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窝火车站,位于玉窝最北面,
背靠出阳山,站在火车站的广场旗台下,一抬头,就能看见出阳山主峰——青蛇峰。
陈慕山在广场上吃牛肉面。
过完年,玉窝的雨水瞬间门多了起来,早上八点过,广场上下了一场局部的阵雨,地上湿漉漉的,被来往的旅客踩得十分泥泞。陈慕山吃完面,在面馆里把易秋在医院里买给他的运动鞋换成了一双塑料拖鞋,刚换好刘胖子就撑着伞过来了,“山哥,什么鞋子这么讲究,下个雨就不穿了。”
陈慕山把运动鞋收好,抬头看了刘胖子一眼,随口问道:“老四呢?”
刘胖子听他说出了暗号,随即戒备地看向四周。
“你这个样子太刻意了,稍微有点刑侦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来你有问题。”
刘胖子的脸一下子红了。
陈慕山继续说道:“直接说吧,我坐下来之前已经把附近扫过了,干净的。”
刘胖子这才坐下来,靠近陈慕山说道:“老四他去前面看兔子洞去了,叫我过来给你送火车票。”
说完,刘胖子从裤兜里取出一张红票,和一只手表。
“这个今天的车票,还有你找钊爷要的表。”
陈慕山接过手表戴在手腕上,刘胖子跟着嘱咐了一句:“老四呢年纪不算大,但毕竟家里重视他,山哥路上还是得多照顾着。”
“行。”
陈慕山收起火车票,“知道了。”
说完付了钱,一口干掉汽水,起身要走。
刘胖子忙道:“走了吗?这还早呢。”
陈慕山摆了摆手,“我去买一包烟,你把我的鞋子带回去放好,我回来拿。”
火车站边上的小超市,物价比城里平均贵一块钱,陈慕山抽出一根哈得门点燃,又把剩下的烟仔细揣好。
这是他每次做事之前,都要准备的东西。
其实以前他并不是有多喜欢抽烟,但哈得门这种“死人烟”又便宜,劲儿又大,能满足他紧绷的神经上所需要的刺激,所以,在出阳山上的那年,他都离不开这种烟。
后来他被判刑坐牢,每天吃了睡,睡了进厂,过得虽然苦,但神经轻松了,好像自然而然地就戒掉了。
然而此刻,陈慕山蹲在小超市门口,什么也不想干,只想通过手里的烟,把那年的肢体记忆和心里记忆都找回来,虽然这对他来讲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但这能让他更好地保护自己。
抽完烟,阵雨又来了,旅客开始到处找躲雨的地方,广场一下子全空了,雨水哗啦啦地冲刷着地面,把刚才踩出的泥泞,全部冲洗干净。
陈慕山丢掉烟头,站起身冒雨往广场西面绕过去。
那边是火车站的前墙,刘胖子说的兔子洞就在前墙中段的一个荒废市政工地里面。
实际上,它并不是什么真正的“洞”,而是一个工棚,陈慕山走过去的时候,工棚上的雨布已经被吹飞了,只剩下了一个要倒不倒的木头架子,架子边上是一堆工程废料,陈慕山四下扫了一眼,很快发现了被人挖开过的地方,他走过去,蹲下身,刨开表层的废料,看见了一个被塑料防水布缠着的行李箱。
这是杨钊给他准备的东西,陈慕山几乎能猜到里面有什么。
看到这个箱子,陈慕山心情有些复杂,好的一面是,集团虽然想试他,但没有拿绝境试他,不好一面是,他内心有一个声音,闯个绝境也挺好的,像常江海那样,猛然死了,“功成名就”,一了百了,什么也不用想了。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起来,立即被闯入脑子里的易秋给压了下去。
陈慕山站在雨中拍了拍自己的脸,伸手把箱子提了起来。
工地背后,就是车站的围墙了,陈慕山坐在箱子上,抬头朝围墙上看去。
玉窝是一个小地方,车站也修得很简陋,围墙上的监控不多,前墙中段只有一个镜头,镜头方向是固定,但陈慕山不是很确定镜头的广度有多少,不过这并不算太难处理,只要他离镜头足够远,就基本上能保证,翻墙落地的位置,处在镜头盲区。
此刻他只纠结一个问题,就是要不要就在这个地方,把毒品送入监控的视野。
陈慕山看了一眼被他坐在身下的箱子。
以前,常江海还活着的时候,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其实不能算是经他手流向市场的毒品,尽管他引动了这些东西的流通,但同时,也把它们的去向交代给了常江海。他手里捏着的交易信息,也因此可以称为情报,但是现在不对了。
常江海死了。
“情报”无从谈起,他不可以真的去做一个毒贩,他一定要让这些东西曝露出去。
可是,这里是一个好地方吗?
陈慕山试图清空脑子,权衡一番。
此处暴露毒品,那陈慕山也不用去大果岭了。
然后会怎么样呢,这批毒品肯定超过一千克,如果不自首,集团会处决他第二次,他还能像上次那样逃掉吗?如果自首,那他的后半辈子,就真的要在监狱里过去了。
陈慕山想起昨天晚上发生在大洇江边的事,想起易秋喝醉的脸,想起她的醉话,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不想再次进监狱,他不想在那种地方,以一个囚犯的身份和易秋彼此对着。
其实他自己无所谓,可是易秋……她会难过吧。
再有,如果现在就把货交出去,重开出阳山运毒路线的事也至此与他无关了,那条线如果连他都插不进去,特勤队那还有谁能插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然想到了常江海告诉他的那个荒谬的代号——小玫瑰。
然而这个字也只是没有由头的一闪而过。
陈慕山站起身,暂时有了决定。
至少,他要把这批东西带上车,至于如何把这批货交出去,或者如何把情报送出去,陈慕山真的还没有想好。
陈慕山在围墙上大概目测了一个着力位置,拿起手边的一根断了的钢筋,在着力位上掏了一个凹洞,然后把箱子提手挂在自己的手腕上,一手抠住着力位,猛地向上一撑,随即松开着力位,借着惯性把身体抬高,另外一只手稳稳抓住了围墙顶,而后脚踩着力位再一蹬,轻松地把他整个人和手腕上的箱子,一起都送上了围墙顶。
接着陈慕山翻下围墙,围墙后面,就已经是玉窝站唯一的一条火车轨道了。
站台在左边,陈慕山避开监控,走道站台后面,从卫生间门的窗户里,翻进了卫生间门,迅速找了一个隔间门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他给自己留了余地,没有继续走动,而是站在隔间门里面等了半个小时,确定站台没有出动人来搜找他,才把行李箱打横放在地上,扯开防水的塑料布,把箱子打开。
车站的卫生间门味道很难闻,十分影响陈慕山的嗅觉。
箱子里的其他东西陈慕山都暂时没有管,他首先确认的是“货”的类型的重量。
虽然嗅觉受了影响,但他还是基本能确认,杨钊给他的是四号□□,大概有1kg,这个量,足以在量刑上至他于死地。
陈慕山将“货”收好,这才开始查看箱子里的其他东西。
里面有一套黑色的卫衣,一把短刀,一个防水的户外手电筒,一把伞,一个黑色的双肩背包。
陈慕山换了衣服,又把“货”和其他东西一起放进背包,拉上空箱子走除了站台卫生间门。
此时还不到中午,站台上等车的人却十分多,而雨却越下越大。
由于这一趟车是从贵州开过来的过站车,受天气的影响,前面的车已经大面积延误了,所以广播一直安抚逐渐有些躁动的乘客。
陈慕山混入等车的人群,正准备坐在箱子上养一会儿神,忽然在前面的人群里看到了易秋。
她依然穿得很漂亮得体,灰色的针织毛衣,褐色的中长鱼尾裙,白色的平底皮鞋,头发似乎洗了还没有来得及吹干,简单地披在肩膀上。耳朵上带着一对珍珠耳环,和昨晚的装扮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也提着一个白色的真皮旅行箱,堂而皇之地站在陈慕山对面,脸上没有表情,但却让陈慕山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你……”
“应该我问你吧。”
易秋打断他,拖着箱子朝他走过来,“陈慕山,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陈慕山几乎是弹了起来,“我没做!”
“那你跑什么?”
“我跑什么……我我我没跑。”
易秋已站在了他的跟前,“那你现在去哪儿。”
陈慕山懵了,好像刚才那个头脑清醒,身手敏捷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去大果岭,打个……打个工……你跑车站来做什么?”
易秋笑了笑,“我不太开心,想随便买张票出去转转,收拾完东西过来,票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去大果岭这一趟是最近的一趟,所以我就进来了。”
陈慕山脱口而出,“小秋,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是吧。”
“说瞎话我怎么比得上你。”
陈慕山又想哭又想笑,最后摁住了太阳穴。
他知道易秋一定是故意的,但他又不得不把这当成是狗屎一般的缘分来看待,否则,陈慕山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易秋。
“小秋,你能不能把票退了回去。”
“你退我就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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