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着那小兔崽子没有?”
“没。”
“王八犊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还敢逃婚,揪住他,看我不扒了他一层皮。”
尖锐的骂声钻入耳朵,仿佛能咬碎牙一般的力道,包含着无比的愤怒和狠厉,林沛不自觉颤抖了一下,这是身体留下的记忆。
毕竟,骂声后边,紧接着就是拳打脚踢。
后么在他跟前,少有不发怒的时候,从小到大,他都是后么的出气包,打骂那都是家常便饭。刚开始他还会反抗,被饿了几次、打了几次,也就被收拾乖了。
按那位后么的话来说,这叫棍棒底下出孝子。孝子?林沛不由得苦笑。一个恶毒的后么,还想要孝子?
真是天大的笑话!
脚步声临近,林沛的苦笑僵在嘴边,他瑟缩在草丛里,半点不敢动弹,蜷着身子,拉长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下唇都快被咬破了,他内心不断祈求着,祈求外面的人不要发现他才好。
火把在他不远处晃了晃,林沛立刻屏息凝神,连眼珠子都不敢转动半分,生怕泄露了踪迹。
好在乌云遮月,视线不佳,再者他躲得隐蔽,外面的人丝毫没发现,见找不到了人,后么便骂骂嚷嚷地走远了,欲去别处寻摸。
“天杀的,尽给我整些幺蛾子……”
骂声逐渐变得缥缈,林沛依旧窝在原地,按着脚轻轻地揉,脚有些发麻,但他不敢动,生怕远处的人听见响动,去而复返。
后么的耳朵最是伶俐,小时候他悄悄碎碎念,没少被后么听了去,也没少因此被拧耳朵。
费了半条命才跑出来,要是被抓回去,他就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夜终于回归寂静,微风拂过野草,轻抚在林沛脸上,他泄了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他知道,暂时安全了。
片刻的安全还不够,他得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庇护他,否则,迟早被后么找到,五花大绑地送去张家同张公子拜堂。
再者,最近县里不太平,听说有拐子,他不能四处流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哥儿,万一被拐子拐去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那才叫哭都找不着地儿。
阿公和阿婆去得早,阿么都是姨母拉扯大的,阿么也早就病逝。
如今,他只有姨母这一个亲人了,姨母待他是极好的,定不会见他被送去配冥婚。
林沛在夜色点头,对,为今之计,还是投奔姨母微妙!
缓过了劲儿,林沛在夜色中打量起来,仔细分辨着去关山村的路。
三个多时辰,林沛半点不敢耽搁,脚都酸疼了,却依旧健步如飞,穿梭在小道上,唯恐被那后么抓回去。
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出格”的事。逃婚,若是放在以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曾经,他也对成婚有所期待。他饿着肚子被关在柴房的时候。也幻想过,有一个高大的汉子破门而入,给他带来热气腾腾的吃食,然后拍着他的背,叫他吃慢些。待他吃饱喝足,那汉子又牵着他的手,真诚地同他说:“沛哥儿,我娶你,我带你跳出林家这火坑。”
他要得不多,也不奢求夫家多富足,相公能待他好就成,给他饭吃,不吼他,不骂他,懂得疼惜他,这样就够了。
他一直期望通过成婚,逃离林家。
因此,偷听到后么竟然将他许配给了张家,那一刹,逃婚的念头便冲上了脑门,这都不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这是直接跳进了坟墓。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行不通的,他得靠自己,他得自己逃离林家。
后么倒是说得好听,说他要去高门大户吃香的喝辣的了,只是对着棺材拜个堂而已,为了往后的富裕生活,这些都是忍得的,哪有那么多忌讳。
再难听的话也能叫后么说出朵花来,他只是胆子小了些,可并不是蠢的。
小时候,隔壁村的周家哥儿不就是这么去的吗。说是对着棺材拜堂,实际上就是整个人随着棺材一块儿埋了,过了几月,夫家再放出风声,说是病死的。
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高门大户最是不缺钱,往衙门塞些银两,当官的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反正小哥儿的命不值钱。
至于小哥儿家里人,早把他当货物卖出去了,哪还管他的死活,说不定,还整夜抱着卖小哥儿得来的银钱哈哈直乐呢。
家里少了张吃饭的嘴,还多了许多银钱,这买卖,那些黑心人赚得欢着呢。
林沛吸了吸鼻头,心底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那一家子不在乎他,他都无所谓,可是,阿爹怎么也不管他的死活呢。
他可是阿爹的孩子呀,第一个孩子。
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小孩呢,怎么会有人冷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呢,甚至,还在去往黄泉的路上,送了孩子一程。
连着好几日,阿爹都会悄摸给他加餐,有时是鸡腿,有时是糖糕,阿爹已经许久没曾拿过东西给他吃了。一连几日,他都心花怒放,以为阿爹愿意对他好了。
没承想,只是阿爹难得的愧疚罢了,所以送些断头饭来,算是全了这父子情。
呵,叫他做个饱死鬼,好上路吗?
阿爹是觉得,几餐比以前好些的饭食,就能叫他心甘情愿地嫁去张家,去死吗?不能!只是,久违的父爱,到底还是触动了他的心,这些饭菜夹杂着目的,但是,因着他许久未曾触碰过了,还是控制不住心生涟漪。
多可悲啊,阿爹要送他去死,他却从这断头饭里品出了些许甜来。至少,阿爹还会对他愧疚,会心有不忍地摸摸他的头。
林沛啊林沛,你可真是不争气,林沛一边骂着自己贱,一边急匆匆地赶路。
趟过锋利的野草,翻过陡峭的小坡,这才艰难地走到了关山村的村口。
鳞次栉比的房屋映入眼帘,林沛长呼了一口气,他擦去脸颊的泪水,身体的紧绷卸下了些,就快到姨母家了。
林沛攥紧了肩上的包袱,抬起脚,准备向姨母家挺进。
霎时,不远处传来异响。
悬起的脚顿在了半空,林沛轻柔地放下脚掌,屏息侧耳倾听着。
咚...咚...咚...
忽远忽近的声音,在耳边晃来晃去,有些像是脚步声,好似鼓槌敲在心间,林沛浑身的汗毛又立了起来。
莫不是......
后么他们追上来了?当真逃不过吗?
不行,必须跑,林沛捏紧拳头,转身又往草丛里跳。遇见高坎,他也来不及绕过去,屁股着地,“呲溜”一下滑了下去。
屁股都蹭疼了,林沛忍着痛,一边跑一边回头观察着后方的情形,他急促呼吸着,快了,快了,到了前边林子里,躲起来就好了。
“哎哟。”
“谁呀,没长眼睛啊!”
林沛只觉天旋地转,“啪”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什么鬼,怎么把他弹飞了?
他整个人都晕乎着,用力甩了甩头,又握拳敲了敲脑门,这才清醒些。
“嘶,你这人走路不看路是不是,啊!眼睛长脑袋后边了!”
中气十足地训骂声在耳边炸开,紧接着,像小山一样的黑影迎面压过来。林沛觉得面前的空气都被这汉子挤走了,他脑袋又开始晕乎,屁股也隐隐作痛。
林沛猛地后仰,和眼前的汉子拉开距离,他用力咬向下唇,借助疼痛,迫使自己冷静。
撞、撞、撞到人了!还是个人高马大,一看就不好惹的汉子。
压根冷静不了啊。
怎么办,怎么办!!!
“问你话呢!”
汉子又厉声呵道。
林沛微不可查地飞速向对面瞥了一眼,只见汉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快要把他望穿了似的。
他立马收回了目光,躲开汉子的视线,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不直视就不害怕了。
林沛努力忽略后背泛上的凉意,揪紧衣摆,耷拉着脑袋。
这汉子气势汹汹的,眼刀都快把活剐了,不是要揍他吧。
淡淡的酒味飘进鼻腔,加剧了林沛的紧张。这还是个酒鬼,完了完了,酒鬼打人更疼。
“对、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结结巴巴的话,磕绊了好半天才说完,声若蚊蝇,若不是李文轩凑得近,只怕都听不分明。
李文轩看向林沛额心的孕痣,怒气卸下了几分。
算了,也没撞疼哪里,就不和这莽撞的小哥儿一般计较了,否则,又要传出他打小哥儿的鬼话了。
长叹一口气,李文轩退了半步,远离林沛,他站直身,拍拍自己身上的草屑,俯视着林沛,朗声嘱咐道:“喂,下次小心点!把眼睛带上再出门。”
说完,也不待林沛回答,冷着脸,扭过头便走了。
待李文轩走远,林沛揉了揉手肘,这才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包袱。他望着李文轩消失的方向,小声地嘟囔,“凶死了。”
唰——
林沛立即缩了缩脖颈,紧闭着双眼,条件发射地摆着手说道:“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半晌没人应答,片刻后,林沛试探着睁开了左眼。
“咦?”
远处只剩下一点野鸡尾巴,林沛把右眼也睁开,就见前方的野鸡回跳了两步,朝着他摇头摆尾,甚是嚣张。
像是在嘲笑他方才的所作所为,林沛嘴角抽了抽,该死的野鸡,下次吃了你。
野鸡又摆了摆尾巴,消失在了夜色中。
林沛长呼一口气,他还以为是那汉子回来了呢,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把散落的东西都找回来,全都装回包袱里,林沛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
再次走向关山村,这回四周没什么异响,或许方才也是自己太紧张,听岔了。
后么就算要来抓他,也会是明天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哪会半夜就来。小弟还小,夜里离了阿么便会嚎哭,后么那疼儿子劲儿,必定在家带孩子呢。
林沛告诉自己,别太紧张,不要自己吓自己。
抬头看了看夜色,此刻约莫寅时。
天还蒙着层黑布,村庄静悄悄的,正是安睡的好时辰。林沛放缓了脚步,微微踮起脚尖,尽量让自己动静小点,免得惊扰了村里的狗,嚎叫起来吵醒了村子里的人。
林沛四处打量着,寻找着去往姨母家的小道。
好些时日没来过了,再者,夜色朦胧,找到姨母家,还真是费了林沛好些力气。
远远看着姨母家的门,犹豫半晌,林沛终究没有走上前去敲门。
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放亮了,林沛心想:“到时再敲门吧,让姨母他们睡个饱觉。”
他四处环顾,在姨母家周围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窝着,林沛打了个哈欠,抱紧包袱,合上了眼。这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就算他不小心睡着了,其他人等闲也找不到他。
不远处,紧盯着林沛的李文轩眼里精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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