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下山时,夜幕已经快降临。
祁宴到树林边上牵马,卫蓁看着他道:“你来见我怕是耽误了不少时日,你打算何时回军营?”
祁宴道:“左盈给我递了消息,这一次齐王赴盟,他也一同前来,我打算离开前与他见一面。”
卫蓁诧异:“左盈也来了?”
祁宴点头:“左盈入了齐国,成为齐王的幕僚,但此次怕被晋国人认出,所以一直未曾示人。不只是他,齐王的宠妃乐夫人也随行在侧。”
卫蓁心不由提起,问道:“左盈是否顺利?”
“应当是顺利,否则齐王也不可能一直犹豫不发兵助姬渊,但如今我身死的消息传了个遍,只怕他会倒向姬渊,不过没关系,便先让齐王答应与姬渊结盟,之后我们再策反他,让他背弃盟约。”
晚风袭来,婆娑的树影落在他脸上,他在谈到那些计谋时,语调平淡而冷漠,周身竟是冷冽之气,越来越像一个铁血的君王。
“当初姬渊选择背叛晋王,联合齐王弑君,自然也该料到会反受其咎的一日,尝到同样被人背叛的滋味。”
卫蓁抬起手,为他将那张人皮.面具沿着脸颊一寸寸覆好,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信你。”
祁宴笑了笑,扶她上马,“天色不早了,我们尽快回去。”
夜幕降临,营地上亮起灯笼,犹如明亮的鱼鳞在夜色中游动。
而此刻,左盈走到齐王的王帐前,门口侍卫将其拦下道:“乐大人,大王还在与晋王谈判,尚未回来,帐内只有夫人在。”
左盈看一眼帐门,“大王平日都许我入帐为他处理政务,且我也夫人的兄长,今日为何阻拦?”
侍卫露出尴尬之色:“那还请大人稍等,片刻就好。”
左盈听到帐篷内传来的水声,便知晓了侍卫为何阻拦,无声轻叹一口气,敛眉立在门前,不多时,宫人挑开帘子,道夫人已经沐浴完,左盈这才卷帘走进帐内。
帐篷热气未退,氤氲的雾气弥漫。
左盈径自往书案走去,一旁落地花鸟屏风后传来动静,“阿兄,可是你来了?”
屏风后走出一道纤柔的身影,来人雪肤高鼻,水杏眼眸,一张脸明丽绝俗,眼尾缀着一颗细细的小痣,因方沐浴完,乌发潮湿随意拢在一边,水珠滴滴答答顺着颈窝滑下,身前湿了一片衣料,身上浸着香汤的气息,使得人若隔着一层薄雾一般。
此便是齐王宠妃,乐夫人乐姝,也是左盈从前的养妹。
左盈此前化名乐盈,以乐夫人兄长的身份造访齐宫。前后数月过去,他已经在齐宫站稳了脚跟,被齐王授予一个不小的官职。
不过在外人眼中,大多还是觉得左盈不过是借妹妹乐夫人的光,才能插手朝政。
左盈看着她潮湿的头发,靠近一步,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不将头发擦干净就出来了?”
他捞起一旁架子上的大巾,为乐姝擦去颈窝中的水滴,乐姝的眼睫轻颤,缓缓抬起眼帘:“阿兄,你说祁宴未死,那此次盟约,齐国应当如何做?我是否要劝阻大王与晋王结盟。”
左盈摇头:“不必,便先叫大王答应结盟,获取姬渊的信任,我们之后再劝他暗中倒戈。”
他手中大巾擦过她的脖颈,不知触到何处,引得她蹙眉,轻轻嘶了一声。
左盈收回手,柔声问道:“是碰到你哪里了吗?”
乐姝只穿了一件紫纱单裙,衣襟不胜肌滑,向下滑落,露出雪白的锁骨,上面错落着斑驳的红痕。
乐姝目光微乱,以手捂在身前,重新系好衣襟:“是有些疼。”
下一刻,她手腕被左盈给轻轻地握住,拨向一旁,那衣襟再次散开,大片肌肤显露在空气中。
“上面有些青斑。”左盈垂眸于她身前,抬起头,眼瞳漆黑,“他做的?”
乐姝将手腕抽出,再次去系衣襟,扯出一个笑容:“阿兄是来帮大王处理政事的对吧,可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她走到书案前,听到背后左盈走近,他步伐沉沉,每一步都犹如踩在她心尖上。
他问她:“他在那种事上,是不是总是粗暴待你?”
乐姝的手腕微颤,却未曾停下整理书案的动作。
乐姝垂下眼帘,外人眼中的受尽宠爱的乐夫人,归根到底也不过是齐王一个玩物罢了。不止是她,整个齐国后宫都是齐王的玩物。
齐王暴虐取乐,荒淫无度,偏偏喜怒无常,自大而狂妄。
乐姝少时被左家好心收养,后左家遭难,她被没入楚宫为奴,之后跟随楚公主和亲来到齐国。
最开始为奴为婢的日子,她受尽冷眼,被人随意践踏尊严,之后被齐王看中,强夺她入后宫侍奉。
她实在恨极齐王,却也不想再回到从前的日子,强撑着一口气也要往上爬。
齐王起初蔑视她,觉得她身份低贱,到现在也越来越宠爱她,破格让她成为夫人,愿意听她的枕边风。
“阿兄莫要再提此事。”乐姝道。
乐姝抬起头,强烈自尊不允许她将自己那些伤口揭开给外人看,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是自己从小敬仰的兄长。
左盈却走上来,“让我看看身上的伤口。”
乐姝再次摇头:“不行。”
她转过身去,被左盈用力握住手给拨过身来,她心中耻辱翻涌,正欲开口再次强硬地拒绝,左盈已道:“我不是想你那些伤痕,只是想问一问,你还疼不疼,或许我可以为你上些药。”
乐姝目光定住,全然没料到他会如此说。
左盈低下头,呼吸洒在她脖颈上,修长的指尖拨开她身前衣襟,轻柔地犹如在抚摸什么易碎之物。
乐姝垂在身侧的手握紧裙裾,他目光温柔,描摹着那些伤口,柔声道:“小时候,你贪玩受伤,总是由我为你上药,你都忘了吗?”
乐姝的眸子忽然泛起湿意,看着面前这个人。青年一袭白衣似雪,如巍峨之高山,比起少年时多了许多内敛沉稳之气。
他关心她,问她疼不疼,不是因为她受了屈辱对待而对她生出同情,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妹妹,他疼惜她怜爱她,一如从前那般。
乐姝忘记不了,在齐宫那一日,听到宫人禀告说他的兄长前来时,她的心如何震颤,被海潮般的情绪拍打淹没。
无人知晓,她看到他第一眼,喃喃唤了一句“哥哥”,里面含着多少压抑的情绪。
她暗无天光的日子,好像终于洒进来一道光。
所以后来他请求她说服齐王帮助祁宴,她没有丝毫犹豫,一口便应下。
她眼前浮起一片水雾,轻声道:“可你帮我上药,大王随时可能回来。”
左盈的掌心将她的五指根根包住,声音轻柔:“晋王设宴,齐王同饮,一时半回不来,我可以好好为你的伤口上药。”
乐姝凝望着他,那双沉稳从容的眸子里,藏着不知多少年隐忍的情绪。
他们重逢已有数月,可今日是第一次贴得如此近。
乐姝紧贴着他滚烫的身躯,心剧烈跳动起来,在他注视下,抬手搭上自己的裙带。
烛光从四面八方覆打在她的身上,帐篷外是来来往往的士兵,而她全身绫罗绸缎慢慢落在脚边。
她心头震颤着,牵起左盈的手,悬在空中半晌,像是终是慢慢抚上自己的身子。
她感觉到了,自己千疮百孔的心上,好似有一股暖流流过,慢慢填补浇灌了那些创痕。
在数日的谈判后,这一次的四国的会盟,各方终于达成一致:齐魏两国俱出兵马粮草,与晋国联军。
四国首领歃血为盟,这般重大的场合,卫蓁以公主的身份原本是无资格参与。但那日她命令侍卫斩杀楚国大臣的血腥场面历历在目,今日她依旧在那护卫的陪同下走上高台,四下鸦雀无声,无人敢多说一句,只看着她立在高台上,与那几位君王一同起誓。
会盟结束后,诸王在此地分别,各自启程回国,开始准备出兵一事。
卫蓁的仪仗回到国都那一日,卫凌带着百官到宫门口迎接。
回殿的路上,卫凌问道:“此行是否顺利?”
卫蓁点头:“极其顺利,无人刁难我。”
可卫凌心知,虽说得极其简单,只怕会盟也是暗潮汹涌。
卫蓁一回到王殿,就将会盟的情况告知魏王。
卫蓁握住魏王的手,“祁宴未死,姬渊尚不知晓此事,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击溃祁宴剩下的残兵。女儿想助祁宴,还望父王答应。”
魏王的看着长跪于榻前的女儿,她虽格外乖顺,却骨子里仍有执拗的一面。从回到魏国的一刻起,她便没有放弃过帮助祁宴的念头。
但这是战争,成王败寇,谁也不能确保她选择的一边,最后便能取得胜利。
“女儿想要试一试。”
她倾身,目中一片灿亮,长发如光滑的绸缎铺在身后:“魏国搏一把才能从中谋利。魏国能从西北一隅的小国,成为如今强盛的大国,便是历代先王不安于蜷缩一角,用双手拼搏出来的,不是吗?”
魏王微微一笑:“是这样的。”
魏王很干脆地应下:“央央,你若是想试便试吧。”
他握紧女儿的手,看着女儿眼中泛起激动之色。
她的确记住了她先前的教诲,为君者,不能因为惧怕失败,便从不开始。
他相信她能做的很好。
十一月初,魏国开始调集兵马粮草。
十一月中旬,姬渊发信,询问魏国是否已安排好兵马与粮草准备入晋。卫蓁未曾回复,她在等祁宴的信,等齐王加入他们这一方。然而齐王迟迟未曾表态,局势突然间门有些晦暗不明。
不久,天空开始飘雪,卫蓁以时节入冬,将士不便出征为由,再次拒绝姬渊出兵的要求。
齐国。
前线发来的密报,被送到齐王的案前。
“大王,祁宴的残兵又失了几座城池。”左盈双手呈上密报。
齐王姜玘(qi)抬起头,问道:“当真?”
“是,此前祁宴来信,声称自己假死,会战略性放弃几座城池,令晋王就此放下戒备,如今他兵马的确后退了不少,撤退的路线,确如他之前信中写的一样。”
齐王接过信,一目十行看起来。
左盈来齐国,只以乐姝兄长的身份自居,并未向齐王表明自己与祁宴的关系,心知他与祁宴若有明面上的利益挂钩,齐王定然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左盈抬起头,与齐王怀中的乐姝目光相接,又很快移开。
齐王手抚着信,脸上逐渐露出笑容。
乐姝抬手,将酒樽送到齐王唇边,声音软媚:“大王,祁宴说事成之后,会将楚国一半领地分给大王,这不比那晋王只给十座城池来得爽快多了?”
“是,这晋王实在小气。”
“妾在楚国时为奴,受尽屈辱,身上还有那楚国王庭刻下的奴字,大王不是时常抚摸妾后背,叹息妾若是没有这字该多好。妾少时受到的困辱,便是拜楚国所赐。”
齐王收回信简,拢住乐姝的肩膀,沉声道:“寡人自然是一直记得此事。那楚国王室当年如何欺负你的,日后寡人定然要他们如何还你。”
乐姝嫣然一笑,抬臂搂住齐王,“大王果然疼爱妾身。”
左盈敛下眉去,低声道:“那大王是否要派兵助祁宴?”
“既然那祁宴声称手上有余兵,粮草充足,那寡人愿意信他一回。回信便交由你来写吧。”
齐王掐了怀中美人腰肢一下,引得乐姝娇吟一声,大殿之中还有不少宫人与幕僚在。近旁宫人低低咳嗽,齐王这才松开乐姝。
齐王道:“姝儿,你也累了,先去休息一番,别忘了今夜宴席之上,你还要为寡人乐舞。”齐王笑得暧昧。
乐姝面色一僵,只不过神色一晃而过,很快起身,盈盈笑道:“是。”
左盈朝齐王行礼:“臣有几句话想与乐夫人说,大王可否准许?”
齐王颔首,背往后靠了靠,身边另一美人很快攀上齐王的肩膀,一人狎乐起来,齐王看都没看左盈一眼,“去吧,你一人是兄妹,想要说话,此事何须过问寡人?”
左盈退下,跟随在乐姝身后。一人屏退宫人,一路拨开重重纱幔,只往最里头的偏殿走去。
一进入偏殿,左盈将殿门关上。乐姝便回过头来,眼中水光潋滟,泛起一片赤红之色:“畜生!我要杀了那个畜生!”
左盈捂住她的唇瓣,将她压在殿门上,乐姝情绪激动,眼中泪珠翻涌,奋力挣扎着,脸色涨红,几乎咬牙切齿道:“他要我穿成舞伎的样子为他当众乐舞,那裙袍只能蔽体罢了,还要让那些臣子们看着我,分明还是把我当成一个下等的奴隶对待,我要杀了那个畜生!”
左盈用力压着她的唇瓣,将她搂入怀中,她咬牙,泪珠一滴一滴地掉落。
左盈手上用力,将她深深嵌在怀里,上下抚摸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哥哥会帮你杀了他,等到那一日,会让你亲手割下他的项上人头。”
乐姝在他怀中抬起头,“要多久?”
左盈道:“我来齐国数月,手下已经坐稳了朝中的位置,很快就无须再顾忌齐王。”
他的势力在一点点渗透齐国内部,齐王本就昏聩,左盈初来齐国,不过略微投其所好,便得到了齐王的信任,而王室越不让齐王做的,左盈越是迎合齐王的私欲,以至于齐王与朝中大臣们逐渐离心。
很快,齐王身边那些仪仗的大臣,都会被换成左盈的人。
左盈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陪着你,这一次不会再将你丢下一人。”
乐姝凝望着他,目光颤抖,良久终于情绪平静下来,“哥哥,我们这样是在乱政,对吗?”
“乱政吗?”左盈眼中一片晦暗,“什么是乱政?”
他喉结上下滚动,臂弯收紧,女儿家的娇躯在他怀中隐隐地轻颤。
隔着衣料,乐姝感觉到他胸膛烫得好似有一团火燃烧,将她团团围住。
他的手掌沿着她的耳廓,慢慢覆上她的脖颈,她看着他眼眸,从中察觉到了一丝蛰伏许久的危险,她心跳如擂鼓,却没有推开他,反倒指尖抚上他的官袍,落在他的腰上,轻轻地勾住他的腰封。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将她抵在殿门上,唇瓣覆压下来。
意识的震荡间门,她听到他沙哑着声音道:“妹妹,这才叫乱政。”
他撬开她的唇,乐姝抬手搂住他,一人唇瓣用力地厮磨,仿佛要被他胸膛中的火焚烧在这里。
她咬破他的唇,口舌中有一股血腥气弥漫开来,然而同时又迸溅出一种血脉偾张感,巨大的刺激冲得他们神经晃荡,全身血液仿佛倒流。
他解开她裙带,将她提抱起来,乐姝搂紧他的肩膀,她封闭起来的内心,这一刻以一种脆弱的方式展露在他面前,她哽咽地道:“我等你已经很久了,哥哥。”
暖殿之中,有无限春意漫生,而窗外一场大雪悄然落下,覆盖天地。
十一月底,齐王愿意私下结盟的信送到了魏宫。
年关一过,卫蓁授卫凌为魏国大将军,统管三军虎符。
大战正式打响,齐魏两国的联军前往晋国。虽然中间门耽搁了三月,但总算履行了四国会盟时的约定。
起初四国联军作战还算胜利,姬渊见敌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便将晋国的大部分兵马调至楚国,帮助景恒平定内乱。
便是此时,那原本已死的祁宴却再次出现,重掌兵马,同时齐魏同时倒戈,猝不及防地反攻姬渊。
短短数日,场上局势骤变。
祁宴领兵一路北上,发起猛攻,军中士气大震,他本就是用兵如鬼的将领,又有魏齐两国兵马相助,自然取晋城池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便是原先两方鏖战许久的武遂城,很快被收入囊下。
他的攻势越发猛烈,一路高歌猛进。姬渊拍高陵侯带兵阻拦,被祁宴一箭射穿头颅,战死于沙场上。
而武遂要塞一失,姬渊岌岌可危。
前后不过两月,祁宴原先失去的领地便再次被收回,就在众人以为天下大势快定时,南方放出的一则消息,突然间门扭转局势——
楚王死了!
景恒杀了楚王,登位为王!
姬渊盛怒之下,令景恒出兵,趁着魏国大军在外,国内空虚之时,立刻包围攻下魏国国都!
那景恒的兵马已经朝着魏国国都赶来。
卫蓁得知消息时,手都在颤抖。
魏国的大部分城池的军士,已经被调去帮助祁宴,国都剩下可防御的兵马,加起来不过六千。
前线的人就算回防也要数日,他们要如何才能抵御那即将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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