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与玫瑰书 > 33. 绿皮(二) 他摆好了最温顺的姿势,准……
    晚点的绿皮火车来了。


    过站停车只有五分钟,等车的人群开始分层,急于上车的旅客朝前拥挤,车站广播里原本没有什么情绪的播报声也开始变得有些紧张。易秋没有再说话,拉着行李箱转身挤进了上车的人群,陈慕山没有办法,只得跟了上去。


    这几乎是南方仅剩几辆还在运行的绿皮火车,车身已经十分陈旧,时速40公里,之所以保留下来,是因为他是大果岭镇唯一的进出铁路,承载着大果岭镇上大部分的农产品交易,所以,从玉窝这一站开始,就有很多在玉窝和大果岭两站之间来往做生意,贩货的人上车。


    这些人的货多半是一些出阳山的山货和农产品,贩运方式还很原始,不是拿麻袋装着,就是拿扁担挑着,为了给这些人提供放货物的空间,车厢里的座位拆除了一半。好在大部分的人都不会选择这一趟列车,因此,虽然玉窝站上车的人很多,但由于前面几乎是空车状态,座位仍然很宽裕。


    陈慕山在第九节车厢,易秋在第七节车厢。


    两个人从中间第六节车厢上车,走到第七节的时候,易秋找到自己的位置,放好了行李箱,正准备坐下,转头看见陈慕山蹲在她对面座位旁边,对一个已经坐下来的大爷点头哈腰,“哥,商量个事呗。”


    大爷年纪已经很大了,耳朵也是背的,扯着嗓门拿方言问他:“你说什么——”


    陈慕山也抬高了声音,“我说哥——我给您商量个事——我跟您换个座位行不行——”


    “换座位啊——”


    大爷看向衣着精致的易秋,又上下打量陈慕山,声音比刚才还大:“你们是夫妻啊——你们看起来不配啊——”


    陈慕山尽量忍住想翻白眼的意图,“哥,我们不是夫妻。”


    大爷声音越来越大,“行吧——小伙子——大爷不妨碍你——”


    他说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陈慕山忙跟着起来扶住他,另一只手抄起座位下面的一麻袋山货往后面的车厢走。


    易秋看着陈慕山笑了笑,把自己的水杯拿出来,去接了一杯热水,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陈慕山已经坐到了易秋对面的座位上。


    他低着头,拿一张卫生纸擦拭易秋位置前面的桌面。


    车窗向阳,阵雨过后的阳光破云而出,刚好穿窗进来,照在陈慕山黑色的衣服上。


    易秋从来没有看过陈慕山穿黑色的衣服。


    过往的记忆里,陈慕山这个人喜欢穿灰色和棕色的棉质衣服。


    玉窝是热带气候,所有的季节都以单衣为主,灰棕两色的饱和度不高,在加上纯棉质地的衣服料子,一上身就很容易贴挂在身上,透过衣服,能隐隐看到他的肌肉和几处明显的关节。加上他身材高瘦,穿这类的衣服更显得阴郁,与他现在这幅刻意装出的“吊儿郎当”全然不同。


    如今他穿上了黑色的衣服,看起来倒不见得那么瘦了,气场也不算太阴郁,就好像人终究会成长,从前只会龇牙咧嘴地撕咬,现在也会“昧着良心”管六七十岁的老大爷叫“哥”了。


    易秋想到这里,又心酸,又觉得很温暖。


    “吃药吗?”


    易秋把水杯放在桌面上,陈慕山赶忙把擦脏了的卫生纸揉成团,踹进衣兜。


    “哦,我吃了饭再吃药。”


    “现在不是饭点。”


    易秋从包里拿出一个法式小面包,递给陈慕山,“先吃一个面包,再吃药。”


    陈慕山伸手接过面包,撕开包装,低头咬了一口,抬头问易秋,“还有吗?”


    “吃药前吃一个够了。”


    “哦……”


    陈慕山没再吭声,小口小口地把面包吃完。


    易秋也坐了下来,看着陈慕山配合地喝水吃药。


    “你最近还咳得厉害吗?”


    陈慕山吞下最后一颗药,“厉害啊,我一直都很不舒服……”


    易秋笑着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


    “我真的不舒服,我想等我有钱了,找个时间再去住一段时间的院,好好治一治。”


    易秋看着陈慕山没有说话,倒是把陈慕山给看得心里发毛,“那个小秋,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要让你陪护我,我说的是我自己一个人去住院。”


    说完这句话,陈慕山立即想钻地洞,这欲盖祢彰的解释一反过来,全是他的心里话,易秋不傻,她肯定听懂了。


    “是该有一个长期的阶段性治疗才行,但是,你打算在大果岭打多久的工。”


    她开始套陈慕山的话了,陈慕山心里怕了。


    也许刀和枪都撬不开他的嘴,但易秋只需要平静地坐在他面前,随意发问,就能让陈慕山掏心掏肺。


    陈慕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抿着嘴唇沉默。


    好在她也懂得见好就收,收拾好水杯放进包里,靠在座椅靠背,打开一本书认真阅读,偶尔抬起头,去看车外的风景去了。


    这一趟绿皮火车,会在从玉窝发车后的一个小时左右,横跨大洇江。


    而那座跨江的桥,正是陈慕山和易秋小的时候,最喜欢偷偷去玩的地方。


    枯水期的时候,桥洞的下面的水位不高,陈慕山脱掉鞋子,背着易秋涉水就能到桥洞下面的江心滩去玩。易秋很喜欢在那里看一些很文艺的书,什么现代诗集啊,什么外文译本啊,没有人的地方,阅读者越发自由,读到有心得的开怀之处,甚至可以诵读出声。


    比如《与清风书》里的那一句——我想出生在一个儒侠并举的中国。


    “我想出生在一个儒侠并举的中国。”


    易秋轻轻地念了一句,陈慕山低头看向她手里的书,“你还在看这本诗集吗?”


    易秋点了点头,“这几年出门旅行都会带着,现代诗集挺好的,前后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无论哪一天,翻开哪一页都能看,你也看过的,你还记得多少?”


    陈慕山沉默了一阵,重复易秋刚才念出的那一句:“我想出生在一个儒侠并举的中国。”


    说完,他别过脸,“我就记得这一句。”


    “你觉得这一句好吗?”


    挺好的。


    如果没有这一句话,陈慕山也不会坐这列列车上。


    “小秋。”


    陈慕山抬起头,“这年头人当狗当不好,真的有人,可以当‘侠’吗?”


    易秋的目光仍然落在书页上的字里行间。


    “有啊,我见过啊。”


    “哪里。”


    “侠嘛,来无影去无踪,我也不知道,它们到底哪里。”


    列车开始跨江了,慢速列车的好处,就是拉长了观看旅途风景的时间。


    即便车上的人已经在这条线路上来回跑了很多年,但是遇到好天气,好时段,大家仍然对渡江的景色充满了热情。


    陈慕山看着桥下波光粼粼的江面,问易秋:“我一直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


    “你说。”


    “我怕说了,你会觉得我没文化。”


    易秋抬起头,用手臂轻轻地压着书脊,“那你也要先说才行。”


    陈慕山回过头,“你说,侠为什么只能让别人来称呼。侠自己为什么不能告诉大家,老子就是个‘侠’,你们给我放尊重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上了表演性质的表情,易秋忍不住笑了。


    “看吧,我就知道你要笑我没文化。”


    易秋收住笑,“没有,我觉得你问得很对,但我回答不了。”


    陈慕山顿时露出了笑容,“你也觉得有道理对吧,我觉得可能很多人都想当侠,当着当着,都当成了狗。不对,大家不承认他,他就连狗都不如。想想真的没意思。”


    他说完,把手臂垫在桌子上,趴了下去。


    “吃了药困了,小秋,我睡会儿。”


    “嗯,一会儿你吃饭吗?”


    “我只有五块钱,我吃方便面。”


    他一边说一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把手缩进卫衣袖里捏好,侧脸朝窗,晒着车窗透进来的阳光,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易秋合上书,靠在椅背上看向陈慕山的头顶。


    从监狱出来以后,陈慕山不用再剃头了,头发长得很快。


    新长出来的发丝细软又浓密,没钱搞发型非但没有带给他邋遢的形象,反而让他整个人显得年轻,随意,干净。


    易秋慢慢地坐直身子,伸出手,在他离陈慕山头顶三寸来远的地方停住。


    陈慕山的背脊猛地一僵,但他没有抬头,反而慢慢地将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肩膀塌落,身体也向后滑坐了几寸。


    至此,他摆好了最温顺的姿势,准备接受来自人的抚摸。


    可是那一阵抚摸最终还是没有能实实在在地落到他的身上。


    易秋的手仍然悬在距他头顶三寸之远的地方,隔着虚空,沿着他头颅的轮廓,从额头,一路缓缓“抚摸”到他的脖子,来回三次。


    半睡半醒之间的陈慕山,以为这是他在脑子里想象的画面,他对自己很服气,觉得自己即便是想象,都能真实地感觉到皮肤上那一阵又细又痒的战栗。


    而易秋收回手,看着陈慕山的睡颜,以为他已经全然睡着,什么都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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