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被打发去取配方的下人很快就回来了,因为不知道是哪个方子,所以拿回来厚厚一叠。
李承乾眨眨眼:“这些都是您整理的药方吗?”
孙思邈一边翻药方一边点头:“有些是跟别人学的,有些是我自己琢磨的,里头还有一些偏方,我研究实践过很多次,治疗某些病极有效果,只是知道的人太少,白白浪费了。”
孙思邈行医几十年,一直研究各种病症,潜心提高医术。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奇奇怪怪的病症,也在实践中学到了很多书上没有的知识,有些村落代代相传一些偏方,因为地方偏僻,所以极少有外人知道,孙思邈到处义诊,竟慢慢积攒了很多方子。
其中大半没什么用——要么效果不佳,甚至干脆一点效果都没有,要么外头已经有更完善的方子。
但也有一些有用的,经过孙思邈几十年打磨,现在已经是不错的药方了。
这次决定编纂医书,他就决定把这些药方都写进去,好让更多人可以看到、知道、用到。
李承乾翻看了下这厚厚一摞方子,突然问:“您的医书是不是快写好了?”
“差不多了!只要再润色一下即可。”孙思邈捋着胡须微笑。
“那太好了!”李承乾惊喜不已,孙思邈的医术毋庸置疑,他写的医书肯定不差,发行出去又是一波积分,强国任务完成度+1.
他拍着胸脯道:“孙阿翁你只管写,发行的事交给我就行。”
孙思邈没多久就把校验完的医书交给李承乾,之后果然没有多管,全权托付给李承乾。
这本书除了写基础药理,更记载了许多验证有效的成方,孙思邈认为“人命至重,贵于千金”,所以为这本书命名为《千金要方》。
【这名字有点耳熟】系统突然道。
李承乾:【咦?】
系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查了一下,资料记载华国有一本书叫《千金方》,跟这本名字有点相似。】
【哦哦。】李承乾好奇地问,【那本书也是医书吗?作者是谁啊?现在还活着没有?】
系统赧然道:【你知道的,三十世纪资料缺失比较严重……】明白了!以上问题的答案七十八郎都不知道。
李承乾有点失望,如果这《千金方》是本医书,且作者现在还活着,说不定等大唐能和华国取得联系那天,可以让孙思邈和那位作者交流一下。
毕竟取名这么相似,说不定两人会有共同话题。孙思邈喜欢研究医术,这也是一个好的开拓方向嘛。
系统安慰李承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联系上华国,说不定那时候孙思邈都去世了。】
李承乾:【……】
系统也察觉到自己的话有点不太对,若无其事道:【我的意思是说,孙思邈现在沉迷研究手术,不太需要和其他人交流。】
【这倒也是。】
孙思邈在中医领域已经称得上独孤求败,最近受剖宫产的启发,试图利用手术解决从前治不了的那些病。
李承乾从商城里买了几本医书打印出来送给他,孙思邈学得非常认真,经常听说他又剖了几只动物,挖心掏肝甚至肢解的消息,现在莫说小儿听到孙思邈的名字不敢夜啼,就连朝中大臣也避着他走。
实在太凶残!太吓人啦!
孙思邈对此的态度是:很好,说明他们都没病。
众人:“……”
总之,在李承乾的安排下,《千金要方》很快就雕版印刷,在各大书铺上架啦。
定价并不高,基本只能覆盖成本。孙思邈的意思是他不指望靠这本书挣钱,定价便宜一分,就多几个买得起的人。
李承乾肃然起敬的同时心里微微一酸,再次戳系统:【你看人家,多大气!】
再看看你亲爱的宿主,多贫穷。
系统:【……】
孙思邈的名气摆在那里,他出了医书,学医的都想看看写了什么。于是《千金要方》初版一千册,辅一上架就被抢购一空。
但大唐学医的人就那么多,等他们这波冲动消费(bushi)过去之后,销量就逐渐变少了。
李承乾看着增速变缓的积分,知道该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他先是让《长安日报》的记者对《千金要方》做了一个专题报道,并采访了好几位买了此书的杏林圣手,不出意料地得到了极高的评价。
之后李承乾又安排了一些托,宣扬《千金要方》的妙处。诸如邻家大娘按方调养,年近五旬容颜回春;隔壁老爷子三副药治好多年老毛病等等。
脚本都是李承乾亲自写的,极近渲染之能事,杜构看得眼角直抽:“这是不是太夸张了?”
李承乾理直气壮:“市井传言哪个不夸张?我又没有骗他们,按照《千金要方》调养确实有效果啊。”
孙思邈是养生达人,他的医书里自然不乏养生办法,百姓如果认真照做,对身体确实有诸多好处,只是没有他写得那么立竿见影而已。
但是广告嘛,不夸张一点哪有吸引力?百姓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里面有水分,不会那么当真的。
李承乾一点不慌。
之后李承乾又去《长安日报》登广告,还指名让李素立写宣传词。
李素立就是之前弹劾李承乾卖玻璃制品,但弹劾词写得太好,反而给玻璃制品带去一大波销量的御史。
因为这事他也算红了一场,被欧阳询要去报社做了记者,很多广告商慕名而来,指定让他写宣传文案。
李素立:“……殿下,下臣已经许久不写宣传词了。”
他是正经记者!正经记者!正经记者!重要的事说三遍。
李承乾“咦”了一声:“这么快就过气了吗?”
李素立:“……”
“你也别往心里去,人都是善忘的,这不是你的错。”李承乾一本正经地安慰他,“这次宣传词你好好写,重新翻红不是梦!”
李素立:“……”并不是很想翻红谢谢。
倒是李素立的领导很积极,想当初李素立还红的时候,他们报社的业绩多好看啊!
也不是现在不好看,就是没有当初排队等李素立的盛况了。
很快长安百姓就见到了这则广告,用偌大的版面写了一首小诗——是的,文化人写广告词都这么讲究。
不过为了照顾文化水平不高的广大群众,这小诗非常简单直白,大意就是:大病治不起,小病熬一熬?《千金要方》——神医孙思邈鼎力巨作,做自己的大夫,摆脱看病困扰!
简单有力度,直戳百姓痛点,还方便传播。李素立不愧是大唐广告商都想得到的男人。
“你太适合写广告词了。”李承乾夸道。
“……”李素立并不想接这句话,转移话题道,“接下来就没我的事了吧?”
“怎么可能?”李承乾眼睛微微睁大,“我答应让你翻红还没有做到呢!”
李素立:……大可不必!真的!
但他不敢说。
几年前李承乾才一丁点大,就能把他忽悠瘸了,他固然吃一堑长一智,但这两年冷眼瞧着,李承乾干的那些事,诸如炮轰打残突厥,大骂李神通等等,一件比一件凶残,显然长进比他更大。
惹不起惹不起。
于是李承乾又借着李素立炒作了一波,诸如“报社名笔重出江湖,到底是人性的沦丧,还是《千金要方》值得”之类。李素立以前确实红过一阵,现在一提,百姓又想起来了,对他时隔许久再次写词推荐的《千金要方》也有点好奇。
这样密集的营销,填鸭式塞到百姓脑子里,李素立果然成功翻红,《千金要方》也迅速出圈,销量暴增,几次加印都销售一空。
真的买到手了百姓才发现这书的确很有用,盖因孙思邈早知道李承乾打算把医书卖给更多人,所以花费不少心思,将医书写得深入简出,又加了很多日常用得上的方子,尤其是后面的养生部分。
孙思邈于养生一道十分精通,《千金要方》中写了大量养生知识,从药方、饮食、日常习惯、按摩、锻炼应有尽有,不需要医学基础也可以用起来①。
于是这本书就更火了,销量和口碑一起爆表。
很快的,李承乾就趁着这波东风推出了壮阳药。
这次他没有费很大心思营销,虽然李承乾是挺想登几个广告宣传一下的,但是其他人坚决不让,说这个广告不太健康。
李承乾:“?”
虽然不太明白,但看杜构恨不得以死相谏的样子,李承乾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也是因为壮阳药产量有限,即便登了广告,知道的人多一些,也没那么多货品卖给他们。
李承乾本来是想利用人多货少的情况,抬高壮阳药的价格,达到多赚点钱的目的,反正这药不是救命药,跟《千金要方》不一样,他一点也不觉得亏心。
……算了算了,现在壮阳药的价格已经够高了,他们还能借着孙思邈的名气和产品本身质量再提一提价,赚得不算少了,其他的等药的产量提上来再说吧。
李承乾踢了踢坐在地上抱着他腿不撒手的杜荷,虚弱道:“都说不打广告了,可以放开我了吧?”
杜荷看向杜构,见杜构点了点头,才松开李承乾,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李承乾无语望天:“说好的一辈子和我最好呢,你太让我伤心了!”
杜荷弱弱解释:“不是我不帮你,但是大哥这回说得对,打这个广告确实对你不好。”
李承乾:“不听不听!”
杜荷有点着急了,抓耳挠腮地问:“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啊?”
李承乾眼睛一转,背着手笑眯眯道:“今天的功课我不想写了。”
杜荷:“……”
他倒是愿意帮这个忙,但是他也不会啊,李承乾的学习进度早就超过他很多了。
“没关系,你可以去问杜构嘛,我会的他也会。”李承乾拍着杜荷的肩膀道。
杜构:“……”总觉得殿下在罚他,大概是因为他为了阻止殿下举止有些失当,还唆使杜荷耍无赖的缘故。
这事是他做得有些过了,虽然是为了殿下好,且他也并不后悔,但主子就是主子,容不得底下人冒犯,点下雪生气也是应该的。
所以杜构看了杜荷一眼,忍着头痛应了下来:“殿下放心,我会好好教杜荷的。”
杜荷:虽然但是,没有人替我发声吗?
杜构移开目光,用实际行动表明态度:是的,没人替他发声。
杜荷:“……”
杜荷:“我的字和你不像。”
李承乾:“没关系,我再抄一遍。”
杜荷:“我写文章的风格跟你也不一样。”
李承乾:“那也没事,我抄的时候润色一下。”
杜荷弱弱:“那你还不如自己写……”
李承乾理直气壮:“我就乐意让你写!”
杜荷:“……”
“先生发现怎么办?他肯定会罚我们的。”
“你也别太担心了。”李承乾宽慰他,“陆先生一直操心你的学业,知道你多学了点东西应该会很欣慰。”
杜荷:“……”
李承乾:“会不会罚你不知道,反正肯定不会罚我。”
杜荷:“………”
最后杜荷还是苦着脸去帮李承乾做功课——拉着杜构一起,李承乾则是高高兴兴玩了半天。
果然,只要善于用人,这世上就没有真正做不完的事。
*
壮阳药一经推出就迅速引起长安贵族圈的注意。
原本孙思邈的药铺是不卖这个的,只有人求到门上才能得到一些,但脸皮厚成这样的人毕竟不多,故而知道此药效果的只有一小部分。
但因为《千金要方》的事,孙思邈正处在风口浪尖,他的药铺也格外受到关注,故而新药一上架就引起了其中一部分人注意。有需求的人本着对孙思邈的信任买来一试,顿时惊为天人。
一传十十传百,壮阳药引起贵族和富商哄抢,因为货源不足,还有客人自发提议采用拍卖模式。
李承乾非常心动,被杜构再次拼死拦住:“殿下,这样做不妥!”
“知道了,不像话是吧?”
杜构讪讪一笑:“殿下如今还小,长大就明白了。”
李承乾叉着腰不满道:“你别把我当小孩子糊弄,我都知道的!”
不就是生理上的那点事嘛!明明是很正常的需求,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上不得台面。不止壮阳药,大唐羞于谈论大部分生理方面的东西,好像人的正常需求和反应是什么不堪的事一样。
他也知道大唐不是外面那些国家,没有那么开放,作为大唐太子,他少不得克制一些,免得太过惊世骇俗了。
只是可惜那些钱了。
想到即将飞走的小钱钱,李承乾默默流了会儿口水,悲伤地说:“以后再想赚钱,不做这样的药了。”
限制太大了。
他问苏琛:“现在卖药赚到多少钱了?”
苏琛一直关注这件事,不假思索地回:“截止昨天下午,净赚三千二百两。”
李承乾:……他收回刚才的话,这样的药还是做得的!
短短十几天就赚了三千多两,这也太能赚了!
这些钱会直接送到太医署作为义诊的费用,李承乾并不会插手,但他派人去义诊的地方看过,百姓果然能用上药了,对朝廷可谓感恩戴德.
李承乾很满足。
苏琛又告诉他一件事:“王家也派人来买药了。”
“哦。”李承乾应了一声,“怎么了?”
王家又干什么了?为什么要特意告诉他。
苏琛轻咳一声:“之前他们那么对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给他们一点教训?”
苏琛的意思是不卖药给王家,给他们一个更深刻的教训。
要知道长安跟李承乾有关的铺子可不少,如果都这么干,那王家就买不到玻璃制品、买不到印刷的书、买不到正版玩具等等,日子不至于过不下去,但是别人有的东西他们没有,多丢人呢!
李承乾想了想问:“知道是买给谁用的吗?”
“他们家来了好几个人,都是不常用的下人,不过他们的主子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苏琛眨眨眼,“难道你要把这件事传出去?只怕王家要恼羞成怒。”
这和不做他们家生意的性质还不一样,这是赤裸裸地揭人短,爽快是爽快,就是有点招恨了。
当然啦,他们不怕王家翻脸,这么做也不是不行。
李承乾却摇摇头:“你知道敌人的污点怎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吗?”
苏琛:?
“当然是把它捏到我们手里,好用来威胁敌人啦!”
李承乾阴险一笑,“我们不仅不能说出去,还要卖药给他们,只要他们还想守住秘密,以后就要受我拿捏,嘿嘿嘿!”
第 162 章
李承乾忙着赚钱补贴太医署,与此同时,李世民也看完了他呈上的那份倡议经济开放的奏表,拿去和重臣们商量。
御书房里,李世民坐在上首,底下依次坐着三省六部的长官和他的心腹,说完今天要讨论的话题,李世民就拿出奏表让众人看。
因为奏表有点长,内容有点多,为了节省时间,他还提前让底下人誊抄了好些份,让他们能人手一份。
御书房很快陷入安静,李世民悠闲地喝了两杯茶,才有人回过神来:“这是太子殿下写的?”
李世民放下茶杯,矜持地点点头:“诸位以为如何?”
房玄龄笑呵呵道:“殿下如此年纪就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实在难能可贵。”
其他人纷纷附和,长孙无忌对李世民拱拱手:“还是圣上有先见之明,安排承乾去民部历练,他才能写出这么有想法的文章。”
“也是咱们殿下聪明,才去了民部几个月就能想到这么多,换成别人几年也未必有什么长进。”
“正是正是……”
……
李世民听诸位大臣拍马屁,越听越不对劲,虽然自己和儿子都被夸很高兴,但他们显然都没把这份奏表当真,只当成小孩子的课业文章了。
他重重咳嗽一声,满天乱飞的马屁停了下来,大家齐刷刷看向李世民,等待他的指令。
李世民:“朕以为这奏表上提到的政策也有可取之处,诸位以为呢?”
众臣:啊?
啊这……他们真没往这方面想。
一方面是这份奏表过于稚嫩,从遣词造句到文章格式都不正式(李承乾当成计划书来写的),加上知道是小孩写的,先入为主没有当真。
更重要的是,奏表里的内容太过……天真了。从取消宵禁、开放市场;到给商人政策扶持、减少对商人的限制——取消或者改善商人子女不得参加科举,商人不能穿绫罗绸缎等现状;李承乾甚至提议和外国做生意,不止周边小国和西域,还有海外的其他国家。
且不说大海对面有没有其他国家,就算有,远隔重山大洋,又岂是那么容易过去的?首先航海技术就支持不了。
即便抛开这一点不提,提高商人地位也是异想天开。重农抑商是从古延续至今的基本政策,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如果作为小孩子的课业,这篇文章足够优秀,大家的称赞也是出自真心。但如果作为一份奏表,它就不太合格了。
见李世民竟是认真考虑的样子,众臣面面相觑,一时没有人说话。直到萧瑀站出来,硬邦邦地说:“下臣以为不妥。”
李世民:“有何不妥?”
这还用问吗?
萧瑀把上述理由一一道来,然后板着脸不赞同地看着李世民:“殿下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圣上怎么也跟着一起胡闹?”
李世民:“……”
谁年纪小不懂事?谁胡闹啦?
当初李承乾说起这个政策头头是道,哪里像不懂事的小孩了?凭什么臭小子不挨骂,让他做老子的背锅?
李世民心里愤愤,面上还是保持微笑:“其他爱卿的意思呢?”
戴胄站出来,拱手作揖:“回圣上,下臣以为太子殿下的提议甚好,可以一试。”
“胡说八道!”萧瑀斥责道,“重农抑商是国之根基,岂能轻易动摇?你是民部尚书,想要多些税收情有可原,但可莫要因小失大了。”
戴胄被骂了也不生气,老神在在地说:“以前重农抑商是因为百姓吃不饱饭,但如今我大唐国富民强……”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其他人表情也有点一言难尽,大唐现在是发展的不错,但绝对说不上国富。
朝廷收的那点赋税,官营盐铁赚的那点钱,除了练兵打仗,维持朝廷基本运转,剩下的都贴补给百姓了。要不然李世民也不用扣扣搜搜,戴胄也不会着急赚钱。
“民强”倒能说一句实至名归。
戴胄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大唐强盛,早不是从前可比,何必固守陈规,反倒裹足不前?”
他瞥了萧瑀一眼,淡淡道:“宋国公别太死板了。”
萧瑀:“……”
见萧瑀脸色涨红,戴胄心神舒畅,对李世民拱拱手道:“下臣以为,太子殿下行事有度,自有章法。这些政策乍看惊人,但不失为解决眼下困境的好办法,可以考虑一试。”
“太子虽然聪慧,但皆在读书发明之上,不曾于政务上有多大成就。你如此信誓旦旦,难道就不怕陷殿下于不义之地吗?”萧瑀凉凉道,“拍马屁也要分情况,不要太不知所谓。”
戴胄:“……”
戴胄老脸微微发红——气的。
谁拍马屁了?!谁拍马屁了?!
他说的都是心里话,就是觉得这个政策很好不行吗?!萧瑀这死老头子嘴巴忒毒!
在心里骂了萧瑀一百八十遍,戴胄的情绪才平稳下来,呵呵一笑:“难怪大家私底下都叫你搅屎棍,从前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传言不虚。”
萧瑀:“?”
众人:“……”
不是,你们两个吵架,干什么拉我们下水?有病吧!
萧瑀凌厉的目光扫过在场之人,大家心虚地左顾右盼,没有一个人与他对视。
萧瑀这个人性格确实不太好,又耿直又刚硬,嘴还特别臭,动不动就喜欢人身攻击,还特别喜欢戳人伤疤、揭人污点,大家都不爱跟他玩,私底下……咳咳,议论起来也不是很客气。
“搅屎棍”这个称呼,在场之人大部分都知道,甚至他们私底下也会提起来,所以大家心虚。
就连李世民也开始战术性喝水,他对萧瑀真的是又爱又恨,私底下没少跟长孙氏吐槽,频繁程度仅次于魏征。
萧瑀脸色微青,狠狠瞪了戴胄一眼。
戴胄丝毫不惧,不慌不忙地说:“宋国公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站着说话不腰疼。若你坐在我的位置上,只怕比我还着急呢!好不容易殿下想出了几个法子,你好歹也听一听。这法子有不稳妥的地方也是有的,咱们这些老家伙没殿下那么多奇思妙想,只能在这些地方把把关罢了。”
萧瑀无话可说,犹豫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一场硝烟消弥于无形,惹得陈叔达看了戴胄一眼,满是羡慕。
这人口才是好,萧瑀这样固执的人都能被他二言两语压下去,不像他,只想和那厮打架。
是的,陈叔达和萧瑀关系不太好……准确地说,很不好。
其实不是什么大矛盾,只是他们两个政见总是不同,且二人性子一个比一个暴躁,经常说着说着就吵架,吵着吵着还可能动手,最严重的一回还惹怒了李世民,差点捋了官职让他们回家种地,多亏长孙氏和李承乾帮忙说情。
如果他能有戴胄的口才就好了,那他就……那他也不这么轻飘飘和萧瑀和解,非得狠狠骂那厮一顿不可!
*
经过大半天激烈讨论,最终达成一致:发展商业不是不行,但万万不能激进,应从小处着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继续。
最基本的就是取消宵禁和开放市场。
这时候宵禁非常严格,百姓入夜后除非特殊情况不能随意走动,违规出行被发现的轻则罚款,重则杖刑,因此丢掉性命的也不在少数。贸易也是官府划定区域,以长安为例,只有东西市可以买到东西,且还有时间限制,只有午时到天黑的半天时间。
这么做本来是为了便于管理,同时保护百姓人身安全,在李渊统治的武德年间,这个政策最大限度保证了长安和百姓的安全。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大唐发展到现在,这项政策已经从保护性的巢穴变成了束缚,死死困住里面的人。
听到要取消宵禁和开放市场的消息,长安及附近的百姓都激动起来。
他们被这两个政策折腾多少年了,平时大家出个门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回去就赶不上宵禁的时间。晚上闷在屋里哪也不敢去,家里缺什么少什么,只能先凑活着,等到下半晌再去东西市买。
如果能取消就好了!
在百姓和李承乾的翘首以盼之下,一个月后朝廷颁布政令,宣布暂时性取消宵禁和开放市场。这算是试运行,没有出现大问题才会长久地施行下去。
从此以后,晚上百姓也可以随意出入各个坊市,东西市也将十二个时辰开放——只要有商家愿意熬夜做生意。
朝廷主打一个不管。
也不是完全不管,在市场管理和治安上还是用了心思的,制订了一系列措施,除了官府加派人手加强巡逻,商家和百姓也要遵守很多规矩。
好在规矩虽然繁琐,但是并不苛刻,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要惹事!
对于心内无奸的普通人来说,这些规矩根本不算规矩,反而对他们有好处,很容易就接受了。
*
取消宵禁加开放市场的第一天,长安百姓见面的第一句话从“吃了吗”变成了“晚上逛去吗?”
大家翘首以盼,只等着入夜后呼朋引伴出去逛一逛。
东宫里,李承乾也兴致勃勃地和朋友们商量:“今天第一天取消宵禁,晚上长安肯定很热闹,我们也出去玩吧?”
第 163 章
李承乾长到这么大,晚上出去玩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则大唐宵禁制度严格,虽然李承乾有一定特权,但是晚上外面没什么人,出去也没什么意思。上元节倒是没有宵禁,但每年只有前后三天,天还没黑,李承乾就带着人往宫外走。
刚走到宫门口,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殿下且等一下!”
李承乾脚步顿住,回头就发现常松匆匆而来,疑惑道:“常叔父怎么来了?阿耶有事找我吗?”
常松快步走到李承乾面前,先是行了礼,平复一下呼吸才道:“圣上听说殿下要出宫,让奴婢问一问殿下,可是要去城中夜游?”
“对呀。”李承乾理所应当地点头,“今天肯定很热闹很好玩,我想出去看看。怎么了?”
常松笑眯眯道:“圣上担心殿下呢,城中虽然没有宵禁,宫门却还是要落锁的,殿下一会儿能赶回来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只玩一会儿就回来,如果赶不回来就去找阿翁住一晚上,阿耶不用担心啦。”
李承乾有些心虚,平时李世民极少拘束他,只要带足了护卫,想出宫也由着他去,所以这次自觉做好了安排,也没想起来告诉李世民一声,倒惹得他担心了。
不好意思地说:“常叔父替我跟阿耶说一声,等我回来了再去找他赔礼。”
“诶!”常松脸笑成一朵菊花。
主子父子和睦,他看了心里也高兴。虽然常松觉得李承乾不用赔礼,李世民根本就不会生他的气,回去后还是原原本本把李承乾的话转述给李世民听。
李世民确实不生气——他开始飘了。
难得抓住臭小子的短处!既然他说要赔礼,明天必得让他好好赔!
常松:“……”
李世民得意不过三秒,想到李承乾高高兴兴出去玩,而他不仅不能出宫,还有一大堆奏表要看,明天还要早起上朝,笑容就逐渐消失,伤心地坐到书桌前干活,一边干还一边直叹气。
常松:“……”
有一个情绪丰富的主子真的……
另一边,自觉已经安抚好老父亲的李承乾高高兴兴出宫去,今天街上人的确很多,东市的坊门口更是聚集了大量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就等着看到时间不闭市的盛景。
李承乾也想看,从马车里出来,坐在辕座上等着。
终于到了平时闭市的时间,大家屏气凝神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闭市钲的声音,西市坊门依旧好好开着,没有官兵来撵他们走,百姓激动地欢呼出声。
李承乾和杜荷也站在马车上高声:“好耶!”
引得旁边的人侧目,一个高状的汉子抬头用目光比划了一下李承乾的高度,又看了一下他脚下的马车,满脸不服气地把抱着他腿嗷嗷叫的儿子扛到了脖子上。
杜构和苏琛:“……”
李承乾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被这位胜负欲强烈的大兄弟挑战了,他从马车上跳下来,兴冲冲举起手:“冲!去玩儿啦!”
大量人流涌入东市,而东市也和从前不太一样,路上每隔一段就竖起高高的杆子,上面挂着灯笼,将黑夜照得明亮起来。商户门前也挂上了灯笼,家家店铺灯火通明,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热闹的场景。
摆摊卖东西的小摊贩也多了,很多都是附近的百姓,挑着自家地里产的、或者手工制作的货物来卖。从前他们走上许久的路,只能摆上一会儿摊,可能东西还没卖完就闭市了,不得不再走上很久的夜路回家。
现在东西市不关门,他们就可以多卖一会儿,明天白天再慢慢回去。住客舍需要花一点钱,但是普通客舍的大通铺并不是很贵,他们卖了东西还可以多赚点钱,算下来还是比较划算的。
灯火如昼,行人如织,一派盛世之景。
李承乾和小伙伴们混迹在人群中,玩得不亦乐乎。
其间还碰上了魏征,当时李承乾左手一串烤羊肉,右手一块香香脆脆的芝麻胡饼,左一口右一口吃得喷香,跟魏征大眼对小眼的时候还以为免不了被训斥一顿,说他失仪之类的。
没想到魏征只是看了他几眼,表情似乎有些隐忍,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当作没看到他,直接走开了。
李承乾:“?”
他挠挠头,扭头问小伙伴:“魏征是不是被穿越了?”
“穿越是什么意思?”杜荷好奇地问。
李承乾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起系统里的各种话本,什么穿越、重生、逆袭之类的,杜荷越听眼睛越亮,央着李承乾给他拿几本看,并且摩拳擦掌地想将这些新奇元素融入到自己的话本里。
“不许胡闹!”杜构眼角微抽,板着脸阻止杜荷的胡思乱想,杜荷写的不是普通话本,更似名人传记,说不定会影响世人对传记主人的印象,可不能胡闹!
杜荷撇撇嘴,不说话了。
杜构又对李承乾道:“魏公不是突然转性了,他今日陪着夫人来的,您没看见吗?”
“看见了啊,怎么了?”李承乾先是不解,然后恍然,“是不是魏夫人管住了魏征,不许他凶我?魏夫人人还怪好的嘞!”
杜构:“……”
见李承乾还眨巴着眼睛等着他的答案,杜构在说和不说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地回答:“魏公可能是难得与夫人出门游玩,不想多事扫了夫人的兴致,这才放过我们的。”
李承乾:“哦——”
杜构:“……”
看这清澈中带着三分愚蠢四分迷茫的眼神,就知道李承乾没有听懂。
倒是杜荷用胳膊怼了怼李承乾,贼兮兮地打趣:“自从那什么之后,我大哥越来越懂男女这点事儿了。”
李承乾:“……”
好奇怪,怎么今天怎么多听不懂的话,感觉大家都在加密交流。
他问苏琛:“你听明白了吗?”
苏琛摇摇头,淡定地说:“没有。”
但他一点也不着急,杜荷那个急性子,不用他们追着问,自己就忍不住抖落出来了。
果然,见李承乾和苏琛对他抛下的钩子反应不大,杜荷有点急了,抓耳挠腮地问:“你们不好奇我说的是什么事吗?”
苏琛:“不好奇,不关心,不想知道。”
杜荷:“……”
“我偏要告诉你们!”杜荷挤到二人中间,挤了挤眼睛道,“你们还记得以前在农庄上,我们开玩笑让陈二姐姐嫁给我大哥吗?后来他们就……唔唔唔!”
杜荷被杜构捂住嘴,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但李承乾和苏琛已经明白了,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杜构,充满了八卦的欲望。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这事居然还有后续啊?
杜构脸色涨红,吱吱唔唔地说:“殿下不要听杜荷胡说,免得坏了陈二姑娘的清誉。”
“哦——”李承乾拖长了音调,这解释……和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我居然都没发现!”李承乾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问,“什么时候的事?杜伯父和杜伯母知道吗?陈二娘知道你的心思吗,她是什么意思?”
杜构脸更红了,吱吱唔唔地说:“就是在庄子上……多见了几回,她和其他女子都不一样,所以……此事我没与她说过,但她那般聪慧,想来也猜到了一些,至于她的意思……”
杜构迟疑地说:“……她或许是愿意的。”
李承乾:“或许?”
杜构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她是愿意的,但又不敢确定,不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李承乾一本正经地点头:“暗恋是这样子的。”
众人:“……”
杜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承乾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杜荷干脆不忍了,捂着肚子猖狂大笑,“你连男女之事都不知道,还知道暗恋是怎么回事呢?”
“谁说我不知道男女之事了,我明明就很清楚!”李承乾大声反驳,明明就是大唐的人太迂腐了,接受不了他的思想,还倒打一耙说他无知,好气!
杜荷撇撇嘴:“刚才魏公和魏夫人的事你不是也没看出来?”
“那是、那是因为我没想到那个方向去。”李承乾先是心虚,随后又理直气壮,“你不是也没看出来?”
杜荷:“……”
李承乾抬起下巴得意地哼了一声:“不要觉得在军营学了点荤话就是大人了,你还差得远呢!”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不就是谈恋爱那点事!淘淘才上幼儿园,都已经有两个女朋友了,他有什么不懂的?
旁观的杜构:“……”所以还要不要问他了?
私心里他还是挺想听一听李承乾的意见,但此事毕竟八字还没一撇,如果李承乾不追问,他也不会主动提起。
幸而李承乾还想听八卦,和杜荷互怼完,就又把注意力挪回到杜构身上:“所以你现在还不知道陈二娘对你的心思,也没有告诉杜伯父和杜伯母?”
杜构点点头,不知道陈淑慧的心意之前,他不会轻易告诉任何人,免得坏了陈淑慧的闺誉。杜荷会知道是因为他前两天不小心露出了些端倪……是的,杜荷勉强憋了两天就忍不住要告诉李承乾,否则杜构连李承乾也不会告诉。
苏琛啧啧出声,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杜构:“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啊?”
陈淑慧混迹于学堂、农庄和官场,早已没有什么闺誉可言,或者说,闺誉这种东西已经束缚不了她。只有笼中鸟雀才要守各种各样的规矩,腾飞的雄鹰只需振翅高飞即可。
杜构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如此谨慎小心,无非是怕唐突佳人,想要给她最好的罢了。
真是情深意重啊!
李承乾:“啧啧啧!”
苏琛:“啧啧啧!”
杜荷不是很明白大家在啧什么,但不管了:“啧啧啧!”
杜构:“……”
李承乾:“行吧,改天我碰上陈二娘,帮你问问她的心意。”
杜构立时有些紧张:“殿下……”
“知道啦,我不会直接问,免得你们两个下不了台的。”李承乾拍着胸脯保证道。
杜构松了一口气,红着脸低下头,竟然露出几分羞涩:“那就麻烦殿下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最喜欢看热闹了!不过……”李承乾一手摸下巴,上上下下打量杜构,“你的才华、长相、人品都无可挑剔,家世也比陈家高得多,按理说配陈二娘没有问题,就是到现在还没有一官半职,不知道她会不会嫌弃你。”
杜构脸色一变:“她会嫌弃我吗?”
“有可能吧,女子都希望找一个厉害的夫婿,你官职还比不上她,只靠家世长相这些……不好说啊。”李承乾说。
杜构:“可是我以后会做官的!”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李承乾同情地看着他,“阿耶还年轻,你想靠我当大官还早着呢!”
杜构:“……”
他现在有点后悔,当初李承乾要给他们授官,当时如果答应了,说不定现在能好办些。但现在合适的职位都已经有人了,就算李承乾想插一个人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我只能勤加努力,明年中了进士就可以授官了。”杜构有些沮丧,五十少进士,考中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承乾若有所思,沉吟道:“或许也可以找点差事给你办一下,虽然不能直接授官,但能让陈二娘看一看你的本事,说不定能有点帮助。”
杜构连忙应了。
几人边说边玩倒是很高兴,只是街上人越来越多,逐渐摩肩接踵,李承乾几人被侍卫们护在中间倒没什么,只是也没法愉快玩耍了。
见侍卫们挡人挡得艰难,李承乾便道:“找个酒肆休息一下吧。”
酒肆倒是不难找,旁边就有一个规模不小的三层酒肆,侍卫进去问了一下,还有最后一个包间。
包间在三楼,李承乾在侍卫的引领下往楼上走,才走到一半就听到底下有人嚣张的地问:“不是说没有包厢了吗,怎么让他们上去了?”
李承乾立刻竖起了耳朵,脚步也放慢了,若无其事地扭头往后瞄。
看热闹啦!
来人是一富贵郎君,着一身宝蓝圆领袍服,上面见缝插针绣着各种花样,腰间的蹀躞带缀满珠玉,五官倒是长得不错,只是脸上的脂粉有点厚重,插了一脑袋五颜六色的花,看上去像是成精的花圃。
这个花圃精浮夸得很,派头比李承乾还足,李承乾加上伴读四个人,总共才带了五六个侍卫,花圃精一个人就带了十几个,身边还依偎着两位娇艳的女郎,一群人乌泱乌泱堵在大堂。
李承乾:“……他真的觉得这样好看吗?”
苏琛表情一言难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此刻大堂里,掌柜笑着对花圃精拱拱手:“对不住这位郎君,那几位客人定的是小店最后一间包厢,眼下确实没有了。”
花圃精的小厮倨傲道:“没包间你就想办法,反正我们郎君今天一定要在这里吃饭。”
“这……”掌柜有些为难。
两位女郎中的一个依在花圃精身上娇声抱怨:“郎君,奴家实在走不动了,什么时候能歇歇啊?”
花圃精被美人一催促,顿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抬起下巴不耐烦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再拖拖拉拉,砸了你这破店!”
李承乾感慨:“好一个有钱的败家子啊!”
这地段,这规模,这样一家店值不少钱呢,说砸就砸,看来花圃精不是装腔作势,家底是真的丰厚。
想坑!
只是不知他的靠山是谁,能在东市开店的都不是一般人,此人既然敢大放厥词,想必背后的靠山能耐不小。
李承乾问杜构:“你认识他吗?”
杜构摇头:“我没听过这个人。”
杜构是被当成杜家继承人培养的,对各大高门世家的人都有了解,花圃精如此……与众不同,如果他听说过,不可能没有印象。
“没事。”李承乾见杜构似乎有些内疚,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按照话本里的套路,他会自报家门的。”
果然,李承乾话音刚落地,底下就传来先前那小厮更为嚣张的声音:“我们家姑爷可是礼部侍郎靳维中,识趣的就赶紧腾出个包间给我们。”
他目光扫过李承乾一行,抬着下巴仿若不经意地说:“我们郎君是讲道理的人,让出包厢的,我们愿意付双倍银子。”
李承乾等人:“……”
小厮见李承乾没有反应,表情甚至有些怪异,不由心生恼怒。
叫他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这几个人把包厢让给他们,可惜这为首的小孩太不懂事,暗示地这么清楚了都没反应,难道非要他挑明了说吗?
殊不知李承乾等人根本没听清他后面说了什么,注意力都放在那句“姑爷是礼部侍郎靳维中”上,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方才替他们引路的侍卫。
这侍卫叫陈俞,出身一个小世家,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有个姑姑就是靳维中的夫人。
杜荷看看花圃精,再看看陈俞,茫然地问:“原来他是你家的人吗?”
杜构无语地说:“你看陈俞像是认识他的吗?”
“不像。”杜荷挠挠头,“是不是旁支啊,陈俞没见过所以不认识?”
“不可能!”杜构断然道,“如果他是陈家旁支,既然身在长安这片地方,怎么可能不认识主家嫡长子?”
这就跟高门大户出来的孩子不认识李承乾一样离谱。跟见没见过没有关系,就算没资格拜见贵人,长辈也会告诉孩子们他们的长相、性格和特点,甚至会想办法找来画像给他们看,以免日后不小心冲撞了祸累全族。
花圃精若是陈家旁支的人,肯定也少不了受这份教育。
杜荷若有所思:“他这么纨绔,可能根本没记住呢。”
杜构:“……”
“他不是我们家的人,陈家才不会有这样的人!”陈俞咬牙切齿地说,“陈侍郎前几年纳了一门偏房,听说极为宠爱,那偏房娘家本是没落商户,这几年有陈侍郎帮扶又起来了,想来这位就是那偏房的兄弟了。”
众人不由同情起那位靳夫人,如果这是真的,那靳夫人属实有点惨了。
丈夫偏爱妾室也就罢了,妾室的兄弟在外还以靳侍郎的妻弟自居,败坏娘家的名声……
不过看陈俞生气的样子,这靳侍郎和偏房的好日子恐怕要到头啦。
他们这里讨论地热闹,花圃精见他们不接小厮的话,脸“咵”一下掉了下来,不客气地问:“你们是哪家的人,知道我是谁吗?”
李承乾看都不看他,对陈俞道:“我们先上去,这里交给你了。”
陈俞:“是,殿下放心。”
花圃精见李承乾要走,还要指使人去拦,可惜他的人虽多,却只是花拳绣腿,被陈俞三下五除二就撂倒了。
花圃精大惊,色厉内荏道:“你敢动我的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俞冷笑一声:“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说着就一拳冲花圃精挥去。
第 164 章
李承乾被引着到包厢坐下,扫视一圈,有些惊喜:“这包厢不错诶!”
本来以为最后一个包厢不会很好的,没想到房间内布置得很清雅,位置也好,三楼临街,在包厢里可以很方便地看到街上。这样的位置应该很抢手才对,怎么会剩下来呢?
“哦,这是我家的产业,这包厢是留着我们家自己用或者招待贵客的。”苏琛悠悠道。
“原来是这样!”李承乾捧着脸美滋滋,“突然觉得就算我以后被废了,也不用担心会被饿死了。”
众人:“……”
杜构板着脸:“殿下慎言!”
“知道了,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李承乾吐槽,“你不要一板一眼的,我总觉得你越来越像魏征了。”
杜构憨憨一笑:“魏公风骨铮铮,若能得他几分风姿是我的幸运。”
李承乾大惊失色:“你不是吧,居然想学魏征?”
“魏公与圣上君臣相得,世人传为佳话,我自然也盼着与殿下如此。有什么不对吗?”
李承乾:“……”
没什么不对,就是有点心疼未来的自己,想想阿耶天天被魏征气得跳脚,他还看热闹不嫌事大,难道阿耶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不要哇!
李承乾郑重地说:“我觉得像你这么优秀,不用这么早就决定以后做什么,多探索多尝试,找到最适合你的路才好。”
一定要想办法引他往别的方向发展,干点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当言官!
李承乾暗暗下定决心。
苏琛拿着食单问李承乾:“你想吃什么?”
“有什么好吃的?”李承乾摸了摸肚子,“刚刚吃了不少东西,现在一点也不饿,点几样小食就好了。”
苏琛应了,根据众人的口味点了几道小食和饮子。
李承乾抿了一口热饮子,觉得味道不错,又多喝了几口,好奇道:“不知道陈俞那边怎么样了?”
刚才热闹才看到一半,刚到反转高潮就上来了,真的好想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杜荷咽下嘴里的小食,嘻嘻笑道:“那我们去看看呗,我刚才看了,包厢门口就能看到。”李承乾和他对视一眼,然后断然拒绝:“不去。”
杜荷:“……”
李承乾:真正的大佬从不回头看打脸,主打的就是一个云淡风轻,再好奇也不能回去看热闹,太掉逼格了。
希望陈俞争气点,要是热闹没看到,装逼也没有成功,他是真的会自闭的!
幸而陈俞没让李承乾失望,没多久就回来了,看他神清气爽的样子,显然出气出爽了。他笑眯眯道:“殿下,刚才那人想求见您,说要当面向您赔礼致歉。”
“他知道殿下的身份了?”杜构问。
陈俞:“我没说,不知道他有没有猜到。”
反正知道是惹不起的人就是了。
李承乾心满意足,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不见!”
陈俞一点也不意外,如果什么人求见李承乾都要见,那他就什么都不用干了。花圃精还没这个资格。
至于花圃精会不会胆战心惊,担心被报复之类,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得势嚣张,就该想到踢到铁板的可能。
而且也不算白担心,陈俞确实打算好好查一查花圃精一家,如果只是为人张扬也就罢了,倘若有作奸犯科之处,少不得报给朝廷为民除害,想来这也是李承乾的意思。
嗯……没作恶也不代表万事大吉,敢以靳侍郎妹夫的名义在外面招摇,陈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但肯定不会放过他的靠山靳维中。靳夫人或许软弱了些,陈家却不是好欺负的!
想来花圃精以后的日子不会很好过了。
点蜡.jpg李承乾几个孩子坐不住,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跑到窗户边看外面的景象。从这个角度看东市更是热闹非凡,灯火攒动,人声鼎沸。
街对面居然还有杂耍艺人在表演百戏,可能是因为人太多了,他们刚才完全没看见,现在站在高处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表演的是走刀山,就是用铡刀架成梯子状,艺人光着脚在上面攀爬,偶尔还会做一些高难度动作,诸如倒立、旋转等,惊险且精彩。
李承乾害怕地用手捂住眼,从指头缝里悄悄看。
杜荷倒是没有捂眼睛,就是龇牙咧嘴,一整个痛苦面具,好像在上面表演的人是他一样。一个单臂吊刀的动作过后,表演艺人登上刀山最高处,站在刀锋上施施然冲大家作揖。
围观群众轰然叫好,李承乾也激动地鼓掌,两手放在腮边做喇叭状,大声喊:“好!”
旁边包厢的人闻声探头,看到是几个活泼的孩子,包容地一笑。
等到打赏环节,李承乾直接解下荷包,摸出一块金子扔了下去。以练习骑射好几年的准头,精准无误地扔到了装赏钱的簸箩里。
端着簸箩收赏钱的老汉一愣,随即喜笑颜开,连连冲李承乾的方向作揖。围观百姓也纷纷往这边看——第一次见有人拿金子打赏百戏艺人呢!
嘶,别说,还真有点酸。
很快百戏艺人又开始表演,且因为李承乾的大额打赏,他们表演得更为卖力,百姓叫好声不绝,李承乾也看得津津有味。
就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有人在看他。
李承乾本来没当回事,因为刚才豪掷……额,十金,各种打量他的不要太多,当作不知道就完了,李承乾很有经验。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这视线宛如实质,非常灼人。
刚刚才听了杜构的心动故事,又想起淘淘小小年纪就感情经历丰富,难道这么快就有女郎看上他啦?
李承乾捧着脸臭屁了一会儿,往那视线的方向看去,谈恋爱是不可能谈恋爱的,他年纪还小呢,未成年不能早恋。
不过第一回遇到这种事,他想知道这大胆的女郎是谁。
然后就对上了魏征愤怒的眼睛。
李承乾:“!!!”
夭寿哦,怎么又是他!
李承乾用一秒钟时间回想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当街跑跑跳跳吃吃喝喝、让侍卫教训花圃精、趴在窗户边看百戏,还大声叫好,还大额打赏!
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但落在魏征眼里,恐怕就是天大的事了。没见魏夫人都压不住他的怒火了吗?
李承乾缩了缩脖子,很想关上窗户当没看见,但理智告诉他这样没用,还会在“罪名”中添上一笔,并且激怒魏征,引来明天更为激烈的弹劾。
于是他心虚地冲魏征笑了笑,见魏夫人被人流挤得站都站不稳,赶紧打发人请他们两个上来坐。不一会儿二人被引上来,李承乾亲自到门口迎接,魏夫人要行礼,李承乾赶紧拦了,仰着头笑眯眯道:“今天不在宫中,不讲那些繁文缛节。魏伯父和我阿耶有师生手足之谊,自然也是我的长辈,伯母只管把我当晚辈看就是了。”
魏夫人心内惊奇,她早对李承乾之名如雷贯耳,今天却是头一回见。平日只知他聪明能干,就连她家老头子这样挑剔的人都赞赏不已,如今才知他为何格外得太上皇和圣上偏爱。
这样体贴又嘴甜的小辈,谁能不喜欢呢?魏夫人也不例外。
李承乾引着魏夫人落座,还亲手给她倒了杯热饮子:“外面冷,伯母逛了一路肯定又渴又冷,喝点热饮暖一暖吧,我刚刚替你们尝过了,很好喝哦!”
魏夫人哪敢接?诚惶诚恐:“殿下……”
“都说了在外面只论亲疏,不论君臣,伯母再这么客气,我就要生气啦。”李承乾悄摸摸瞥魏征一眼,见他脸色丝毫没有好转,殷勤地给他也倒了一杯。
魏征:“哼!”
李承乾往魏夫人身边挪了挪,怯怯地说:“您看,魏伯父就不像您一样生分。”
魏夫人瞪了魏征一眼:“你赤急白脸给谁看呢,当心吓到殿下了!”
魏征:“?”
李承乾扯扯魏夫人的衣袖,仰头四十五度角,可怜巴巴道:“不怪魏伯父的,是我今天太过分了!我是大唐太子,应该恪守礼仪,为臣民做表率。不应该因为太饿就当街吃东西,也不该因为花圃……那个大哥哥叫我让出包厢就让侍卫教训他,还有刚才……”
他看了魏征一眼,继续说:“……虽然我觉得那百戏艺人能练成这样的绝技,肯定是一个非常有毅力的人,令人敬佩,也不该当众给他叫好,还打赏,太失礼了,魏伯父生气是应该的。”
魏夫人立刻道:“不能怪殿下,殿下是个好孩子。”
李承乾是太子,但更是小孩子。小孩子饿了想吃东西有什么错?敬佩百戏艺人而给予赏赐,更说明他品格高尚。至于被教训的那个人……魏夫人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李承乾不是都说了吗,此人居然敢令太子让包厢给他!冒犯太子乃是重罪,李承乾只让侍卫教训一二,已经算宅心仁厚了。
她对魏征道:“你也听见了,殿下做得有什么错?快改改你那急三火四的毛病吧,揪住一点看不惯的就絮絮叨叨,当谁爱听似的!”
魏征:“……”
杜构众人:“……”
李承乾:“伯母别这么说,我阿耶还是挺喜欢魏伯父说话的。”
“也就圣上宽宏大量才受得了你。”魏夫人立刻改口,心疼地打量李承乾,“瞧殿下多好,被你甩脸色还替你说话呢。”
魏征:“………”
魏夫人:“殿下可吃饱了?怎么不叫人送些饭菜进来?”
“我刚刚吃小食吃饱啦!”李承乾挺着肚子骄傲道。
魏夫人这才作罢,又叮嘱李承乾好好吃饭云云。
李承乾认真听着,魏夫人说什么他就应什么,一句也不反驳,十分乖巧懂事。等到魏夫人说完,李承乾眼睛亮晶晶地说:“我一直疑惑,魏伯父这么耿直的性子,是怎么好好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被人打死的……”
魏征:“???”
李承乾:“……现在见到伯母您如此温厚宽和,我就明白了。想来这些年魏伯父在前面冲锋陷阵,您在后方没少替他周旋吧?”
这可是说到魏夫人心里去了,魏征出身寒门,既无靠山也无钱财,还一水干那得罪人的事。魏夫人操持家务、教养儿女、与各家夫人往来交际,用这种方式挽救魏征岌岌可危的人际关系,这些年来可谓劳心劳力。
只是世人看到的都是魏征的光彩,又有几个能注意到背后的她呢?
唯有李承乾罢了。
魏夫人拉住李承乾的手,慈祥地拍了拍:“你这孩子,也不知圣上和皇后殿下怎么教的,怎么就这么贴心呢?”
李承乾和魏夫人说得高兴,魏夫人脸上的笑就没落下来过,还一定要送李承乾见面礼。
只是她今天出门没有带很多东西,倒是佩了些饰品,但不适合送给男孩子。思索片刻后,将魏征腰上的玉佩扯下来塞到李承乾手里,笑呵呵道:“这玉老头子素日最爱,玉质还算不错,殿下拿着把玩吧。”
魏征:“……”
第 165 章
“长者赐不敢辞,我就不跟您客气啦。”
李承乾接过玉佩,让宋福好好收起来,笑眯眯道:“原来魏伯父喜欢玉啊?”
“他这辈子没别的爱好,一是书,二是玉,那点俸禄全花在这个上面了,平时藏着掖着不叫人知道,生怕别人给他送礼,故而殿下不晓得。”魏夫人不客气地吐槽,“不就是得蒙圣上偏爱能说上几句话,真以为谁都要巴结他呢!”
魏征有点尴尬。
李承乾嘿嘿笑:“那可不是么,如果魏伯父肯收礼物,第一个想巴结他的就是我阿耶,第二个就是我。”
“您有事吩咐他就是了,他还敢摆谱不成?”魏夫人又瞪了魏征一眼,俨然一副他是不懂事欺负乖巧小孩的臭老头的样子。
李承乾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皱成一团,苦着脸可怜兮兮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要魏伯父明天不弹劾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魏夫人:“他敢!”
魏征:“……”
李承乾笑嘻嘻看向魏征:“魏伯父,你敢吗?”
魏征:“………”
这臭孩子!
他敢肯定,李承乾根本不是因为太饿了才当街吃东西,看他当时欢快的样子就知道了。
但这只是小节,李承乾又是幼童,魏征本不会过多计较。他也不在乎李承乾如何教训了一个寻衅的纨绔。
魏征真正在意的是:“殿下果真是出于敬佩才打赏那百戏艺人?”
古往今来,沉迷玩乐而误国的君王比比皆是,从李承乾素日的表现来看,他只是活泼顽皮了些,却并没有什么恶习,魏征对此也十分满意。但如果他沉迷百戏,那就完全不同了。
倘若李承乾沉迷百戏,甚至亲自下场捧艺人,那么就算夫人阻拦,他也定要去圣上面前告上一状!
李承乾看过那么多史书,当然明白魏征的担忧,郑重道:“我就是觉得他们很厉害,连走刀山这样的功夫都能使出来,多得点赏钱是应该的。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那艺人是个男人呢!”
他以为这么说魏征肯定放心了,毕竟他捧角也不会捧男不是?
没想到魏征听了前半句表情确实轻松了些,然而听了最后一句,不仅没有彻底放心,反而还更凝重了些。
李承乾:“???”
已经什么都懂的杜构:“……”
幸而魏征很快自己回过神来,黑了半天的脸终于缓和一些:“既然如此,这次的事下臣就不告诉圣上了,殿下日后也要修持自身,莫要再犯了。”
李承乾小鸡啄米般点头,乖巧的不得了。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东市,街上越发热闹起来。
魏夫人笑道:“幸好遇到了殿下,否则我们现在也在下面挤着呢。”
底下固然热闹,但他们这老骨头可受不了挤来挤去,还是坐在楼上吃茶看景更为舒适。
杜荷疑惑地眨眨眼,匆匆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挠挠头道:“东市这么多酒肆,随便找一家就是了。”
魏征总不会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
“你不知道,朝廷的消息一出来,东西市的酒肆就被预订光了,根本找不到包厢。”魏夫人道。
李承乾恍然,难怪花圃精非要掌柜给他弄个包厢,想来也有这层缘故。
他笑嘻嘻道:“那也不难,魏伯父只管挑朝臣的包厢去,承诺少弹劾他们一回,自然多的是人将伯父奉为座上宾。”
魏征:“……”
*
李承乾还请魏征指导杜构的学问。
魏征虽然不是进士,但博览群书、学问深厚,且如今又在朝政担任要职,他的指点对杜构来说非常珍贵。
杜构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磕巴都不带打地问了一串问题。
李承乾:……不愧是你!杜构!
永远都能红着脸做出不要脸的事。
魏征很乐意提拔后生,何况杜构脸皮虽厚,学问却是极扎实的。魏征教得高兴,杜构学得认真,李承乾也不打扰他们,就陪着魏夫人吃小食、看热闹。
如此一直到亥时,街上的人渐渐少了,想到明天还要上早朝,众人才决定散了。
下了楼,大堂秩序井然,丝毫看不出刚才动了手。
两辆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酒肆门口候着,李承乾想让魏征和魏夫人先上车,但这回二人怎么都不肯答应,李承乾只能自己先上了马车,打开车窗对魏夫人摆手:“伯母,我改天再去找你玩啊。”
魏夫人笑着应了。
魏征则对杜构道:“学问上再有什么问题,只管来找我。”
杜构连忙答应。
众人作别已毕,正要令车夫出发,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走到魏征身边作揖道:“敢问阁下可是魏尚书?”
“是我。”魏征微微点头,目光扫视眼前的青年,“你有何事?”
青年恭恭敬敬地说:“学生久闻魏公大名,心中钦佩已极,今日有缘得以相见,学生腹中有诗文数篇,还请魏公不吝指点赐教。”
李承乾打开了窗户,想要听听是什么诗。
杜构扯扯他衣领:“我们还走不走啊?”
“你傻啊?”李承乾拍开他的手,“没看到这里有热闹看吗?”
走什么走?当然是看完热闹再走啦!
第 166 章
别看魏征平时凶巴巴,连李世民都想骂就骂,其实私底下人还算好相处,没什么架子,也喜欢提携后辈。
眼前这青年姿容出众,大方得体,魏征对他印象不错,有心看一看他的本事,只是李承乾也在这里,他不好擅自做主。
魏征看向李承乾,就见马车窗户大开,几个小脑袋挤在窗户边,正好奇又期待地看着他们。
魏征:“……”
他对青年微微颔首:“你且念来听听。”
青年整了整衣裳,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抬高声音,念出了几首诗。
李承乾于诗词一道并不是很精通,但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这诗写得确实不错,且独具一格,显然这青年年纪轻轻,已经在诗词一道有了与众不同的见解。
只是诗中阿谀之气比较重,令人有些不喜。
苏琛有些可惜:“如果再多些风骨就好了。”
李承乾也叹了一声:“行卷诗向来如此,世人皆爱奉承之词,若诗文风骨太重,很难得到贵人青眼啊。”
这时候科举考试制度还不完善,最明显的两个特点,一是考试不用糊名,二是每年取用人数极少。
考试不糊名,也就意味着有极大操作空间。尤其进士科考试并没有严格的审核标准,皇帝也只看最后结果,谁能中选几乎都由几位考官判断。
如此一来,能否中选就不止看文章写得好不好了,考官一般还会参考考生的名气与背景。如果考生平时名气大、声望高,或者背景比较深,有人在考官面前推举,那考生中选的可能便要大一些。
当然不是没有底线的,即便考官可以容情,也要考生自己有实力才行。
典型的例子,比如两百年后的李商隐,作为名留青史的大诗人,他的文才本事自不必说,但他青年时期几次参加科举,却因为出身不好屡屡落第,直到开元二年第六次参加科举,山南西道节度使、前宰相令狐楚向考官推荐了他,李商隐这才终于进士及第。
因此考生为了增加高中的机会,往往会想尽办法替自己刷名声,广交好友、参加各种诗会文会、还会时常出入平康坊。
是的,就是教坊!
大唐的文人没事就喜欢逛逛教坊,甚至将之视为雅事,自然不只是为了风月情.色,更因为教坊本就是刷名声的好地方。
这时候的妓女也不太一样,相比容貌,她们的才情更加重要。
妓女常常要外出参加活动,每每要与客人诗歌相和,和不出来会被人笑话。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游戏,譬如最常见的行酒令,往往由妓女担任席纠,也就是裁判,她们要负责宣令和判断客人行令对错,文采不够根本不能胜任。
因为这些原因,妓女中最厉害的“都知”容貌未必最出挑,甚至可能相貌平平,但每一个都才情出众,于席纠和作诗上更是翘楚。
扯远了,说这么多是想表示文人为了高中想尽各种办法刷名声。
他们去教坊司,固然可以与才貌双绝的花娘秉烛夜谈甚至春风一度,更会留下自己的诗作,或者为乐曲填词,期盼借由花娘之口,将自己的名字传扬出去,若能被某个达官贵人记住就更好了,那么他们就有可能受到推举。
相比刷名声,被贵人举荐才是最好的办法,如果这个贵人能量足够大,即便考生科举没有高中,也可以通过举荐直接入仕。
因此很多文人就会将自己的诗文整理成册,送给自己看好的高官贵族,以求得到他们青睐。
李承乾就没少收到这样的诗文册子,还有写各种文章和他探讨的,如果真是有本事有才学的,举荐一下也未尝不可。比如马周,就是写了一篇文章给李承乾,成功进入天策府,如今也是正四品的高官了。
这种以诗文向贵人自荐的行为称为“干谒”,若自荐不为求官,仅是为了科举,又能叫做“行卷”。
简单来说,行卷是干谒的一种。
李承乾之所以判断青年是行卷而不是干谒,其实也不难理解。干谒入仕并不受歧视,仕途也没有什么阻碍,但能够进士及第当然最好,不仅能验证经年所学,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出身。
杜构不就是放着现成的官位不要,想要去参加科举吗?
这青年年纪不大,想来还没有被科举毒打过几回,又兼之才气斐然,看样子对自己的文采很有信心,必是想挣一份功名的。
干谒诗文多为歌功颂德表衷心……当然啦,肯定也有例外。
还是我们不按常理出牌的谪仙人李白大大,他在自己的干谒文《上安州裴长史书》中写:“愿君侯惠以大遇,洞天心颜,终乎前恩,再辱英眄。白必能使精诚动天,长虹贯日,直度易水,不以为寒。”
希望君侯给我一个机会,我定会尽心竭力回报您的知遇之恩。
还挺动人对吧?
但他紧接着就写:“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不许门下,遂之长途,白既膝行于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一观国风,永辞君侯,黄鹄举矣。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乎?”
如果你要摆架子不肯接纳我,那我就去长安自谋前程,以我李白的本事,投个王公大臣还不是轻轻松松?
一句话总结:我很有本事,你不要不识抬举。
(温馨提示:如果没有诗仙大大的才华,以上行为不要轻易模仿,容易被打=-=)
李白似乎就被围殴暴打过,且他一生仕途不顺,跟这样疏狂直爽的性格想来也脱不开关系。
又扯远了,谪仙人只有一个,这世上终究还是庸碌俗人最多,因而行卷诗文大多阿谀,眼前这位青年已经算是比较克制了。
李承乾对此非常包容,就连魏征也没有计较,听完他的诗后赞赏道:“诗写得不错,你是哪的人?叫什么名字?还有别的文章吗?”
“学生上官仪,陕州陕县人。”青年掩住眼中惊喜,恭恭敬敬答道,“学生幼时坎坷,多见百姓艰辛,最近朝廷开放市集、取消宵禁,学生心中有感,写了一篇策论。”
关注朝廷动向,还能体会百姓疾苦,魏征对他印象更好,颔首道:“改日得空,可拿来与我一观。”
这就是看好上官仪,如果之后的表现令魏征满意,就可能在考试时为他举荐。
上官仪大喜应是,与魏征拜别,又冲李承乾揖了一礼,与友人相携离开。
等他们走远了,杜荷才意犹未尽地说:“行卷真有意思,可惜大哥不用行卷,不然我就和你一起去!”
众人诧异地看向他,杜荷挠挠头:“我说得不对吗?”
苏琛:“……你觉得行卷很好玩?”
“是啊,怎么了?”
把自己的作品集结成册送给敬仰的前辈,遇到志同道合的就常来常往,谈诗论道,以文会友,引为知音,对文人来说不是一大乐事吗?
难得他觉得文人的活动有意思,为什么都这么看着他?
杜构暗暗叹了一声,拍拍自家傻弟弟的脑袋:“以后在殿下身边多听多看,别一味只知道舞刀弄棒了。”
真以为行卷是什么好玩的事呢?
以文会友固然是一大乐事,行卷如果顺利也的确很愉快。但这世上千里马常有,伯乐却不常有①。如魏征这样愿意提携后辈的终究只是少数。每年参加科举的考生那么多,能够得到贵人赏识的却寥寥无几。
杜构是幸运的,以李承乾伴读和杜如晦长子的身份,只要他的实力没有问题,就一定不会落榜。但对广大寒门学子来说,行卷就是科举路上的一座大山。
长安多的是滞留数年,花费无数时间、精力和金钱广结人脉,只求一朝得中的学子。可惜汲汲营营多年,最后可能还是一无所获。
对这些人来说,行卷哪里是什么乐事?分明是无数次的碰壁、白眼和失望。
李承乾叹了一声:“什么时候不用行卷就好了。”
不止考生苦恼,李世民和李承乾也不满意,朝廷举办科举,本意是选拔寒门中的有识之士,分薄世家在朝中的影响。但现在这种情况,真正的寒门学子很难出头,这几年考中的进士一大半出自各个世家,或者由世家举荐。他们的目标想要实现还遥遥无期。
魏征表情淡淡地说:“没有本事冒出头的人,即便考上进士也很难成事,殿下不用觉得可惜。”
李承乾摇头:“不是这样的。如果底下人需要勾心斗角才能成事,那就是上位者没有做好,没有创造出公平和谐的工作环境,阿耶和我该反思自己,而不是怪别人没有本事爬到我们面前。”
魏征一愣,诧异地看向李承乾:“殿下是这么想的?”
“对啊!偏科的人很多的,很多人在某个方面很有天赋,但就是学不会为人处世,我们应该发掘他们的长处,保护他们的天分,而不是逼着他们学所谓的为官之道,这是本末倒置!”李承乾一口气说完,下巴微抬,“不管你认不认同,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
魏征愣了好一会儿,退后几步,冲李承乾长长一揖:“殿下仁心,下官敬服。”
李承乾:“?”
他有说什么吗?怎么跟仁心扯上关系啦?
他却不知道,魏征本来出身贫寒,为了生计还曾出家为道,一路走来殊为不易,深知李承乾这一想法对贫寒学子来说有多重要,倘若他能说到做到,无数人的命运将因此改变,自然称得上一句仁心。
李承乾莫名其妙受了一礼,茫然地挠了挠头,然后就不管了,嘻嘻笑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哦,阿耶也是这么想的,魏伯父记得也夸夸阿耶。”
众人:“……”
让魏征夸李世民,真的不是在为难他吗?
魏征倒是非常淡定,有错当骂,有好也当夸嘛。他并不抵触夸奖李世民,以前也夸过的……嗯,偶尔。
况且魏征现在心情很好,近日开放市场和取消宵禁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朝中很多臣子觉得不靠谱,甚至因此怀疑李承乾的治国能力。
魏征也提着一颗心,李承乾之前表现聪慧,却多是在发明创造和读书上,治国理事上并没有什么建树,第一回献策就是发展商业这样颠覆传统且后果难料的政策,的确令人悬心,生怕他不是做帝王的材料,那么在不久的将来,朝廷必将再次掀起腥风血雨。
幸好!
只凭今天这几句话,魏征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他还想就科举的事和李承乾再讨论几句,李承乾已经率先冲他挥挥手:“我们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
魏征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和魏夫人一起行礼:“恭送殿下。”
李承乾关上窗户坐好,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稍微走远了一些,杜荷就忍不住拉住李承乾的胳膊,发出土拨鼠的尖叫:“魏征居然夸你了!”
李承乾抽回胳膊,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被捏疼的部分,淡定地摆摆手:“嗨呀,小事!”
杜荷星星眼:“这都是小事,承乾你太厉害了!”
李承乾压下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嗯哼~”
在杜荷崇拜的目光中,李承乾在心里跟系统打听:【七十八郎,你们那里也会有考试不公平的现象吗?】
系统:【没有,三十世纪没有考试。】
哈?
【那你们怎么选拔人才?】
系统:【星际会给每个公民测天赋,从出生时就配备光脑,光脑会记录下主人做下的所有事情并进行评分,学校和用人单位会根据公民的天赋和评分选择录取。】
李承乾嘴巴微张:【什么事都要打分,那不是比阿耶还惨?】
系统:【……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做什么事都被盯着比较惨呢?】
李承乾眨眨眼:【这有什么的,我就是这样啊。】
系统:【……】
差点忘了,这是封建王朝的皇太子,伺候他的宫人就有几十个,走到哪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想来早就习惯了。
李承乾却突然来了兴趣,积极发问:【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光脑可以自动报警,还有定位功能,那三十世纪是不是没有抓不到的犯人啊?】
【是的,大部分犯人还没逃跑就被自己的光脑报警抓走了。三十世纪犯罪率非常低。】系统骄傲道。
李承乾眼睛亮晶晶的:【三十世纪的人太幸福了!】
系统顿了一下,不太甘心地说:【每个时代的公民压力都不一样……】
【嗯嗯!】李承乾捧哏,等着系统详细说,系统却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你们二十一世纪的其他国家也有很多防考试作弊的方法,针对大唐现在的情况,我认为最重要的是糊名。】
李承乾也知道,但这事不是那么容易办的,科举制度已经令世家警惕,只是大唐是从隋朝继承的这项制度,并不是首创,加上世家还可以插手科举选拔,这才没有过激反应。如果突然加上糊名,恐怕容易出问题。
系统:【事缓则圆,你说得对。那还有什么办法吗?】
李承乾想了一路,快到宫门口时眼睛一亮:“想到了!”
第 167 章
这夜是个不眠夜,百姓三五成群在街上玩乐,迟迟不愿意归家。灯火如昼,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长安许久没有这样的热闹,以至于之后的几l天时间,大家早上起来打招呼不再问“吃了吗?”,变成了“昨夜玩了什么?睡觉没?”
《长安日报》也用大量版面报道这个盛况,为这份快乐又加入浓墨重彩的一笔。
就在这全民狂欢的时候,李承乾在某天午后找到了欧阳询。
被底下官员引着进了欧阳询的班房,李承乾发现萧瑀竟然也在,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狐疑道:“萧相公怎么在欧阳先生这里?”
这两个人关系不是很不好吗?
当初欧阳询写诗笑话萧瑀箭术不好,之后萧瑀在吐槽游戏里狠狠吐槽欧阳询,说他长得丑、说他嘴臭等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欧阳询也不甘示弱,说他长得丑也就算了,他长相确实……额,不太出众。
但说他嘴臭欧阳询可不接受,不就是写诗调侃一下萧瑀的箭术,怎么大家互相玩笑都没事,偏就萧瑀不高兴?还不是他心眼小!
再说了,论起嘴臭谁能比得上著名的搅屎棍萧瑀呢?!
于是欧阳询也反唇相讥,两人狠狠吵了一架。文化人吵架也不一样,现场那叫一个旁征博引,引经据典,陆德明当场就开始给李承乾他们上课,正经学了不少东西呢。
经此一事,欧阳询和萧瑀倒说不上结仇,就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事,比起把怒气憋在心里,之后爆发一个大的,这种见面翻个白眼或者嘲讽几l句不算什么,所以李承乾就没再管。
没想到他们俩居然会有接触,还安安生生没吵没闹,好像一对普通的朋友,怎么不叫人惊讶?
李承乾脑洞开始发散:“是不是你们私底下惺惺相惜,只是在阿耶和百官面前装作关系不好?”
欧阳询和萧瑀对视一眼,然后嫌弃地撇开脸。
谁要和他惺惺相惜啊!
李承乾:“……”
明白了!
“萧相公找欧阳先生有事吗?”他问。
萧瑀点点头:“衙门里有些事。”
“哦。”李承乾便不再追问,在欧阳询让出来的上首坐下。
欧阳询给他倒了杯茶,问道:“殿下亲自来寻下臣,可是有什么吩咐?”
“确实有件事和你商量。”李承乾看了萧瑀一眼,犹豫要不要把人赶走。他要说的事跟科举有关,萧瑀也是世家出身,当着他的面说可能不好。
转念一想,反正纸也包不住火,若事情能做成,迟早大家都要知道的,倒不如趁这个机会看看萧瑀的态度,也能一定程度上代表世家的态度。
想明白后,李承乾就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想和先生商量一下,咱们再办一份报纸。”
欧阳询:“?”
欧阳询:“!!”
“殿下说了什么?下臣老眼昏花,方才没有听清楚。”
李承乾默默看着他。
欧阳询:“……为什么要再办一份报纸?”
李承乾把当日偶遇上官仪向魏征行卷之事说了,顾忌萧瑀在场,他说话比较克制,没有提及世家,只说考生行卷困难的情况:“我想来想去,不公平的情况会一直存在,我们只能想办法改善一下。”
是的,李承乾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再办一份报纸,或者说文刊也可以。也不是心血来潮,其实他早就有这个想法。
这事还得追溯到几l年前,《长安日报》刚刚创办之时,因为读者来信众多,回复不过来,李承乾曾经召集诸多读者举办过一次研讨会,就是在那次研讨会上他第一次见到马周,也是那天拜了欧阳询做书法先生。
他还记得那时候读者们在讨论一个问题,似乎是铅笔书法值不值得钻研之类吧,引起了不小争议。当时李承乾就想,几l十个人吵来吵去有什么意思,有想法就该写成文章登到报纸上,全国学子一起畅所欲言才好玩,说不定还能出几l篇传世佳作呢。
当然了,《长安日报》是一份正经的报纸,不能这么对它。可以再办一份报纸专门干这个嘛。名字李承乾都想好了,就叫《长安文化报》。
不过他后来大概是有些忙,就把此事抛到了脑后,直到这回才又想起来,登时觉得这是个缓解科举问题的好办法。
糊名短时间内做不到,行卷不是李承乾能控制的,幸而科举还会参考学生的名声,倒可以在这个上头下点功夫。
《长安文化报》就将给天下学子提供一个展示自己的平台,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出身世家还是寒门,都可以向报社投稿,形式包括但不限于诗歌、文章、书画等等,报社将从中选取最优秀的刊登。
对于寒门学子来说,这将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表现亮眼,被贵人看中提携一一也不无可能,就算没有这样的机遇,最起码能刷一刷名声,考中的机会大一些。
有《长安日报》珠玉在前,《长安文化报》只要别太拉胯,关注的人肯定少不了,刷名声可比参加各种文会容易多了!
李承乾对欧阳询道:“先生掌管《长安日报》,经验丰富,这事儿交给你我最放心了。”
欧阳询听李承乾说完,也觉得用《长安文化报》应对科举不公的想法不错,但是让他负责……
欧阳询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了两步,低头作揖,展示自己灰白的头发,苦笑道:“殿下的主意甚好,只是下臣已经年老,管着《长安日报》都有点力不从心,实在没有精力再建一份新报纸啦!”
欧阳询:加工作量?拒绝了哈!
李承乾:“……”
说起来欧阳询年纪是不小了,他已经年逾七十,人活七十古来稀,在大唐早就可以被称为老叟。
但欧阳询保养得很好,腰不疼腿不抖,每天还能站着练一个多时辰的书法,哪有力不从心的样子啦?
不过《长安日报》的杂事是有点多哈?
李承乾看看欧阳询布满皱纹,老态毕现的脸,有点心虚地想。到了欧阳询这个年纪,都应该在家接受子孙奉养,安享晚年了,还让他做这么多工作,好像是有点不太好?
欧阳询:“殿下尽可以找其他合适的人办《长安文化报》,下臣可以从旁辅助。”
“好吧!”李承乾大声应下。
随即又开始犯愁,他一直想的都是让欧阳询办这件事,根本没考虑其他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谁合适。
这事又耽误不得,每年一月举行春闱,现在已经快要过年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要创办一份新的报纸,还要达到帮学子扬名的目的,时间上有点紧。
正在李承乾犯愁之际,一直默默旁观的萧瑀突然道:“下臣愿为殿下分忧。”
李承乾眼睛一亮:“你有合适的人推荐吗?”
“……”萧瑀被噎了一下,颇为无语地解释,“下臣愿意督管《长安文化报》。”
李承乾:“额……”
这不合适吧?
欧阳询嗤笑一声:“科举不公平就是世家搞的鬼,你来管《长安文化报》,是不是要办成世家的专属报纸啊?”
“欧阳老儿休得胡言!科举不公乃是制度之过,并非世家一族之祸,且下臣虽出自世家,但既然身处朝堂,自然事事以朝廷为先。若掌管《长安文化报》,必定尽心竭力替大唐选拔人才,绝不会因身份有所偏颇!”
后面这几l句是对李承乾说的。
李承乾当然相信这句话,不说别的,就萧瑀那“搅屎棍”的名声,不就是因为太过刚硬耿直的缘故吗?
李世民也说他是难得的忠诚之人,因此虽然几l次被“搅屎棍”搅和得想罢免他算了,眼不见心不烦,最后还是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但《长安文化报》与其他政务不同,几l乎可以预见,以后会有很多人想要走门路,让自家子侄登报扬名,萧瑀与世家牵连颇深,真的能完全保持中立吗?
其他世家可以拒绝,那生养他的兰陵萧氏呢?
一旦主事人有了偏颇,《长安文化报》可能又要沦为世家的玩物。李承乾好不容易想到的好主意,可不想为别人做了嫁衣。
所以他最后还是拒绝了萧瑀,表示自己还要考虑一下。
萧瑀有些失望,拱手道:“若殿下找不到合适人选,下臣随时愿意效劳。”
李承乾点头,心里却有些疑惑。
萧瑀深受李世民重用,经手的要紧事多的是,可以说位高权重,怎么会如此看重一个尚未创刊的小小报纸?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萧瑀冷嗤道:“下臣和殿下一样,认为大唐需要更多人才,免得总看见蠢货窃居高位,还蹦哒现眼。”
欧阳询:“……”
虽然他不是蠢货,做太子先生和掌管《长安日报》都是凭自己的本事,也没有蹦哒现眼(好吧,对萧瑀来说欧阳询可能有点现),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也被骂了。
尤其萧瑀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淡淡瞥了他一眼,即视感就更强了。
李承乾则是明白了萧瑀的意思,他也看不惯朝堂塞满了出身高贵的庸碌之辈,希望能多一些真正的有才之士。他认为《长安文化报》是一个机会,所以希望尽一份心力。
“我明白殿下担心什么,其实完全不用担心,我不想做的事谁也不能勉强。且出身世家也有好处,就是我有能力抵抗世家的压力,但寒门出身的人很难。”萧瑀又趁机推荐自己。
说得倒是也没错。
虽然不管谁主管《长安文化报》,李承乾都能给他撑腰,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去,但若自身有底气,办起事来自然更便宜一些。
李承乾见他如此真诚,也不免有些动摇,犹豫道:“好吧,那我再好好想想……”
萧瑀恭维:“殿下聪慧睿智,定能做出最好的安排。”
李承乾微微抬起下巴,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非常得意。萧瑀一贯严肃刻板,听他夸人比听魏征夸人还难,就连阿耶都没被夸过几l回。
但他——李承乾!被夸了哦!
这时候欧阳询“咦”了一声,引起李承乾和萧瑀的注意,同时看向他。
欧阳询状似单纯地问:“萧相公前几l天不是还觉得殿下提出发展商业的政策很不好吗?戴尚书支持殿下,你还说人家拍马屁,怎么……?”
李承乾:“……”
萧瑀瞥了欧阳询一眼,冷冷地说:“到现在我也觉得发展商业是在胡闹,长安越热闹就越可能生乱,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欧阳询:“……”
李承乾:“………”
李承乾幽怨地看了欧阳询一眼,他们两个不对付,干什么要拿他做筏子?他多无辜呀!
欧阳询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眼。他不是想着李承乾在,萧瑀又有求于人,可以借机压他一压吗?谁知道这人一点都不顾忌。
不过李承乾对萧瑀更放心了一点,连他的面子都不给,想来世家也很难在他这里讨到什么好处。
也不是不能考虑让他管《长安文化报》哈!
系统:【……宿主可真是慧眼识人。】
李承乾挺起胸膛,骄傲道:【那当然啦,我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
萧瑀是真的对《长安文化报》很上心,好奇地问李承乾预备哪天正式创刊,报刊地址选在哪里,编辑准备了几l个,第一期选题是什么等等。
李承乾挠挠头:“是这样哈,首先得问一下阿耶,看他答不答应我们办这个报纸呢。”
萧瑀和欧阳询:“………”
第 168 章
“阿耶,你说萧瑀是不是很过分?!”
往《长安日报》报社跑了一趟,没有请到心怡的《长安文化报》主编,还被萧瑀教训了几句,李承乾灰溜溜回了宫,在用晚膳的时候跟李世民和长孙氏吐槽。
“我本来就是去和欧阳先生商量一下,看这个报纸能不能办的,萧瑀非要自荐做主编,现在又怪我没有提前规划好!”
“真是太过分了!”李世民义愤填膺并且感同身受,“他真的很喜欢说独理,动不动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一点也不为别人考虑,我都被他说过好多回……当然啦,你阿耶心胸开阔,不跟他计较这个,但他还老坏我的事,你说气人不气人?”
“气人!”
说话的却不是李承乾,而是刚刚还埋头吃饭的李泰。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饭碗里抬起了头,不大的眼睛里冒着两团小火苗,气愤道:“欺负阿耶也就算了,怎么能欺负大哥?!”
李世民:“??”
什么叫“欺负阿耶就算了”?
李泰握着小拳头,给李承乾出主意:“既然萧瑀这么不像话,竟然敢以下犯上斥责太子,不如就趁机治他一个不敬之罪,也好替大哥出口恶气!”
李承乾:“……”
李泰见李承乾和李世民神情怪异,疑惑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
李承乾惊叹道:“没想到你还有做奸佞的潜质啊!”
李世民……李世民已经放下碗筷,开始捋袖子准备打人了。
李承乾挺身挡在李泰面前:“青雀还小不懂事,阿耶好好教他就行了,不要动手!”
李世民都要被气笑了:“他还小?他就比你小一岁!平时功课倒是不错,道理却一点不懂,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李泰咕哝:“我读的书当然在我肚子,阿耶骂我是狗吗?”
还说!
李承乾拍了他一下,扭头对吹胡子瞪眼的李世民道:“子不教父之过,青雀不懂也是阿耶没教好!”
李世民:“……说来说去,这倒成我的错啦?”
“当然是你的错了!你要是跟青雀说过这个道理,他没有记住是他的问题,但你说过吗?”
李世民:“……我也没教过你,怎么你就知道?”
李承乾下巴微抬:“我的朋友说了,天下和我智商一样高的人没有几个,你已经有了一个聪明儿子,难道还不知足吗?”
李世民气突然就消了一半。没错!他宝贝儿子就是聪明,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同样是儿子,李泰也聪慧好读书,但只是在普通人里拔尖,跟李承乾还是比不了的,用要求李承乾的标准要求他是有点苛刻哈!
这样想着,李世民逐渐冷静下来,重新拿起筷子:“既然如此,承乾就跟青雀说说他错哪儿了。”
李泰泪眼朦胧地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了!”
李泰:……明明刚刚还说他是小孩子。
但李承乾的话不敢不听,李泰接过帕子擦了擦鼻涕,可怜兮兮地问:“大哥,我真的说错话了吗?”
李承乾点点头,认真跟他分析:“萧瑀这个人确实心直口快,也不怎么招人喜欢,有时候还会坏阿耶的事,阿耶可能也很烦他,但还是一直重用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萧瑀是阿翁那时候就在用的老臣,就算是为了阿翁也不能轻易处置他,而且萧瑀办事有能力,还是值得一用的。”李泰抽抽噎噎道。
李世民松了口气,能知道这些,这孩子还不是傻子。
李承乾拊掌:“我们青雀真聪明!”
李泰脸蛋有些发红,一是被大哥夸了激动,也是有点不好意思,他都这么大了,还被大哥当成小孩子哄。
“大哥别夸我了,我知道肯定还有别的原因。”李泰嘟着嘴道。
李承乾:“的确还有其他原因,比如将萧瑀竖为标杆,引得天下有识之士前来投效。”
李泰若有所思:“就跟魏征一样吗?”
“对的,就跟魏征一样。”
魏征行事之嚣张,比之萧瑀有过之而无不及,动辄训斥李世民,丝毫不留情面,而且大事小情都要管,就连李世民多伸两个懒腰,魏征有时候都要絮叨几句。
李世民不要面子,但也要面子,被说得多了也不是不恼怒,甚至还会当众对魏征发火,但从来没有重罚过魏征,一是魏征没有做错什么,他固然有些严苛,但初心是为了大唐好,为了李世民好。
再就是李世民有意将魏征竖为标杆,一开始是为了令前太子旧党放心投靠,后来就是为了吸引天下有才之人了。
萧瑀也是如此。
“如果一言不合就严惩,日后谁还敢畅所欲言?尤其像你说的那样罗列罪名,更是昏庸之主所为。长久下去堵塞言路,帝王深居皇城,耳目不清,视己不明,治国全凭感觉,大唐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在场众人:“!!”
腿软,但不敢跪。
太子殿下胆子也太大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说?!
常松悄悄去看李世民,只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倒不像生气的样子,悄悄松了一口气。
李泰表示不理解:“可是这样的话,大哥和阿耶不就要受委屈了吗?”
“也不算受委屈吧,大部分时候魏征和萧瑀他们说话还是挺有道理的,良药苦口,好话难听嘛。”
李世民悠悠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药是真的苦,有些气也是真的很难忍啊!
李泰:“可是阿耶是皇帝,大哥是太子,你们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两个人,不是说所有人都要听你们的吗?”
“不是这样的。”李承乾拍拍李泰的肩膀,板着稚嫩的小脸一本正经道,“这天下最大的不是阿耶,也不是我,而是千千万的百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家该听的不是阿耶或者我的话,而是百姓的心声。做皇帝和太子也不是为了高兴的,我们要为天下百姓服务,自然也要受委屈。”
李世民拊掌大笑:“好一个‘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承乾深得朕意!”
李泰撇撇嘴,嘟囔道:“幸好我不用做皇帝!”
李世民内心呵呵:幸好他有继承人,不用立四儿子!
这小子又懒又馋又奸,大唐交给他就真的悬了。
幸好有承乾!
李世民越看李承乾越满意,拉着他在桌边坐下:“行了,什么时候教弟弟都可以,赶紧先吃饭吧,小心以后长不高。”
李承乾神色一凛,咽下想说的话,拿起筷子狠狠扒了几口饭。
他才不要长不高呢!
这时候李泰悠悠地问:“那这次呢,萧瑀冤枉了大哥,难道也不管他吗?”
“当然不能!”提到这个李世民也来了火气,这萧瑀,平时骂骂他也就算了,承乾又没做错什么,怎么连孩子也不放过。
他对李承乾道:“这个报纸阿耶允你办了,钱从朕的私库出,想要什么人只管说,尽快把报社办起来!”
不是说承乾没提前规划好吗?就要让萧瑀知道,只要承乾想干的事,他就没有不支持的,狠狠打萧瑀的脸!
哼!
李承乾嘻嘻一笑,谢过了李世民。虽然本来就很有信心,但这个结果还是比预想中的好一点,李承乾很满意。
用过晚膳,一家人又各自娱乐,李泰带着弟弟妹妹玩玩具,李世民和长孙氏下棋,李承乾则围观。
李承乾平时忙得很,很少在琴棋书画上费心,所以虽然学了几年棋,也只是学了个皮毛。看李世民和长孙氏对弈有些费劲,二人便时不时解释几句,也算是现场教学了。
慢慢的,李世民落子的动作越来越慢,脸也越皱越紧,看样子这一局落在了下风。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随着一子落下,眉毛竟然又舒展开了,嘴角微微带着笑意,还有心思跟李承乾说话:“你真的觉得萧瑀和魏征是一样的人?”
李承乾:“额……”
其实他现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想再看看李世民那一子有什么玄机,怎么就突然扭转局势了。
但阿耶的面子不能不给,李承乾思索片刻后道:“我觉得萧瑀和魏征有相似之处,但不是完全一样的人。”
李世民:“展开说说?”
相似之处不必多说,不同之处嘛……
李承乾说:“萧瑀是真的耿直,魏征也耿直,但比萧瑀圆滑得多。”
没有说魏征做戏的意思,只是他比萧瑀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比如当初做李建成的太子洗马时,知道自己的建议绝对不可能被采纳后,他选择了闭口不言,明哲保身。
而李世民看似霸道,实则心胸宽广,更为包容。于是魏征畅所欲言,并在察觉到李世民的意图后,顺理成章把自己变成了诤臣标杆。
魏征平时纳谏也是有技巧的,很清楚什么时候能踩在李世民头上蹦哒,什么时候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相比之下,萧瑀就没什么心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全然不顾时机和场合,活像一只傻狍子。
结果就是看起来相似的两个人,魏征是忠臣良相,美名遍天下。萧瑀就……差了点意思。
“你能明白就好。”李世民面上沉稳,心里得意的不行。
他宝贝儿子果然不同凡响,小小年纪就能看明白这些,谁还说他不懂政治!可恨眼下那些老家伙都不在,不然他高低得炫耀几轮。
他再问:“依你之见,魏征与萧瑀二人,哪个更堪大用?”
李承乾想了一会儿,说:“我认为没有谁比谁更堪大用一说,没有不好用的人,只有没用好的人,萧瑀和魏征各有优劣,只看阿耶怎么用他们。”
李世民继续问:“那你觉得他二人适合做什么?”
“魏征做现在的职位就很合适,萧瑀么……他可能……额……”
李世民: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李世民很会用人,萧瑀和魏征的职位都很适合他们,只是萧瑀此人天性不太适合官场,到哪都有一种“搅屎棍”的味道。
李世民意味深长道:“不过我现在觉得,可能有一个职务更适合他。”
“诶?是什么?”李承乾好奇地问。
李世民嘿嘿一笑:“《长安文化报》的主编啊!”
李承乾:“……”
见李世民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李承乾有些抓狂:“可是萧瑀是世家子啊!”
“你放心吧,萧瑀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不会跟世家勾结的。倒是可能把找他走门路的名单公布出来,再写文章狠狠骂上一通。”
李承乾:“……”
别说,还真有可能!那场面想想都觉得热闹。
“你如果实在担心,多盯着些就是了,难道还怕没有办法吗?”李世民又道。
李承乾苦着脸反驳:“那我得多累啊,我每天好多事,哪有那么多心思放在一个报社上?”
李世民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傻?”
李承乾扭头向长孙氏告状:“阿娘,阿耶攻击我!”李世民:“?”
“我哪攻击你了?别诬赖人啊!”李世民向长孙氏展示他捏着棋子的右手和端着茶盏的左手,表示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攻击李承乾。
李承乾嘤嘤嘤:“言语攻击也是攻击,阿耶说我傻,我的心灵受到了伤害,我现在好伤心啊!阿娘,我真的很傻吗?”
说着就赖到长孙氏身上,脸埋在长孙氏的衣袖里,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李世民:“……”
长孙氏无奈地嗔李世民一眼:“你好好说话,别动不动骂孩子!”
李世民:……他哪里骂啦?哪里骂啦!
“有话好好说。”长孙氏又说了李世民一句,然后拍拍李承乾的背,“你也别闹你阿耶了。”
“嗯嗯。”李承乾乖巧地坐直身子,对李世民一抱拳,“请阿耶教我。”
李世民:哼?
长孙氏清凌凌的眼神看着李世民,李世民顿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提醒:“朝中如何知晓百官德行?”
“朝廷了解百官,一是通过奏表、述职和考核,二是由御史台进行监查督管。”李承乾不假思索,然后恍然大悟,“阿耶的意思是,我也可以用这种方法?”
李世民颔首:“从前也就罢了,如今你开始协助朕处理政务,事情比从前多许多,也该有几个监查官员替你分忧了。”
这倒不算什么,东宫本来就设有詹事府,底下的太子司直一职就是仿御史台设置的。太子司直本该有两位,只是从前没有安排人,现在安排上就行了。
如此一来,任用萧瑀为《长安文化报》主编也没什么。
李承乾突然狐疑地问李世民:“你真的不是为了打发萧瑀走吗?”
“当然不是!”李世民义正言辞,“萧卿忠心为国,朕爱重他还来不及,怎么会这么想!况且他只是兼管《长安文化报》,原本的差事也要做的。”
自然,等到报纸办起来,忙碌之时萧瑀自己要辞去朝中差事,那就是他自己的事,跟他李世民没有关系了。
李承乾不知道阿耶的险恶用心,思索片刻后应下了此事。
李世民:嘻嘻!
此事议定,李承乾的目光又落回棋盘上,见李世民落子漫不经心,并不十分认真,就指着方才那一子问出心中疑惑:“阿耶,这一子可有什么学问吗?”
李世民:“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阿耶原本一筹莫展,下了这一子后就胜券在握的样子。”
李世民:“……”
他默然片刻,一本正经:“这个比较深奥,现在告诉你反倒不好,以后再与你说吧。”
李承乾懵懂地点点头。
长孙氏笑睨李世民一眼,这人又哄骗孩子了!哪有什么深奥的棋法,不过是李世民知道自己赢不了,彻底放弃挣扎了而已。
李世民讨好地对长孙氏笑笑。
长孙氏微微一笑,推开棋盘道:“天色不早,明日再下吧。”
再下就要露馅了。
李世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长孙氏,目光满是温柔爱慕。
李承乾撇撇嘴,拉着李泰几个弟妹退了出去。
唉,父母□□爱也是一种烦恼啊!
第 169 章
天还没亮,位于开化坊的宋国公府邸已经亮起了灯火,提着灯笼、捧着器皿的丫鬟仆妇静默地穿行其中,为将要起床上朝的国公爷送去温水、巾帕、烘烤得暖融融的衣裳、还有刚出锅,热气腾腾的早饭。
国公夫人孤独氏亲自伺候萧瑀洗漱穿衣,安静地吃完饭,见萧瑀比往日多用了一些,便笑道:“公爷今日胃口倒好。”
“早朝后要和太子殿下商量报社事宜,多用些免得挨饿。”萧瑀回答道。
萧夫人嗔了他一眼:“太子殿下还能短了你的吃食不成?”
“那也说不准。”萧瑀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殿下本不欲我掌管报社,如今不得不为之,或许心情不佳呢。”
萧夫人自然不会当真,见萧瑀心情颇佳,甚至有心思开玩笑,奇道:“不过是个报社的差事罢了,你怎的如此看重?”
萧瑀:“你不懂。”
别人或许只当李承乾心血来潮,但萧瑀是听到了他和欧阳询商量的,明白李承乾此举志在科举。
《长安文化报》是小事,科举却是大事。萧瑀本来就看现在的选才制度不顺眼,见到满朝出身世家的庸碌之辈就讨厌,很愿意为李承乾的计划出一份力。
萧夫人见萧瑀不愿意说,识趣地不再追问,笑盈盈道:“太子殿下一力促成,想必这报社也是好的。难为殿下哪来的那么多主意,我竟是一个也想不出来的!”
萧瑀:夫人想不到,他也想不到啊。
论奇思妙想,世上有几个人能及得上李承乾呢?
萧瑀坐着马车去上朝的时候,李承乾才刚刚被风蕾叫醒,抱着被子赖床:“今天不用上课,我不要起来!”
风蕾:“殿下与萧相公和欧阳先生有约,等会儿还要见人呢。”
“还早呢,我再睡一会儿。”李承乾扯着被子盖过脑袋,眼睛一闭又要继续睡。
风蕾悠悠道:“殿下忘了上次休息赖床走了困,晚上睡不着,第二天迟到被先生罚的事了吗?”
李承乾:“……”
他拉下被子,幽怨地看了风蕾一眼。
风蕾忍着笑道:“殿下昨日特意交代过,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叫您起来,您可别为难奴婢。”
“知道了。”李承乾嘟着嘴,老大不情愿地爬起来,被伺候着洗漱完穿好衣裳,才终于清醒了。
用过早饭,先去书房读了一会儿书,把前几日的功课温习一遍,又做了一点系统里的作业,萧瑀和欧阳询就先后到了。
开设《长安文化报》之事已经定下,费用的事有李世民,其余事务有《长安日报》的先例在,并不算很麻烦。
眼下要紧的是报纸第一期的内容。
开门第一期,必得足够吸引人才行。
当初《长安日报》第一期就办得轰轰烈烈,那时候报纸还是新鲜玩意儿,加上有如今的太上皇,彼时的圣上亲笔题写的刊名、楷圣欧阳询的墨宝、印刷术问世的消息等等,好几条爆炸性内容,使《长安日报》的热度像坐了火箭一样飞升。
现在报纸早就融入了大唐百姓的生活,靠着新鲜是不成的了。但也不是没有好处,因着《长安日报》打下的基础,新报纸至少不会无人问津。
但萧瑀心气高,不希望吃《长安日报》的老本,也不愿意在热度上输给欧阳询。
欧阳询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做足了功成名就的前辈姿态,淡淡一笑:“文化报不比长安日报,即便有好新闻也登不了,看来只能请几位文坛名宿撑一撑场子了。”
这倒不是难事,大唐也不缺名人,只是论资历和名气,欧阳询都是其中佼佼,有他珠玉在前,再请什么人都很难有好效果。
萧瑀也知道这个情况,眉毛不由拧了起来。
李承乾托着下巴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萧瑀来了精神:“殿下有主意?”
“要吸引百姓的眼球,就要让他们觉得新鲜刺激,之前我们用大量信息高维灌输,现在这个办法是用不了,但我们还可以制造反差嘛。”
萧瑀:“反差?”
“打破人设知道吗?”李承乾举例,“假如魏征写千字长文在报纸上夸我阿耶,你们会想看吗?”
“嘶!”欧阳询不小心揪掉了几根胡子,眼下却顾不上。他眼睛发亮,身体微微前倾,“殿下竟说动魏公了?”
“怎么可能?!”李承乾仰头看天,无奈道,“先生不要想得太美了,魏征怎么可能写这种文章,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
“哦。”欧阳询郁闷地应了一声,就连萧瑀也有点失望。如果真能让魏征写这样的文章就好了,想看!
不过他们也明白了李承乾所谓“打破人设”的意思。
“就是做一些从前不会做的事,以达到殿下所说的‘新鲜刺激’,下臣理解的对吗?”萧瑀问。
“差不多吧,也未必一定没做过,只要百姓眼中是这样的就行了。就像魏征也不是没夸过我阿耶,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萧瑀到底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并且能举一反二:“爱风花雪月的人针砭时弊,爱歌功颂德的人口诛笔伐,以丹青闻名的人书法亦佳。”
李承乾点头:“就是这样!”
只是这样也不容易,大部分文坛名宿声名不错,并不愿意轻易打破自己的人设。
萧瑀一脸沉稳:“实在不行,下臣自己写幅字。”
“咦,萧公也擅长书法吗?”李承乾好奇。
萧瑀谦虚地说:“小有所得罢了。”
萧瑀在这方面并不张扬,能说出“小有所得”,可见他对自己的书法造诣相当自信。但李承乾没少看萧瑀的奏表,字迹的确不错,但还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萧瑀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下臣尤擅草书。”
李承乾这才恍然:“真是没想到啊!”
谁能想到平时一本正经,甚至显得一根筋的萧瑀,擅长的居然是潇洒狂逸的草书呢?
李承乾没想到,读者更想不到,这倒的确是个不错的内容。
一直没说话的欧阳询这时候笑了一声,这笑声很轻,只够李承乾和萧瑀听到,含着说不尽的嘲讽。
李承乾:……差点忘了,欧阳询虽然被称为“楷圣”,但并不是只会楷书,事实上他擅长各种书体,除了楷书和行书外,草书也极为擅长。
在他面前说擅长草书,是有点关公面前耍大刀那意思了哈。
萧瑀脸皮微微发胀,睨了欧阳询一眼,反唇相讥:“在下不比欧阳先生长日无事,自然没那么多时间练习书法。”
嘲讽欧阳询官位低,没什么事可忙。
欧阳询:“……”
李承乾:“……”
不愧是萧瑀,嘴还是那么毒。
欧阳询皮笑肉不笑:“萧相公如此口才,不让天下人见识一下实在可惜。”
李承乾眼睛一亮:“对啊!萧公这么会骂人,确实不能浪费。”
萧瑀:“……”
欧阳询差点没忍住笑,萧瑀常年板着的脸愈发像一张扑克,声音也有些发沉:“殿下是在拿下臣取乐吗?”
“萧相公可别误会了殿下!”欧阳询压下笑意,悠悠地说,“殿下最是知礼守礼的,何曾蓄意取笑过什么人?只怕是有些我们不知道的新奇法子,先听殿下把话说完再说吧。”
萧瑀看向李承乾,李承乾兴奋地点头:“是的是的,我有一个想法。”
外面的世界有一种人,专门从事评论工作,被称为评论家。评论家有很多种,严肃些的如文学评论家、时政评论家,接地气些的比如影视评论,甚至美食评论。
在评论家这个群体,毒舌并不算什么毛病,有时候还是一种天赋,读者一般也很喜欢,有时候还会嫌弃骂得不够厉害。
依李承乾看,萧瑀就很适合做个评论家,肯定很刺激!
欧阳询听了李承乾的话,思量片刻后拊掌而笑:“果然很合适,人设反差只能博一时瞩目,远不如这个细水长流。”
萧瑀也有点意动,写文章他是不怕的,况且听李承乾的意思,这评论家大可畅所欲言,而不必如他从前般瞻前顾后(?),便更对萧瑀胃口了。
但他还是有所顾虑:“那依殿下之见,下臣主要写哪个方向呢?”
“既然是《长安文化报》,自然该主攻文学评论,除了自己写文章发表见解,还可以对投来的稿件进行点评,想来不论作者还是读者都会喜欢的。其他的萧公可以自行发挥,不用拘泥于某一样。”
萧瑀捋着胡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下臣对时政也有些见解。”
李承乾和欧阳询:“不行!”
萧瑀:“……”
李承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萧瑀写时政评论!平时在朝上口不择言也就罢了,万一在报纸上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板着脸道:“萧相公,你写的文章想要登报,也要让底下的编辑和我或者阿耶检查过了才行,知道吗?”
萧瑀:“………”
*
诸事议定,经过近一个月的准备,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早上,《长安文化报》第一期正式发行啦!
因为之前没有特意宣传,故而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只是百姓早上去书铺买报纸,发现旁边多了一个架子,摆着一份不一样的报纸,一问才知道是新出的《长安文化报》,感兴趣的也就买一份来看。
只是这样还不行,萧瑀还花钱在《长安日报》上打了个广告。
是的,花了钱的。
一般来说,朝廷其他部门如果要在《长安日报》上打广告或者通知什么东西是不用花钱的,但《长安文化报》卡在需要和不需要之间,看在萧瑀的面子上,欧阳询就让他掏钱了。
萧瑀:“……”
这只是小事,萧瑀没跟欧阳询计较,黑着脸交了钱,站在甲方的立场狠狠刁难了欧阳询一通。大唐唯二的两份报纸,兄弟报社,其中一份还没办起来呢,竟然就水火不容了。
可叹!
李承乾一边磕瓜子看热闹,一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
不管怎么说,《长安日报》的人气毋庸置疑,萧瑀精益求精的广告引起不少关注,《长安文化报》迎来第一波售卖小高潮。
后来,《长安文化报》第一期甚至超过《长安日报》的第一期,被誉为千古第一报。
上面刊登的作品篇篇精品,好几篇成为流传后世的名作,其作者大部分都是后世耳熟能详的名人,诸如李世民、萧瑀、虞世南、程知节,还有此时还默默无闻,却通过这张报纸崭露头角的杜氏兄弟、十大美男之一的上官仪、以及科研霸主陈长生等;还首创好几个新的文学形式,大大推动了文学发展。
此时此刻,百姓还不知道这张报纸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在书铺看见就顺手买了一份,或者被《长安日报》安利到了,二二两两凑在一起看报。
头版头面最好的位置,就是李世民亲自撰稿并书写的创刊词,鼓励天下百姓读书创作,表达了对人才的渴望。李世民文采本就出众,作为千古知名杰克苏大男主,人格魅力也是顶级的,这文章廖廖数百字,言辞沉稳中不失热烈,叫看到听到的人都心驰神往,尤其本就有心仕途的学子,恨不得现在就回去苦读,好早点科举中第报效君王。
看过了创刊词,接下来就是两篇文坛名宿所做的文章,《长安文化报》的第一期,李承乾和萧瑀没有对外征集稿件,而是找了一些名人约稿,打的就是一鸣惊人的主意。
效果显而易见,名宿的水平摆在那里,他们精心雕琢出的文章,自然是字字珠玑,但凡读书人都爱不释手,恨不得字字分析。
再之后是虞世南的一首小诗,诗名曰《蝉》: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在后世,虞世南与欧阳询、褚遂良和薛稷被合称为“初唐四大家”,尤其擅长文学和书法。这首诗不仅仅是诗,也是一副书法作品,虽然比起欧阳询略有不及,但加上这首颇有风骨的小诗,就有了1+1>2的效果。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名家丹青文章等等,任意一篇拿出来都能让读书人爱不释手,现在却一股脑出现在同一份报纸上!
读书人热闹得像是过年。
普通百姓则对萧瑀和程知节更感兴趣。
是的,萧瑀果然写了一篇文学评论文章,狠狠批判了现在文坛一些不正风气。萧瑀骂人很贴心,从来不咬文嚼字,生怕对方听不懂。
这里面还有个故事,说是萧瑀从前骂一个领兵的将军,激情开麦大半天,对方悠悠打了个哈欠,茫然地问旁边人:“他在说什么?”
从那以后,萧瑀骂人都是大白话了。
这倒便宜了看报纸的普通百姓,这文章他们能听懂啊!萧瑀他们是知道的,就算不知道,听了别人科普也知道了,这可是大官啊!
不愧是文化人,骂得真带劲!爱看!
正如李承乾所说,没有骂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大部分人是不介意毒舌的,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反正百姓很喜欢萧瑀的文章。
嗯……配合文章中所说的,某种风气不正之人难看的脸色,食用效果更佳!
至于程知节,他也写了一首诗。
写诗没什么,这首诗也不是什么惊为天人的佳作,甚至比不上虞世南那首。
但这是程知节啊——擅长领兵打仗、以武功封爵的大唐知名武将!
武将!
对百姓来说,程知节就是个大老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嗓门能掀翻屋顶的那种(实际上也差不多),实在想象不到他提笔写诗的样子。
可能程知节当街提刀砍人都更好接受一点[狗头]。
他们不知道的是,程知节其实出身颇好,曾祖父程兴是北齐兖州司马,祖父程哲是北齐晋州司马,他的父亲则为济州大中正。
出身世代官宦之家,程知节打小就上学读书(虽然经常迟到逃学上课睡觉),勉强算是个文武全才了。
只是后来跻身军伍,战绩卓越,百姓只知其勇猛,却不曾听说有什么智计,便以为他是只懂冲锋陷阵的武夫。
当然当然,其中也不乏名字的原因。别看程知节这个名字很有文化的样子,这是后来改的。不论李世民、朝中官员还是民间都更喜欢叫他的原名——
程咬金。
——也不怪百姓从不觉得他读过书,单从名字来看,确实不太像哈。
巨大的反差引起读者兴趣,他们兴致勃勃谈论程知节,很快就把他的祖宗二代盘清楚了。
除了这些大佬名宿之外,报纸上还有一些小辈的诗词文章,照样是报社约的稿,除了杜构和上官仪,还有其他几位官宦子弟,都是青年一辈中的翘楚。
他们的作品自然不能跟大佬相比,但也有其清丽灵动之处,读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们,不过半日时间就在百姓之中有了姓名。更叫学子们激动的是,部分作品下面还有大佬的点评!
不止是萧瑀,还有别的大佬。萧瑀一个人太单调了,于是李承乾就拉了一个点评团,阵容豪华得能亮瞎人眼。莫说贫寒学子,就是有些底蕴的官宦或者小世家,也很难得到这些人指导。
这谁能不迷糊啊!
登上《长安文化报》=扬名+可能得到大佬指点,这可真算是名利双收。等看到角落里的收稿广告,很多学子就跃跃欲试,想要做第二波吃螃蟹的人了。
跟这些比起来,陈长生和杜荷就不是那么“正经”。
陈长生就是当初李承乾去皇庄指导农具研究,在陈家河村遇到的那个科研天才。后来他考到国子监格物学,学习进度一骑绝尘,是诸位博士教谕的掌中宝。
这次他写了一篇科普文章。
至于杜荷……他写的是话本。
是的,就是以李世民为原型的话本,名字非常传奇,叫做《战神传奇》。杜荷对这个话本很有热情,短短时间已经写了一小半,不过这次报纸上只登了第一章。
据李承乾说,这叫连载。
李世民是龙傲天本天,经历本来就很精彩。杜荷文采虽然不出众,但是写话本尽够了,况且他自己上过战场,写起来便更加详实生动,读起来有身临其境之感。
杜荷又在原本故事的基础上加了很多他关于英雄、关于战争的想象,更显得主人公英武不凡,故事也令人热血沸腾。
就在读者沉浸其中,情绪也被调动起来的时候,嘎——
没有了!
读者们:“……”
*
《长安文化报》第一期火了!
具体表现在,大街小巷都是讨论的声音,书铺的报纸迅速卖了个干净,报社也聚集了一大波读者。
除了慕名前来想买报纸的,还有动作迅速前来投稿的,最多的则是来催稿的——草何先生的《战神传奇》还没写完呢!
草何先生是杜荷的笔名。
为了引起读者追连载的兴趣,李承乾和杜荷细细研究过第一章的卡点,确保吊得住读者才行。
——确实吊到了,嘴都要被吊秃了。
卡着钩子不上不下的,这谁受得了啊!
报社负责接待的小吏脾气很好地解释:“话本创作需要时间,且报纸地方有限,一次刊登不了许多,且请诸位稍作忍耐,第二期还会继续连载,不必担心没有后续。”
读者稍微冷静了些,问:“那么下一期是什么时候?”
这小吏说得有些道理,写话本也是需要功夫的,不能太过强求。如果《长安文化报》和《长安日报》一样一天一期,他们也不是不能忍受。
虽然很难受就是了。
“额……”小吏干笑,“很快!很快!”
“到底要多久?”最前面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吼了一声,挥舞着铁锤似的拳头怒道,“你给我说老实话,别逼我揍人!”
“……”小吏干巴巴道,“《长安文化报》五天一期。”
“多久?!!”
小吏哭丧着脸:“五天。”
大汉:“我还是揍你吧!”
小吏:“……”
大汉当然没揍小吏,只是吓唬人而已,当街斗殴可是要下大狱的=-=。
不过在场的读者却集体愤怒了,五天一期,也就是五天才一章,闹呢?!
不答应!绝对不答应!
他们闹着要见草何先生,报社怎么可能同意?只答应帮他们送信。
于是等到下午,杜荷就收到了一大波读者来信。
他看着这厚厚一摞信件喜笑颜开,对李承乾挤挤眼:“以前看你收那么多信,现在我也有啦!”
李承乾凑过来:“看看写了什么。”
“肯定是夸我的!”杜荷非常自信。
他自觉这个话本写得非常好,身边人看了也都很喜欢,读者没有不爱看的道理。
想到李承乾以前经常收到夸夸信件,杜荷认真洗了手,怀着虔诚的心情打开了第一封信。
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大字——
草何老狗,第二章什么时候登?!
杜荷:“……”
笑容僵在了脸上。
杜构和苏琛扭过头去憋笑。
李承乾也想笑,但他仗义地忍住了,拍着杜荷的肩膀安慰:“有人催更说明你写得好嘛,这个人只是不礼貌了一点,再看看下一个,下一个肯定是夸你的!”
杜荷点点头,收拾好心情拆开下一封。
“感慕鸿才,冒昧致书。
今见先生佳作,大为感怀。惜吾身患重疾,不日辞世。吾心无他累,唯不曾得见《战神传奇》之终章,憾矣!若能得先生垂帘,则死而无憾矣!
吾住址:XX坊XX巷。
盼复!”
杜构和苏琛:哈哈哈!
“你看吧……”李承乾艰难地安慰,“……这个人催更就很有礼貌。”
杜荷:“……”
第 170 章
一大摞信件,一大半都是各种套路的催更,间或有一封夸杜荷的,最后也要变成催更。还有人问杜荷家住哪里,表示可以上门督促他写文。
杜荷:“!”
他现在不想要夸夸了,只想保护好自己的马甲,心有余悸道:“怪不得承乾一定要我取笔名,我本来还不愿意。”
他本来想用真名来着。登报的其他人都用真名,就他用笔名太奇怪了,再说他难得在文学领域有点成就,不用真名岂不是锦衣夜行?
幸好听了李承乾的话!
苏琛“咦”了一声,嘲笑道:“你有不愿意吗?我记得殿下一说你立马就答应了,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啊。”
杜荷:“……”
“那是因为承乾比我聪明,他说什么都有他的道理,我当然要听他的啦!”杜荷气愤地嘲讽回去,“要是你说的,我就不会听!”
苏琛面不改色:“哦。”
杜荷:……哦是什么意思?!哦是什么意思?!
苏琛已经转移了话题,清俊的脸上表情微妙,似乎是有点嫌弃:“你这个名号……谁给你取的?”
杜荷更气愤了,茶壶一样双手叉腰:“我自己取的,怎么啦?我觉得这个笔名很好,‘草何’加起来就是‘荷’,多有意思!”
这可是他想了两天才想出来的笔名,哪里不好啦?!
苏琛:“你高兴就好。”
杜荷:“……”
李承乾和杜构就在旁边看热闹,眼见杜荷又被苏琛三言两语逗得炸毛,杜构不忍直视地撇开脸。
李承乾拍拍他肩膀:“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
杜构长叹一声:“太傻了!在东宫也就罢了,出去岂不得叫人算计死?”
“我看是你操心太多了,杜荷可不是傻子。”李承乾摇摇头,“他在外人面前可没这么好骗。”
杜构:“也没多聪明啊。”
李承乾替杜荷说话:“你要求不要太高啦!这不是难为杜荷吗?”
杜构:“……”
杜荷听到自己的名字,甩开苏琛跑了过来:“你们说什么呢?”
李承乾:“说你聪明”
杜荷骄傲地挺起胸膛:“是吧!我也没想到话本这么受欢迎,我现在也算是文武全才了吧!可惜不能让人知道我就是草何先生,要不然多威风!”
杜构:“……”
李承乾接着拍杜构肩膀:“别生气别生气。”
“大哥不高兴吗?”杜荷关心地问,“谁惹大哥生气了?我替你教训他!”
杜构:“……”
苏琛看杜构脸色黢黑,拿杯子倒茶,对杜荷道:“喝点水润润喉吧,别说话了!”
杜荷眼角余光看到他的动作,胸中的气去了一些,面上却不肯露出来,下巴微抬,矜持地说:“别以为给我倒杯茶我就会原谅你!”
苏琛微笑,把茶盏送到自己嘴边抿了一口,然后若无其事地问:“你说什么?”
杜荷:“……”
气死他啦!
是可忍孰不可忍,杜荷脖子一梗,就打算和苏琛继续掐。但苏琛却不看他,转而和李承乾说话:“《战神传奇》已然一鸣惊人,殿下准备什么时候售卖话本?”
杜荷梗着的脖子又慢慢松缓下来。
这个问题他也挺想知道的。
虽然他写这个话本不是为了赚钱,但李承乾是啊!再说话本赚了钱,杜荷也能拿到分红。
李承乾摸着下巴问杜荷:“你现在有多少存稿?”
“五六十章吧。”
是的,报社小吏口中需要时间进行创作的草何先生,手里还捏着几十章存稿!
李承乾对这个数字表示满意,笑眯眯道:“卖话本的事先不急,等前三章连载完再开始卖第一册。这段时间杜荷你再多写一点,免得以后稿子跟不上,我再跟底下说一声,第一次再多印一点。”
杜荷回想了一下话本内容,顿时就明白了李承乾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嘿嘿奸笑。
这个话本以李世民为原型,但又经过很多艺术加工,主角保留了李世民原有的苏感,但经历更为跌宕起伏和戏剧化,遇到了很多危险,同时也伴随着很多机遇。
第三章结束的时候,剧情正好处在一个小高潮,主角误入一处山谷,却找不到出去的路,正在为难的时候,一只猴子荡着秋千来到他面前,引着他去到一个逼仄的山洞……
这山洞里有什么?猴子为什么要引主角来?主角将面对什么,危险还是机遇?他之后该怎么出去?
有这些问题吊着,想必会有很多读者忍不住买一册话本,提前一窥究竟。
趁着这段时间,还可以使话本的知名度再上一层楼。
*
与此同时,李世民与心腹议事完毕,也凑在一处看新出的长安文化报。
心腹:常规操作。
每每李承乾做出什么成就,李世民就要例行炫耀一波。外头的人只以为圣上英明神武,哪知道他私底下还是个炫娃狂魔?
不过也不能怪圣上,谁让太子殿下这么争气?如果是自家儿子这么有出息……不敢想那该有多爽!
众人心里酸溜溜的,也照例拍了一波马屁,不外是长安文化报怎么怎么好,太子殿下才德兼备,圣上教子有方之类。
李世民坐在上首,以手支颐,看上去竟然有点无聊。
唉,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听多了也就腻了。
无趣.jpg看出他意思的心腹们:“……”
好气哦!
换成是他们,这样的话听多少遍都不会腻!可惜缺一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
不行,更酸了!
好在长安文化报确实好看,倒可以廖作慰藉。
今日的长安文化报第一期堪称八仙过海,大佬们各显神通,不过眼下大家最感兴趣的,当然是在场之人及其子侄的大作啦!
众人先是恭维了杜如晦和魏征几句,杜如晦的长子杜构表现不错,而上官仪曾向魏征行卷,如今算是他的门生。
纵然杜如晦和魏征向来沉稳,此刻也不由有些飘飘然。
就是有点奇怪,怎么还配了上官仪的画像?
长得倒是挺俊秀,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但是拿自己的画像去投稿,是不是有点不要脸了啊?
报社居然也刊登出来了?
魏征替上官仪说了句公道话:“并非他自己投稿,乃是报社主动提的。”
啊?
众人去看报社主编萧瑀,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以前也没这个情况啊尉迟恭眨眨大眼睛:“你们要画像干什么?下回也给我画一幅呗?”
老黑发出出名邀请。
萧瑀打量他两眼,没什么表情地说:“截止我们来御书房之前,来买长安文化报的女性读者是男性读者的十之一三。”
尉迟恭茫然:“啊?”
萧瑀继续:“同时段的长安日报,这个数据一般不到十之一成。”
尉迟恭继续茫然:“啊?”
这跟他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萧瑀淡淡道,“这都不明白?这画像就是用来吸引女郎的!”
众人:“……”
尉迟恭:“……”
宋国公,是你吗宋国公?你是怎么用古井无波的表情说出这么热辣的话的?不对,萧瑀怎么会说这种话,该不会被穿越了吧?
哦,长安文化报有太子殿下的事啊?
那没事了!
这还没完,萧瑀又瞥了尉迟恭一眼,说了一句:“你觉得你配吗?”
众人:“……”
尉迟恭:“……”
虾仁猪心!
尉迟恭讪讪转移话题:“来来来,看看老程的诗!”
程知节:“……”
虽然你被怼很可怜,但我是无辜的啊!
程知节迎着众人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脚趾能抠出两座五进宅邸。
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喝的那点墨水,写出来的诗水平实在有限,只比打油诗强一点而已(打油诗:独美,勿cue!)
事实上,一开始听李承乾要他写诗,程知节是拒绝的。他这个人可自律了,自从离开家投身军伍,就一直坚持不读书,到了现在看到字就脑仁疼,更不要说写诗了。
但李承乾死活不放过他。
主要是没有比程知节更合适的人选。名气比他大的没他人设糙,人设糙的肚子里没墨水。
程知节能怎么办呢?被李承乾缠磨了两天,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在李承乾派来的人帮(监)助(督)下抓耳挠腮一个月,脑细胞死了一大堆,才终于做出一首来。
最后一笔落下,被折腾得气若游丝的程知节满血复活,把笔一甩,活像刚出五指山的孙猴子,飞奔着出去浪了。
快乐地浪到现在,在刚才戛然而止。被这么多饱学之士围观作品,程知节尴尬癌都要犯了。
忍不住给了尉迟恭一个白眼。
尉迟恭冲他挤挤眼:“老程这次可是出了风头,我看好多人都在说你,还想看你再写一首诗呢!”
程知节:“……”
妈拉个巴子,死老黑坑我!
他皮笑肉不笑:“等你画像登报的时候,我肯定再写一首诗相和。”
尉迟恭:“……”
一时又说到连载的话本。
百姓喜欢看话本,当官的也喜欢,在场的中老年大唐肱骨……咳,也喜欢。
就连李世民都看得津津有味。
什么,你问主角原型是他自己,李世民尴尬不尴尬?
这不是废话吗?当然尴尬啦!
事实上,刊登这话本是经过李世民同意的,李承乾送了一册过来,可能是知道自己是主角的缘故,李世民只看了个开头就尬得头皮发麻。
但是这不重要!要紧的不是话本,主打的就是一个氛围感。这可是在御书房,还在魏征眼皮底下哦~
划重点,魏征也在!
这小老头平时盯他盯得紧,恨不得打个喷嚏都要挑剔动作是否优雅。更不用说话本这种消遣的东西了,但凡被魏征逮住,跑不了一顿臭骂。
但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他看的不是话本,而是长安文化报,正经事哦!
谅魏征也不能说什么。
李世民把报纸竖起来挡住脸,从边缘处悄摸摸去看魏征,见他脸色微微发青,但是忍着不肯发作,心里顿时笑翻了。
这老头子也有今天!哼!
李世民心里舒爽,目光又放到报纸上,本来没打算看的,然而不知怎的竟然看了进去。
一刻钟后,李世民意犹未尽地回过神:“这就没了?”
尉迟恭也意犹未尽地回过神:“这话本不错,和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不一样,合老黑的胃口!就是太少了点。”
秦琼意犹未尽地回过神:“不知这草何先生是何人,我瞧着倒像是通晓兵事的。”
有人看向李世民,也有人看向萧瑀。
如果说谁知道草何先生的身份,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两个。
他们也不想干什么,就是……嘿嘿,写好的话本提前看看不过分吧?见到人催催更不过分吧?
什么,草何先生不当官,未必有机会见到?
没关系,他们可以上门拜(催)访(更)啊。
萧瑀板着脸,权当没接收到他们的信号。
李世民则眼睛一亮,对啊!别人没有后面的剧情,但是他有啊,李承乾送来厚厚一册呢,怎么也有几十章!
看完了还可以找李承乾要,再不行还能把杜荷拘起来,让他专心致志写话本。
李世民心里打着小九九,再看爱臣们一脸期盼,默默别开了脸。
才不告诉他们嘞!
最起码也得等他先看完吧。
没人注意到杜如晦垂着眼睑一言不发,过了会儿,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这臭小子,用这种方式出名,让他这个当阿耶的很难办啊!
长孙无忌捏着胡须若有所思:“这主角倒和圣上有些像。”
李世民:“……”
别说了,又开始尬了。
他一本正经:“别再说话本了,这种东西偶尔消遣也就罢了,诸位切不可玩物丧志。魏卿,你说对不对?”
魏征:“……”
呵呵,你还知道啊?
他轻哼一声,硬邦邦道:“圣上英明。”
李世民心满意足,又开始转移话题:“我看萧卿这文章作得不错。”
众人已经注意到了,萧公发挥很稳定,不知多少人要被他戳中痛脚。
这样也好,萧瑀转去喷别人,他们日子能好过一点。
卑微.jpg房玄龄却略显担忧:“萧公文章固然是好,只是不免得罪了人。他们心中不服,届时必然反击,只怕要闹出不妥来。”
萧瑀冲他微微颔首:“太子殿下与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房公不必担心。”
房玄龄听他言下之意,竟是打算放任不管,皱眉:“你们怎么考虑的?”
“你们知道殿下最初为什么想创办长安文化报吗?”萧瑀一直板着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意,“盖因殿下听到书生们关于墨笔与毛笔的争辩,认为仅仅数十书生代表不了亿兆百姓,想要给天下人一个交流之所,但凡大唐子民,俱可以畅所欲言。如今我以文章批判旁人,他们自然也可以反驳。只要文章做得好,长安文化报同样会刊登。”
众人听得一怔,回过神后不无感慨:“太子殿下和萧公大义啊!”
萧瑀摇摇头:“此事乃太子殿下提出,圣上首肯,与我没什么干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
办事的是圣上和太子殿下,但挨骂的是萧瑀啊,怎么不算有贡献呢?
等等!
等等等等!
有人发现了盲点。
既然如此,那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咳,投个稿骂萧瑀啊?
像草何先生一样取个名号,找个眼生的小厮送过去,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就算会被萧瑀回喷,能骂他一顿也值了!
跃跃欲试.jpg李世民眼睛也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露出了一个带着三分快意、三分得意和四分心虚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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