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锁定目标,运功腾空而起,执剑直指在后指挥的姜亮。
他若出手,依凭身法,自是无人可挡,然而姜亮早有准备,并不以硬碰硬,在容与稍离周妩几步远时,他便立刻抬高箭弩作瞄准状,意图明显,他要用周妩的人身安全牵制容与,容与见状拧眉收力,没有犹豫,立刻转攻为守,不容周妩承冒半分危险。
“容与哥哥……”
“往后退。”
周妩不想自己成了绊脚,于是赶紧在容与的相护下,小心挪移到院门后,避开姜亮的射程范围。
就在此刻,远处忽涌来一支队伍,他们高举火把,靠拢驰援。
周妩原以为是梁岩赶到,闻声后赶紧探头,眯眸细辨,火光映明为首之将的面庞,周妩凝盯看过去,发现来人竟是威震将军翟沣,以及其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翟佩。
周妩反应了瞬,才转过其中的弯绕来,先前素素就当趣事与她提起过,屹王起初进京,战功加身,风光无量,又因其面貌昳丽,轩然霞举,在高台受赏之姿容不知惹得多少京中豪门贵女心花怒放,春心涌动。
那些人里,当属贵妃娘娘的亲侄女赵纭菲最是示好高调,甚至连屹王麾下北征军的驻扎营地,她都携食带饭的去过不下三次,只是在圣上寿宴时,这位赵小姐疏漏之下献舞竟带进刺客,不仅受了十足惊吓,更是差点惹出弥天大祸,因此她不得不暂避风头,一直到现在,也一直老老实实的大门不敢出。
除了赵纭菲,对屹王明面透露过钟意之心的,便是眼前这位将门虎女,翟老将军最宠爱的小女儿,翟佩小姐。
周妩不得不在心感慨,屹王多助力,眼下城门严闭,优势明显在太子及姜氏一方,然而这种时候翟家依旧迎难而上,不变立场,在城中与姜亮艰辛周旋,可见拥君忠心一片。
为了护住素素安危,周妩意外和翟家人联手,齐力对抗国舅姜亮,她原本并无站队之意,然而此刻姜亮却将帽子扣在她头上。
“周相在宫里还说什么中立立场,不涉党政,可现在周府上上下下都同屹王之势勾连,不仅藏匿叛军从将梁岩的家眷,还与在京生乱的翟家人沆瀣一气,操戈同室,你们周家相府莫不是真想反了不成?”
周妩面对责问,不慌不忙,镇定回复:“国舅爷无旨无召,便想擅自闯我周家府门,晚辈调动府兵不过只为求安自保,可国舅爷处处强势逼人,一言不合便要作强闯之势,现在又要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周家,叵测之心,昭然若揭!”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执意不肯放人,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爹留面子,来人,给我攻!”
姜亮一声令下,护城军与翟老将军带领来的亲从交手到一处,刀光剑影,场面极度混乱,周妩也后知发觉,姜亮领率的部下除去护城军外,竟还有不少军候所辖的巡安营队,如此说来,姜氏、裴氏两大家族现下应已强强联手。
宫里情况未知,圣上安康难测,眼下情况棘手,注定成败一战。
周妩自不会为屹王担忧什么,但却想,若屹王失势,那先前一直追随他的梁岩旧将势必同受牵连,那素素岂能免于睚眦必报的姜氏之迫害。
正思及此,抬眼见暗夜天幕忽现火阵飞箭,距离不近,声响难闻,但见阵势之大,火翎之密,可辨攻势凶猛。
那是城门方向,定是屹王奔急赶到。
真正的对手现身,姜亮神色凝重显戾,再顾不上抓捕梁家人,于是带兵缓退,折转方向,直奔城门援助裴侯爷。
见护城军远去,周妩暂时松了口气,混乱过后,她忙叫方伯将带伤府兵送到后院安置,秦云敷指挥救治,冯素素在旁协助,她忧心忡忡,满目怀愧,周妩安抚着她,也安慰说梁岩将军一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这一战注定凶险,成王败寇,在天意。
清理洗刷完庭门,夜晚已过去大半。
霜沉露重,压抑满城,此夜注定无眠,不管官户门楣或是百姓之家,所有人都迫切欲知,未来的天下之主到底是谁。
青玄门暗桩眼下大部分都无法再被启用,故而此时此刻,周妩难或消息,只觉备受煎熬,等到天色堪堪蒙亮之际,街道才有传闻——
城门堆尸如山,屹王生擒姜亮,手提忠勤侯裴肃的项上头颅,高姿傲态,强势破门。
他策马跃进高调,北征军前后作拥,队伍直奔宫门方向。
护城军死伤过半,巡安营战力不敌,这两大兵团常年护守京城,哪怕训练有素,可在北征军面前还是轻易露怯,后者实实在在跟随屹王刀尖舔血,战场上拼死求存,个个以一敌十,战无敌手。
可不管是姜国舅,还是忠勤侯,都从来没把北征军视为对手,屹王进京,兵符已交,他们怎能想到仅凭口头号令,屹王便能轻易征召数万雄兵而起,唯他命从。
这一点茫然,在裴肃被萧钦一剑封喉之际,终于恍悟。
眼前稚子,再不是当年跪地受辱、无力反击的卑廉贱种,而是蛰伏多年,伺机反扑的狼。
……
天亮起时,被困宫中的大臣全部被放回,并无一人死伤。
周敬周崇礼在列,被兵士护送回府,听到动静,周妩等人赶忙接应,确认父亲兄长无恙安然,这才松解下心中负重积石。
避过旁人,周妩也从父兄口中得知了更多昨夜内情。
与猜测一致,屹王力排非议,顺利登位,并且即位诏书明正言顺,不容指摘分毫。
想到屹王的残厉手段,周妩问道:“那太子……”
“圣上的另一道旨,将襄域地界封赐给禹王,护佑其余生安稳。皇后被囚未央宫内,现下已被限制自由,但总算留全性命,将来去往封地安度余生,亲子在旁,也算老有所依了。”
胜王败寇,古往今来多少人成为权利更迭的牺牲品,废太子得此旨诏,保全母子性命,已是万分幸运。
至于梅妃娘娘和忠勤侯府的人,却没有这般幸运,他们迫害屹王,百般折辱,曾一心置他于死地,焉知在屹王心里,也是时时刻刻恨不能将仇人除之而后快,隐忍至今,他再无需顾忌,于是新帝登位后的第一把火,便烧到了秀樟宫,裴氏一族一损俱损,罪名连坐,一个也不会被放过。
周妩想,侯爷已死,怕是不多时,赐给梅妃娘娘的一尺白绫也会送往秀樟宫。
在宫内熬了整夜,周敬身子疲累有些熬不住,周妩连忙不再详问,又吩咐管家方伯送父亲回北院歇息,她临时想到什么,临时补了一言,说起素素避难在府,却同时刻意隐瞒了昨夜姜亮围堵府门之事,就怕父亲再度劳心。
周敬未追问,只道她护友做法正确,关询完梁老夫人的身体,这才放心离开。
主厅内,周崇礼还在,他从进门后便一直面色平平,半响不出一言。
周妩大概知晓他因何郁郁,在旁犹豫劝说道:“兄长,我们为臣子,那便做好为臣的本分,先帝亲诏,那人得位明正言顺……事已至此,很多事,不该我们深想,否则以后定将招惹祸事。”
周崇礼冷意一笑,“我只叹慨人心叵测。阿妩你可知道,昨夜姜国舅带着巡安营与东宫兵将拼力在城墙抗击北征军之时,是何人临时背叛,为屹王大开城门,害得局势急转陡变?”
周妩自不知晓还有这样的插曲。
她摇摇头。
周崇礼鄙夷哼声,“沈牧!就是昔日亲近跟行太子身边的那位沈大人,殿下对他不薄,更存知遇之恩,他却以怨报德,转头便向屹王投诚……殿下怎知,他竟是养了这样的毒蛇在身边。”
熟悉的名字忽的被提及,周妩有瞬间的怔愣,她默了默,并未立刻回话。
周崇礼一时情绪激涌,并未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冒然提及到了不该提的人,倒是秦云敷率先反应过来,她脸色一变,当即走上前去拉住周崇礼,随后以困倦歇息为由带人离开主厅。
离开前,秦云敷回头示意给周妩一个歉意的眼神,周妩会意地摇摇头,摆手示意嫂嫂先照顾哥哥,她这边无碍。
人都散了,主厅内只剩下周妩和容与两人,他们目光交汇一处,静了静,周妩主动出声。
“兄长方才提及的那人,你还记得吗,就是先前太子身边……”
容与打断她,“不用你帮我回忆。”语气算不得好。
这就是还记得的意思。沈牧这个名字,太久未被思忆起,周妩对他都记忆淡淡,便下意识以为容与哥哥也早将不重要的人在心忘却。
周妩敛神,顾着和他讲正事,口吻满满认真,“兄长刚刚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是怎么想的?我是觉得沈牧并非临时背主,他这样小心翼翼顾得周全的人,只怕早就为自己谋定好了出路,至于与屹王的私联,只怕更早……”
她猜测还没说完。
容与眉眼显现不耐,抬臂伸手,拇指精准地摁住了她的唇峰,他用了实切的力道,薄茧磋磨着娇嫩处,随即目睹着她脸颊两侧迅速涨红起来。
他始终一语不发,而周妩则是艰难无法发出一言。
她挪身想躲,却挣逃不开,最后只好瞪视着他,嗔嗔表达不满。
她还不满?
容与眯起了眸,力道不收,“这么了解他?还想说多久,三言两语都说不完?”
周妩眨眨眼,茫然了。
她难道不是在就事论事,积极分析?
上下唇都被桎梏住,周妩嘴巴嗡动哼了哼,可连半个字都吐不清楚,她没办法,只好求饶地伸手拍拍对方腕口,却没被理睬,周妩一气,不作犹豫,直接张嘴咬到他指头。
容与吃痛嘶了声,这才松开了手。
周妩眼疾手快,立刻寻机攥住他手腕,生怕他再像方才那样粗鲁对待自己。
“容与哥哥,你都弄疼我了。”她软下声抱怨。
容与板着脸,回了她,“我没用力。”
周妩指了指自己的伤处,“但又痒又难受,刚刚还不小心咬到了,一定出了口子。”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原来是自己咬到自己,容与叹气,原本不愿理会,可见她眸光盈盈一副可怜模样,终是没能狠下心来。
他弯腰,仔细帮她查看伤势,而后得出结论,“没事,没血迹。”
周妩不喜欢他这样冷冰冰的态度,即便他醋意明显,她心里实际小小的受用,但还是舍不得和他冷战的,于是在他即离的瞬间,她尝试踮脚和他凑离很近,咫尺之间,她吐息幽幽,呼吸全部缠在他脖颈上。
“好啦,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不再提他了。”
他顺势掐住她的腰,精准反问一句,“那你喜欢?”
“我……”周妩暗叹,他是懂气自己的同时,连带也气死别人的。
她眼睛转了转,回抱住他,随即机灵道,“我心眼小,喜欢你的话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你要不要摸摸看,有多小?”
说着,还真作势拉着他的手腕直往上抚,容与被迫着,呼吸瞬间不畅。
周妩喘息,眼眸同时氤氲起雾色,她小声着颤问:“小……小吗?”
“大……大庭广众,别闹!”
他说着立刻把手抽了出来,呼吸灼烫,掌心收缩握拳,差一点,他的回话便顺着她的勾引,落入不可明说的陷阱中。
周妩拢合衣衫,嘟嘴委屈。
容与叹气,妥协弯身过去,哄声说了好话,“晚些时候,随你如何闹。”
“都睡下了,又没人。”
说着,真有人不配合地闯进院来,是外院下人过来传话,“小姐,梁将军到府了。”
定是来接素素的。
周妩立刻正色,迅速整了整衣襟,目光略过容与,看他像是得意模样,于是气得当即瞪视过去。
再回过身时,周妩面色恢复如常,她静声吩咐侍婢道:“你过去偏院轻唤一声,就说梁将军无恙到了。”
侍婢应声:“是。”
昨夜念及素素身子有孕,在后半夜时,她便强制素素去歇息,这也没过去多久,偏院一个时辰前也才彻底静下,如此想来,素素与梁老夫人应都是刚睡沉不久。
两人前夜皆忐忑不安了整晚,眼下盼来梁岩,终是能安心下来。
出院门,冯素素与梁老夫人赶在最前,周妩容与紧随在后,府门外敞,正对环围着几层着甲兵士。
周妩意外,正想感慨梁岩摆得排场不小,抬眼就见梁岩正拘谨下马。
拘谨?他是有何顾忌吗……
正思寻着,周妩目光外扫,紧接凛身一定。
谁能想到,新帝登位,宫里宫外一大堆烂摊子亟待处理,这种时刻,日理万机的新君陛下竟是对一臣将家事如此上心,甚至亲自助力搜寻,接迎到门口?
梁岩,好大的面子。
周妩心想。
因萧钦露面,众人还没习惯如何朝君见礼,倒是梁岩动作熟稔,带着冯素素先行一步跪地伏身,周妩没动,目光怔怔看着,容与也没任何反应。
萧钦不介意,拂手免了礼。
他高坐马上,目光睥睨,梁岩迟一步起身,此刻还在衷心感谢陛下亲自帮扶寻妻,他愧承莫大殊荣,然而萧钦此刻,却是半个字都没听下去。
越过黑甲兵士,他远远凝望着那张几次入梦的美丽面庞,眉眼亲昵又熟悉。
只是,她自然与旁人密牵在一起的手,叫他觉得分外刺眼。
目光偏移,他开始盯住容与。
四目遥遥相对,有些话不必明语,属于男人的直觉,自能精准感知。
容与确认,对方眼中的冰刺,嫉妒疯执,两两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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