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正如众人所料,萧瑀抨击文坛风气的文章踩中许多人痛脚。既然称之为风气,必然涉及很多人,文人向来爱重声名,怎么可能甘心被骂,果然纠结起来开始反击,除了私底下种种动作,也不乏向长安文化报投稿的。
如果长安文化报完全不登这类文章,那么不管初衷是不是为了平息此事,都会被认为偏帮萧瑀,长安文化报失去威信事小,恐怕还会牵扯朝廷,令人以为朝廷和萧瑀的看法一样,从而引起部分文人敌视。
但长安文化报没有这么做,第二期就刊登了一部分反驳文章,当然,很快又被萧瑀骂回去了。
论骂人,真没几个敌得过萧瑀。
百姓不懂什么文坛什么风气,只知道从没见过大官和读书人吵群架,这么稀罕的热闹,不看白不看呀!
由是长安文化报名声愈大,收到的各类稿件越来越多,《战神传奇》凭借自身实力和这股东风乘势而起,在第三期长安文化报发行后开始售卖,一经开售就风靡长安,多次加印依旧供不应求。
东宫里,李承乾盘腿坐在案前,案上的托盘里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个金锭子,每一个都是五两大。
先分四个给杜荷:“之前说好了话本收益分两成给你,这是第一批。”
杜荷抱住胖嘟嘟的金元宝,嘴都咧到了耳后根:“才几天就有这么多,写话本这么赚钱吗?”
苏琛盯着账本看,闻言头也不抬:“不是所有话本都这么赚钱,大部分只是维持生计而已。”
杜荷矜持地挺了挺胸膛:“看来我话本写得还不错。”
苏琛茫然抬头:“和你有什么关系?”
杜荷:“?”
杜构茫然抬头:“话本销量那么高,不都是宣传的功劳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杜荷:“?”
杜荷不服气:“大家都说我写得好,那么多人催更呢,那些信件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
苏琛摇摇头:“你怎么知道别人不是经常被催更呢,许是有些人就喜欢催更。”
杜构摇摇头:“宣传力度大,知道的人多了,自然催更的也多,这说明不了什么。”
李承乾也摇摇头。
杜荷撅着嘴问他:“你也觉得我的话本不好吗?”
“不是,他们俩说得太过了,你的话本当然有优点。”
杜荷又得意起来,一把揽住李承乾肩膀:“还是承乾有眼光,我也觉得我的话本不差。”
“嗯嗯!”李承乾重重点头,真诚地说,“最大的优点就是原型找得好。”
杜荷:“……”
杜构和苏琛噗嗤噗嗤笑出声。
杜荷:“………”
“你们都欺负我!我才不信呢,我的话本就是很好!”杜荷像茶壶一样叉着腰大声道。
苏琛轻啧一声:“没以前好骗了。”
杜荷抬着下巴哼唧一声。
李承乾不再逗杜荷,从剩下的十六个金元宝里拿出两个推到杜构和苏琛面前。
二人愣住:“我们两个也有吗?”
李承乾点头:“我们讨论剧情的时候,你们也提了很多建议,这次宣传也出了不少力,拿点报酬是应该的。”
杜构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一点琐事罢了,不算什么。”
“哎呀,大哥你就不要推来推去了。咱们几个向来一起,我和承乾都有钱拿,你们两个眼巴巴看着,多可怜!”
杜荷大喇喇说完,还学着李承乾的样子,从自己的分红里拿出两锭金子分给他们。
然后对着三人都是两锭的金子陷入沉思,大概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他劳心劳力写话本,最后得到的却和杜构苏琛一样多。
大脑短暂宕机一会儿,杜荷把目光落在送给苏琛的那一锭金子上,思考把它要回来的可能性。
苏琛若无其事地把金子拢到自己身边,让小厮收起来,笑眯眯对杜构道:“殿下赏罚分明,咱们就不要推辞了。”
杜荷:“……”
杜构也明白了苏琛的意思,李承乾既然有心赏赐,他们尽管接着即可,也好叫人知道李承乾赏罚分明,更尽心地为他办事。
想通这一节,杜构也收下了金子,只是到底不好意思,又对李承乾道:“我和苏琛没做什么,只收这一次也就罢了,以后殿下就不要给我们了。”
李承乾应下了,杜构松了口气。
杜荷:“……”
杜荷小小郁闷一下,很快又重新高兴起来,抱着金元宝盘算怎么花。
这可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赚钱(打仗回来圣上给的赏赐不算),一定要好好花!
多买点话本和玩具,好吃的也要买一点,喜欢很久的那把弓也要买回来,再换一个新的玉韘(拉弓时戴在手指上防止受伤,类似扳指)。
又对小伙伴们拍拍胸膛,豪爽地说:“休沐了我请你们去西市吃东西,吃上一整天!”
杜构又开始生气了。
听听这臭小子说的什么话?想和朋友们分享喜悦,就正正经经请人去酒肆吃一顿好的,去西市吃一整天算什么?
不像话!
苏琛熟练地拍拍杜构肩膀以示安抚,同时不免对杜荷生出几分敬意,杜构脾气这么好,杜荷却总能惹他动怒,偏偏又够不着挨训,竟是一直相安无事。
真是傻人有傻福!
有傻福的杜荷还不知道他又在自家大哥的心里防线上蹦哒了一圈,说完自己的打算,就兴致勃勃地问:“你们的钱打算怎么花?”
杜构和苏琛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并不缺钱,一应东西都没有缺过,一时还真不知道这钱往哪用。
李承乾却早就想好了:“当然拿去建太医署啦!这些钱差不多够建半间太医署了。”
杜荷瞪圆了眼:“不是说民间花销很小吗,怎么这么多银子才能建半间?”
李承乾两只手托着脸,轻轻叹了一声:“太医署的屋舍不讲究什么精致好看,但也不能太粗糙了,到底是看病的地方,最起码得干净规整。而且太医署比一般的药铺要大一些,自然花的钱就要多一点。再说还有药材呢,药材可不便宜,算下来比房舍还要贵。”
户部不愿在太医署多花钱,只能李承乾补贴一点了。
杜荷听得半懂不懂,也随着叹了一声:“那可怎么办,我们的话本赚不了那么多钱吧?”
“靠一本话本当然不行,但是多几本还是有可能的。”李承乾说着,目光定定落在杜荷身上。
杜荷:“???”
*
几天后的休沐日,李承乾睡了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才慢腾腾起床洗漱,稍微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穿上棉衣和斗篷往外面跑。今天杜荷要请他们去西市吃东西!
小伙伴几个已经在等着了,杜构和苏琛正在讨论问题,杜荷靠在小厮身上昏昏欲睡。
李承乾转头问杜构:“他昨天又熬夜写话本了?”
“话本!”杜构还没说话,听到关键词的杜荷一个激灵,神志不清地说,“扶我起来,我还能写!”
李承乾:“……”
杜构:“……”
苏琛:“……”
李承乾不无感慨地说:“杜荷如此勤恳,我实在太感动啦!”
已经清醒过来的杜荷:“……”
杜荷:“………”
他用看大尾巴狼的眼神悠悠看着李承乾。
为什么这么勤恳?还不是被逼的!
李承乾轻咳一声,贴心地说:“写话本虽然重要,但你的身体更重要,你看你这几天都憔悴了……”
杜荷眼睛一亮,莫非李承乾良心发现,要减少他每天的任务量?
李承乾扭头吩咐宋福:“……着太医隔两日给杜荷把脉,小厨房多备些滋补养神的汤羹,务必好好照顾杜郎君。”
杜荷:“……”
杜荷特别委屈:“你办法那么多,就不能另想一个赚钱的法子吗?”
李承乾:“可以啊!”
不等杜荷眼睛亮起来,李承乾嘻嘻一笑:“但这和你写话本又不冲突,钱当然是越多越好啦!”
杜荷:“……”
杜荷气呼呼地爬上马车,面朝窗户坐着,拒绝和李承乾说话。
杜构眼皮子抽了抽,要他说,这弟弟就是被殿下惯坏了。殿下是君,他们是臣,哪有臣与君置气的道理?
心里这么想着,杜构倒也不担心。他知道李承乾的脾气,对于亲近之人总是很包容,必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果然,李承乾并不以为忤,还笑眯眯和杜荷搭话:“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写话本吗,怎么现在不乐意了?”
杜荷心里:以前是自己主动写,现在是被安排的任务,那怎么能一样[咬手指]。
杜荷表面:哼!
李承乾:“我给你的任务量也不大啊,东宫的琐事也不用你管,只管专心写话本,不应该每天熬夜才是吧?”
杜荷内心:他就是爱摸鱼了一点嘛,一直写话本实在太无趣了。这样一想也确实不能怪承乾哈?
杜荷表面:哼哼!
李承乾:“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可能还是要提一下效率,我有提高效率的办法,你要听吗?”
杜荷内心:有本事教他提效率,有本事给他降任务啊!
杜荷表面:“要!”
第 172 章
李承乾把师长教的、从系统里学的,和自己这些年总结的提高效率的办法教给杜荷,杜构和苏琛也听得认真,时不时还会补充一两句。
如此到了西市,就看到里面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快过年了,百姓忙着置办年货,即便东西市不再限制出入时间,人流也一点没见少。
苏琛有些感慨:“以前哪想过有一天会在上午来西市呢?”
从前西市只在下午开市半天,也就是朝廷开放市场之后,百姓才能在东西市看到日出日落。
众人经过恢宏的坊门走进西市,李承乾还问杜构:“最近长安没闹出什么事吧?”
“没有什么大事。”杜构知道李承乾一直关注开放市场的后续,尤其在治安这一块的影响,故而一直盯着呢,“只是快到年下了,小偷小摸和寻衅滋事的多了一些,不过有差役巡视,闹不出大乱子。”
过年前本就容易生乱子,跟开放市场没有关系,甚至因为有差役巡视,歹人不得不收敛一些,今年竟比往年还安宁些。
除了有点费差役。
不过朝廷也不让他们白辛苦,福利给的足足的,虽然费了些银子,但跟开放东西市带来的收益相比不值一提。
杜荷双手抱胸,下巴微微抬着,语气充满嘲讽:“这回朝中那些老古板没话说了吧?”
当初在朝上危言耸听,说开放市场会令长安生乱,认为殿下没有政治经验,瞎出主意会酿成大祸云云。
实际上呢?
长安没有生乱,贸易市场空前繁荣,商户和百姓都交口称赞,户部的钱袋子也鼓了一些。
事实证明了,开放市场一点问题也没有。承乾是对的,他固然没有政治经验,但绝不是胡乱出主意,他就是天生灵慧,干什么都一点即通,远非朝上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杜荷沉浸在幻想出“惨遭欺压,一朝打脸”“莫欺少年穷”的剧情中不可自拔。李承乾无奈摇头:“都跟你说了不要这样说话,真的很像反派。”
杜荷:“……”
瞎说,明明是主角!
他们今天的安排是,先在西市吃一波,吃累了就找个茶馆休息会儿,下午再接着出去玩。
原本李承乾已经快将西市吃遍了,但因着开放市场的缘故,最近西市的摊贩比往日更多,各色新鲜的玩具吃食也多了起来,伙伴几个玩得不亦乐乎。
等到日头高悬时,几人肚子也撑得溜圆,这才往最近的一家大茶馆去。
路过一家书肆时,就见门口竖着一块牌子,上书:《战神传奇》无货。
几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来到书肆,看到牌子上的字,面露失望之色,转身又离开了,看来是特地为《战神传奇》来的。
杜荷给李承乾使了个眼色,心中都颇为得意。
正在这时候,一个年轻人埋着头匆匆从书肆里出来,直直向李承乾撞了过来。侍卫赶忙拦在李承乾面前,顺便还把佩刀举到胸前。
“砰!”
年轻人脸重重撞在刀柄上,捂着鼻子说不出话来。侍卫却丝毫怜惜也没有,冷声质问:“你是什么人?”
与此同时,其他侍卫悄悄挪动几步,一部分保护李承乾,另一部分则挡住这年轻人逃跑的路。
不过年轻人显然没有逃跑的打算,他先独自缓了一会儿,然后才放下手,风度翩翩地拱手一礼:“在下失礼了。”
这张脸露出来,名字就不用问了。如今长安谁还不认识这张脸呢?
——上官仪。
上官仪也没想到会在街上遇到太子殿下,直到被带到茶楼坐下,人还是晕晕乎乎的,仿佛踩在棉花上。
再次回过神,就是杜荷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回神啦!”
上官仪下意识就想起身行礼:“学生失仪,请殿下恕罪。”
“没事,这是在宫外,不讲究那么多,你也别动不动行礼了。”李承乾摆摆手,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我是说你刚才情状不对,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李承乾心里有点猜测。
他对上官仪了解并不深,但只匆匆见的两次也能看出来,这是一位谦谦君子,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这样的人,言行举止雅致有度,本不该行色匆匆,甚至撞到路人身上,这是极其失礼的行为。更别说上官仪当时的脸色涨红,并非单纯因为当众失仪的缘故。
——可能是和人吵架了,而且还没吵过。李承乾下了判断。
上官仪听到他的问题,原本已经恢复的脸又一点点红了,眼神还有点闪躲,看样子不像是羞愤,倒更像是……羞涩?
李承乾:“?”
上官仪轻咳一声:“方才书肆中有几位女郎。”
李承乾:“啊?莫非你见了女郎就不好意思?”
“并非如此。”上官仪默然片刻,才一脸羞囧地委婉道,“她们太热情了。”
李承乾:“……”
李承乾:“………”
明白了!
出卖上官仪色相(bushi)的主意就是李承乾提出来的,也想过上官仪会成为大唐知名美男子,留下一段掷果盈车的佳话。
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知道了,也就淡定了。
上官仪苦恼道:“如今我出门在外,听到旁人唤我名字都不知该不该应,一一应去太过麻烦,不应又怕是认识的人。女郎们在街上堵我也就罢了,竟还遣媒去我家提亲。”
向来女子在婚姻之事上较为矜持,即便女方先看中男方,一般也该私下先通气,达成一致后再由男方遣媒人去女方家中提亲,女方还要推辞几下以示矜贵。像这样女方上门提亲的可谓相当大胆。可以想象上官仪有多懵逼了。
李承乾和杜荷嗤嗤笑出声,苏琛调笑道:“可见你是很受欢迎。”
若非觊觎上官仪的女郎太多,竞争太激烈,女方也不至于这么做。
上官仪叹了一声:“看来我以后是做不了探子了。”
“你还有这个梦想呢?”李承乾上下打量他,诧异道,“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难道你没出名就适合做探子吗?”
哪有探子长这么出众的?
上官仪:“……”
李承乾安慰他:“放心,你这么好的皮……啊不,才华,朝廷一定不会浪费的。”
上官仪:“………”
刚才殿下是想说皮相吧?是吧是吧?
上官仪聪明地当作没听到,还顺杆爬地表忠心:“学生必定尽心竭力为圣上和殿下效力。”
殿下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些,李承乾就明白了:这人想进东宫。
倒是个聪明人。眼下李世民麾下人才济济,上官仪这样一个年轻人进去,和泥牛入海也没什么区别。他又没有家族支持,即便和魏征有点关系,想要混出头也要熬上许多年。
东宫就不一样了。
东宫人才也多,但比起朝堂还是差了一点,上官仪又与李承乾结识在先,自然更容易混出头。
以圣上对东宫的重视,能在东宫出头,也就等于入了圣上的眼,日后仕途自然要坦荡地多。
当然要上官仪来说,他并不想离开东宫。留在太子身边混成心腹,等到太子登基那一天,他不就一步登天位极人臣了吗?
至于夺储会不会很危险?
啊?这能有什么危险?
看看他们大唐的太子殿下吧!
嫡出长子,深受圣上、皇后和太上皇喜爱,自己能力出众,外家给力,兄弟关系和睦,还是神仙转世。
这样的配置,他能有什么危险?
当然啦,万事无绝对,一切都有可能。但纵观历史,这已经是难度很低的了,既然有这个机会,怎能不放手一搏呢?
上官仪心里盘算得清楚,李承乾却没直接回应他,只道:“你先考上进士再说吧。”
上官仪有点失望,但也可以理解,东宫哪是那么好进的。
况且殿下说的对,眼下对最重要的是科举。他本来就没有背景,若再考不中功名,那再多打算也都是白费。
好在如今他名声在外,又有魏征支持,短板已经悉数补齐,考中想来不会很难。
上官仪和杜构说来年的科举。李承乾则竖着耳朵听其他人说话。
自从大唐有了报纸,许多茶楼酒肆安排读报博士,往往吸引许多客人来听。
这家茶楼也是如此。
因为《长安文化报》发行不久,再加上连载中的《战神传奇》,今日茶肆格外热闹。
安安静静听完报纸,大家就热热闹闹讨论起来。
讨论最多的是《战神传奇》,如今大家已经知道了《战神传奇》的原型是李世民,对他的敬仰之情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圣上真的一人一骑于万军之中斩敌将人头?”“还有一箭破敌军阵法,真是太厉害了!”“那还能有假?贵人都说这是圣上的事迹,人家不比咱们清楚?”“那圣上也太厉害了,他真的练了飞檐走壁的功夫,还学了百战百胜的兵法?”“咱们圣上什么时候不厉害了!”“也是。”
李世民在民间的声望本来就高,现在又高了一层。
就连上官仪也问李承乾:“圣上果真力大如牛、身轻如燕、眼大如铃,阳能能斩首敌将,阴能震慑邪祟恶鬼吗?”
李承乾:“……你从哪听说的?”
他看向杜荷,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写了这些?
杜荷一脸茫然:不是他啊?
上官仪也茫然:“大家都是这么说的,难道不是吗?”
众人:“……”
第 173 章
李承乾为阿耶的名声默哀片刻。
虽然力大如牛、身轻如燕、拳打敌将奸佞、脚踢邪祟恶鬼这些都是好话,但怎么就不太对劲呢。
可能是听起来不太英俊潇洒吧?
难怪这两天阿耶有些奇怪,有点高兴又有点郁闷,问他也不肯说,想来就是因为这个。
李承乾同情他几秒,没忍住噗嗤噗嗤笑出声,见杜荷有点忐忑的样子,还安慰他:“这不是都在夸阿耶吗,没事的。”
杜荷:“……可是别人都误会圣上了。”
“这不是早有预料的吗?”李承乾不以为意。
写这个话本之前他们就知道会对李世民有影响,既然有好的影响,自然也会有不好的,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李世民也是如此。
何况这还算不上坏事呢。
(李世民:嗯……怎么不算呢?)
李承乾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也没打算替李世民正名什么的,继续竖着耳朵听底下的动静。
这个茶楼规模不小,在西市颇有名气,许多读书人喜欢来这里小坐。《长安文化报》发行后更是如此,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听报,而是与其他读书人探讨。
今日也是如此。
安安静静听读报博士读完报纸,读书人们便就着不同议题分成几波探讨起来。
李承乾特意没要包间,就坐在二楼靠近栏杆的位置,将大堂情况尽收眼底。
他看得津津有味,杜构和上官仪也停下说话来看热闹。见这些读书人一开始还斯文有理,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急,就连言辞也逐渐犀利,说是探讨,和吵架也差不多了。
好一场唾沫横飞的口舌混战。
上官仪有些尴尬,虽然失礼的不是他,但同为读书人,被太子殿下看到这一面,他也觉得有些丢人。
干巴巴地解释:“殿下别误会,他们平时不是这样的……”
李承乾一副你别驴我的表情:“我虽然不经常出宫,但常听宫外的消息,他们平时就是这个样子!”
上官仪:“……或许殿下听说的都是他们探讨问题时的样子,这时候难免急躁些,但他们平时都是很斯文知礼的。真的!”李承乾笑嘻嘻:“是啊,一天探讨两回,一次探讨半天嘛。”
上官仪:“……”
李承乾见上官仪一脸绝望,好奇道:“你觉得他们这样不好?有偏见?”
上官仪:他没有偏见,只是怕李承乾有偏见。
事实上,在通过长安文化报出名之前,上官仪也常常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呢。
上官仪谨慎地说:“学生只是担心殿下误会……”
“没什么好误会的。”李承乾不以为意道,“我觉得他们这样很好啊。”
上官仪:“啊?”
不嫌弃也就算了,还觉得很好,这真的是真的吗?
“我哄你做什么。”不用上官仪说出口,只看他的神色,李承乾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眯眯道,“这就是我办《长安文化报》的初衷啊。”
上官仪:“啊!”
这回他是真的惊讶了:“殿下办《长安文化报》不是为了选拔人才吗?”
李承乾点头:“你这么说也没错,不管开放言路还是开化民智,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大唐有更多人才。”
上官仪:“啊?!”
见杜荷目光奇怪地看着他,上官仪讪讪闭上嘴,他今天好像是有失稳重了。
但这也不能怪他,谁能想到太子殿下办《长安文化报》的初衷是开放言路和开化民智呢?
这两个词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古往今来多少英主尚且做不到,有些甚至反其道而行之。
而太子殿下才十岁左右啊!
《长安文化报》创刊之后,上官仪曾与友人探讨过办这报纸的目的。有些人可能觉得太子殿下只是闹着玩,上官仪却不这么认为。
一则李承乾做事向来有结果,再就是萧瑀了。
如果李承乾只是年纪小闹着玩,怎么可能请来萧瑀坐镇?
讨论之后,他们一致认为太子殿下的目的是选拔人才。这样一个广为人知的平台,不分阶层、不论身份,接受所有人投稿,不就是为了给寒门一个晋身之阶吗?
上官仪还想到他不久前曾向魏公行卷,当时魏公和几个小孩子在一块。那时候上官仪不知道那几人的身份,后来才知道那是太子殿下。之后不久就传出办《长安文化报》的消息,猜测李承乾有借报纸影响科举的意思。
这也就解释了萧瑀这样的大佬为什么愿意插手一份报纸这样的小事。
那时候上官仪已经被李承乾惊了一回,但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李承乾比他想象中的更厉害,考虑得更加长远。
更厉害的是,李承乾并非异想天开,他的办法是有用的。
——线上(报纸上)线下(生活里)天天吵成一团,怎么不算开放言路呢?
——为了吵赢努力思考,务必考虑周全,想好应对之策,还经常吵着吵着就有新思路,读书人思维更灵活,普通人处在浓厚的文化氛围中,不知不觉也学到不少东西,怎么不算开化民智呢?
想明白这些,上官仪看李承乾的目光满是敬仰:这就是他立志要辅导的明主啊!
明主李承乾面朝大堂,张开双臂,发出中二宣言:“这就是我为阿耶打下的江山!”
上官仪:“……”
上官仪默默emo,这时候楼梯口上来几个高鼻深目的留学生。为首的人看到李承乾一愣,连忙上前行礼:“学生见过先生。”
几个衣着华贵,身材高大魁梧的成年男人对着一桌小孩行礼,还口称学生和先生,引起旁边几桌人的注意,纷纷往这边看。
然后就对上了侍卫的视线,还若无其事地摆动一下腰间佩刀——一边盯着他们一边摆弄那种。
妈呀!
围观群众赶紧收回视线,一点也不好奇了。
好踏马吓人!
而李承乾正在想眼前这留学生是谁。
不怪他不记得,主要留学生有点多,随着东突厥覆灭,大唐国力越来越强,留学生也越来越多,李承乾见过的没几个。
不过这人有点眼熟,应该是见过的,再看他衣着不俗,在一行人中明显处于尊位,且使用国子监的称呼,身份应该不低。
杜构小声提醒:“是高昌的二皇子麴智湛。”
“哦,是麴智湛啊。”李承乾想起来了,此人是随使团一起来的,当时受到了李世民召见,李承乾就是那时候见过他一回。只是时间有点久,加上不太会分辨异域人长相,所以一时没想起来。李承乾不曾掩饰,麴智湛一行如何看不出李承乾已经不记得他了,麴智湛也就罢了,随行之人却不免愤愤。
李承乾固然是□□太子,二皇子也是高昌皇室嫡裔,难道不值得他重视吗?
苏琛看到他们的反应,只在心里冷笑一声。不过一弹丸小国罢了,还不配李承乾给他们面子。
李承乾热情地邀麴智湛坐下,其他人就没办法了,一张桌子统共就这么几个座位,不愿意留下麴智湛一个人的话,就只能和他的侍卫一起站着了。
至于这些人来大唐之前也是皇亲贵族,是不是太委屈了人家?
这话说的,他的侍卫也都出身不凡呢!
李承乾笑眯眯的:“二皇子也来喝茶?”
麴智湛点点头:“大唐的茶很好喝,茶楼也很热闹,我们没事的时候就会来坐一坐。”
“你喜欢就好。”李承乾问他,“在大唐生活还适应吗?”
“多谢先生关心。”麴智湛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大唐与高昌不太相同,不过并不难适应。”
李承乾点点头:“大唐与高昌距离遥远,光是气候就差了很多吧?”
“的确如此。”麴智湛顺着李承乾的话说起高昌和大唐的差异,也没有待很久,稍微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
苏琛静静看着他们走远,对李承乾道:“他在套你的话呢。”
刚才麴智湛看似闲聊,实则明里暗里打听大唐的情况,李承乾有没有准备研发新东西之类,打量谁看不出来呢?
杜构有些忧心:“如此看来,高昌对大唐未必有多少忠心,还得防着些才是。”
苏琛冷笑一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哎呀,没关系啦。”李承乾无所谓地摆摆手,“安分就留着他们,不安分就打服他们!”
上官仪被这句话的王霸之气震到了,在太子殿下眼里,打一个小国家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李承乾如果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告诉他:是的,就是这么简单!
他们所在的这片地方没有热武器,火炮可以说所向披靡,大唐又经过几年繁衍生息,还真不怕打一两个小国。
之前不动手,只是不想穷兵黩武,但如果小国不敬在先,那也就不用客气了。
以李承乾对自家阿耶的了解,指不定他还盼着小国张狂些,就能顺理成章收拾他们了。
李承乾想起什么,问杜构:“快过年了,各国使臣应该也快到了吧?”
“快了。”杜构想了想,道,“使臣一般在过年前几天到,修整几日后再朝见,应该就在这几天。”
李承乾摸摸下巴:“使臣好像都很有钱?”
不是使臣有钱,而是使团有钱。使团代表国家的脸面,手头自然要宽裕一点。
当然使臣大多也有钱,而且他们会带来大唐,买一些用得上,他们国家又稀缺的东西带回去。
李承乾微微一笑,对杜构道:“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第 174 章
李承乾也没想干什么,就是建太医署需要钱,而使团正好有钱,想要!
带来大唐的钱就是大唐的,怎么能让他们再带回去呢?
把想法这么一说,杜构就有点犹豫:“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杜构:“使团想买东西也就罢了,我们诱导他们花钱……是否有失大国风范?”
“这怎么能说是诱导呢?”李承乾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只是带他们见识一下大朝景象而已,大唐这么多好东西,他们见了喜欢,非要买,难道我们还能拦着吗?”
杜构:“……那也不用东宫出面,交代鸿胪寺一声,他们自然会办好的。”
李承乾摇头:“鸿胪寺不行,使臣对他们有警惕心,肯定没那么容易上当……交心,我们就不一样了,谁能想到堂堂东宫太子,会惦记他们口袋里的钱呢?”
众人:“……”你也知道堂堂太子不该惦记别人的钱啊?
上官仪有点恍惚,总觉得这和他想象中的明主不太一样。
杜构还在争取:“那让苏琛去吧,他比我机灵,而且他也愿意。”
李承乾看了苏琛一眼,见他表情依旧淡淡,眼睛却隐隐发亮,显然很感兴趣。
但李承乾还是没答应。
“苏琛不行,他看起来就聪明,也容易让人警惕。”
杜构:……他看起来就傻呗?
李承乾:“你看着忠厚,但内心自有丘壑,最适合和使臣打交道了。”
杜构还是有些犹豫。
李承乾放大招:“你不是想娶那谁吗,这就是现成的表现机会呀。”
上官仪闻到瓜的气息,立刻竖起了耳朵。
咦咦咦,杜构居然有看中的姑娘了?而且那姑娘家里好似没看上他。这可真是难得!以杜构的身份人品,皇室公主和世家贵女也聘得,没想到也会为婚事犯愁,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上官仪吃瓜吃得正欢,李承乾突然盯住他,威胁道:“这事你不许告诉别人,否则……哼哼!”
这个“哼哼”就很有灵性。
上官仪:“……殿下放心。”
他连女方是谁都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李承乾不再搭理他,见杜构还在犹豫,就善解人意道:“实在不愿意也就罢了,我这个人很体贴的,让阿耶再安排一个人就是了……”
“别!不用!”杜构连忙道,“我愿意。”
“嘁——”杜荷嫌弃地嘲笑一声。
杜构:“……”
*
在茶楼消磨了一个多时辰,杜荷又开始摸着肚子喊饿。
上官仪倒茶的手一顿,诧异地看向他:“不是才吃饱没一会儿吗?”
刚才还扶着腰喊撑得慌呢,现在就饿了?
杜荷理直气壮:“我在长身体,就是会饿得快。”
年过二十,已经不长身体的上官仪回忆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是饿得这么快吗?
杜荷问李承乾:“你饿不饿?”
“有一点。”李承乾感受了一下,他比杜荷小两岁,还没进入快速生长期,没有觉得特别饿,倒是苏琛刚才没有吃多少,现在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李承乾小手一挥:“那我们再去吃一圈吧!”
上官仪:……一圈?
李承乾还和气地问他:“你去不去?”
上官仪一点犹豫也没有地答应下来,和太子殿下一起逛街吃东西,这可是难得的抱大腿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一刻钟后,看着从这个摊位跑到那个摊位,和朋友们分吃同一份小食的李承乾,上官仪才明白吃一圈是什么意思。
这可真是没想到!
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也有和太子殿下吃同一份小食的机会。有一回太子殿下甚至直接把大半份都给了他。
上官仪简直受宠若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殿下不吃这个了吗,学生再去买一份吧?”
李承乾扭头就跑:“不要,这个不好吃。”
上官仪:“……”
他的心,碎了!
*
再次吃得肚子溜圆,李承乾几人才算玩够了,与上官仪道别后回了宫。
先去给长孙氏请安,把带回来的东西拿出来献宝,得了阿娘一堆夸奖之后,李承乾美滋滋回到东宫,这才知道萧瑀刚才来求见,知道李承乾不在就先走了。
“他有说什么事吗?”李承乾问留守东宫的小太监。
小太监摇头:“萧相公没有说。”
李承乾哦了一声:“那就宣他来见吧。”
小太监领命出去了,李承乾还在想萧瑀为了什么事找他。他们交集最多的就是报社,但《长安文化报》最近风平浪静……额,有点小波动,但应该没什么大事才对。
难道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大事?或者是世家那边出手了,萧瑀招架不住?
李承乾心里做着种种猜测,不多时萧瑀就到了,手里还拿着几张纸。
李承乾看了那纸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招呼萧瑀坐了,这才问他求见所为何事。
萧瑀一向没什么波动的脸上露出气愤来,李承乾心里一跳,悄悄离他远了一点,果然下一秒萧瑀愤怒出声:“殿下,你可管管圣上吧!”
李承乾揉了揉耳朵,狂暴模式的萧相公嗓门可真大啊。
“去给萧卿倒杯茶来。”李承乾先吩咐一声,然后安抚萧瑀,“别生气,有话慢慢说,阿耶他又怎么了?”
“他向报社投稿了。”萧瑀把那几张纸给李承乾,“您自己看看吧。”
李承乾还不明白投稿有什么,看了一眼就沉默了。
——都是骂魏征的。
诸如魏征对皇帝的日常琐事指手画脚,管得太宽,言辞无状,不顾圣上颜面,还经常以下犯上。总之就是不能恭谨侍上,有失为臣之德云云。
这些稿子当然不是以李世民的名义投的,甚至字迹也不是他的,但是这语气、这角度,了解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手笔。
萧瑀不满道:“这不是他第一次投稿了,文化报第二期发行前就收到过,那时候我没理会,没想到圣上变本加厉,隔几天就投一篇过来。我不可能给他刊登的!”
令萧瑀生气的不是李世民写文章骂魏征,给他们增加了不必要的工作量。而是李世民堂堂皇帝,居然偷偷写匿名文章骂大臣。
这像话吗?
李承乾倒不觉得有什么:“阿耶天天被魏公骂,偶尔发泄一下也没什么。这算是伤害最小的办法了。”
他觉得他可以理解阿耶的想法,天天被魏征指着鼻子骂,脾气再好也要有火气的,虽然可以在皇后处得到安慰,还可以对儿子吐槽,但这还不够。
就要写文章骂他,然后投到报社去。能刊登出去最好,不刊登也没什么,报社编辑不是要审稿嘛,他们总得看吧。
但凡多一个人听到他对魏征的吐槽,李世民都觉得痛快。
萧瑀也能明白李世民的心思,并且被他这没出息的样子气得不行:“堂堂天子……”
李承乾不等他说完就同仇敌忾:“堂堂天子,实在太不像话啦!萧公放心,我会说阿耶的。”
被抢话的萧瑀噎了一下,板着脸点点头:“那就好。”
送走勉强平复下来的萧瑀,李承乾拿着那几张纸,打算去嘲笑一下自家阿耶。
与此同时,距离长安数十里的地方,长长的使臣队伍正朝长安前进。
这是来自高昌的使臣队伍,为首的是高昌皇室,高昌王麴文泰的堂弟麴文永。
他是个有些胖的中年人,原本是一直坐马车的,此刻却顶着腊月凛冽的寒风,费尽地骑在马上四处张望,越看表情越严肃。
无他,只因越靠近长安,受李承乾的影响越大,百姓的生活面貌与从前大为不同。
麴文永几年前也来过大唐,甚至更早之前,中原还是前隋的天下时,他也随使团前来参拜过。印象中的中原很穷,百姓日复一日在土地上劳作,却一个个面黄肌肉,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麻木的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
麴文永其实不怎么看得上中原,要不是他们国土足够大,高昌才不会俯首称臣,论起安居乐业,高昌可比中原强多了!
但这次再来,大唐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宽敞平整的水泥路、簇新的红砖瓦房、农田里种着越冬的庄稼,百姓穿着厚厚的棉衣,因为吃得饱都丰腴了很多,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希望。
穿着大唐从六品补服的年轻官员骑马走在麴文永旁边,这是鸿胪寺派去迎接并护送使臣的官员。
此刻见麴文永一脸惊讶,年轻官员心中得意,挺直腰板笑盈盈地问:“尊使有几年没来大唐了吧?”
麴文永点点头,用不太熟练的汉话回答:“中原与我印象中大为不同了。”
年轻官员冲长安的方向拱了拱手,语气中满是崇敬:“圣上和太子殿下英明,中原发展一日千里,自然今非昔比。尊使日后与我朝常来常往即可。”
年轻官员对麴文永的态度不错,盖因高昌对大唐一向恭敬,朝贺进贡向来周到。
而麴文永看向身后的使臣队伍。
这队伍很长,但其实使臣并不算很多,大部分车马中装的都是给唐皇的春节贺礼。
麴文永并不如何心疼,这些东西看着多,其实大多是高昌特产,唐朝人瞧着稀罕,其实值不了多少钱。
但他们却可以用这些东西换回大量的真金白银!
这也是旧例了,他们来中原朝贺,宗主国都要给丰厚的回礼——虽然名义上是赏赐。
麴文永不太喜欢“赏赐”这个词,不过不要紧,实惠才是最重要的。高昌虽然有钱,但谁也不嫌钱多不是?
这两年有些不一样,这位新皇登基后给的回礼简薄了许多,可能是国库空虚的缘故,高昌上下都不太满意。
但看眼下这情况,大唐应该缓过来了,今年应该能拿到不错的回礼。
麴文永心里盘算着,他是不是可以要点别的——比如一些好东西的配方、种子之类,他可以相应少要一些钱财嘛。
嗯!可以在朝贺时提一提,中原皇室好面子,想来不会拒绝的。
第 175 章
使臣行进速度并不快,但也在两天后到了长安。
他们被安排住进鸿胪寺的驿馆里,等候□□陛下的传召。在此之前他们就没什么事了,只要安心住着修养即可。
当然,大部分人不想一直闷在屋里,难得来一趟长安,当然要出去走走,鸿胪寺也不拦着,只要有大唐的人跟着,使臣想去哪逛都可以。
麴文永也在鸿胪寺官员的陪同下出去逛了逛。
这一逛就是一惊,他以为城外那些百姓已经过得很好了,然而长安百姓的精神面貌比他们更好几倍。个个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因着到了年下,大家来来往往置办年货、走亲访友,热闹的不得了,好一副繁华盛世之景。
更令麴文永惊讶的是,长安城的读书人含量似乎有点太高了,动不动就能看到一个穿着书生服,背着方布包的年轻人。
麴文永有些迟疑地问:“他们是读书人吗?”
鸿胪寺官员点头:“是呢。他们身上那包叫书包,看见背这个的就是读书人了。”
纵然知道大唐今非昔比,麴文永还是面露讶色,纵然是富足的高昌,也未必舍得用这么多布料做一个包。一般人出门用包袱皮,读书人讲究一些,但一般也是用书箱。
简单的书箱不值钱,最多费些木料或者竹片,再搭些人力也就是了。
布料可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这些人所用书包都是用崭新布料缝了好几层,看起来极为厚实,拆开恐怕都能做成一件衣裳了。
想想几年前大唐百姓穿得破破烂烂,补丁落着补丁,大冬天穿单衣,还有很多皮肉露在外面。听说很多人家全家只有一件衣裳,再看看眼前这个场景,麴文永只觉得有些恍惚。
突然之间,这世道变得他好像看不懂了。
“尊使?尊使?”
麴文永回过神,对年轻官员歉意一笑,问:“你知道哪里能买到报纸吗?”
“你想买报纸?”鸿胪寺官员略显诧异。
麴文永点点头,见对方表情不对,谨慎地追问:“是不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年轻官员温和地笑了笑,“我只是没想到您会对报纸感兴趣,正好附近就有书肆,我带你们去吧。”
麴文永颔首:“偶尔有行商带着报纸到高昌,我们也会买来看一看。可惜高昌距离□□太远了,我们看到的都是几个月前的,而且还不全。不知上国接不接受高昌的订单。”
“这个下臣可做不了主,得问报社的主官才是。”年轻官员轻飘飘推了,“贵国若是喜欢,何不效仿《长安日报》建一份自己的报纸?”
麴文永哈哈一笑,岔开了话题。
不是没想过创建报纸,高昌王曾起过这个念头,只是很快打消了。这报纸确实能赚钱,传递消息也有独到之处,但风险也大,一个管控不好,就是给了旁人窥视高昌的机会。
如大唐这样把大事小情都写到报纸上,还不限制往他国售卖,就不怕别国借此对大唐不利吗?
大唐其他人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然一定会觉得奇怪。
谁家好人在报纸上登绝密信息啊?
能登上报纸的,就是不怕天下人知道的。
可惜高昌弹丸小国,只以为《长安日报》上登的那些已经是极大的事,却不知在大唐并不算什么。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泄露一些信息又能怎样,难道还有人敢打大唐的主意吗?
他们敢打主意,大唐就敢刚!一力降十会不是开玩笑,有火炮在手,真没什么好怕的。
如今天下承平,文风逐渐兴盛,书肆也比从前多了。鸿胪寺官员很快就带着麴文永一行到了一家门面颇大的书肆。
一进门的左手边就是两个又高又大的书架,上面零零散散摆放着最新的《长安日报》和《长安文化报》。这是早上卖完剩下的。
麴文永有些惊讶:“怎么有两种报纸?”
“《长安文化报》是刚出的,许是还没传到高昌去,故而尊使不知道。”年轻官员解释着,想到自己还没看过今天的《长安日报》,衙门倒是订了,但他这不是不方便回去吗。反正也不费几个钱,就打算自己买一份。
于是上前拿了一份《长安日报》,扭头问麴文永要几份,他给一起拿了。
麴文永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说:“两份报纸各要五份吧。”
“行。”年轻官员应了一声,麻溜地各数了五份给他拿下来,不怎么温柔的动作令麴文永和使团其他人眼皮直抽,“轻一些,轻一些。”
年轻官员莫名其妙,他动作不是很正常吗,这报纸又不是玻璃那种一摔就碎的,动作稍微大一些怎么了?
麴文永有点心疼地检查了一下报纸,见没什么损坏才放下心来:“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破损就不好了。”
年轻官员:哈?
“尊使说贵重?”
麴文永:“是啊,在高昌可值十金呢。”
年轻官员:“在大唐只要十文啊……”
麴文永:“……你们大唐书籍不是很贵吗?报纸字也不少,怎么这么便宜?”
年轻官员:“……我们有了印刷术后,书就便宜了啊。”
两人面面相觑,麴文永是想过报纸在大唐比在高昌便宜,但没想到居然能便宜到这个地步,十文和十金啊,杀千刀的行商!
反应过来后,麴文永立马把架子上所有的报纸都买了,并且把书肆积存的旧报纸也给包圆了。
在大唐这是旧报纸,但在高昌还是挺新的呢。
年轻官员目瞪口呆:“尊使没那么多人,看不了这么多报纸吧?”
麴文永呵呵一笑:“我带回去卖给其他人。”
哪怕他不卖十金,只卖一金也赚翻了!麴文永志得意满,清空了库存的书肆老板心情也很好,只有年轻官员一脸恍惚。
万万没想到,今年的对外贸易第一枪,居然指向了报纸。
从书店出来,天色也不早了,太阳高高悬在半空,使臣们的肚子也瘪了下去。
年轻官员便带着他们回鸿胪寺用饭。
使臣们其实不大乐意,驿馆准备的都是中原菜色,看着好看,但是淡叽叽没什么滋味。相比之下,他们宁愿找一家高昌食肆,或者让身边会厨艺的下人动手,好歹吃得顺口些。
来长安的一路上他们都是这么做的。但眼下到了长安,第一顿饭还是在驿馆吃比较好,不然别人还以为他们对上国不满呢。
麴文永可不敢担这个责任。
使团其他人心中哀嚎,麴文永安慰他们:“就在驿馆吃这一顿,以后我们都自己吃。”
年轻官员看了他一眼,眼神颇为怪异。麴文永看到了,但是没当回事,还在和使臣们说等会可以少吃一点,他再让人另外准备一些高昌菜给他们填肚子。
年轻官员眼神更奇怪了。
麴文永:“?”
一直等回到驿站,丰盛的饭菜端上桌,吃到嘴里的那一刻,麴文永才明白年轻官员为什么是那个反应。
这些菜太!好!吃!了!
红烧肉软烂弹牙,肉香浓郁。里面还加了一种名叫土豆的东西,被炖得软软糯糯,吸饱了肉汤,舀几块在米饭里,配上红烧肉和一点香浓的汤,稍微拌一拌,一口下去简直能香死个人,根本停不下来。
西红柿炒鸡蛋,酸甜可口。麴文永也知道大唐前几年就开始用铁锅做菜,还发明一种叫做“炒”的吃法,没想到居然这么好吃。
还有那锅子,红腾腾不知用什么做的,片好的生肉放进去滚一下,出来就是鲜香麻辣的好吃食,令人一边斯哈斯哈,一边又忍不住伸筷子。
最后使臣所有人都吃撑了,什么随便吃点,准备高昌菜,早就被他们抛到了脑后,要不是还顾及使臣仪态,这会儿只怕要抱着肚子葛优躺了。
副使对麴文永感慨:“去年的使臣跟我说长安饭食不错,我还以为他指的是外面食肆,没想到驿馆里都这么好。大唐这两年变化实在太大了!”
麴文永也颇为唏嘘:“是啊,早就听说他们发现了许多新鲜作物,想必这土豆和番茄也在其中。”
副使点点头:“还有那锅子,里面飘的红色作物我们也不曾见过。”
麴文永酸涩道:“从前只知玉米、土豆高产,竟不知还有这般滋味,终究是高昌偏居一隅,成了井底之蛙了。”
副使见他伤怀,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我有一个想法。”
麴文永眼睛一亮,别看他是使团的主官,其实并不是很聪明,只是出身比较好,所以被派来做吉祥物。使团里真正说了算的还是这位副使。
听到副使有想法,麴文永顿时来了兴致:“什么想法,能让大唐皇帝给我们玉米种子吗?”
副使呵呵一笑,温柔道:“白日做梦呢!”
麴文永:“……”
他有气无力地问:“那你想什么?”
副使:“我在想,来长安的这一路上,驿馆给我们安排的是不是也是这种食物。”
麴文永:“………”
想到鸿胪寺官员盛情邀请他们在驿馆用饭,他们却坚定拒绝,坚持吃家乡口味,麴文永就觉得自己不好了。
再掰着手指头算算还能在长安待几天,这样的饭食还能吃几顿,顿时更加伤心。
“你说……”他眼巴巴看向副使,“……我们能不能请天可汗送我们几个庖厨啊?”
“这个应该没问题。”副使道。
麴文永眼睛一亮,又期期艾艾地问:“还有土豆、番茄、锅子里那个调料的种子,他能给我们吗?”
副使默默看着他:“您说呢?”
哪个正经皇帝会把自家作物种子给别的国家啊!别说附属国,就是儿子国、孙子国也不行呢!
麴文永心虚地缩缩头,但又有些不甘心:“不要土豆就是了,番茄和锅子那个只是调味品,天可汗应该不会吝啬吧。”
副使还要说什么,麴文永连忙摆手,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不管!你不是很能说嘛,到时候撒泼耍赖都试试呗,中原人都斯斯文文的,说话都不会大声,肯定拿我们没办法,说不定就答应了。”
副使张张嘴,麴文永又打断他:“这时候就别说什么面子不面子了,拿到实惠才是真的。如果我们把种子带回高昌,也是一项大功绩呢!”
副使:“我不是想说这个。”
麴文永:“啊?”
副使:“你是不是只看了长安日报,还没看长安文化报?”
麴文永:“啊?”
他们不是在说作物吗,和报纸有什么关系?
副使没说话,只是把几份长安文化报递给了他。
麴文永一脸懵逼地接过报纸,一脸懵逼地看了一会儿,嘴巴慢慢张大,右手缓缓捂上胸口。
妈呀,原来中原人说话不会大声,但是会骂人啊!
好踏马凶残!
第 176 章
晚上,麴文永又美美吃了一顿,然后坐在窗户边,一边消食一边赏月。
这又是一件稀罕事。
这寒冬腊月,居然可以在屋里赏月!
这窗户居然是透明的,看上去跟没有一样。
要不是屋外正在刮风,而屋里一点感觉都没有,麴文永真的会怀疑窗户上什么都没有。
他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戳了一下,果然碰到一层冰凉坚硬的东西,这才一脸惊叹地收回手指。
早就听说大唐出了一种名叫玻璃的东西,用来做窗户特别好。只可惜玻璃脆弱易碎,而高昌距离大唐千里之遥,一路上艰险难行,所以竟然没见过大块玻璃。
麴文永倒是有一面玻璃镜子,巴掌大的一块,是花了重金从行商手中买来的,整个高昌也没有几块,麴文永一向不舍得用。
然而眼下,这小小驿站里就放着一面等人高的玻璃镜。
更别说这恍若无物的玻璃窗了。
没见到玻璃窗之前,麴文永不觉得有什么。但真正见识过之后,他心里眼里都是两个字——
想要!
这回麴文永没想着求李世民赏赐,李世民赏的都是属于高昌的,但麴文永还有自己的小心思。他难得来大唐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多带点好东西回去,转手也能赚上一笔。
还是得自己想办法买一些,也不知道这东西在大唐好不好买。
这一晚上,麴文永几乎化身寻宝鼠。
照镜子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镜子里自己不太好看的面容,而是金光闪闪的财宝。
洗漱的时候,他看的是洗手用的香皂,高昌也有香皂,价格堪比黄金,味道还不如这个好闻。想要想要!
睡觉的时候,躺在软乎乎的床上,他只觉得自己被云彩包围,身体轻飘飘的没有重量,舒服得不得了。想要想要想要!
即将睡着的时候,麴文永迷迷糊糊想着,中原的好东西也太多了!
以及,幸好他带的钱足够多,不怕不够买!
*
麴文永到长安的头几天,李世民并没有召见他。
他就自行修整,吃吃大唐美食,看看报纸,在鸿胪寺官员的陪同下出去逛逛,还和高昌二皇子见了一面。
顺便惊奇地发现,大唐女子居然也能上学堂。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麴文永去摆放高昌二皇子,因为二皇子是格物学的学生,于是便在鸿胪寺官员的陪同下往国子监去。
路上见到一个小女郎想出去玩,被母亲押着回家绣花,还感慨大唐女子日子不好过。
虽然高昌女子地位也没有高到哪去,同样是被压榨的牺牲品,在社会上没有什么话语权,但至少她们没这么多礼仪规矩,相对中原自由一些。
然后就在国子监门口看到了背着书包的女郎。
麴文永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还以为她们是来给在国子监读书的男性亲戚送饭的,还笑着与鸿胪寺官员打趣:“看来你们的书包并非只用来装书,不能凭借这个判断是不是读书人。”
年轻官员:“啊?”
不是啊,书包就是用来装书的啊!
其实并没有规定书包只能用来装书,只是它一开始盛行就是因为装书方便,不像木头书箱死沉死沉。而大唐百姓对读书人的敬重是刻在骨子里的,读书人用的东西,他们轻易不会拿来做别的。
况且书包也不便宜,那么多布料呢!纵然现在百姓不缺布,但也不会糟蹋东西,装杂物用什么不好,竹编的箩筐又便宜又能装不香吗?
基于以上原因,书包基本是读书人专用。
麴文永听到他的解释也是一愣,指着前面的女郎们道:“可是她们也背着书包。”
年轻官员点头:“没错啊,她们是读书人。”
麴文永:“?”
麴文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猜测这些女郎出身不错,在家里读了些书,所以也被称为读书人,出门送饭也能背着书包。至于出身不错为什么还要送饭,送来的饭又放在哪里,为什么没看到,麴文永没多想。
毕竟除了这个没别的解释了,不然女郎为什么要来国子监,总不能她们也在这里读书吧?
然后他就看着这些女郎走进了国子监。
麴文永:“??”
“不是说外人不能随意进出国子监,我们能进去是天可汗特批的吗?”麴文永再次发出疑问,“她们怎么进去了?”
年轻官员:“她们在这里读书呀,当然能进去。”
麴文永:“???”
年轻官员这才明白麴文永在纠结什么,笑呵呵地解释:“尊使不知道,如今我朝女子也能外出就学了,国子监就有许多女学生。”
麴文永嘴巴张张合合:“怎会如此?”
“人家女郎厉害呗!”年轻官员并没有反应,反而有些骄傲的样子。
他的同胞妹妹也是国子监的一员呢!
他妹妹极为聪慧,打小读书认字就比他强,只因身为女子,就只能在后宅蹉跎,等待被佛口蛇心的继母和冷醒冷清的父亲安排一桩不知怎么样的婚事,接受浮萍一般身不由己的命运。
现在就不一样了,他妹妹在国子监读书,以她的聪慧,肯定能做出一番成绩,以后封了官,便是继母和父亲也不能随便把她许人。
发明曲辕犁的那位陈员外不就是如此吗?
年轻官员想着妹妹,继续与麴文永解释:“国子监不仅有女学生,还有女博士呢。教导你们二皇子的博士就有好几位女子。我们朝堂上还是女官,你以后见了就知道了。”
“哦哦。”
麴文永一脸恍惚地答应,一脸恍惚地见了二皇子,又一脸恍惚地回驿馆。
跟副使倾诉一番后,就仿佛转移了重担,无事一身轻地开始看话本。
这是他新淘的话本,名叫《战神传奇》,听说是大唐近期最有名的话本,还是以天可汗为原型,非常受大唐百姓欢迎。
他倒要看看有多好看。
*
与此同时,李承乾收到底下人送来的消息,成功将话本安利给高昌使臣了。
李承乾满意地点点头:“做得很好,等其他国家的使臣到了,也照样推荐给他们。”
待底下人领了命令离开,李世民才茫然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李承乾比他更茫然:“不是你说不想给使臣赏赐,让我想想办法吗?”
李世民确实说过。
他对这个“赏赐”惯例不满许久了,是小国讨好依附他,又不是他讨好依附小国,凭什么要把大唐的钱送给他们?
有这些钱拿去用在大唐百姓身上不好吗?他儿子想要建太医署,还要辛辛苦苦自己赚钱呢!
至于说什么大国风范,李世民只想呵呵,风范有什么用?前隋倒是有大国风范,阿耶当政时也有大国风范,自己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还要大把大把给人家赏赐。
有什么用?
那些小国还是在大唐和突厥之间首鼠两端,对大唐也不甚恭敬。还是李世民灭了东突厥后,他们才屁颠屁颠凑上来殷勤讨好。
风范?
实在不行就把火炮架对方边境,再问他们大唐有没有大国风范。
总之,李世民不想出这笔钱,并且也这么干了。
前两年他就暗戳戳削减赏赐,借口国库空虚,使臣们倒也说不出什么。但现在大唐眼见着繁荣起来,李世民愿意拿出的赏赐却更少,就不太好糊弄了。
倒不怕使臣做什么,就是哔哔赖赖也挺烦,所以李世民才让李承乾想想办法。
但这和话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李承乾兴致勃勃地说,“这话本把你写得这么威风,简直是战神现世,使臣看了害怕,就不敢跟你作对啦。”
李世民:“……”
李世民:“……你是在过家家吗?”
“当然不是啦,我可是很认真的!”李承乾理直气壮,“阿耶你英明神武,就觉得天底下都是聪明人。其实不是这样的,你看看读者的反应,很多人都怀疑你真的能飞天遁地呢!咱们读者会信,使臣为什么不会信?”
李世民:“……”
有点无语,但被儿子暗戳戳拍了一下龙屁,又有点开心。
他勉强压住上扬的嘴角,耐心地解释:“出使是大事,能被派来出使的都是明白人。”
李承乾小鸡啄米般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使臣里肯定有聪明人,但不是每个人都是,他们的正使不都先讲出身吗?说不定就有几个出身高的大傻子呢!再说杜荷这话本写得这么生动逼真,聪明人也有可能信以为真啊。”
他笑嘻嘻道:“反正有枣没枣打一竿子试试嘛,咱们又不吃亏。”
李世民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反正赏赐他肯定不会给,如果使团能接受,那大家皆大欢喜。不接受……那就憋着。
最多他不见他们罢了,不见就不会被烦到,完美!
在父子俩商议的时候,鸿胪寺驿馆里,瘫在椅子上看书的麴文永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我天!”
旁边正在写信的副使手一抖差点写废,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笔平静地问:“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麴文永把手里的话本递给副使,眼神明亮中带着惊讶,惊讶中带着惶恐,“唐皇他!居然会飞欸!”
副使:“……”
第 177 章
副使懒得搭理自家蠢萌的主官,麴文永没得到回应也不介意,很快又沉迷到话本跌宕起伏的剧情中,心情跟着主角的经历起起伏伏,对天可汗的敬仰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这天晚上,麴文永屋里的灯亮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时才熄灭。等他被饥饿叫醒,太阳已经晒到屁股了。
因为玻璃格外透亮,晒得还挺暖和。
麴文永不想起床,但他作为使臣,在大唐就是客人。哪有客人睡到半中午还不起床的,不像话!
于是麴文永只能顶着黑眼圈艰难地爬起来,晕晕乎乎地被服侍着洗漱完,用过早膳,见驿馆里安安静静的,就问:“其他人呢?”
“副使带着他们出去了。”伺候的人小声回到。
麴文永“哦”了一声,也没说要去找他们。让人沏了一壶浓茶,准备几样茶点,躺到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躺椅上,再给自己盖了条毯子,抱着看了一半的话本津津有味地继续看。
这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再次回过神,就是下人前来通报,说是有人求见。
麴文永依依不舍地把眼睛从话本上挪开,有点点不耐烦地问:“是谁啊?”
下人:“是□□太子的伴读,杜如晦的嫡长子杜构。”
麴文永:“!”
“唰”的一声,他胖胖的身体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先在下人头上拍了一下:“你这个蠢货,不早说!”
下人:“……”他说的挺早啊。
麴文永已经亲自迎出门了。
别看他是皇族,但高昌到底只是附属国,在□□宰相公子、太子伴读面前根本拿不起架子。况且能做太子伴读的人,自己肯定也有本事,而他麴文永,只是一块靠出身的废物小点心罢辽。
麴文永咽下苦涩的泪水,胖胖的脸上带着笑,以不符合他体型的灵巧快速到了驿馆门口,果然见一个青松般的少年站在那里,看衣着气度,必定是杜构无疑了。
他哈哈笑着上前拱手:“这位便是杜郎君吧,久仰久仰。”
心里却疑惑又警惕,使臣来朝不关东宫的事,和那位杜相公也没什么关系,不知这杜构前来寻他所谓何事?
尤其杜构还是个读书人——看过长安文化报之后,大唐读书人给麴文永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多可怕啊!表面一个比一个斯文,骂起人来却那么凶残。原本以为他们是兔子,自己是黄鼠狼,还想小小欺负兔子一下,结果兔子一张嘴,嘿,居然是钢牙!
能不吓人吗?
反正麴文永是被吓到了,以至于现在看到读书人就有点紧张。
杜构道:“太子殿下听说使臣到了,让我来看看,尊使是大唐贵客,万万不可怠慢。”
麴文永:骗谁呢!
且不说□□太子没有理由这么对他,即便有心关怀,怎么早几日不来,偏偏到现在才来?
麴文永用机灵的脑瓜子一想,就知道里面肯定有鬼。
杜构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冲他一笑:“太子殿下对高昌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还请尊使不吝赐教。”
这才对嘛!
麴文永心中得意,他猜的果然没错,□□太子果然有别的目的。不过这杜构倒是个实在人,还不等他问,自己就撑不住交代了,和外面那些钢牙兔很不一样。
这样想着,麴文永戒心稍减,热情地将人请了进去。
杜构虽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来都来了,他也没打算浪费这次机会,精心准备了很多问题问麴文永。
麴文永一开始还很警惕,只捡一些不要紧的东西说。杜构也不强求,主打一个良善贴心。麴文永渐渐消了戒心,觉得杜构这年轻人真不错,话也开始变多,竟真的秃噜了不少东西出来。
半个时辰后,杜构心满意足地合上笔记比,温声对麴文永道:“多谢尊使指点,过两天我在家中设宴道谢,尊使一定要来啊。”
“一定!一定!”麴文永笑呵呵应下,又亲自送杜构出去。
等杜构走远了,理智逐渐回笼,麴文永才觉得有些不对。他想了一会儿,没想出哪里有问题,就愉快地将之抛到脑后。
杜构这么好的人,难道还能对他不利吗?
两天后,接到请帖的麴文永准时登了杜家的门。
杜家有两个太子伴读,杜如晦更是唐皇心腹,位高权重,能和他们搭上线,麴文永之前想都没想过。
所以他对这次拜访十分重视,穿着绣着金线的衣裳,戴了一堆饰品,打扮得仿佛亮闪闪的饰品展示架。
他也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一小瓶葡萄酒。
这是他们高昌的特产,听说在中原价值千金,所以他这次来时带了一些,除了献给唐皇外,还可以做点别的,比如……咳,和唐朝大臣打好关系什么的。
想必杜构也能看得上。
通报了门房,麴文永很快被杜构亲自迎进杜府。
席面已经准备好了,只待客人登门。麴文永来了几天,不仅没有对大唐美食免疫,反而越来越喜欢,看到那些色香俱全的菜色,就有点忍不住口水。
二人在餐桌落座,麴文永才想起自己带的礼物,笑呵呵道:“和朋友一起吃饭,没有美酒可不行。”
说着从仆从手里接过巴掌大小的玉酒坛。
转身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想到杜构会有什么反应了。应该不会多惊讶,杜构毕竟不是小门小户出身,肯定见过葡萄酒。但高兴一定会高兴,毕竟葡萄酒在中原那么难得。
如果杜构喜欢,他还可以再送几瓶过来,一则巩固和杜构的“友谊”,也能卖杜相公一个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有用呢。
想这些的时候,麴文永心里有些愧疚。杜构如此真诚待他,他却存着利用的想法,实在太不应该了。可这是高昌王的要求,他也没有办法。
麴文永丧丧地转过来,脸上重又带上了笑:“正好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杜家下人拿着一个玻璃器皿过来,麴文永能清楚看到里面装的红色液体。
应该是葡萄酒吧?
麴文永不确定地想,看起来很像葡萄酒,但是这个瓶子是不是太大了?花瓶那么大的瓶子,顶他这个好几个。不是说中原很缺葡萄酒吗?
杜构笑眯眯道:“这是我们自己酿的葡萄酒,尊使尝尝和你们的有什么区别?”
麴文永:“你们自己酿的葡萄酒?”
“是啊,这还是太子殿下教我们的。”杜构说完才注意到麴文永的动作,好奇看向他手里的玉瓶,“这是什么?”
是送你的礼物,千金难求的葡萄酒(划掉)。
麴文永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感觉一辈子的智商都用在这一刻了:“不好空手上门,这玉瓶质地不错,用来盛酒可保香味不散,我来时也盛了一些葡萄酒在里面,你试试看。”
杜构顿时赧然:“本来是要谢你给我说高昌风貌,不想又偏了你的好东西,这怎么好意思?”
麴文永一摆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就是太客气了。”
杜构客气地微微一笑。
第 178 章
麴文永心里苦,麴文永不说。
谁能想到呢,大唐突然间连葡萄酒都不缺了。这个大唐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大唐!
好在这玉瓶的确是好东西,原本是为了抬高葡萄酒的身价特意用上的,这回算是救了他狗命,要不然就要丢大人了。
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毕竟这玉瓶虽好,跟杜构用来装酒的玻璃瓶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玻璃不愧它的身价,整个瓶身晶莹剔透,红色的酒液在里面缓缓晃动,非常漂亮。
就连喝酒的杯子也是玻璃做的,好看极了。
麴文永眼睛一亮,高昌人喜欢喝葡萄酒,所用器具也很讲究。这玻璃酒具比玉器还好看,如果能带回去,肯定能卖不少钱。
只是在市面上没见过这种酒壶和酒杯,驿馆里也没有,不知杜构从哪得来的。
麴文永想问一下杜构,但考虑到这才是第二次见面,他和人家还没那么熟,就决定暂时忍耐一下。
三息后,麴文永没忍住问:“你这酒瓶和酒杯从哪买的?”
杜构:“?”
杜构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开始诱导……展示大唐的好东西,麴文永就自己问了。愣了一下才道:“尊使喜欢这酒具?”
麴文永连连点头,喜欢!这么好看的东西谁会不喜欢呢?他眼睛都快没办法移开了。
杜构非常爽快:“尊使喜欢的话,这一套就送给你吧。”
麴文永连忙推拒:“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有什么不行?你不是还送了玉瓶与我吗?”
“那如何能一样?”麴文永有些心虚,那玉瓶本来只是装葡萄酒的器皿,临时当作礼物送给杜构已经不太好了,怎么能再偏了人家的好东西呢?
麴文永颇为感慨,他不信杜构看不出玉瓶的价值,但还是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就要把玻璃酒具送给他,未免也太实在了!
他内心叹了一声,也不瞒着杜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表示想要多买几套酒具回去卖钱。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有点担心,麴文永对中原人有一点了解,知道他们十分不屑商贾之道。商业不被朝廷支持,商人的地位也比较低下,读书人尤其忌讳商贾之事,认为铜臭会玷污了他们的风骨。
麴文永是不明白铜板哪里臭,也不知道银钱怎么会和风骨扯上关系。但杜构也是读书人,说不定也是这样的想法,如果因此气恼,不肯帮助他怎么办?
他倒没后悔说实话,杜构待他如此真诚,他却存着利用对方牟利的心思,已经很自惭形秽了,更不可能再瞒着他,只是心中不免忐忑。
杜构听到他的说法确实愣了一下,犹豫片刻才迟疑道:“不是我不告诉你……”
麴文永顿时失望不已,果然,杜构不肯帮他了。
也罢,他让底下人去找便是了,既然有这种东西,用点心总能找到,只是要麻烦些,好在他手下人不少,想来没什么问题。
杜构:“……只是这玻璃吹制技术是才研究出来的,还没有批量生产,市面上还没有玻璃器皿,我手中也只有这一套而已。”
麴文永闻言先是感动,这么好的东西,杜构都只有一套,却愿意送给他,这是多么感人的情谊啊!
接着就更加失望,如果只是杜构不愿意掺和也就罢了,大不了他多花些精力,总还可以找到。可若这东西市面上根本没有,那他岂不是没有办法了?
杜构看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忍,问了一句:“你真的很想要吗?”
麴文永坚定点头。
杜构:“其实你想赚钱并不难,长安有很多好东西,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说不定还能便宜一些。”
麴文永并不怀疑杜构的话,据他所知,大唐很多新奇东西都出自太子之手,他手里还捏着好几个铺子,比如在高昌极为珍贵的玻璃制品。杜构能给他便宜价格并不奇怪。
只是比起其他东西,他还是更喜欢玻璃酒具。
杜构似乎有些迟疑,好一会儿才似乎下定决心一般:“那好吧,我替你问一问殿下,看有没有多的匀你几套吧。”
麴文永愣住:“你真的愿意帮我?”
“君子言而有信,我既然说出了口,自然是当真的。”
杜构说得大义凛然,加上他本身就有种山岳般沉稳敦厚的气质,顿时令麴文永肃然起敬。
他赶紧解释:“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我以为你们大唐的读书人不喜欢掺和生意的事,所以……”
杜构这才恍然,微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太子殿下极为重视商业发展,常说商人虽不立足于朝堂,但作用非常大,对国家与百姓来说与官吏并没有什么区别,我跟在他身边,怎么会对做生意有偏见呢?”
“不曾想太子殿下竟是这么想的。”麴文永感佩不已,历来天家高高在上,对商户以轻视打压为主。商户生意做得再大,在官府眼中也不过是更肥一些的羊,随时可以宰杀烹煮。
中原如此,高昌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莫看麴文永如今做着商人的事,心里也未必就看得起他们。
而李承乾作为□□太子,身份尊崇,却能如此体谅甚至重视,实在不能不令人惊讶。
杜构听他夸李承乾,面上露出骄傲崇敬之色,这才显出几分少年气来:“你刚到我朝不知道,我们殿下厉害之处还多着呢!”
知道,怎么不知道!
李承乾的威名,高昌也有所耳闻,据说玻璃就是他弄出来的,还有那些粮种,听说产量非常高,是原来粮种的好几倍,还能抵抗各种天灾,大唐已经很久没有出现饥荒了。
原本按照高昌王和臣子们的预测,大唐还要再过几年才能勉强恢复国力,没想到突然就完成了,而且比想象中更好,快得他们都没反应过来。
高昌王羡慕啊,眼馋啊,那段时间看自家太子格外不顺眼。
高昌太子:……
麴文永也觉得他们家太子冤枉,非要拿天资一般的人和天才比较,那怎么可能比得过?
高昌太子:………
高昌王也想要高产粮种,然而大唐对粮种和玻璃的态度不一样,管控非常严格。
当然了,真心想要的话,办法总是有的。大唐对外重拳出击,国内却没什么约束,高产粮种到处都是,很容易就能弄到。
粮种这东西又小,土豆可能还麻烦些,但玉米和棉花种子就那么点大,费点心思总能弄到。
至于办这事的人……那就更不用愁了。向来利益动人心,只要高昌给出足够的筹码,自然有人愿意冒着风险将种子带来。实在不行还能用细作,高昌留在大唐的人可不少,光留学生就有几十个,这些人里肯定有人能为家国效力。
但凡能得到一点种子,没几年就能变成很多。到时候高昌百姓也能和大唐百姓一样吃得饱穿得暖,国力强盛,拳打焉耆,脚踢喀喇汗,岂不美滋滋?
想得倒是很美,但高昌王最终也没这么做,倒不是还有道德底线,纯粹就是不敢。
大唐太凶了!当初一言不合就灭了东突厥,若是叫唐皇知道高昌有了高产粮种,认为他心存冒犯,一怒之下也灭了高昌怎么办?
高昌只是小国,靠着丝绸之路的便利过得还算富足,但要论起打仗,比东突厥差得远了。东突厥面对大唐尚且没有招架之力,何况高昌乎?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粮种了。
以上就是高昌王的心理过程。
说起来,大唐打仗如此凶猛,听说是一种武器的缘故。高昌王没有亲眼见过那武器,只是听说使用时如同炸雷,又仿佛天火临世,瞬间就能将土地炸出一个深坑,兵士也随之灰飞烟灭。
高昌王其实不太相信,哪有这么神奇的武器,也太不科学了(如果他知道科学这个词的话)。但即便没有传说中那般神奇,肯定也非常厉害,至少可以把东突厥按在地上摩擦。
听说这武器也是大唐太子研制出来的,高昌王看自家太子更不顺眼了。同样都是太子,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高昌太子:……
总而言之,麴文永对李承乾也算如雷贯耳,听说杜构要请示他,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如此忐忑地等了两天,等到第三日才得到消息,邀他下午到杜府一叙。
麴文永立刻收拾准备,时辰一到就提着礼物出发了。
杜构在花园的凉亭接待了他。
说是凉亭,其实一点也不冷,亭子以玻璃为窗,底下设有地龙,可以说温暖如春。
正是梅花盛放的季节,坐在亭子里正好可以看到梅林盛景,再配上一壶好茶,三两样点心,极为雅致。
杜如晦就很喜欢这凉亭,冬日里时常来这里小坐,或是独自一人,或于友人相见,都很不错。
麴文永不懂什么雅致不雅致,但舒不舒服还是能看出来的,肉乎乎的小眼睛里充满了羡慕。
又是嫉妒大唐百姓的一天,为什么玻璃这么脆,运不到高昌去呢?真的好想要啊!
好在还有玻璃酒具。
麴文永把带来的礼物送给杜构,见杜构客气道谢后就让小厮收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还有点小小的失望。
这次的礼物可是他精心挑选的,那些本身价值不高,只是胜在稀罕少见的东西——比如葡萄酒之类的统统不要,专挑货真价实的金银宝器。最终敲定的礼物不仅贵重,而且制作极其精良,做个传家宝都足够了。
麴文永也不是傻子,一则上次拜访失了礼数,虽然杜构没说什么,但他心里有数,这次有心弥补一二,免得叫人觉得他们高昌不懂规矩。二是他现在有求于杜构,如果玻璃酒具的事能成,那可就是大把银子入账!况且这礼物由朝廷出,送起来不心疼。
最重要的是,麴文永很看重杜如晦父子,如果能与他们交好,一件贵重些的礼物不算什么,相信高昌王也会支持他的。
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麴文永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考虑周全,不负使团正使之职。现在见杜构反应平淡,心中不免失望。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也对,杜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眼界并非一般人可比,不是一件礼物就能打动的。
麴文永很快调整好心情,笑呵呵寒暄几句,就迫不及待迈入正题:“杜郎这次找我,可是太子殿下那边有话了?”
杜构颔首:“正是。”
麴文永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直勾勾看着杜构,语气中也带了些急切:“太子殿下怎么说?”
杜构没直接回答他,而是再次确认:“尊使真的想要那玻璃酒具吗?”
麴文永重重点头,认真地表示他是真心想要。
“也罢,我已经跟殿下说过你的意思了,殿下说尊使远来是客,既然喜爱玻璃酒具,送几套给你也是使得的……”
麴文永眼睛顿时就亮了,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刚要道谢,就听杜构继续道:“……只是尊使乃是为了赚钱,殿下倒不好送你了。不然叫人知道你倒卖赏赐,还以为你对殿下不敬呢。”
只听前面半句,麴文永还不以为然,使臣和赚钱有什么冲突,大家不都是这么干的吗?听到后面半句才恍然,心悦诚服道:“还是太子殿下思虑周全!殿下虽然有心相赠,我却不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殿下肯卖给我已经很好了。”
杜构点点头,又迟疑道:“玻璃吹制是新工艺,尚且不太成熟,数十次才能成一次,便是殿下手里也没多少存货,若非尊使乃是大唐贵客,殿下本来不打算出手的……”
麴文永听明白了,杜构的意思是酒具价格不低。
这也可以理解,普通玻璃就很昂贵了,更何况是这么稀罕又漂亮的酒具,还是新工艺呢!
麴文永思索片刻,咬牙道:“杜郎开个价吧!”
不知道他带来的钱够不够?实在不行就卖点别的东西,好在他来的时候带了不少饰品。麴文永摸摸腰间挂着的两块玉佩、三个金丝镶玉荷包,手上四个玉扳指和宝石戒指,安心的同时又有点痛心。
这可都是他心爱的宝贝啊!
不过能拿到玻璃酒具就值得,赚了钱,这些东西想要多少有多少。
麴文永下定决心,眼神坚定地看向杜构。
杜构内心有些羞囧,和李承乾商量好的价格在嘴边绕了几圈,就是说不出口。
这价格真的不会太高了吗?
玻璃酒具其实没那么玄乎,吹制工艺虽然不是很成熟,但也不至于几十次才能成功一次。况且玻璃成本很低,只是多费一些人工而已,一套酒具值不了多少钱。
可是他们定下的价格很高,是普通玻璃的几十倍。虽然李承乾信誓旦旦,说这个价格对麴文永来说很合理,杜构还是不好意思,有种自己是来抢钱的感觉。
麴文永见杜构不说话,脑门上缓缓冒出几个问号。
杜构不易察觉地垂下眼睑,沉稳地报出一个数字。
麴文永一惊,声音都没忍住高了几个度:“这么便宜?”
杜构:“?”
麴文永一脸欣喜,双手冲皇城的方向拱了拱,带着三分感动、三分感激和四分感慨道:“我知道太子殿下是怕我日后麻烦,才象征性地只收一点点钱,其实还是送给我的,下臣多谢太子殿下关怀体贴!”
杜构:“?”
杜构再怎么聪慧稳重,到底也只是个少年郎,不知道世界的参差能有多大。高昌距离长安数千里之遥,玻璃制品极难运输,一小块在那边都是天价。
就像高昌的葡萄酒,在当地只是普通酒水,送到大唐便可价值千金(从前),有一天一个唐人路过高昌,只花数金就买到几大桶葡萄酒,当然会觉得和白捡没什么区别。
这样类比也不太恰当,毕竟高昌不说家家户户有葡萄酒,到底是不缺的,还有讨价还价的空间,可是玻璃酒具乃李承乾独有,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毫无疑问的卖方市场。
他有点恍惚,看麴文永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好像真的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心里那点罪恶感就渐渐散了,并且升出点别的想法。
也不是别的什么,就是吧……类似玻璃酒具这样独特的商品,李承乾还准备了几个。本来想如法炮制卖给其他几个使团的,现在看来可以先给麴文永看看。
毕竟他这么好骗……诚心,而且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第 179 章
杜构和麴文永达成了口头协定,没立刻把东西给他,玻璃酒具这么“贵重”的东西,交接也与寻常货物不同。
之后杜构会令人护送酒具到驿馆,让麴文永验看过后再付款。
据李承乾所说,这叫仪式感。
杜构:“……”
他只觉得花里胡哨,华而不实。麴文永却对此接受良好,甚至比刚才更高兴了一点。
杜构:“?”
真是搞不懂这些人的脑回路。
好在他也不需要明白麴文永的想法,只要能继续薅羊毛……做生意就行了。
事情虽然定下了,麴文永也没急着走,和杜构一起喝茶赏景,说一说高昌那边的风土人情,相处倒也算得上愉快。
过了一会儿,管家双手捧着个檀木盒子,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回禀道:“阿郎令小人将那瓶子送还给郎君。”
杜构:“阿耶不是很喜欢这瓶子吗,才几天就看够了?”
“这么好看的瓶子,哪有看够的道理?”管家解释道,“只是阿郎说这瓶子太过贵重,又是宫里给的赏赐,摆在外面出了岔子不好,还是仔细收起来为好。”
杜构点了点头,又说:“阿耶自己收着也就是了,想看时拿出来也便宜,何必还特特拿过来给我?”
管家笑眯眯:“这是太子殿下给郎君的赏赐,阿郎怎么好留着?”
“阿耶真是的……”杜构无奈笑笑,“何必跟我分这么清楚,殿下也不会介意的。我不常回家,这东西无人欣赏也是可惜。”
旁边的麴文永听得一头雾水,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又是贵重又是可惜的?他本来没打算插嘴的,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了一句:“你们在说什么?”
杜构仿佛这才意识到麴文永还在这里,赶紧收了话头,不好意思地说:“失礼了。”
“没事没事。”麴文永不以为意,看着管家手里的盒子,“这里面的瓶子很特别吗?”
杜构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令管家给麴文永瞧一瞧。
管家应了一声,将盒子放到桌子上,缓缓打开了盖子。
麴文永眼睛一下就直了。
里面装的是一只瓶子,看样子应该是花瓶,造型简约,线条流畅,材质是玻璃的,但和普通玻璃不同的是,这瓶子是彩色的!
彩色的!
彩色花瓶不稀罕,玻璃花瓶也不稀罕(还是挺稀罕的),彩色的玻璃花瓶却是闻所未闻。高昌本就崇尚鲜艳浓烈的色彩,又因为国家富庶,偏爱贵重奢华之物,彩色玻璃花瓶既鲜艳又富贵,精准打中了麴文永的审美。
他当时就不行了,眼睛粘在花瓶上根本就挪不开。
杜构:“尊使?”
麴文永一把拉住杜构的手,一双小眼睛贼拉亮:“这个也是太子殿下弄出来的吗?能不能卖几个给我?我有钱!”
杜构:“……”
虽然正中下怀,但也有点无语。
经过一番友好协商,主要是杜构装模作样不想卖,麴文永言辞恳切诚心要买,最终杜构被缠得没有办法,答应卖两只彩色玻璃花瓶给麴文永。
杜构为自己的虚情假意感到惭愧,然后在原本和李承乾商量好的价格上又加了两成。
赏了一会儿景,二人移步到杜构的书房说话,在这里麴文永看到了很多好东西,最吸引人的就是那一堆各色各样的玩具。有些他在高昌时见过,有些却闻所未闻。
其中有一样叫做望远镜的玩具麴文永最喜欢,这么小小一个东西,圆筒装上镜片,竟然就可以看到百米之外的东西,小鸟身上的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神奇的宝物啊!
买回去!一定要买回去!
杜构见麴文永十分激动,比看到玻璃酒具和彩色玻璃花瓶时更甚,心说这使臣平时看着憨,倒也不是傻子,知道望远镜比那两样东西更有价值。
别的不说,大唐可是一直把望远镜用在战场上的。
也就是最近研究出了更清晰、可视距离更远的望远镜,这一批被淘汰了,不卖也得想办法另外处理,李承乾才想着废物利用换点钱,要不然高昌还没机会买呢。
不过即便是淘汰的,对高昌来说也是好东西。如果高昌王足够聪明,这一批望远镜带给他们的价值将远远超过付出的费用。
杜构心里想着战争和军事防御等等,就听麴文永兴致勃勃道:“这么好的东西,是不是都不用出门了?想看什么东西用望远镜就行。去人多的地方看热闹,也不用费劲巴拉地挤了,坐在酒楼上用望远镜看就行,我喜欢热闹,但讨厌挤来挤去,每次都要十几个家丁开路,好多人暗地里骂我,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哼!还有还有,我可以让下人拿着望远镜,有什么吩咐就写在纸上给他们看!”
杜构:“……”
是他想多了,这人不是看起来憨,他是真的憨。
虽然麴文永只把望远镜当玩具,但杜构很清楚这是军备,开出的自然也是军备价格(加价版)。麴文永照旧爽快地答应了。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同时生出感慨。
麴文永:杜构可真是好人啊!
杜构:麴文永可真是好人啊!
*
麴文永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次日,杜构派出一队侍卫,大张旗鼓地将他买的东西送到了驿馆。
住在驿馆的不止高昌,还有几个其他国家的使团,听到动静,不少人出来看热闹。看到是杜家的人给麴文永送东西,既诧异又羡慕。
麴文永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中,只觉得飘飘然,整个人都要升华了。
验过货,交了钱,目送杜家人走远了,其他国家的使臣才上前询问情况。
麴文永可没什么保密的意识,他刚花大价钱买的限量版顶级奢侈品,不好好炫耀一下,岂不是锦衣夜行?
当即开始巴拉巴拉显摆。
前面两样还没什么,玻璃酒具和彩色玻璃花瓶的确很漂亮,但也只是装饰品而已,有自然最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
就连高昌国副使也没说什么,任由自家正使表演,颇有点看热闹的意思。
直到他拿出望远镜,兴致勃勃解说并演示他的功能,还大方地邀请他国使臣试玩(为了更好地炫耀)。
副使脸色当即就变了,出声打断了麴文永的话,努力维持着营业假笑,三两句将人忽悠了回去。
麴文永还老大不乐意:“到底有什么要紧事,不能等会儿再说吗?”
“不能!”已经到了自己的地方,副使也就不再装了,目光凶狠地看着他,“谁让你在外面说望远镜的事的?”
麴文永吓得缩了缩脖子,弱弱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副使痛心疾首,“望远镜这么好的东西,悄无声息被我们得到了,这是多大的先机,多好的机会啊!如果你没有说出去,你知道我们能做多少事吗?”
麴文永:“多、多少?”
副使面无表情:“和焉耆打仗会轻松很多。”
麴文永吓了一跳,他虽然不务正业,但也知道这句话的份量:“你说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副使细细和他分析,战场局势之莫测、时机和消息之紧要,而望远镜将提供多么大的便利。
麴文永一开始还认真听,渐渐的两眼就变成了蚊香圈。
副使:“……”
罢了,这就是命!
可能从麴文永被选为使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们高昌抓不住这个机会。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麴文永这样的性格,可能也攀不上杜构,那他们连机会都不会有。
好在只是花了点钱,还是麴文永自己的,即便其他国家也买了望远镜,也不过是维持原状,至少对高昌没有坏处。
这样一想,副使也释然了。见麴文永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副使用看傻子的慈祥目光看了他几眼,交代小厮:“扶他去床上睡吧。”
然后就施施然出去了。
*
正如副使所料,别国使臣不是傻子。即便副使很快打断麴文永,其他人还是从三言两语中窥得了真相。
居然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百米外的东西!
没想大唐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当然,这也不算很奇怪,毕竟大唐这几年发展速度跟流氓一样,有点他们不知道的好东西太正常了,他们也没打算和□□相比。
但是高昌算什么东西?
凭什么高昌有,他们却没有?
不行!绝对不行!
他们也要买望远镜!
于是杜构就迎来了一大批通过各种关系找来,表示想要买望远镜的使臣。
杜构:意料之中。
早就知道麴文永不是能守住秘密的人,况且他们如此大张旗鼓地送东西过去,吸引了众人注意力,大庭广众之下,副使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但凡麴文永透露出一点消息,那些人精一样的使臣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这里。
从一开始,李承乾和杜构想卖的就是望远镜,玻璃茶具和彩色玻璃花瓶都只是搭头罢了。
淘汰下来的望远镜很快销售一空,使臣们满意而归,杜构看着收到的金银珠宝也很满意。
第 180 章
东宫里,李承乾和小伙伴们看着装满金银珠宝的几口大箱子,眼睛闪闪发光。
好多钱啊!
杜构:“主要是卖望远镜的收益,还有就是玻璃酒具、彩色玻璃花瓶和一些其他小东西。”
别国使臣为了望远镜找到杜构,但也不乏看中其他小东西,以私人名义买下来的,杜构要价也没有手软。
“除此之外,我还安排人带使臣在长安各处游玩,想必这段日子还会有一点进账。”
这就是写作游玩,读作购物。
本来是麴文永图杜构能给优惠价,所以厚着脸皮请他帮忙,后来别国使臣也跟上了。杜构当然不介意,反正一个羊是薅,一群羊也是薅,多多益善嘛。
李承乾对杜构竖起大拇指:“我就知道你能办好这事,果然没有看错。”
杜构憨憨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杜荷连连点头附和:“我也是这么想的!别看我大哥长得老实,其实心眼特别多,一般人都斗不过他。”
杜构:“……”
苏琛幸灾乐祸,杜荷这傻子,知道杜构不好惹还不收敛一点,回头肯定要挨教训了!
杜构瞥了傻弟弟一眼,当着李承乾的面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我瞧着还有好几个使臣对玻璃酒具和彩色玻璃花瓶感兴趣。”
“算他们有眼光!”杜荷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再卖我们是不是该加价了?”
李承乾:“我不打算再卖了。”
杜荷:“为什么?”
李承乾:“我们跟麴文永说过玻璃酒具和彩色玻璃花瓶数量不多,价格也是按稀有物品定的,再卖给其他人说不过去。”
杜荷不以为意:“价格没有亏待他不就行了,再说他也不敢说什么。”
李承乾摇头:“不是怕他不满,而是我们做生意要讲诚信,出尔反尔的事不能干。”
“好吧。”杜荷无话可说,只是觉得可惜,多好的赚钱机会啊!
杜构皱眉看他,告诫道:“你不要忘了我们赚钱的目的,钱够太医署用就行了,你的眼光不要一直放在金银上!”
杜荷缩了缩脖子:“知道了。”李承乾也缩了缩脖子,其实他觉得赚钱挺快乐的,甚至脱离了原本的目的。当然,这份钱也确实不能再赚了。
李承乾将赚来的钱分成几份,大头是他的,用来作为太医署的建设基金,杜构也分到一笔不菲的辛苦费,杜荷和苏琛也有,就是不多,算是出场费(?)吧。
杜构把分给他的一小箱金银又推回到李承乾面前。
李承乾:“?”
杜构:“我对太医署的事不大通,别的忙帮不上,这点钱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杜荷和苏琛见状,也把自己那份推了回来。
杜荷看看杜构箱子里那一小堆金银珠宝,再看看自己手边简薄的一点点,挠挠头:“要不…我再添一点?”
最终李承乾收获了足够暂时支撑太医署的金银,和小伙伴们的心意;杜构收货了宝贵的销售经验和一份爱心;而杜荷和苏琛收获了负出场费(即贴钱参会)成就。
苏琛:“……”
论有一个猪队友是什么感受?
他也不是不想出钱,既然是为李承乾和太医署分忧,他没有不乐意的,但被同伴托着不得不同意不一样。
多少显得有点傻了!
这件事办完,杜构松了一口气,可算是了了。
杜荷则挤眉弄眼:“这件事大哥办得这么漂亮,陈二姐姐肯定会刮目相看吧!”
“你不要乱说!”杜构嘴上斥责杜荷,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李承乾也嘿嘿笑:“那肯定会!等杜构考中进士,我就去问问陈二娘的意思。”
杜荷问杜构:“大哥,你有把握中进士吗?”
杜构摇摇头:“世上不乏有才之士,我年纪尚轻,未必比得过他们。”
也就是没把握了?
杜荷顿时就有点着急:“那怎么办?你和陈二姐姐年纪都不小了,女孩子花期就这几年,说不定什么时候婚事就定下了,要是这次不中,之后可不一定还有机会!”
他急得团团转:“一定要中进士才能提亲吗?其实你各方面条件都还行,陈二姐姐不一定会拒绝的,可以试一试啊!早知道当初承乾要给你授官,你就该答应的,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如果大哥没考中,还可以给他一个官做吗?”
这句话是问李承乾的。
李承乾点头。
杜荷松了一口气,但没完全松,又督促杜构去用功:“已经到年下了,马上就是春闱,你可得好好温书,最好还是考个进士出来。”
又絮絮叨叨:“是不是还得抽空多和陈二姐姐见面,培养一下感情,有备无患嘛。”
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杜荷,苏琛扭头对杜构道:“看来他真的挺喜欢陈淑慧,都开始动脑子了。”
还在着急的杜荷听到这话:“?”
李承乾拉杜荷坐下:“行了,你别操心,杜构心里有数。”
杜荷睨杜构:“有什么数?”
杜构:“……”
他噎了一下,才无语地坦白:“春闱我有一点把握,名次不敢说,选中应该是可以的。”
杜荷:“哦。”
有把握就好。
杜荷冷静下来了,又疑惑地问杜构:“那你刚才为什么哄我们说没把握?”
杜构:“……”
什么叫哄,他那是谦逊好吗?
谁会大喇喇说自己肯定能考上进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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