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王赶往玉莲楼界域,堪堪走过一半路程,骤然得知父皇病危的消息,于是只好临时放弃原计划,调转车头,立刻返京。
因为这十里之差,避就了一场的兵戈相见,此时此刻,玉莲楼上下正听闫为桉号令,前后戒备森严,只待抗敌一战。
闫为桉的确不想这么快与屹王撕破脸,可若屹王亲临,囚困周妩有失一事定然败露,他瞒而不报更是重罪,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思及此,他不得不做好破斧沈舟的准备,又念及屹王此次随身跟行亲兵不多,若他到了玉莲楼的地界,只怕是千载难逢的伏击机会,闫为桉不会坐以待毙,只想向死而生。
这两月来,他阳奉阴违,艰辛圆谎,日日过得可谓战战兢兢,一会儿因周妩跟随容与离开青淮山而愁虑,一会又因在京城突然听闻周妩现身的消息而加倍煎熬,他实在憋屈难受,好像头顶上方时刻悬着一把锋利剑刃,他抻着脖子横过去,不知何时就会被磨了刀。
这种关头,闫为桉无奈咬牙跟父亲坦白交代,说明清楚了他先前私联朝廷势力,以及后面劫拦周妩婚车的实情,他起誓向父亲告知,自己所为全部是为壮大玉莲楼之势,天下第一门派的称号青玄门独占多年,也该易一易主。
闻言,闫衡不忍心惊,但情况紧急他已顾不得教训儿子,只怕这次屹王真翻了脸,玉莲楼只有覆灭结局,千钧一发之际,他只好下令全楼弟子戒备肃起,以应万一,可大概老天开眼,屹王中途折路,竟是临时改变路线,并未深夜到访玉莲楼。
对此,闫氏父子不敢松懈,周妩一事,屹王到京早晚也会知明,这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劫难,思及此,闫为桉决定即刻启程入京。
坐以待毙,唯有死路一条。
临渊近涯,方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
京城内乱作一团,城门紧闭,宫门围锁,牢狱被破,囚犯四逃而出。
国舅为太子之势,眼下关头与忠勤侯府临时结盟,双方聚集所有可调兵士,死守城门,就想挨到圣上断气,也绝不叫屹王踏足京城,入宫门半步。
双方僵持,胜败在天,京内百姓人心惶惶,朝官全部困在宫里,里不通外,外不通内,街巷明面唯一能见的,便是眼下暂得优势的姜国舅一行人,已将那些暗地站队屹王的大臣所居府宅,团团拥围,一个不放。
屹王还在奔驰赶回的路上,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黑云压城,雨幕骤降,雷响轰鸣。
皇宫,朝乾殿内,姜皇后已将所有近侍撤走,只召太子跪坐于天子卧榻之下,等听继位召命。
皇帝面如死色,仰卧榻上一言不发,不知是愤恨人走茶凉的悲哀,还是被亲子逼位的失望,他始终一言不发,嘴唇紧抿,半个字不肯露。
姜皇后面上失了往日的温慈,此刻面目凶戾,咬牙切齿,“你该死!珩儿血统高贵,敬君爱父,可你是怎么对他的,竟妄想将我儿的位置传给那贱种,你就不怕遭了天谴!你一意孤行,就别怪本宫与长兄心狠,圣上病危,神志恍惚,陛下现在下的令,也就只有这纸继位诏书还存几分价值,你痛快着笔,本宫也可叫你走得体面些。”
为了儿子,逼疯母亲,姜皇后眼下是护子的本能。
只是太子怕是难以承受这份母爱,他伏身跪地,煎熬左右,夹缝难存,母亲的话刺着他的心,父亲的缄口更叫他觉得窒息。
“母后……”太子声音发颤,欲作阻,可他此刻的言语分量太轻。
姜皇后果然置若罔闻,为了争权,夫妻二人表面维持的平和不再,唯有两看生厌。
等了等,见皇帝依旧沉默,姜皇后恼气拂袖转身,语气讥嘲,更少了耐心。
“行,那就这么耗着,总归你不下诏书,待之后咽气,皇位自然也是我儿承继,妄想等屹王来?简直做梦!”
姜皇后心头厌恶,甩袖离开,不再多留,看着那道无情背影远去,太子同时心沉谷底。
出了殿门,皇后与梅妃娘娘打过照面,眼下整个宫内,若说恨不得屹王立刻毙命的,除去一心为子的皇后,便要属梅妃娘娘居首,屹王风光一日,无异于在她心口多插上一把刀子。
皇后只想为子铲除竞争对手,而梅妃才是真正恨毒了屹王本身。
一直没等到老皇帝咽气,梅妃放心不下,紧张督促开口:“这次,那贱种必须死。”
“他敢争我儿的位,只有死路一条。”姜皇后敛眸,看过去,又道,“姜氏、裴氏,两大世族倾力联手,此事当为万无一失。”
“好。”
暗处,青嘉公主藏在矮丛后,远远听着这番对话,心头挣痛,她闭了闭眼,抬手捂住耳朵,陷入痛苦难择之中。
……
太子继续独留殿内,屏气噤声,跪伏榻下。
因心中怀愧,他头不敢抬,甚至不敢去看父皇一眼。
半响过去,皇帝慢慢睁开眼,沙哑启齿,满是疲惫乏意,“你母亲所想,可也是你心中所愿?”
太子闻声一愣,慌张摇头,意识到父皇看不清楚,这才赶紧出声表态,“不,不是的,父皇,儿臣只盼愿你能赶紧好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皇帝沉叹了口气,艰难睨眼,目睹着他这良善孩儿的无助与慌措。
他知道,珩儿与钦儿不同,一个身经磨难,百般历练,最终破土茁生,而另一个温港长大,从未遇过真正的风浪,不知人心,不懂人性,不该……生在天家。
收了眼,皇帝艰难撑起身半坐,见状,太子连忙帮扶。
“珩儿,或许以后你会怪怨父皇,可那位置,并非人人能坐得,依你的性子,难坐下,更难维守,将来怕是只能听任于你舅父号令,外戚横政,江山不久改姓……你母后目光看得短浅,在你入狱那刻便已恨毒了寡人,却反身将真正的豺狼看作为你的登位助力。”
“父皇……”
皇帝摆手,示意他先不说,后又继续,“你从小向往江湖,十几岁大的时候,随寡人南巡返途,路过襄界,你知闻那里齐聚着不少江湖门派,便求着想去拜谒一趟,只是当时事忙,父皇没依,却替你记得,这么多年过去,你可还喜欢?”
萧珩难以置信,意外父皇竟会记得这些小事,他惊讶眨眼,支吾出声:“喜,喜欢。”
皇帝喘了口气,身子到底虚弱,他缓了缓,艰难拍了拍萧珩的肩头,眸光坚定作决,“好,既喜欢,那不如离开京城,去往你心心念念的襄界。”
萧珩垂下眼,为难,如实说:“舅舅与钦弟避不可免要有一战,儿臣无能,无法做阻,将来何去何从,只怕无法由心。”
“你,去拿诏书来。”
皇帝抬眼,目光警惕门外,而后刻意压低声音交代。
萧珩闻声愣了下,赶紧从命,呈诏递笔。
皇帝边书,边作最后叮嘱,好像托付遗言,“两封诏书。一封,屹王继位召,另一封,赐废太子,现禹王襄界封地,安享余生平乐。将来,钦儿奉召登位,不敢对你不利,两纸亲笔诏书,他若作废一封,那另一封他自己的继位顺名之召,也会同时被质疑失效,叫你活,他这皇位才能坐得安心。”
萧珩从未向往称帝的权利,多年来,他受母后与舅舅的耳濡目染,耳提面命,只以为自己余生已被谋定,再无自己的选择,可如今父皇却给他谋出另一条路。
接过召,他方知父亲的良苦用心。
“父皇,寿宴那日的刺客,与儿臣无关……”
委屈积攒太久,以至于当下艰涩出口,他眼泪止不住淌下。
皇帝无力躺了回去,此刻同样老泪纵横,“父皇怎会不知你的心性,但这是唯一,唯一保你的方法……将诏书藏好,忌惮于你舅父,好好活下去,江山难守,交给你钦弟合适,父皇本愧对于他,他既想要江山,那便如了……如了他的愿……”
“父皇!”
皇帝彻底闭上了眼,萧珩泪眼婆娑,伸手颤抖着将诏书听命收好。
双手紧紧拢住父皇的手,贴在自己额前,一切尽在不言中。
做完最后的告别,萧珩起身,脚步坚定地迈步出殿。
……
姜国舅丧心病狂,在城中开始逐一迫害屹王一党的在京亲眷。
梁岩一家首当其冲,梁将军不在城内,姜国舅趁机要囚梁家女眷,直等将来留一筹码,但早在国舅带军围堵梁府的前一刻钟,冯素素机智带着梁家老夫人,与周妩提前取得联系,从而偷偷匿进周家,藏身安定。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姜亮不多时便得信,知晓梁家亲眷踪迹,于是立刻带兵上门逼迫要人。
父兄不在,周妩与容与亲自挡门作拦。
然而对方强势,言语讲不通,说着就要动手,甚至想直接破门进去搜捕。
周妩护着素素,自然不依,也不顾忌此刻与姜氏明面撕破脸,不管是屹王还是姜家,她不站队任何一方,但自己在乎的亲友,她绝不允许他们受到欺负迫害。
于是,在姜亮一意孤行,挥手示意手下人强行攻门之际,周妩出声坚定,严词命令周宅上下所有府兵,奋起反抗,不必半分留情。
周家的府兵全部经过训练,并不是花把式,和国舅所带的护城军士混战在一起,也不完全落于弱势,尤其还有容与亲自指挥,算得一大助力,慢慢的,周围涌来不少身着布衣,手拿锅铲、耙犁、铁锹的寻常‘百姓’‘路人’加入混战,他们个个身手不凡,周妩一眼便可辨知,这些人都是青淮山暗布在京之势。
只是这些暗线暗桩轻易卸了伪,直接跑到明面开打……周妩只觉心在滴血,不停小声提醒。
“容与哥哥,我们亏了亏了!”
埋一个桩需多少心力,现在好好的直接充作了打手,周妩都替宿师父感到心疼。
容与闻言忍俊不禁,实在没想到这种时候她计量的居然是这个,他稍侧头,安抚道,“无妨,够用。”
周妩在后躲着,看着不远处街道又有不少护城军迅速填补过来,将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于是声音显急道,“容与哥哥,他们人数实在太多了,府兵们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容与眯了眯眼,眸光凝盯向后,看着马背上高坐指挥的姜亮,声威厉道:“擒贼,先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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