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倒V开始]

    李文轩闷着头狂奔。山里避雨的小山洞不少, 半山腰的山洞他已经来找过了,并没有林沛的身影。

    方才快到山洞之时,他路过了一方小土堆, 估摸着是被雨水冲垮的,李文轩起初也没在意, 如今想想, 沛哥儿莫不是被那土堆埋住了?

    早上的雨势大, 泥土都被冲刷了不少,险些害他跌倒的那颗石子是高处才有的星宿石,就是被雨水从山上冲下来的。

    李文轩步子越迈越大,死命朝着小土堆跑去。他仔细地围着小土堆找了一圈,果不其然,在一个及其隐蔽的角落寻到了林沛。泥土已经埋到了林沛胸部,就露出肩膀以上的部位,凌乱的发丝混着泥土, 糊了林沛一脸。

    李文轩跪下来, 伸出手悬在空中,半晌, 颤巍巍地把手探到了林沛鼻尖。热气拍打在指尖,李文轩大喘了一口气, 泄了力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他瞧着林沛,只觉胆战心惊,若是再晚来一些,只怕就要误事了。这土都快埋到林沛脖子了, 如若把头给埋住, 林沛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还好晌午过后雨势不算急,还好雨水冲下来的是泥土不是大石头, 否则

    李文轩把林沛身上的土刨开,小心翼翼地把他从土里拖了出来。环顾一圈,林沛身上没什么明显的血迹,把林沛脸上的发丝拨开,林沛整个人脏兮兮的,一张脸也毫无生气。李文轩看着那张泛白的小脸,心里针扎似的疼。他掐着林沛的人中,又拍了拍林沛的脸颊,想要把他唤醒。

    “沛哥儿,醒醒,沛哥儿。”

    片刻后李文轩察觉到了不对,林沛的脸色惨白但摸着却有些发烫。他跪坐着,将林沛半抱在怀里,身上怎么会这么凉?

    李文轩把林沛抱到了山洞避雨,他紧紧地圈着林沛,腾出一只手,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一阵手忙脚乱。

    “咳咳咳~”

    好半晌,林沛这才虚弱地咳出声来。

    这微弱的咳嗽声像是仙乐,李文轩不再绷着脸,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他帮着林沛拍了拍后背顺气,等到林沛不咳后,他瞪着林沛,怒吼道:“林沛,你是要钱不要命是不是?”

    林沛初初醒来,脑子还不会转,整个人晕乎乎的,只呆傻地看着李文轩,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自知有错,林沛耷拉着脑袋,毫无气势的小声说道:“我没有。”

    今日元哥儿出门后,他独自一人在家,那身新衣裳他早就做完了,家里也没什么活计,实在是有些无聊。在屋檐下坐了会儿,林沛实在是坐不住,这才把门锁上,拎着小竹筐来了后山。

    前日下了场大雨,他估摸着有菌子冒出来,不若捡些回家炸菌子油,吃面时浇上些,面条也会更加喷香。

    没承想,逛了两圈便遇着了暴雨,连带着一声又一声的惊雷,他哪里还敢呆在林子里,生怕被那炸雷给劈死,这才想着跑到半山腰的山洞暂且避一避。

    谁知,才跑得没多远就遇着了“土溜”,好在他福大命大,这“土溜”不算严重,没把他整个人埋住,否则简直不堪设想。

    他为了避开“土溜”,跑得太急,崴脚摔倒在地,一头磕在地上摔得不省人事了。

    林沛有些许大难不死的庆幸,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害怕。

    还好李文轩来得及时,否则,只怕那泥土会慢慢将他埋严实,他晕死过去了,夜晚又黑漆漆的,旁人想寻他都难。再过一夜,怕是只能找到他冰冷的尸体了。

    “有没有伤着哪里?”

    林沛攥着衣摆,弱声道:“脚崴了。”

    李文轩没好气:“哪只?”

    “啊?”

    “我问你崴到了哪只脚?”

    “右脚。”

    李文轩一听这话,撒开了揽住林沛的手,他起身走到林沛脚边,直接蹲下身,轻柔地把林沛的右脚抬起来,一把脱去了他的鞋袜。

    林沛惊得眼睛都睁圆了,忍着疼痛把脚往回缩,“李文轩,你干什么。”

    李文轩的大手牢牢扣住林沛的脚踝,他训斥道:“别乱动,脚还要不要了。”

    气势汹汹的吼叫把林沛的话语都压了下去,他暗自咬着唇,不说话了,像是砧板上的鱼,只能任由李文轩动作。

    李文轩抱着林沛的脚,伸手仔细摸了摸,片刻后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些。还好,伤的脚不算严重,应该只是骨头错位了,瘸不了,否则,他就要娶个瘸子当夫郎了。

    脚腕的温热是那样明显,李文轩一双大手牢牢地扣住他的脚,林沛垂着脑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摆,他不敢抬眸看李文轩,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林沛耷拉着脑袋乱想,后知后觉,方才李文轩好像是把他抱在怀里的,脚腕的温度更加滚烫了,连带着,脸颊也一点点开始升温。

    “啊!”

    脚腕一阵剧痛,林沛疼得眼泪都掉了出来,他抬头看向李文轩。

    “骨头错位了,我帮你正骨呢,就疼这么一会儿。”

    帮着林沛穿好鞋袜,李文轩抬头,见到林沛还在抽抽搭搭地哭。他没忍住,伸手擦去了林沛脸颊的泪,皱着眉轻声哄道:“别哭了。”

    蠢兔子,莽撞死了,崴脚也是活该,还活着就已经是菩萨保佑了,但是,哭起来又好可怜。

    李文轩的语气难得的轻柔,低沉的嗓音也不似平日里那样大得刺耳,倒是称得上温柔似水,林沛弱弱“哦”了声。

    片刻后,林沛瘪着嘴,不满道:“你怎么还摸我的脸?”

    李文轩缩回手,慌忙地移开了视线,没回话。

    “呸~”

    林沛歪着身子吐了两口唾沫,他皱着眉,一脸嫌弃,“你刚刚才摸过我的脚,现在又来摸我的脸,还摸到嘴了,李文轩你脏不脏啊。”

    李文轩哭笑不得,这傻子的关注点怎么总是如此清奇,他回头,笑道:“你自己的脚你也嫌脏啊。”

    “”

    林沛哽住了,不脏的,他每天都好好洗脚了的。但是,这不会一回事儿吧,谁会摸了脚又来摸嘴啊!不对,方才他摸我的嘴做什么,占我便宜?

    林沛猛然扭头,瞪向李文轩。

    李文轩拦腰抱起了林沛,林沛都来不及质问,再次被吓傻了,他扭着身子,挣扎着要从李文轩怀里跳下去,“你做什么?放我下去,唉哟~”

    林沛扶着昏沉的脑袋,只觉得天旋地转,还异常恶心想吐。

    “怎么了?”

    “头晕。”

    李文轩抱着人,放缓了步子。

    “沛哥儿~”

    “林沛”

    呼唤声四面八方地传来,越来越近。林沛扶着脑袋四处张望,他更加胆战心惊了,要是村里人见到李文轩抱着他,他还要不要活了,林沛挣扎得愈加用力了。

    “李文轩,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放在腰间的手骤然握紧,李文轩在他耳边冷声道:“别动,脚还要不要了。”

    “李文轩~”

    林沛的话音里带着商量,又有些许乞求的意味,不过在李文轩耳朵里,统统变成了撒娇。

    李文轩蛮横的抱住林沛,“前面有很多被雨水冲下来的山石,还有些折断了的树枝,你脚受了伤,不好走,过了这段路我就放你下来。”

    林沛的挣扎叫他有些愤怒,他很想问一问林沛,那劳什子名声就那么重要吗?比脚还重要?

    或者说,他就那么不想和自己有分毫关联吗?

    哼,想得美!

    李文轩把林沛按在怀里抱稳,迈着稳健的步伐朝前走,他咬牙切齿道:“放心,还没定亲,我不会叫别人说你的。”

    林沛没敢再乱动,也没张嘴反驳李文轩这句话,他耷拉着脑袋,心里复杂得紧,整个人也晕得慌。

    “回家记得敷脚,免得更肿,也熬些姜汤喝一喝,淋了一日的雨,我摸着你有些发烫,最好再喝两贴药,免得高热。脑袋是不是也有点疼?那就在床上多躺两天,别逞能。最好还是叫郎中来看一看,瞧瞧有没有伤着内里”

    前几日李文轩都没个正形,总是嬉笑着说胡话,突然这样一本正经的叮嘱,林沛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他顶着眩晕抬眸,李文轩的下颌线很锋利,眉眼也凌厉,不笑的时候,整张脸一点温度都没有,看上去就让人难以亲近。此刻他薄唇一张一合,耐心地絮叨着,连带着眉梢都多了些许柔和。

    林沛怔怔地看着,雨水滴进了他的眼睛里,有些刺痛,他眨巴了两下,依旧不舒服,而后他索性闭上了双睛,微微靠在了李文轩肩头,动作很轻,就像没动过一样。

    待走过了那段崎岖的路,李文轩把林沛放在一方稍微平整些的石头上坐好。林沛觉得没那么晕了,想站起身来自己走,又被林文轩按回了石头上坐好。

    “你给我等着,不许乱动。”

    强势的话语,就跟命令似的,林沛遵循着话音傻乎乎坐了回去。

    “呐,遮着。”

    林沛抬眸,才发现李文轩去而复返,拿着两张棕榈叶盖在了自己头顶,阻隔住了雨丝,林沛伸手接住了叶子。

    李文轩不放心,再次嘱咐道:“别乱动,我去叫江元来扶你。”

    林沛老实点头,“好。”

    方才挣扎着要站起来,他的脑袋又晕乎了,现在已经不敢乱动了,省得更加难受。他怔怔地看着李文轩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嘴里低喃着:“可是已经湿透了呀。”

    嘴上这么念叨,他还是捏紧那两张新鲜的棕榈叶,把已经湿透了的脑袋遮得严严实实。

    “嘶~”

    林沛在雨里冷得直哆嗦,方才被李文轩抱着还不觉得,怎么会这么冷啊!

    没一会儿,江元就来了,周常平和周常喜也在。

    江元猛地扑上来,把林沛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沛哥儿,你没事吧。”

    林沛笑着安抚他,“没事,就是崴了脚。”

    “真是吓死人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儿,那李文轩也不说个明白。”

    林沛这才发现,李文轩没随着元哥儿他们一块儿回来。

    周常平温声道:“先下山再说吧,一会儿天黑尽了,该看不着路了。”

    “对对对。”

    江元和周常喜一人担着林沛一只手,把他扶了起来。

    周常喜个头小,扶着林沛多少有些吃力,正好此时刘大婶走了过来,“我来吧。”她说罢,取代了周常喜的位置,和江元一起扶着林沛继续往前走。

    “喜儿,那你去同乡亲们说一声,找到沛哥儿了。”周常平道。

    “好。”

    刘大婶扶着林沛,她悄摸回头,远远地朝着林子里挥了挥手。

    林沛一行人走远,站在棕榈树后的李文轩这才走了出来,他一路远远地跟着,直到亲眼看见林沛进了院门,这才转身回家。

    “文轩小子,你给我站住。”

    刘大婶追上来,叫住了李文轩。

    第26章

    刘大婶回家拿了油纸伞, 和刘文轩一道回家,路上,听李文轩说了他是如何相上林沛的。

    “你这小子, 竟连我都瞒得死死的。”

    李文轩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不是还没成事儿嘛, 等到沛哥儿松了口, 我必定会告诉您的, 到时一定请您喝喜酒。”

    “这你可就外行了,若是有人从中牵线搭桥,那还不是更便宜行事?我瞧着沛哥儿也好极了,若是你们能成一家人,嘿,还真是不错。行了,这事儿就包在婶子身上。”

    “那就麻烦婶子了。”

    刘大婶瞥了李文轩一眼,不满道:“说什么麻不麻烦的。你阿么也是, 前两日我去你家串门子, 也没听他说这事儿啊。”

    “我阿么那性子你还不知道,他是觉着沛哥儿回绝了我, 怕我脸上没光呢。”

    “也是,你阿么素来疼你。再者, 你也是个主意大的,你阿么轻易不会插手你的事。”

    李文轩:“他身子不好,少折腾些才好呢。”

    刘大婶长叹一声,感慨道:“难为你了, 小小年纪就当家。”

    李文轩但笑不语。

    “不过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刘大婶瞥了李文轩一眼, 嬉笑道:“沛哥儿是个知冷知热的,会疼人。等你们成了一家, 再生两个大胖小子,可不得美死你这小子。”

    李文轩傻笑:“我想要个闺女,小哥儿也成。”

    “瞧你那傻样,先把夫郎娶回家再说吧。”刘大婶说罢,朝着屋檐下等待的魏舟走去,亲切寒暄道:“舟哥儿,又在这等文轩小子啊。”

    “嗯。”

    李文轩收着雨伞,嘴角都是笑意。

    婶子说得对,得先把孩子他阿么娶回家,孩子的事儿啊,暂时急不得。

    ——

    “有些受凉,得喝几贴药,至于这脚嘛,骨头已经正好了,再包些草药,这样能好得快些。还有,你磕着了头,这两日头晕想吐都是正常,多卧床静养几日即可。”

    江元朝着郎中鞠躬,“麻烦李爷爷啦。”

    李郎中笑着摆了摆手,听说这沛哥儿遇着了“土溜”,全身上下就这点伤,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平小子,你同我去拿药吧。”

    “哎,好,李老,您先请。”

    周常平拿着雨具,送李大夫出了门。

    江元:“沛哥儿你先歇着,我和喜儿去烧饭。”

    “嗯。”

    等到周常平取完药回来,晚饭也准备妥当了,林沛头晕,没什么胃口,就吃了些鸡蛋羹。

    吃完了饭,江元送周常平兄妹俩出了院门。送完了人,服侍着林沛吃完药后,江元爬到了床上,躺在了林沛身旁。

    “沛哥儿,你好些了吗?还冷不冷啊?”

    “好多了,暖和着呢,躺着的话,头也不晕。”

    江元帮着林沛把被子又盖得严实些,“你是不知道,那李文轩听见我说你不见了,险些要揍我呢,还吼我,问我为什么傍晚才上山去找你。”

    林沛摸索着拉住了江元的手腕,举起他磨破的手掌吹了吹。方才周常平给元哥儿上药时他看见了,磨破皮的地方血肉模糊,还嵌了不是泥沙进去,必定是疼的。

    “对不起啊,元哥儿,害你摔跤,还害你被骂。不过你别搭理李文轩,他就是那种暴脾气,说话也不中听。”

    江元笑笑,“没事,周大哥已经帮我凶回去了。你别说,我还从来没见过周大哥发火呢,感觉都快和李文轩打起来了一样。嘿嘿,当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江元又羞又喜,乐滋滋地傻笑着。

    林沛想了一番周常平发怒的样子,实在是想不出来,毕竟,周常平一向轻声细语的温和待人。

    “不对啊,沛哥儿!”

    “嗯?”

    江元翻身侧躺,直勾勾地盯着林沛,“你方才是在为李文轩说话吗?”

    “啊?”林沛楞了会儿,弱声反驳道:“没有啊。”

    “嘁,还没有呢,死鸭子嘴硬,有了他救你这一遭,你是不是觉得他更好了?”

    雨幕中的侧脸再次钻入脑海,林沛在被褥里抠紧了自己的手心,老实回答道:“好像是有点。”

    江元躺回去,长叹了一口气,“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要折在李文轩身上。”

    “没有。”

    也就是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儿好,没有元哥儿说的那样邪乎,还不至于折在他身上吧。

    江元摇着脑袋,“当你开始觉得一个人好,就是你沦陷的开始了,你会觉得他越来越好的。”

    “会吗?”

    “会的。”江元见林沛皱着眉苦思,打断了他的思绪,“算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本来脑袋就不舒服,就别想这些了,好了再慢慢考虑。反正感情这种东西,只要来了,挡是挡不住的。”

    “嗯。”

    林沛应了声,然后闭上了眼睛,是该好好休息,至于其他的,今后再思量吧。

    半晌后,林沛道:“元哥儿,对不起啊,害你担心了。”

    江元勾住了林沛的手指,“你没事就好,别想了,快睡吧。”

    林沛慢慢进入了梦乡。

    ——

    翌日一早,江家就响起了周常喜的声音。她拎着个竹筐推开了林沛的房门,晃着竹筐,乐呵道:“沛哥儿,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林沛摩挲着半坐了起来,笑道:“什么呀?”

    “铛铛铛,黄豆猪蹄,可好吃了,你尝尝。”

    “难为你费心,还给我炖这个。”

    周常喜把猪蹄舀到了碗里,端着碗走到床边,笑道:“这费的可不是我的心。”

    “嗯?”

    林沛疑惑地抬眸。

    周常喜把碗送到了林沛手里,“李文轩叫我送来的。”

    林沛愣住了,险些把碗里的汤都给泼出来。

    “要洒了要洒了。”周常喜急忙去扶碗,林沛手忙脚乱的把碗端正。

    周常喜拖着一把椅子坐到了床边,愤懑道:“沛哥儿,你和元哥儿可真不够意思,那李文轩想娶你当夫郎,这么大的事儿,你们竟然不同我说,哼,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小姑娘噘着嘴,一脸不满。

    屋子里的江元和林沛面面相觑,没答话。

    “不过也没事,现在我不是就知道了嘛。嘿嘿,你可不知道,那李文轩为了求我帮他送汤过来,说了多少好话,我估摸着,他毕生听过的好话都说尽了吧,你是不知道他当时那脸色,真是笑死人了。”

    江元探过身子,“有多好笑?”

    “反正就是很好笑就对了,哎,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没想到有朝一日李文轩那霸王竟然会求我为他办事,唉,爽快!太解气了。”

    周常喜坐直了身,立即表明立场,“当然,沛哥儿,我可不是帮他当说客来的,我还是想要你当我哥夫郎,嘿嘿。我是觉得,你正病着,这汤不喝白不喝,反正他都熬好了。快快快,你趁热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周常喜外向,坐在床边说了好多村里的趣事,林沛和江元听得哈哈直乐。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周常喜起身准备回家。

    “对了。”

    临走之际,周常喜从竹筐里掏出一块小方帕,帕子包得鼓囊囊的。

    “这个给你,李文轩说同你说好的喜糖。”

    林沛愣神着接过了那包喜糖,李文轩果然说到做到,给他带喜糖回来了。

    夜里,林沛从柜子里把银手镯摸了出来,他攥着手镯胡思乱想。按照李文轩的性子,应该会提着猪脚汤上门才对啊,这样表现的好机会,李文轩怎么会错过呢。

    林沛摇摇脑袋,想不通,真是怪人!

    越想脑袋越昏沉,林沛把银镯子塞到枕头下,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这一日,许久许久他才彻底进入梦乡。

    为了照顾林沛,江元几人索性把劈好的细竹条背到了江家,在江家院子里做灯笼。

    一连几天,院子里都热闹得不行,充满了几人的欢声笑语。

    林沛半卧在床上,手里缝着小荷包。他这人闲不住,手上没点活计做着,他总觉得心里痒痒的,浑身不舒坦。

    缝了一会儿,眼睛有些胀痛,林沛放下针线,让眼睛松活一会儿。他定定地看着桌上的炖盅,又开始愣神了。

    李文轩每日都叫周常喜送汤来,有时是排骨汤,有时是猪脚汤。但是,就只是送汤,一句话都没捎来过。

    林沛觉得越发奇怪,这几日家里人多,好些邻居都串门子来看过他了,偏偏李文轩,从头到尾没来过。

    正想得出神呢,房门打开了。

    江元引着两个人往里进,“沛哥儿,刘大婶和舟叔么来看你了。”

    林沛放下针线筐,笑着抬头去迎接来人。

    “婶子和叔么来了,快请坐。”

    两人坐下来了,还不见元哥儿倒水给客人喝。林沛皱着眉,用眼神提醒元哥儿。和元哥儿目光相接,林沛有些傻眼了,元哥儿朝着他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刘大婶走到了床前,“沛哥儿,脚可好些了?”

    林沛把脚露出来,笑道:“好多了,包了两天草药,一点也不肿了,就是还有些微疼,所以沾不了地。”

    “好了再下地走也不迟。”

    和刘大婶一道来的男子走上前,微微笑着说道。

    林沛接过话语,“是这么个道理。”

    刘大婶他知道,住得隔江家不算远,为人和善,和姨母也算处得不错。不过,这位夫郎他倒是真没见过,来了关山村好些日子,他还未曾见过这么一号人。周叔么?难不成是周常平家族里的亲戚?

    两人待了没一会儿就走了,那夫郎时不时咳嗽两声,估计是身子不大好。

    走前两人都嘱咐他照看好自己的身子,林沛自是笑着应承了下来。

    两人走后,江元盯着林沛不转眼,一脸嬉笑。

    林沛觉得后背都被江元看麻了,“元哥儿,你笑什么,方才就开始笑了。”

    江元走到林沛床前,“你莫不是还没反应过来舟叔么是谁?”

    林沛一头雾水,“是谁?”

    “李文轩他阿么呀!”

    什么?林沛傻眼了。不是周叔么,是魏舟,舟叔么。是了,一般唤人都叫名字的,哪会用姓氏称呼小哥儿的呀,他方才也是一时想岔了。

    “啊?那叔么是李文轩他阿么?”

    林沛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子,手足无措道:“他、他来干什么?”

    江元坐在床边,“还能干什么,看你呗。看来李文轩是铁了心要娶你了,都叫他阿么来看你了。”

    “啊?”

    “舟叔么身子不大好,平日里不太到村子里走动,今日是特意来看你的。你瞧,还给你带了一篮子鸡蛋呢。”

    见林沛苦着一张小脸,紧紧抓着被褥不撒手,江元嬉笑着安抚道:“你怕什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嘛。你放心,李文轩虽然脾气不好,但是舟叔么可是出了名的好相与。”

    江元皱眉纳闷,“不过,这李文轩怎么不来,他胆子不是一向大得出奇的吗?我还以为他会来家里看你呢,没想到,居然从来没有上门过。”

    “放心,还没定亲,我不会叫别人说你的。”脑海中倏地响起了李文轩的声音,林沛心中有了答案。

    他浅笑着,含糊道:“不知道,那人一天奇奇怪怪的,谁知道他想什么。”

    夜里,林沛夜不成寐,皱着眉头苦思。今日魏舟也没说什么,就叫他好生顾惜着自己的身子。见到他的态度也很正常,完全不像相看儿夫郎的模样,那他是什么意思?

    再者,魏舟来江家这事儿,李文轩他知道吗?若是知道,那么,他又是什么意思?

    林沛辗转反侧,半点睡意都没有,搞不明白,真真搞不明白。

    林沛拍拍自己的脸颊,“林沛,别乱想了。”

    睡觉睡觉,等到了要考虑的时候再考虑吧。

    第27章

    江元忧心忡忡地站在屋檐下, “沛哥儿,你真不去?”

    林沛摇摇头,笑道:“不去, 你们去吧,别担忧我。”

    他说罢, 扶着墙站了起来, 缓慢地挪着走了两步, “你看,走慢些没问题的,元哥儿你们快去,一会儿街上没好位置了。”

    今日乞巧节,元哥儿他们要去街上卖花灯去,林沛的脚还没有恢复如初,走路还有些跛。再者,他觉得自己嘴笨, 不像喜儿似的, 能把灯笼夸出花来,也不能帮元哥儿他们什么忙, 跟元哥儿他们一道上街,只会拖他们的后腿, 索性自个儿呆在家里。

    前两日城里就已经热闹起来了,摊贩们早早进城踩过了点。要想东西好卖,这位置可大有讲究,河道两侧, 尤其可以乘坐游船的渡口最为合适。那地儿可抢手得紧, 因此,须得早早去城里占位置。

    江元也想去占个好位置, 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一会儿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他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门,在周常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他坐在马车上朝着林沛摆手,“沛哥儿,你别出来了,快回去吧,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周常喜在一旁附和,“是呀,沛哥儿,你快回去吧。”

    林沛半倚着院门,朝着几人挥手,“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你们快去吧。”

    “那我们走咯,沛哥儿,桌上有煮好的酒酿汤圆,你饿了就吃点。”

    “好。”

    待马车走远,林沛这才缓慢地移回了屋檐下,他半倚着屋墙,看着远处的炊烟亲吻晚霞,耳畔时不时响起两声狗吠,倒是难得的惬意。村子里许多人都去城里凑热闹了,今日乞巧节,城里车水马龙,灯火通明,自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慢慢的夜幕降临,林沛吃了些汤圆裹腹,还吃了几块糕点,这是江元特地买来给他吃的。

    晚风有些凉飕飕的,林沛冷得打了个哆嗦,他起身披了件外衣,半拢着外衣又坐到了屋檐下,他准备再坐一会儿就进屋泡脚,然后上床歇息。

    自从那日被埋在土下叫雨水淋了一日,林沛这手脚寒冷的毛病越发严重了,如今已是七月,却还是得每日泡盆热水脚,这才敢踏实地上床睡觉。

    街坊大多到城里看花灯去了,遍野静悄悄的,只是依稀有几声小孩啼哭的声音。

    “噗通~”

    一声异响打破了这份宁静。林沛侧耳倾听,动静好像是从后院传来的,窸窣声越来越近。林沛起身走了几步,歪着脑袋朝后院打探了一番,依稀有个人迎面走来。

    夜色蒙上了一层黑布,看不太分明后院的情形。但林沛知道,这绝不是街坊四邻来串门子的,院门大开,村里人大可从前院进来,犯不着从后院溜进来。

    这人从后院翻墙进来,必定不是什么规矩人,莫不是偷鸡摸狗的窃贼?林沛心里暗念一声遭,他就应该把桐油灯点上,好叫那些窃贼知道家里有人,不敢生异心。天有些黑了,他就提了一盏桐油灯出来,可是他嫌费油,把灯给吹灭了。

    林沛心噗噗直跳,家里就他一个跛脚,这可不好办啊。他摩挲着把屋檐下的竹竿拿在了手里,皱着眉,沉着嗓子问道:“谁在哪儿?”

    “沛哥儿,是我。”

    熟悉的声音,压着嗓子低声回答,过了一会儿,那高大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你来干什么?”

    知道来人是谁,林沛松了口气,他把竹竿放回了原位。

    李文轩环顾四周,见街坊四邻屋里都黑漆漆的,估摸着都是去城里热闹去了,早知就走正门了,失算。他大着步子朝林沛走过去,声音也不再压着,朗声道:“当然是来陪你过节了,铛铛铛铛~,喜欢吗?”

    一盏灯笼横空出现在眼前,林沛盯着灯笼看了好半晌,依稀判断出那丑丑的灯笼是个兔子模样。

    “好丑。”

    脑海中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听到自己的声音,林沛飞快地瞥了李文轩一眼,也不是那么丑啦这补救的话语即将说出口,又听得李文轩高声道:“这已经是我做的最好看的一盏了。”

    有些郁闷,又夹杂着几丝委屈。

    林沛被他可怜又无奈地语气弄笑了,没说话,弯着嘴角回到了屋檐下坐好。

    李文轩拖了把椅子坐到林沛身边,“怎么不点灯,黑漆漆的,你脚还没好全乎,不小心摔了怎么办。”

    “反正我一会儿就准备进屋睡觉了,不点也没事。”

    林沛拍拍身旁的桐油灯,“回屋的时候会点上的,摔不了。”

    李文轩凑近,提着兔子灯笼照亮了林沛的脸庞,“呐,现在小兔子给你照亮。”

    小兔子给小兔子照亮,李文轩被自己脑海中的话逗乐了。

    林沛接过了兔子花灯,又被这花灯丑到了,“最好看的一盏就这样啊,你一共做了几盏。”

    “十七八盏吧。”

    林沛摸了摸塌着的兔子耳朵,“你手可真够笨的。”

    李文轩笑道:“自然比不上你。”

    林沛眉眼都染上了笑意,那是自然,别的不说,必定不会做了十七八遍还是如今这丑模样。

    “咦?”

    把灯笼抱在怀里,林沛这才发现,灯笼里并没蜡烛,而是许多飞舞的萤火虫。

    李文轩炫耀道:“好看吧,我抓了好久呢。”

    林沛瞥了李文轩一眼,这人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吧,他语气平平,故作勉强道:“还行吧。”

    说完后他瞪着李文轩,一脸不解,“李文轩,你为什么翻墙?院门又没关。”

    他那身手,绝对摔不了,但是可别把他家后院的菜给踩坏了。

    “没注意,我径直朝着后院来的,嘿嘿。”

    林沛在夜色中翻了个白眼,“流氓行径。”

    “嘁,我倒是想不流氓一回,可是,某人又不给我这个大摇大摆进江家院门的机会。要是被街坊看见了我来找他,只怕某人脸都要红透了吧。我猜猜,估摸着得羞得两天都不敢出院门吧,不对,搞不好是三天。”

    某人对着李文轩又翻了个白眼,嘴硬道:“才不会。”出院门他还是敢的。

    等等,什么叫大摇大摆进江家,这人想得倒挺美,林沛嗔怪地看着李文轩,“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李文轩又凑近了林沛一点点,他在萤火虫的微光里,和林沛四目相对,“我是在好好说话啊,沛哥儿,你什么时候能给我那个堂堂正正进江家院门的机会啊。”

    “或者说,沛哥儿,我离那个机会有没有近了一点点?”

    萤火虫在灯笼里飞舞,光铺在了李文轩俊朗的脸上,两人离得很近,近到林沛都能感受到李文轩的每一道呼吸。林沛被他眼里的索求击败,胸腔内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直跳得林沛心烦意乱。

    林沛抱着兔子花灯歪过了脑袋,避开李文轩滚烫的视线,他把玩着兔子的耳朵,没答话。

    本来林沛想着,若是再见面,必定要问一问李文轩,他阿么来看自己的事儿,李文轩究竟知不知道。可是后来林沛又觉得,没那个必要了。

    现在林沛觉得,确实没那个必要了,今后做些好吃的闲嘴糕点,好好谢谢叔么就是了。

    两人就这样干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实在是太奇怪了,于是乎,林沛随口问道:“你怎么不去城里逛一逛”

    李文轩伸长了腿,懒洋洋的靠着院墙,“城里边又没有你。”

    呼吸滞住了片刻,林沛揪了一把兔子耳朵,垂着脑袋低声道:“哦。”

    过了许久,林沛轻轻唤了李文轩一声。

    “李文轩。”

    “嗯?”

    半晌没得到林沛的回答,李文轩歪着脑袋,轻声问道:“叫我做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给我熬的汤。”

    “唉。”李文轩长叹一声,故作失望,“我还以为你要羞答答地同我说叫我看个好日子上门提亲呢。”

    “”

    就知道这人不会好好说话。

    林沛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啊。”

    他想从沛哥儿嘴里听到的,从来不是这一句谢谢。

    “哼。”

    林沛搬着椅子离李文轩远了些,用行动告诉李文轩,自己不想搭理他。李文轩乐哈哈地挪着椅子追林沛,践行着你跑我追的戏码。

    于是乎,林沛挪一步,李文轩追一步,两人就这样在屋檐下挪动着,直到林沛都快挪到了墙角,李文轩伸脚勾住林沛的椅子,一脚踩在椅子腿间的横木上,不让林沛继续往前挪动半分。

    “得了,再挪你就要到隔壁去了。”

    林沛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孩子气地从堂屋门口移到了院墙,脸颊一点点变得烫人,林沛越发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陈文轩也不说,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林沛看。

    林沛咬着小唇,盯着兔子花灯,这一回,他看到了萤火虫冲撞纸面。林沛盯着看了半晌,萤火虫忽远忽近,不知疲劳地撞在纸面上。他伸手在兔子后背戳了个洞,顷刻间,兔子花灯里的萤火虫纷纷飞了出来。

    林沛把花灯捧在眼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萤火虫漫出来,一点点飞远。

    “哇,好美啊。”

    李文轩怔怔地看着林沛,萤火虫在他跟前飞舞,微光忽明忽暗,映照得扑闪的双眸越加动人,他看着林沛被萤火虫美得怔神的模样,笑道:“是挺美的。”

    萤火虫飞泻而出,光亮越行越远,林沛看着微光远去,直至与黑夜混为一体。

    微风拂面,渡来阵阵桂花香,林沛嘴边荡起笑意,轻声道:“一点点吧。”

    “嗯?”

    林沛没再继续说,他站了起来,微微跛着脚进了堂屋,然后“啪”地一声关上了堂屋的门。

    沛哥儿怎么就走了?

    李文轩傻坐在原地,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片刻后,回过神来的他“唰”地站了起来,把椅子都给卷倒了。

    他阔步走到堂屋门前,大力拍着堂屋门,“沛哥儿,方才你说一点点吧,是不是说我离娶你的那个机会近了一点点?”

    沛哥儿,我离那个机会有没有近了一点点?

    一点点吧。

    林沛抱着兔子灯,背靠着堂屋大门,红着耳朵道:“好话只说一遍。”

    沛哥儿这意思,可不就是近了一点点嘛。

    李文轩紧紧地贴着木门,乐得几乎飘到了天上去,“沛哥儿。”

    林沛揪着小兔子耳朵,轻声应和道:“嗯。”

    “沛哥儿。”

    “嗯。”

    “沛哥儿。”

    林沛耳朵都被叫红了,脸也滚烫得不行,他死命揪着兔子耳朵,“李文轩,你叫魂呢!”

    “我就是太高兴了,让我叫一叫吧,否则今夜,我要睡不着了。”

    林沛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一点点,他低低回应道:“哦,那,最后一声,我要睡觉去了。”

    “好,那我叫了啊,沛哥儿~”

    “嗯。”

    林沛回身,贴着木门,“李文轩!”

    “哎,我在。”

    “把我家椅子搬回来。”

    李文轩风风火火把椅子搬了回来,规规矩矩地放在屋檐下,他摸摸脑袋,傻笑道:“搬回来了,那你早些上床歇息,走慢点,别摔了,我回去了。”

    “嗯,别翻墙了,走后记得关上院门。”

    可别再走后院把我家菜给糟蹋了。

    “好,那我走了。”

    沛哥儿真好,怕我爬墙摔伤呢,我家夫郎真是会疼人。

    李文轩乐哈哈地走了,走到院门口,他又大阔步跑回门前,轻轻地对着门里叫了声,“沛哥儿。”

    一门之隔,林沛并未回屋,他紧紧地抱着兔子花灯,没有接话,只是,眼里的笑意更甚了。

    第28章

    林沛背靠着堂屋门, 侧耳倾听着屋外的动静,直到院门合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文轩愉悦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林沛这才打开了木门。

    方才走得急,桐油灯还搁在屋檐下, 林沛走出去弯腰拎起桐油灯, 这才发现, 椅子旁放了一个包袱,打开看了眼,尽是些零嘴,多是果脯、饴糖。还有两颗饱满的脆桃,待看到里面的瓜子仁,林沛哭笑不得。这傻子,是打算同他一起在屋檐下磕着瓜子赏月不成。

    林沛拎着包袱,远远地朝着院门看了一眼, 夜色朦胧, 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林沛久站不得, 索性抱着包袱回了屋。

    回了卧房,林沛将桐油灯点上了, 他把兔子花灯和包袱都放在了桌上,依次把每样零嘴都尝了一遍,他拿了一小把瓜子,坐在桌边嗑了起来。

    “丑小兔, 你要不要嗑瓜子啊。”

    小兔子哪里会回话, 林沛把瓜子丢回包袱里,伸手揪住了兔子长短不一的耳朵, 他笑道:“看着看着,你好像也没那么丑了,挺可爱的嘛。”

    又抱着兔子说了一番话,林沛把小兔子放在桌上,站起了身来。

    林沛到柜子里翻出了两张棕榈叶,从山上回来那日,元哥儿他们来扶他之后,他并没有把这两张棕榈叶丢掉,而是把两张叶子合作一柄,塞到了衣袖中带回了家。回到家他便把这两张叶子丢到了柜子里,之前卧床养病,一直没时间处理,倒是险些忘了这两张叶子了。

    林沛翻了一把剪刀出来,挑灯做起了棕榈扇子。

    本来想做兔子,可是兔子要不了多少棕榈叶,余下的丢掉也可惜。索性做成一把蒲扇,这样,这两张棕榈叶便能全须全尾的,一点儿都不会浪费了。

    棕榈叶子已经半干了,好在这叶子水分不重,不会因为被锁在柜子里几日就发霉腐坏,只是不似刚摘下来那般翠绿有活力,有些蔫头蔫脑的。不过这样也好,已经失了些水分,这样做好的扇子完全风干后,扇面便不会有太大的空隙。

    林沛拿着剪刀将棕榈叶子划开,方便交叠在一起编织。这不是多难的活,挑一压一的慢慢编织即可,但林沛还是做得慢,努力将每一根叶茎都梳理得紧致齐整。这样做出来的扇子才平整精致,好看,扇着风也会更凉爽一些。

    “沛哥儿,你在做什么呢?”

    “咦,元哥儿,你回来了?”

    江元也坐到了桌前,“对啊,我见你屋里亮着灯,喊了你好几声呢。”

    林沛全神贯注地做着扇子,连元哥儿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叫他他也半点没听见。

    “我没听到。”

    江元把还透着香气的炙烤猪肉拿了出来,“我猜就是,来来来,趁着热乎,先把这烤猪肉吃了,扇子呢一会儿再编都行。”

    “一会儿再吃吧,我正收尾呢,马上就好了。”

    “那好吧,”江元把烤猪肉放在了桌上,他盯着桌上散开的包袱,眼睛都睁圆了。

    “沛哥儿,这?”

    林沛拿着剪刀剪去多余的叶茎,轻声道:“李文轩送来的。”

    啧啧啧,沛哥儿这语气,江元长叹一声,“哎,不能同你亲上加亲了,真是可惜,那周常远没福气咯。”

    江元摇着头感叹道:“没想到啊,李文轩居然真的把你拿下了。”

    林沛红着脸,“还早着呢。”

    江元睁着惊讶的双眸,“沛哥儿,你瞧瞧你这扭捏的小模样,哼,我还不知道你,你必定是对李文轩有意思了。”

    正巧林沛完工放下了剪刀,江元拉着林沛的手去掐自己的脸,“快快快沛哥儿,你掐掐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林沛轻轻捏了捏江元脸颊的软肉,笑道:“不是做梦。”

    放下蒲扇,林沛认真说道:“其实我也是今夜才想通的。”

    江元眼里都是好奇,迫不及待地插嘴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今夜发生了什么?”

    林沛把蒲扇和小兔子放到一旁,将炙烤猪肉和其他零嘴一并拿了出来,和江元一边吃一边说今夜的事儿。

    “我瞧瞧你的兔子花灯。”

    林沛急切喊道:“你别摸。”

    “我知道。”江元意味深长地笑看了林沛一眼,他举起自己油滋滋的手,“我就看一看,真的好丑。”

    林沛望着丑小兔笑弯了眼,他继续道:“之前你不是疑惑吗,李文轩这种脾气的人,怎么会不趁着这个机会来家里看看我,反而是叫喜儿每日送汤过来。”

    江元擦擦手,捏了一块饴糖塞进嘴里,“是呀,我一直挺好奇的,你不是也好奇吗?否则,整天愁眉苦脸的想些什么呢?”

    “他不上门是怕我被街坊们说,在林子里就是这样,遇见了村里人,他就歇了嘴上的话,远远地从我身边走开。毕竟我们都是独身,汉子和小哥儿独处,到底是不好。送东西什么的,更是叫村里人有得说了。”

    江元瞠目结舌,“他还能想得这般妥当?”

    林沛轻微点了头,“嗯。”

    “啧啧啧,当真是看不出来。”

    “所以元哥儿,我对周常远没心思,他不爱说话这只是其一,毕竟熟识之后话应该会多起来。我是觉得,上次他当街送梨花酥给我,挺不好的。街上那么多人,全都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我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我不想收,毕竟我们不熟,再者,当街收汉子的东西,这像什么话。可是不收吧,人来人往的,我又怕落了他的面子。”

    同样是送东西,李文轩那样的大傻个都知道两个人的时候悄摸送,这样的话,无论是收还是不收,都不会有所顾虑。不必担忧被旁观的人闲嘴,也不会想着人多,汉子被拒绝后脸上无光。

    这几日林沛想了许多,也许是从周常远当街递梨花酥的那一刻起,他就对周常远没了旁的心思了。因为,周常远不会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搭伙过日子,那是一辈子的事儿,若是汉子行事从不顾及小哥儿,那小哥儿该多艰难啊。

    江元撑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说得也有道理,以前玥哥儿同他家当家的刚认识的时候,也是这般偷摸见面的,那人送东西给玥哥儿,也从来不在人前给。”

    周大哥在人前也会顾忌着些,同他有些距离,毕竟,他们还未成婚。

    林沛拉着江元的手,“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很小很小的一件事儿。其他还有很多细微的事情,总之我就是觉得,他还挺好的。当然,嗓门确实大了点,每次他一吼,我觉得自己都快聋掉了。”

    “沛哥儿,把嘴角的笑意收一收吧。”

    江元十分无奈,人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以前他心心念念,祈祷沛哥儿千万别对李文轩有心思,他半点也不想用李文轩取笑沛哥儿。才过去多少时日啊,这噩梦就来了。

    “沛哥儿,你别是因为李文轩救了你,所以才喜欢他吧。”

    江元皱着眉,“你若是觉得他救了你,你过意不去,想好好答谢他一番,那就等阿娘回来,咱家备些重礼上门答谢去。”

    林沛望着江元紧蹙的眉头,心中一暖,元哥儿这是关心则乱了。

    “元哥儿,我若是不想李文轩接近我,他同我上山那日我就跑了。我是打不过他,但要想在林子里乱窜摆脱他,这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江元不说话了,也是,沛哥儿看着不说话,实际上就跟倔牛似的,照沛哥儿的性子,必定是真的喜欢上了那李文轩,才不是因为那什么狗屁救命之恩。

    明白是一回事儿,坦然地接受又是一回事儿,一想到今后可能要叫那霸王一声哥,江元就浑身都是鸡皮疙瘩。虽然这些日子他对李文轩确实改观了不少,但是他叫周大哥书呆子这事,自己可是一直耿耿于怀呢,还欺负喜儿!

    这么没礼貌的人竟然同周大哥是连襟,嘁,真为周大哥不值。可是他待沛哥儿好像真的还不错,一日接着一日,养身子的汤就没断过,他和阿么不就是希望那个有个人能待沛哥儿好吗。

    烦人,江元气得抓了一大块炙猪肉往嘴里塞,面无感情地咀嚼起来。

    这李文轩,还真是诡诈,竟然来了一招铁汉柔情,对付沛哥儿,那还不是一套一个准。

    哼,我是奈何不了你,等阿娘回来,必定给李文轩一点颜色瞧瞧。光会花言巧语哄骗沛哥儿那可不成,阿娘经验老道,还是得阿娘仔细斟酌,看看这李文轩到底值不值得沛哥儿托付终生。

    林沛瞧着他哼气,轻声安抚道:“别生气了元哥儿,以后我叫李文轩跟周大哥赔礼道歉。”

    江元摇摇脑袋,“你完了沛哥儿,你已经会胳膊肘往外拐了,你竟然为李文轩说好话。”

    林沛一脸纳闷,他无奈地笑道:“元哥儿,这算哪门子说好话。”

    江元苦着脸继续吃,化生气为食量,“怎么不算。”

    林沛哭笑不得,拿了一块果脯吃。

    江元一把抢过林沛手中的果脯,把炙猪肉往他手里塞,“不许吃他送你的,只能吃我买回来的烤猪肉,烤猪肉好吃多了。”

    林沛被江元孩子气的模样逗乐了,他哄着江元道:“好,我吃这烤猪肉,行了吧。”

    肉块肥而不腻,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外皮嘎嘣脆,嚼两口,酥软的肉拌着浓郁的香气在口腔四散开来,咽下去了都还口齿留香,林沛眨巴着眼睛,“确定挺好吃的。”

    江元得意地扬起了下巴,“那可不,反正肯定是比他送的东西好吃。”

    林沛笑着附和道:“那是。”

    江元好哄,被林沛两句话就哄得眉开眼笑。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洗漱过后上了床。

    临睡之时,江元乐呵道:“沛哥儿,若是你和李文轩真的能成,咱俩岂不是就成了邻居了?”

    林沛也稍微楞了会儿,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是呀。”

    江元乐滋滋道:“那也挺好的,到时候咱们串门子多方便啊,我若是想你了,咱们还可以一起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那你的周大哥怎么办?”

    江元被问住了,一脸为难。

    林沛笑道:“没事,悄悄话咱们白日里躲在灶房说吧。”

    “对吼,嘿嘿,我看行!”

    林沛看着不远处的柜子,月光从窗户挤进来,洒在地面,些许还泼到了柜子上,连带着柜子上的兔子花灯,都染上了几分月色。

    丑小兔一点点都变得柔情了起来,像那人一样。

    林沛微微扬起嘴角,兄弟两个做邻居,不光元哥儿觉得不错,他也觉得行。

    翻来覆去睡不着,林沛对着丑小兔,眉眼带笑地嗔怪道:“还说你要睡不着,烦人,倒叫我睡不着了。”

    村尾李家,李文轩平躺在床上,一声又一声地念叨,“沛哥儿,夫郎,孩子他阿么,嘿嘿。”

    第29章

    “哟, 这哥俩还没起呢,两个大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 快起来啦。”

    林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姨母站在床前, 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们。

    一旁, 江元半眯着眼睛, 迷糊着傻笑道:“咦,梦到阿娘了。”

    孔翠莲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这傻孩子。”

    林沛也被元哥儿这迷糊样逗乐了。

    笑过后,孔翠莲掀开被子,前后打量了一番林沛的脚,问道:“没落下什么病根吧。”

    林沛摇摇脑袋,“没有。”为了叫姨母放心, 他起身下床, 在孔翠莲眼前走了两步,“姨母你看, 没什么大碍,都已经勉强走得了路了, 就是走不了太长时间。”

    “正常,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是。你姐姐也是,传话也不说清楚,我和你姨父收到信, 差点吓个半死。”

    “上次小雨姐来的时候我还躺在床上, 瞧着是有些没精气神。”林沛拉住孔翠莲的手,“叫姨母挂心了。”

    孔翠莲把手抽出来, 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就好。亏得你福大命大,毕竟这土溜可是要人命的东西。”

    “阿娘!”清醒过来的江元翻咕噜爬了起来,拉着孔翠莲的手撒娇,“我还以为我是做梦梦到你了呢,阿娘,我好想你啊。”

    孔翠莲被江元这话哄得眉开眼笑,她轻拍了拍江元的脸,笑道:“你这孩子,趁你睡迷糊把你卖了你还不知道呢。”

    “那不能够。”江元嬉笑着拉住孔翠莲,“再说了,阿娘才舍不得卖了我呢。”

    “如何舍不得,整日好吃懒做的,阿娘早想把你给卖了。”

    江元噘嘴,“我才不信。”

    林沛起身穿衣,扭头问道:“姨母,姑母如何了?”

    江元也紧跟着说:“对啊对啊,姑母什么病啊。”

    孔翠莲脸上没了喜色,双眉紧蹙,“郎中说是痨病,啧,你们是没看见你姑母,人瘦得跟竹竿似的,整日里都在咳嗽,估摸着没两年光景了。等秋收过了,咱们一家人到隔壁县城踏踏实实玩一圈,也好带着你们陪陪你姑母去。”

    江元耷着肩点了头,弱声回答道:“好。”

    姑母还年轻着呢,可是吧,这病要是来了,那可是半点不留情面的,管他男女老少呢,要你三更死,你便活不到天明。

    “得了,你们起床洗漱,给你们带了包子回来。”孔翠莲说罢,出了屋子。

    林沛揽着江元的肩,轻声安慰道。

    “没事,过两月就可以去陪姑母了。”

    江元点了点头,既然已成定局,到时候便好生陪陪姑母,给她买好吃的,带她出去逛街玩乐。若是她实在病得出不了门,那便趴在她的床头,说笑话给她听,总之,让她最后的日子过得开心一点,这是他这个做小辈的,唯一能做的事儿了。

    林沛拉着江元出了房门,“走吧,先去洗漱吃点东西。”

    出门一看,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了天边,林沛站在院子里,看着屋檐下的椅子,心里暗道:都怪你,害我昨夜睡不着,今儿个又起得这么晚。

    早饭过后,孔翠莲和江元背着背篓去了地里,江守义赶了许久的车,有些困乏,现下补觉去了。

    林沛把家里的砧板和菜刀洗干净晾干,这两日缸豆和小瓜正是鲜嫩的时候,方才早饭之时孔翠莲就说,摘些缸豆回来腌制酸缸豆吃,省得在地里长老了。

    古人云秋收冬藏,老天爷的事儿,谁也摸不准,所以,农家子但凡有机会,便想法子储存下粮食,免得没东西糊口,家家户户皆是如此。再者,食物腐败得快,须得换些方式让它能够储存得久一些,最常用的便是腌制和晒干这两种储存方法。

    林沛搬了两根长条凳放在院子里,又在上面放了一个竹编的大簸箕,用来晒小瓜和缸豆。

    没一会儿,江元两人便背着满当当的缸豆和小瓜回来了。

    帮着两人把背篓卸下来,林沛指着灶房,道:“姨母,我煨了点甜酒汤,已经放凉了,你们喝点去。”

    甜酒汤酸酸甜甜的,又能解渴又能提神,孔翠莲和江元擦着汗进了灶房喝甜酒汤。

    林沛搬了张小板凳坐在簸箕旁,开始着手剥缸豆的筋。晒缸豆简单,把筋剥掉晒干即可。

    晒干的缸豆泡发后即可制作吃食,就这样掺水煮成素缸豆蘸辣椒水吃可以,和腊肉排骨一起炖汤也成。清水煮一会儿,切碎用糟辣椒炒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只要保存得好,晒干的缸豆能放一两年,冬日里没菜的时候,捞一把干缸豆炖汤,别提有多喷香了。

    小瓜也是一样晒干储存,切成均匀的薄片晒干即可。因着瓜藤四处疯涨,好些瓜都是坠到地面的,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些许泥土。因此,林沛用大木盆盛了些水,将小瓜洗净后滤干表面水分。

    孔翠莲和江元又跑了一趟,再次摘了满满两大背篓东西回来。然后,三人在院子里一边说闲话一边处理缸豆和小瓜。

    林沛刀上功夫好一些,他拿了砧板放在簸箕里,将滤干水分的小瓜切片摊在簸箕里铺好晾晒。

    孔翠莲则拿了一个干净的盆装盛掐头去尾的缸豆。腌制酸缸豆,半点不能沾油腥,因此,盛缸豆的木盆是仔细洗过了两遍的。

    “沛哥儿,你往这边挪一挪嘛,桂花树下不晒。”

    江元搬着小凳子往里挪,为林沛空出了位置。

    林沛手起刀落,咚咚咚地切着瓜片,他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我觉得这太阳暖呼呼的,晒着挺舒服的。”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把东西都处理全乎。

    傍晚,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饭。天气炎热,下午微风拂面,凉爽得紧,把饭桌搬到院子里,吹着傍晚凉爽的风吃饭,舒服极了。

    孔翠莲端着碗,一脸愤懑,“我就说好端端的怎会土溜,我去看了,埋了你的那块地是村子里李二狗家的。那李二狗懒得出奇,砍了树又不种上,可不得土溜嘛。”

    江元接话道:“村长说了好多次了,砍了树开春就得种上,要是家家户户都同他一般,光砍树不种树,后山不得被雨水冲垮啊,到时候咱们村子都得被埋。”

    “李二狗他夫郎也是,半点不会为人处世,这么久了,竟没想着来家里看你一遭,什么人啊。不说提东西来,好歹人得来说两句好话吧。我实在气不过,逮着李二狗一家子骂了一下午。临了他小声念叨,说是已经有人去收拾过他了。”

    孔翠莲赞赏地看向江元,“元哥儿,不错嘛,还知道护着沛哥儿。”

    “啊?”

    江元疑惑地抬头,片刻后,兄弟俩同时顿住了扒饭的动作,两人面面相觑,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

    江元使眼色:是李文轩?

    林沛眨巴眼睛:可能吧。

    江元有些没脸扒饭了,他竟然没想着去为沛哥儿讨公道,倒是叫李文轩那外人为沛哥儿出了头,他这弟弟真是做得太失败了。

    江元继续使眼色:要不要跟阿娘说?

    林沛继续眨巴眼睛:都行。

    嘴里的饭菜都没了滋味,江元小声道:“阿娘,不是我。”

    紧接着,林沛轻声道:“或许是李文轩。”

    “什么!”

    这话无异于惊雷,震得孔翠莲高声惊呼。她弯着的嘴角塌了下去,而后,看了眼急速扒饭的江元,又扫了眼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的林沛。

    啧啧啧,沛哥儿这耳朵都快可以煎鸡蛋了。

    李文轩收拾李二狗这没什么稀奇的,可是家里这两兄弟一人赛一人反常,这可就不对劲儿了。

    她就出门一趟,家里这是变天了不成?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江守义敲了敲桌子,“他娘,先吃饭,其余的一会儿再说。”

    孔翠莲端着碗,飞快地扒饭,她给林沛夹了好大一筷子菜,“快吃。”

    吃完得坐下好好说道说道。

    第30章

    一家人吃完了饭, 林沛径直跟着孔翠莲进了堂屋。

    江元笑嘻嘻地看着江守义,“阿爹?”

    江守义收拾着碗筷,无奈地看了江元一眼, “想去就去吧。”

    “嘿嘿,那我去了。”江元丢下碗筷, 屁颠屁颠朝着屋里跑。

    从一开始李文轩的死缠烂打, 说到前些日子的怦然心动, 林沛坐在草墩上,事无巨细地说了这些日子的境遇和心情。

    说罢,他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姨母的脸色,手也攥紧了衣摆,等着姨母说话。

    孔翠莲觉得好笑,沛哥儿坐直了身,可怜巴巴地盯着她,傻乎乎的, 她笑道:“怎么, 担心我不同意啊。”

    林沛结巴道:“不、不是。”

    孔翠莲拉着林沛的手,感慨道:“感情这东西,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之前姨母就和你说过,你若是喜欢, 只要那人品行好,姨母绝不阻拦。李文轩这人吧”

    姨母怎么顿住了,林沛睁大了双眼看向孔翠莲,无声地询问着。恰好和姨母打趣的眼神对上, 林沛的脸颊突地滚烫起来。

    孔翠莲了然一笑, 看来,沛哥儿当真是对那李文轩起了心思了, 瞧瞧,如今这抓心挠肝的小模样。她也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缘分啊都是天注定,沛哥儿来关山村那一夜,还偏生就撞倒了李文轩。两人阴差阳错的,到底还是纠缠在一起了。

    她取笑道:“急什么?”

    林沛红着脸反驳,“姨母,我没有。”这话毫无气势,声若蚊蝇。

    江元在一旁乐哈哈地看林沛笑话,“哈哈哈,我就说吧,我就说会有我取笑你的一日,沛哥儿,你就安心受着吧。”

    孔翠莲斜了江元一眼,“哼,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心不也早早跑到周家去了?”

    “阿娘!”

    林沛扫了一眼江元,只见他面红耳赤的,一副吃瘪回不上嘴的模样。林沛不由得低头浅笑,看来,谁都逃不过呀。

    “得了,说正事儿吧。”孔翠莲没再卖关子,继续说道:“之前姨母不大赞成你同李文轩成家,是因为我觉着他脾气不行,怕他欺负你。如今照你说来,这人性子虽急了点,但是待你也还算不错。你若对他起了心思,大可放心同他处处看,若是真值得托付,姨母也为你高兴。”

    林沛微红着脸点了点头,“嗯,谢谢姨母。”

    “谢什么谢,不许和姨母见外。”孔翠莲不满道。

    林沛乐滋滋应承了下来,“好。”

    “对了。”

    林沛疑惑地抬眸,“嗯?”

    “你可以和李文轩接触,但千万别做糊涂事儿啊。自己长点心眼,汉子裤子一提就没事儿了,小哥儿可是要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的。”

    林沛反应了半晌才明白姨母什么意思,他自是不会的,以前他见过这样的小哥儿,大着肚子被人骂,实在是太可怜了些。若是李文轩真的爱惜他,必定不会舍得教唆他做出这样无礼的事儿来。

    “姨母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做出无媒苟合的事儿来,不消村里人,我就先打断你的腿。”

    林沛郑重承诺,“姨母,我不会的。”

    “嗯,那就好,姨母自是放心你的,可是,那汉子都是花言巧语的,姨母得先敲打敲打你。若是真的犯了错……”

    孔翠莲似陷在了回忆中。

    林沛见姨母怔神,张着手在他眼前晃悠,“姨母?”

    孔翠莲回过神来,一左一右拉着兄弟俩的手,“若是真的犯了错,那可是买不了后悔药吃。沛哥儿,你和元哥儿都是一样的,我不会拦着你们什么,但是你们心里得有数,可别做糊涂事。”

    两人异口同声回答道:“嗯。”

    孔翠莲摸摸林沛的头,“因着小时候的事儿,村子的人心疼李文轩,可是也是忌惮他的。这些年,村子里的人与他们家来往甚少,我们两家隔得远,那就更没有什么往来了。李文轩脾气如何,旁的人还真是不知道,你多同他处一些日子,瞧他待你是不是一直都好。我也叫你姨父去会会他,好帮你掌掌眼。有道是汉子怕入错行,这女子、小哥儿啊,就怕嫁错郎,这事半点急不得。”

    若是李文轩真的一直这样待沛哥儿,那倒是也不错。以前她不大赞成李文轩同沛哥儿成为一家人,就是担心沛哥儿被欺负。可是照沛哥儿所说,李文轩在他跟前的性子全然不一样。也就是嗓门大了些,但是从没有高声吼过沛哥儿半句。

    相反,李文轩还有些出人意料的细心。会给沛哥儿熬汤,会笨拙的逗沛哥儿开心,行事会思虑沛哥儿。若是李文轩秉性真的如此,倒是适合同沛哥儿做一家子。

    沛哥儿性子弱,就得这样一个刚强些的汉子做靠山,有事儿还得汉子出头。再者,沛哥儿以前过得糟心,就得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方能打动沛哥儿的心。

    林沛点头,“我晓得的。”

    他深谙一步错步步错的道理,他如今只是觉得李文轩还不错,对李文轩有了心思。要他点头答应嫁给李文轩,还早着呢。

    “行了,你们哥俩自个儿玩吧,我出去了。”

    江元拉着林沛又说了会儿话,他安慰道:“沛哥儿,你别觉得阿娘方才说话凶,她以前也是这样同我和小雨姐说的。”

    林沛笑道:“我知道,姨母是为了我们好,小哥儿和女娘艰难,若是没了好名声,那就更艰难了,姨母这是担心我们呢。”

    江元急不可耐地点头,“嗯,你明白就好。若是汉子教唆小哥儿做糊涂事,那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沛赞同的附和,“我也觉得。”

    江元,“对了,沛哥儿。你明日陪我去找周大哥一趟吧。”

    “好。”

    江元拉着林沛的手甩了甩,“你怎么不问我去找他做什么啊?”

    林沛无奈,笑道:“好,请问元哥儿,你去找你的心上人做什么呀?”

    江元斜了林沛一眼,“你又取笑我。”说罢,他乐呵道:“我那话本写好了,我想去找周大哥瞧瞧,之后拿到书肆去问一问。”

    林沛睁着亮晶晶的双眸看向江元,惊叹道:“写完了?元哥儿,你好棒啊。”

    “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

    林沛毫无保留地赞美,“你能写出来,已经很厉害了。”

    “嘿嘿,今夜咱俩一起睡吧,我把话本里的故事说与你听。”

    林沛兴致勃勃地点头,“好。”

    他不识字,看不了话本,倒是可以听元哥儿同他说一说。

    睡前,江元又翻箱倒柜地选了一番衣裳,林沛也把箱底那件月白色的衣裳拿了出来,这还是元哥儿送他的。

    林沛躺在床上,听着元哥儿同他说故事。他心里感慨道:如今懂了元哥儿翻箱倒柜的心思了,真是觉得穿什么去见他好像都差点意思。

    以前没和李文轩说破还不觉得有什么,现下已经让李文轩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好似越发在意了起来。以前陪着元哥儿去串门子,他哪次不是穿得灰扑扑的,今夜,竟然想着要穿得靓丽一点了。好叫自己在他眼里好看一些。

    林沛揪紧了被褥,怎么自己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呢,但是,这感觉好像也不赖。

    ——

    翌日,两人一早就爬了起来。

    孔翠莲正在灶房准备早饭,哥俩洗漱过后一道帮忙去了。

    待把吃食端上桌,还不见江守义出现,江元皱着眉四处环顾,疑惑道:“阿娘,我阿爹呢?”

    孔翠莲摆摆手,“你阿爹上城里去了,他说这土溜不是小事儿,去衙门同你姐夫说上一声,看看官府怎么说。也是,咱们村子有这样的事,保不齐其他村子也有,这两月雨水又多又急,万一再次发生土溜怎么办?不是每个人都像沛哥儿这么好运的。”

    林沛跟着点头,“的确,若是裸露的地方广阔,雨势再大些,必定会被冲塌,搞不村子都有危险。”

    孔翠莲为两人添饭,附和道:“嗯,是这么个理儿。”

    饭后,又在家里呆了一会儿,江元有些坐不住了,他拉着林沛,在林沛耳边小声道:“沛哥儿,家里也无趣,咱们去周家吧。”

    “嗯。”林沛站起身来,“姨母,我和元哥儿去村子里走一走。”

    孔翠莲无奈地瞥了江元一眼,这孩子,就在她跟前坐着呢,当她是聋子啊。而后,她拧着眉扫向林沛的脚,“沛哥儿,你脚好全乎了吗,能出去走动?”

    林沛活动了一番脚踝,“早好了,姨母,前些日子我一直呆在家,正好趁着这机会出去走动走动。”

    孔翠莲嬉笑地看向林沛,“去吧去吧。”

    倒是险些忘了,如今沛哥儿也是个满门心思在外边儿的人了,那李家可不就是在周家旁边吗,难怪沛哥儿也一脸跃跃欲试,原来也是想去见心上人啊。

    瞧瞧,沛哥儿今日还特地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绣花长袄,瞧着倒是俊秀多了。如今,沛哥儿脸上长了些肉出来,脸色也比之前好多了,红润润的,本就生得可爱,如今瞧着更加喜人了。

    哥俩挽着手乐哈哈地出了院门,孔翠莲瞧着他们渐行渐远,嘟囔着:“若是沛哥儿能同李文轩成一家,他哥俩以后可不就是邻居了?”

    孔翠莲笑着继续纳鞋底,如此,倒是也不错,哥俩能有个照应,今后她串门子也方便。

    走在去周家的路上,江元不放心的扫了林沛的脚好几眼,担忧道:“沛哥儿,你脚真的没事了吧,走起路来痛不痛啊。”

    “真的没事,放心吧。”

    “嗯嗯,那走吧。”

    两人到了周家,林沛和周常喜熟门熟路地搬了椅子坐到院子里乘凉。

    林沛坐在梅树下,眼睛控制不住地往李家瞄。他皱着眉头,他们来时动静可不小,没道理听不见啊,怎么还不见人出来呢?

    一脸纳闷地站了起来,林沛径直朝着院墙走去。

    “沛哥儿,你干嘛呀?”

    糟糕,忘记喜儿还在旁边了。

    林沛回头,磕磕巴巴解释道:“我、我瞧瞧有没有黄瓜。”他干笑着:“对,有点渴了,我看看能不能找两根黄瓜吃吃。”

    他说罢,同手同脚地往前走,走到黄瓜藤跟前,扒开叶子翻找起来。

    真是太难为情了,完全忘了喜儿还在一旁,真是!

    “呐,给你。”

    周常喜递过来一根黄瓜,小姑娘自己捧着一根黄瓜,咬得“咔嚓”作响。

    林沛接过黄瓜,也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周常喜一副我早已看破的表情,“别装了,想吃黄瓜是假,想看人是真吧。”

    林沛嚼着黄瓜,嘴硬道:“没有。”

    “哦~这样啊,原来你不想知道隔壁那人去哪儿了啊?那算了,我便不说了吧。”周常喜故意说话吊着林沛的胃口。

    说罢,她嬉笑地看着林沛,自顾自地吃着手里的黄瓜。

    咔嚓咔嚓~

    周常喜乐滋滋吃着黄瓜,一嘴咬得比一嘴使劲儿。这动静,分明是存心做给林沛听的。

    林沛抬眸,对上周常喜取笑的眼睛,红着脸轻声问道:“他去哪了?”

    “小样,跟我还装。抬喜轿去了,他昨早去你家门口等了半晌,也没见你开院门,他说估摸着你在睡懒觉。他叮嘱我,若是你来,记得转告你,他会记得给你带喜糖回来的。”

    “哦。”林沛咬着黄瓜,朝李家瞥了一眼。

    周常喜又递过来一根黄瓜,见林沛发愣,一脸没眼看,她拎着黄瓜在林沛眼前晃悠,“沛哥儿,回神嘞。别咧着个嘴傻笑了,你怎么跟元哥儿似的,一天天尽傻乐。”

    “你不懂。”

    周常喜撇嘴,“我才不想懂呢,傻乎乎的。”

    林沛看周常喜一脸不屑,心里觉着好笑。这才过去多久呢,他就懂了元哥儿当时看他的眼神。

    “傻丫头,你等着吧,我等着看你犯傻的那一日。”

    他学着当时的江元,同样给周常喜留了这句话。他等着有朝一日看喜儿犯傻,林沛阔步朝梅树下走去,别说,这种感觉还挺棒的。

    又过了会儿,江元出来了,他捧着自己的话本,笑得正开怀。

    回家路上,江元高兴地说道:“沛哥儿,周大哥说我写得很有趣。他帮我改了几处小地方,等我回去誊抄一遍,明日便拿着稿子去书肆问一问,看书肆收不收。”

    林沛的兴奋不比江元少,他乐呵道:“那你写的故事是不是就能印出来给别人看了?”

    “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可以的。哎呀,真好,到时应该能赚不少钱。沛哥儿,你明日陪我一起去书肆好不好?”

    林沛点头,“好啊。”

    江元略微皱了眉,忧虑道:“你的脚没问题吧?”

    “没事,能走的。”

    周常平必定会陪同元哥儿一道去,来去都乘车,他也就只需要在城里逛一逛,其实走不了多少路,完全没问题的。再者,他也许久没上街了,十分想到街上去逛一逛。

    ——

    次日,林沛和江元早早起了床。

    “阿娘,我和沛哥儿进城一趟,家里缺不缺东西呀,要不要捎点东西回来。”

    孔翠莲从兜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江元,“家里什么都有,不必捎了。这钱你拿着,买两匹好布,你和沛哥儿一人做两身新衣裳。”

    沛哥儿屋里都是些重颜色的衣服,是得采办些靓丽点的行头,逢年过节、串门吃席的时候撑场面,也好穿着去见心上人。

    若是单给沛哥儿买,沛哥儿必定会不好意思,索性哥俩一并采买些,孩子们妆点得好看,她瞧着也欢喜。

    江元不解道:“阿娘,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好端端的做新衣裳干嘛。”

    “你娘我钱多得没地儿花,就想给你们买新衣服,不成啊?”

    江元乐呵呵地拉着林沛往屋外走,“成,嘿嘿。”

    林沛被江元拉着往屋外跑,扭头瞧了姨母一眼,正对上孔翠莲笑着目送他俩,他心里暖呼呼的,扬着嘴角朝孔翠莲大喊,“谢谢姨母。”

    这孩子,可真是机灵。孔翠莲会心一笑,“快去吧,早些回来。”

    “好。”

    “哎,我们知道了。”江元也在一旁高声应答。

    院门口,周常平眉眼带笑的看着江元,温柔地扶着他上了马车,而后进院子同孔翠莲招呼了一声,这才出门赶车朝着城里去。

    到了城里,几人径直去了书肆,小二拿着话本去后院给掌柜的看了。江元紧攥着衣摆等了半晌,紧巴巴地盯着通往后院的门,眼睛都快望穿了,总算是等到了好结果。江元的话本子卖出去了,还得了个不错的价格。

    江元板着脸,故作沉稳地出了书肆,待出了书肆的门,他再也藏不住心中的欢喜,乐得几乎蹦起来,“周大哥,卖出去了。沛哥儿,我的话本真的卖出去了。”

    周常喜也在一旁欢呼,“元哥儿你真厉害。”

    林沛同样为江元欣喜,他就知道,元哥儿肯定能赚到钱的。他一脸艳羡地看向江元,要是他也识字就好了。不说写话本赚钱,好歹能看点信纸什么的。

    哎,林沛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以前他还幻想,若是相公能识字就好了。他和相公一齐坐在屋檐下,相公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写字作画,那该是多美的一副画面啊。

    如今,呵呵,李文轩那大笨蛋,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别说温声软语的教他识字作画了,只怕是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再者,李文轩在他耳边,大着嗓门教他认字,还不得把他吼聋啊。

    林沛想了一下那番场景,被自己脑海中的画面逗乐了。

    周常喜歪着脑袋,疑惑道:“沛哥儿,你傻笑什么呀?”

    林沛努力绷着嘴角,摇头道:“没什么。”

    江元猛地冲过来拉住了林沛,“沛哥儿,谢谢你。”

    林沛一头雾水,“谢我做什么?”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想着自己赚钱花,若不是你鼓励我,说我写字绣花都很好,我也不会想着琢磨写话本的事儿。沛哥儿,这话本能写成,你可是有一半的功劳呢。”

    林沛笑着捏了捏江元的手,“是你自己的功劳,熬夜写到大半夜的是你,删删减减、改了一遍又一遍依旧不肯放弃的也是你。元哥儿,这话本满满都是你的心血,全都是你自己的功劳。”

    “你也有功劳的。”

    周常喜在一旁无奈道:“哎呀,你们都有功劳,行了吧,咱能不能先去吃点东西,我好饿啊。”

    兄弟俩哈哈大笑,江元掂了掂手里热乎的银子,笑道:“行,走吧,今日随你吃个够,我请客。”

    “好耶。”

    周常喜乐呵的往前冲。

    “咦,他们怎么都往那边跑啊。”

    听得江元的疑惑声,林沛转身看了过去,就见街上的人乌泱泱朝着街尾跑去。一个大娘从食肆跑出来,也跟着人群跑,手里还拿着筷子。

    周常喜拉着林沛,兴致勃勃地跟着人群向前跑,“好热闹啊,沛哥儿,咱们也看看去。”

    越跑到后面越拥挤,周常喜个头矮,什么都看不到,她蹦了几下,依旧被高大的人群挡了个严严实实。于是乎,她撒开林沛,跻身从人群间的空隙处钻了进去,像是水里的鱼儿,很是灵活,转眼就没了踪迹。

    林沛无奈地摇了摇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元哥儿也不在身旁,估摸着是被方才的人群冲散了。

    “是在这儿吧。”

    “就是这,午时三刻问斩,我倒要瞧瞧,那天杀的拐子长个什么模样。”

    林沛侧耳听着旁边婶子们的交谈,早就听说之前拐人的那群人下了大狱,原来今日问斩。

    处决现场,必定是血淋淋的,林沛提脚往后撤了半步,他听听动静就好,还是别往前钻了。以前听村里老人讲,他站在前边儿看问斩罪犯,结果,有个人的脑袋滚到了他脚边,就瞪着眼睛望着他,给他吓得够呛。

    林沛浑身打了个冷颤,他可不敢再往前冲了,见了那样的场面,估计得做好几夜的噩梦。

    还没退得两步呢,林沛又被后方往前扑的人群挤上前了。

    “等一下,你们让一让。”

    “大叔你让我出去一下。”

    林沛拼命往外面挤,可是无济于事。人群嚷叫着,他的声音被彻底盖住,便是有一两个听见的,也没法子。他们侧身让林沛钻了出去,眨眼的功夫,林沛又被其他人推着往前走了。

    想要出去,犹如逆水行舟,这舟还没有浆,于是乎,林沛挤了半天还停留在原地。

    林沛挤累了,后来,他索性不再挣扎。被挤到哪里去,完全不受林沛控制了,幸好他脚已经差不多好全乎了,若是瘸着腿来,必定要被挤得摔倒,搞不好看问斩犯人不成,自己倒被前来围观的人们踩死了。

    离行刑台越来越近,林沛苦着脸,早知道今日就别出门了。

    站在他前面的人侧着身子和同伴说话,于是乎,前方的景象霎时一览无余。

    十来个头戴枷锁的犯人被押了上来,他们脚跨脚链,双手被麻绳束缚在身后。他们的脑袋被摁在木桩上,身后,威猛的刀斧手提着大刀,端着一碗酒一钦而尽,尽数喷在了刀锋上。刀斧手提着刀,已然做好了准备。

    监斩官频频抬头瞧着天色,只待午时三刻一到,立即下令将这群罪犯斩立决。

    阳光照在十来把锃亮的大刀上,晃得林沛眼睛疼。猛地,一个刀斧手往这边斜了一眼,林沛被那刀斧手犹如利刃一般锐利的眼神吓个半死,脚都开始软得发抖,连带着,心也开始噗噗直跳。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咽了两口唾沫,还好,脑袋还在。

    一个婶子啧道:“怎么多人,一会血不得跟河水似的淌下来啊。”

    另一个大汉接话,愤懑道:“那才痛快呢,这群天杀的,不知把我小弟拐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恨不得上去亲手斩了他们呢。要我说,血流成河才好,今日,就用他们的血,祭奠那些被他们残害的村民们。”

    有几人高声附和:“就是,血流成河才好。”

    本就被刀斧手冷眼吓得失魂的林沛腿越发软了,他开始死命往外面钻。不行,必须得出去,不然那血都得淌到他脚下,那得多吓人啊。

    “肃静——”

    台上,监斩官开始揭露这群人的罪行,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林沛一门心思往外边钻,只依稀听到台上的监斩官高喊道。

    “时辰到—斩立决!”

    等到再次站定,林沛傻眼了,他闷着头是想往外面钻,没承想,围观的人群以为他是想钻到前排看好戏,纷纷给他让了位置。

    “这小哥儿,胆子还挺大哈。”一个大爷扫了他一眼,满眼佩服。

    “不是”

    还不等林沛解释完呢,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炸开,不客气滴钻进鼻腔。大爷睁着双大眼看向台上,林沛侧对着台子,僵住了,半点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动。

    “妈呀,台子上全是血。”

    “啧啧啧,你看看那个拐子,还睁着眼睛呢。哼,坏事做绝,他还有什么不瞑目的。”

    人群异动,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人们再次朝前挤,想要亲眼目睹拐子被处决的场景。

    林沛已经放弃了往外钻,惊呼没半点作用,死命挤又挤不出去,只能惧怕又无助的站在原地。他紧紧的闭着眼睛,不敢抬头看,连呼吸都屏住了,努力不去闻空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忽然,一双大手捂住了耳朵,暂时的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林沛下意识的睁眼,下一刻,眼前黑住了。

    “别看,很脏。”

    是李文轩。

    林沛凭着感觉,伸手揪住了李文轩的衣摆。他差点喜极而泣,从来没觉得李文轩的大嗓门如此悦耳过,可是这一刻,他觉得李文轩这大嗓门真好,耳里全是李文轩的话语声,都听不大清楚旁边那些叫人惧怕的讨论了。

    李文轩大手揽过林沛,把他摁在自己胸前,还伸手紧紧地捂住林沛的耳朵,隔绝了外界那些声音。

    四周倏地静了下来,林沛仿佛只能听到自己胸腔内猛烈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

    李文轩捂住了林沛的耳朵还不算,感觉到怀里人微微颤抖着,他中气十足的朝着周围大喊道:“别挤了,还有,看就是了,呱呱呱的做什么,吵死了。”

    其他人见李文轩一脸凶相,敢怒不敢言。唯有两个胆子大的,呛了李文轩两句,“不敢看来凑什么热闹,我还偏要说。”

    李文轩冷眼扫过去,厉声道:“起开。”

    他拨开人群,拥着林沛往外边挤,李文轩的话语凶气十足,嗓门又大。人群纷纷不自觉侧了身子,让了他半步。

    一路高声叫嚷,李文轩护着林沛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带着林沛走远了一些,确保再也听不到人群讨论的声音了,李文轩这才撒开手,放林沛自由。林沛依旧傻愣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真是跟被吓住的小兔子似的,可怜死了。

    李文轩抱着双臂看向林沛,慢悠悠道:“胆子这么小,怎么敢来凑这个热闹的?”

    林沛闻言,垂着脑袋小声道:“我没想来的,是被那群婶子叔伯们挤到前面去了。”

    要是知道是来看处决犯人,他早拔腿跑得远远的了。

    一想到处决二字,恶心劲儿又开始往上涌,林沛觉得那股血腥味依旧飘在空中,挥之不去。

    “呕~”

    他跑到街角无人的空巷,剧烈呕吐起来,那架势,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似的。

    “没事吧?”

    李文轩皱着眉头跟了上去,急切问道。

    林沛扶着墙,伸出一只手止住了李文轩往前走的脚步,“你别过来,呕~”

    地下全是污秽的呕吐物,恶心死了!林沛自个儿看了都恶心,空气也飘荡着异味。

    “呕~”紧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呕吐。

    林沛吐了好一会儿,难受得眼泪都溢了出来。他扶着墙缓劲儿,微微侧着身子扫了一眼方才李文轩的位置,如今那地儿空空如也。

    方才他听到李文轩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原来,不是错觉。

    林沛苦笑,说不失落是假的,他心底微沉,同时又在心里嘲笑自己,暗骂道:林沛,是你自己叫李文轩走的,现下又矫情个什么劲儿呢?

    “好些没?来,漱漱口。”

    一瓢水横空出现在眼前,后背也被人有节奏地轻拍着。

    林沛怔怔地望着那瓢水,半晌,缓慢地挪头看过去,他以为那个因为他难堪一面走掉的人,去而复返。

    视线有些模糊了。

    “还难受?”

    李文轩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林沛笑着摇了摇头,他接过葫芦瓢,弯着腰仔仔细细漱了口。才漱好口,眼前就出现了一块喜糖。喜糖已经扒开了包裹着的油纸,在阳光的照射下,糖块儿亮得反光。

    “呐,答应你的喜糖,放在嘴里压一压,会好受些。”

    林沛伸手接过了糖,盯着看了两眼,这才塞进嘴里。他吃过了糖,把包裹住糖的油纸顺势揣进了兜里。

    李文轩向隔壁的店家借了些稻草灰,将呕吐物全给埋住,而后,领着林沛离开了。

    “我们去哪?”

    林沛亦步亦趋地跟着李文轩,见他走了一条自己从未踏足过的路,疑惑地问道。

    “咱们去长秋寺吃素斋,你本就不大舒服,要是吃荤腥的,估计你也没什么胃口。”

    “嗯。”走了两步,林沛惊呼道:“等一下,元哥儿他们呢?”

    李文轩笑道:“现在才想起来,不觉得太晚了吗?”

    林沛想要往回走,被李文轩拦住了,“笨死了。放心,周常平和他在一块儿呢。”

    “你怎么知道?”

    李文轩扬着下巴,得意洋洋地说道:“同为江家哥婿的默契呗。”

    林沛红着脸往前走,小声反驳道:“你才不是!”

    李文轩屁颠屁颠在后边追,“逗你的,送你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了。当时挤得慌,同他点了个头就走了,出来后便没再见着他们,兴许他们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有周常平在,元哥儿和喜儿自是无恙,林沛安了心,遂不再担忧他们二人。

    又走了一会儿,行至一个岔路口,林沛站定,转身问道:“往哪边走?”

    左边是石梯子路,右边比左边宽敞些,跑马都能过,李文轩犹豫片刻,伸手指了左边的路。林沛并未怀疑,抬脚踏上了台阶。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李文轩往前跨了两步,在林沛身前半蹲下。

    他拍拍肩膀,道:“上来吧,我背你。”

    “啊?不用了。”

    “上来吧,再走下去你脚该受不住了。”李文轩话语里带了笑意,“怕什么?上次抱都抱过了。”

    林沛扣着手指,怔怔地盯着李文轩宽阔的肩膀看,这哪能一样,上次他是伤着了,这次又没有。再者,他脚也好得差不多了,坚持着爬到寺庙,应当是半点问题都没有的。

    “你放心,这条道上没什么人,不会被别人看了去,快上来吧。”

    想到方才李文轩的去而复返,林沛咬紧下唇,弯腰趴了上去。好吧,就是这个人了。

    李文轩背着他,掂了掂,然后开始爬起了坡。

    “走咯~”

    林沛趴在李文轩肩头,红着脸小声嘟囔道:“有这么高兴嘛。”

    “那可不,你如今都愿意让我背了,看来,离我堂堂正正上江家拜访不远咯。”

    林沛高高扬起了嘴角,心道:傻子,确实不远了。他嘴上却依旧嘴硬道:“还远着呢。”

    李文轩笑道:“口是心非。”

    林沛不接话了,林子里时不时传来两声鸟啼,依稀还听得见悠远的钟鸣声,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待两个人都不说话后,彼此间的动作和声音就越发明显了,李文轩稳当地背着他,依旧是步履生风,只是,呼吸声似乎粗重了些,还略微有些急促。

    林沛小声提议道:“是不是有些重?要不,你把我放下来吧。”

    “哪里重了。”李文轩加快了脚步,用行动证明自己可以。

    这才走了多长时间,他不累,只觉得背上的小哥儿软乎乎的,还微微透着香气,叫他就这么一直背着走下去都成。再者,小哥儿不是都喜欢威武强壮的汉子嘛,可不可能让沛哥儿小瞧了他。

    曾经劈柴的情景再次跃入脑海,林沛在李文轩背上偷笑,这傻子可不是又在炫耀了。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傻。

    笑着笑着林沛羞得咬住了下唇。

    “身材健硕的要厉害些。”

    元哥儿前些日子的话就像魔音,在他耳边萦绕盘旋,林子里一片寂静,李文轩粗重的呼吸声从他的耳畔一路钻到心房,在心间响个不停。

    林沛忍不住抬眸,偷偷盯着李文轩的侧脸看,眉梢的胎记,高挺的鼻梁,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张微启的薄唇上。

    “到了。”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林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耳根一点点变得滚烫,必定是红得都快滴出血来。

    李文轩把林沛放了下来,见他怔神,伸手在他眼前晃悠,“怎么了,沛哥儿,不舒服?”

    林沛咽了咽口水,而后,猛地垂下了头,他侧身往前走,含糊道:“我、我有些渴了。”

    说完后他自己愣住了,这话是不是有歧义啊。清净之地,林沛,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污秽的东西,罪过罪过。

    “渴了啊?再等一等,咱们到斋堂就可以饮水了。”

    林沛听得这话,越发觉得自己罪过了。

    李文轩带着林沛到了斋堂,一到就给他舀了一碗清水,林沛红着脸将水一饮而尽,正好,用这寺庙里的纯净之水灭一灭心里的歪心思。

    晌午饭点已过,寺庙里食素斋的人不算多。林沛跟着李文轩开始取饭菜,斋堂添菜的地方放了一个功德箱,上书随喜功德,食素斋给多少钱全凭心意,李文轩往箱子里塞了五十文,就当结善缘,为他和林沛积福。

    两人端着盛满斋饭的碗,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林沛头一次来寺庙,头一次吃素斋,觉得新鲜极了,一边吃一边张着脑袋四处张望。

    李文轩坐在林沛对面,眉眼带笑地看着他把嘴巴塞得鼓囊囊的,懵懂地四处打量,连饭粒沾到了嘴角都不知道。

    傻头傻脑的呆兔子。李文轩伸手,帮林沛把嘴角的饭粒拿了下来,林沛嚼着饭菜,傻乎乎地盯着李文轩动作,待看到那白净的米粒,呛得猛烈咳嗽了起来。

    李文轩起身,帮林沛拍着背顺气,不客气道:“笨死了。”

    林沛认了这话,没反驳,自己今日确实有些笨。

    吃过了素斋,两人到寺庙燃香叩拜,待出了大殿的门,林沛问道:“我们回去了吗?”

    李文轩摇头,“还要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啊?”

    李文轩背着手往前引路,卖关子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林沛只得提步跟了上去,碎碎念,“神神秘秘。”

    从大殿往后绕,穿过一条幽静的小路,一颗参天的银杏树映入眼帘,古树不远处横着一座凉亭,凉亭里悬了一口古老的巨钟。

    李文轩指着巨钟笑道:“来吧,鸣钟祈福,消灾去厄。”

    巨钟前悬着钟杵,李文轩已经走到一侧,握紧了悬着钟杵的绳子。他眼神示意林沛去抓另一侧的绳子。

    “咱们敲三下即可,一求福,二求禄,三求寿。鸣钟三响,福禄寿都齐全了。”

    林沛点着头走上前,两人一左一右,拉着钟杵敲响了钟。

    随着撞击,悠扬的钟声荡开,银杏树上栖息的鸟也开始配合着啼叫,四周一片寂静,唯有悠然的钟声飘荡着,到真让人相信,所求所思皆能如愿。

    敲完钟,林沛松开了手,侧耳听着悠扬悦耳的钟声。

    在钟声的回荡里,林沛听得身旁人笑着小声对他说:“愿林沛一生喜乐,身体康健,无灾亦无忧。”

    林沛缓缓扬起了嘴角,笑着同李文轩四目相对。

    咚~

    这一次,响的并非古钟。

    走在回去的路上,李文轩乐哈哈道:“如此,你晚间梦里就都是钟声啦,再加上衣服上的禅香围绕,夜间就不会做噩梦了。”

    林沛抬手嗅了嗅,果然有股淡淡的禅香。他笑着往前走,心道:傻子,早就不怕了,今夜必定不会做噩梦,大概,会做美梦吧。

    “走吧,送你回家,太晚了,姨母该担心了。”

    林沛走在李文轩身侧,红着脸,弱声道:“我姨母。”

    李文轩信誓旦旦,“早晚也会是我姨母。”

    林沛径直朝前走,没再反驳,李文轩嘴角高高挂起,不动声色地贴近了林沛半步。

    “沛哥儿。”

    林沛抬头,周常平他们的马车停在城门口,江元坐在马车上,正对着他招手,见到他,直接从车上一跃而下,径直朝着他跑了过来。

    江元瞪着李文轩,怒道:“你把沛哥儿带到哪里去了?”

    李文轩认真回答道:“我们去了长秋寺。”

    江元没想到李文轩会一本正经回答他,歪着脑袋“哼”了声。

    林沛朝着李文轩,轻声道:“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李文轩摇头,“不了。”

    “沛哥儿。”李文轩唤道。

    林沛抬头,“嗯?”

    “你随我过来一下。”

    江元拦着林沛,瞪向李文轩,“你想做什么。”

    林沛跨步走上前,“没事,元哥儿,我去去就回。”

    两人站在城墙角,林沛问道:“叫我过来做什么?”

    李文轩从怀里掏出一只拨浪鼓,递给了林沛,“呐,晚间要是做噩梦,就摇上一摇。”

    林沛小声嘟囔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他虽是如此说,却还是老实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拨浪鼓,还拿着轻轻摇了摇。

    鼓声停下之际,林沛听得李文轩说道:“这是我给你的福禄寿,会保佑你的。”

    林沛看向李文轩,正对上他笑意盈盈的双眸,捏紧了拨浪鼓的手柄,林沛轻声道:“那我走了。”

    “去吧。”

    林沛扭身朝着马车走去,他拿着手里的拨浪鼓再次摇了摇,鼓声清脆悦耳。林沛学着李文轩的语气,笑着低声喃喃道:“我给你的福禄寿。”

    江元嘟着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朝着林沛大喊:“还笑呢,上车回家了!”

    阿娘说得没错,这李文轩还真是花言巧语,瞧瞧,就一日的功夫,便把沛哥儿哄得飘飘然不知道回家了,果真是个坏男人!

    林沛笑道:“好。”

    看来,下次得告诉那傻子,不许再叫周大哥书呆子了,否则,只怕他永远过不了元哥儿这一关。

    林沛把拨浪鼓收到衣兜里揣好,又扭头看了一眼李文轩,这才爬上马车。

    坐在马车上,林沛又止不住的傻乐。江元和周常喜见状,一个接着一个,无奈地叹了一口冷气。

    江元:好蠢!我平日里就这傻模样?

    周常喜:好蠢!我才不要这样。

    林沛对此全然不知,依旧乐哈哈在心里念叨:我给你的福禄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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