,或者拿号牌问过他的基本都能记住,在他的提醒下,一个错过叫号的都没有。
李承道收回视线,笨手笨脚地自己发号牌,侍卫要替他发,被拒绝了。发号牌只是一件小事,但李承乾可以做好,他为什么不可以?
磕磕绊绊的也算能做,只是速度慢了些,好在前面已经发了不少,都还在排队等呢,慢一些也没关系。
今天的粥果然很丰盛,米粥厚得快成饭了,里面还加了很多肉和鸡蛋,饥民们难得吃了两顿饱饭,对李承道感激不已。
杜荷不是很高兴,觉得他抢了李承乾的风头。
李承乾看了眼脸色黑沉地能滴墨的杨县令,默默缩回小脑袋,这风头不要也罢。
太医们义诊一整天,李承乾等人也忙了一整天,直到金乌西坠,再不回去就要赶不上宵禁了,这才急匆匆往回赶。
李承乾已经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其他几人也都一样,陆德明也累得不轻,他今天可没有昨天清闲,一直帮着抓药、记账,这么大年纪,根本吃不消。
孙思邈一人给他们扎了两针,这才好了一些。
李承乾一脸惊叹:“如果我学会这个针法,以后读书累了困了,扎两针就能继续读,岂不是多了很多时间?”
杜荷瞬间来了精神:“我需要!”
他一读书就犯困,可太需要这个方法了!
陆德明冷哼一声:“你读书犯困纯粹是懒的。”
李承乾和苏琛噗呲噗呲笑,杜荷还没怎么样,杜构先红了脸。
杜荷:“……”
陆德明又教训李承乾:“累了便按时好好休息,不可用外物强提精神。别做目光短浅的蠢事。”
孙思邈含笑颔首:“这针法也只是帮助你们放松肌理,暂时感觉舒服些罢了,要想真正恢复精神,还是得好好休息。”
李承乾收起笑,小鸡啄米般点头,一副乖巧好学生的样子。
陆德明这才满意,喝了两口水说:“今天药材消耗不少,剩下的只够明天半天用了。”
义诊暂定三天,这点药材肯定撑不住。
李承乾:“不用担心,阿翁说会采买,等会我让人去宫里催一催。”
孙思邈和陆德明点头,这便放心了。
次日还是一大早过去,到了地方却发现多了好些桌椅,十几个白胡子老翁,还有人在整理药柜、搬药材。
杨县令笑呵呵道:“城里几家大药铺知道咱们这里在义诊,也想尽一点心意,药商还捐了点药材,足够这几天用的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正发愁呢!
来了这么多人帮忙,太医们一下就轻松多了,药铺的学徒把发号牌的差事也抢了,李承乾倒成了闲人一枚。
他背着小手到处溜达,在忙碌的众人之间,仿佛一个无所事事的街溜子。
逛着逛着就发现不对,李承乾找到杨县令:“今天是不是新来了很多人?”
杨县令:“您也发现了?”
李承乾点头:“虽然他们穿得也很破,但和饥民一点也不一样。”
他们也面黄肌瘦,但和饥民那种瘦脱了形不一样,他们的手和脸上也有冻疮,但比起饥民轻得多。当然更重要的是——
李承乾说:“我没见过他们。”
他记性很好,见过的人基本都会有印象。三两个没见过也就罢了,现在却是一小半他都不认识,这怎么可能呢?
杨县令苦笑:“这就是我们不给饥民吃太好的原因,一旦让他们吃得太好,周围村镇的百姓也会假装饥民过来讨食,真正的饥民反而领不到了。”
李承乾恍然,这才明白陈伯只把蛋肉给部分人的缘故。
他蹙眉:“那现在怎么办?”
每天施粥的米粮都是有定数的,这样才能让饥民熬到明年收获,可按眼下这样子,他们能不能熬过这几天都是问题。
杨县令叹气:“规矩不可破,否则日后更要生事,今日只能如此,等附近百姓知道这里的粥并不如何好,明天便不会来了。”
话虽如此,可是对于本来就是吊着一口气的饥民来说,断顿就可能意味着丧命。这一天并不好熬。
杨县令看着李承乾稚嫩的脸蛋,没把这话说出口,还试图支开他:“这里人手尽够了,王爷不若和先生和郎君们去庙中厢房歇息吧。”
李承乾想了想,还没说要不要去,不远处就争执起来。
原来是排在后面的饥民发现今天来了很多新人,知道自己吃不上饭,情急之下开始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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