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凌薇赤足踩在绒长通铺的地毯上,在酒店回廊中快步地走。
时值午夜,空气静而凉,浮荡着海水的浑湿气味。那股子咸腥浓重非常,奇异地从鼻端渗到舌尖,她以手揩抹,然后发现是有泪水滑进唇角。
那么多……她的指尖不断擦拂,可是皮肤上的潮润之意直增不减。
她一时如紧弦绷断,全然崩溃,蹲在地上掩嘴痛哭一场。
晾过许久,脸才干爽。踉踉跄跄往前缓行,一双醉眼找准房号,手指颤颠着敲开了门。
看到他的那一刻,喉中辛辣酸苦,五味杂陈。
那些往事脱了色泛了旧,吹开积厚一层灰尘,终于触摸到晦暗的真相。一切过往的感情、回忆、欲爱和思念,在这一刻倾巢而出,杂合成一股眩晕,击中所有感官。
年少时的爱人,在模糊的视线中如幻如梦,是水面一触即溃的倒影。
盛凌薇嗓眼里掖着他的名字,却并没有唤之于声。
失去意识的一刹那间,轻轻喊在心里。
叶恩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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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恩弥该是这场订婚宴最不受欢迎的客人。
准新娘却睡在他床上。
此刻正值深夏,长风缓慢推宕着溽热的汽雾,隔在一整面落地窗之外。
湧进窗角的只有白月光,凉水一样清亮,在她发肤间浸出银凌凌的湿晕。
叶恩弥斜靠床尾的小酒柜,视线勾住她就不松开了。姿态舒散又适意,就这么紧看着。
然后回味方才那一幕。
方才盛凌薇敲开房门,身上只一件薄薄浴袍,柔软得没骨头,像什么腻人的小动物,一下子掼进他怀里。
头颈间不知名的气味,香得要命,余韵甘美绵甜,和她本人一样耐嚼。
叶恩弥嘴里还故意冷淡着:“之前不是选了他么?还来找我干什么。”
半天没回应,低头,嗅到一片酽酽酒意。
怎么总要等到喝醉之后,才想起他。
他们之间这些年缠结曲折,每到关系的拐点,似乎总和酒有关。
第二天她睡醒,会不会又找些蹩脚借口,匆匆离开?
叶恩弥气得反倒有点发笑,终究拿她没办法,只好轻拿轻放,抱到床上去。
浴袍的口袋忽然亮了,什么在嗡嗡振动。
叶恩弥手指修长有节,往里面一探一掂,取到她手机。
是有电话。来自订婚宴的男主角。
挂断,又打进来。反复几次,叶恩弥耐心耗净,干脆按了接听。
“薇薇?出了什么事么?……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信号不太好,声音筛得断断续续。也能听准,就是他弟弟沈恩知。
“不用麻烦了,在我这儿。”
叶恩弥唇角慢勾,似笑非笑地杀人诛心,“新婚快乐,恩知。”
语罢直接关机。
唯一遗憾,是看不见沈恩知面具坍塌,剥出里面的嫉恨和愠色。
这小子天天在她面前守礼扮乖,演一副自持克己的样子,其实心思缜密,尤其擅长钻营算计。
许多年前,叶恩弥和家里彻底决裂,少不了沈恩知从中推波助澜。
夜更熟了。酒店客房在高层,窗外是粗灰的天幕,下方渐渐亮起城市霓虹,似橙非蓝,像酸橘溢出汁水,不均匀地汪在玻璃上。
房间里,光线也斑驳又迷惘,涂在她面颈、香肩,还有半敞浴袍下,细腻的胸前皮肤上。
盛凌薇貌美,家世又好,自小娇纵惯了,名字起得恰如其人,平日里是盛气凌人的小姑娘。
此刻似乎醉得深了,眼眸半张,睫毛影颤颤。酒精上了脸,红呼呼的烘在面颊、下巴尖。
一张脸本是光艳绝伦,沾上粉红酒色,立时就显得娇憨又软嫩,是最惹人疼怜的模样。
叶恩弥从眼底往外热出来,似乎受了蛊惑,步子开始慢慢往她身边挪。
“薇薇……”
她的名字辗转在他唇齿间,语态亲昵,音色却是昏暗的。
忽然有人来到门外,未完的话就断在嘴里。
敲门的节奏急促又迫切,响声闷重。
不用想,是沈恩知找来了。
门外男人的嗓音既哑且涩,仿佛咽喉里生了锈:
“叶恩弥,我知道你在里面——”
叶恩弥先弯下腰去,把盛凌薇抱进怀中。她肢体软垂,蜜一样淌在他手心。
来到房门边,才语带调笑地开了腔,往门外递出句问话:“怎么了,这么急?”
然后垂下脸,和怀里的她闲吻。
嘴唇咬上嘴唇,呼吸混入呼吸。
盛凌薇醒了一半,目光像是还睡着,眯起一对雾眼,吃力地把他认出来:“叶恩弥……”
他不说话,亲得专注而润情。
口腔里绵黏稀碎的声响,她叫他名字的呢喃,只隔一层薄门板,无疑全灌进沈恩知耳中。
果然,房门剧烈震动,一声咬着牙的低吼:
“叶恩弥!”
叶恩弥眉毛也没动一下。
“早点回去休息,恩知。”口吻最是漫不经心,拽着一股松快的懒洋洋的劲,“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开门的。”
沈恩知忽然沉默下去,如同烟蒂燃尽、火光止熄,许久没再有动静。
知道他还没走,叶恩弥也不急,仍将盛凌薇抵在门上。
鼻尖相触,暧昧贪婪地厮磨。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恩知像是终于找回声音。
“出生的时候,我差点没活下来。后来上了学,体质也弱。别人说双胞胎要是有一个不够健康,是因为另一个在母体里就开始抢夺营养。”
情绪调整平复,重回以往的冷静熨帖。
是曾被叶恩弥评价为“装模作样”的那种腔调。
“长大一点,爸妈和爷爷也都关注你更多。他们说你是天才,就是不把聪明用在正经学习上。这些我都让给你,没关系。……但是就连我的女孩,你也要抢。”
叶恩弥听到这儿,挑了下眉。
“开玩笑。薇薇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他很慢很慢,讽笑出一声,“况且,抢就抢了。沈恩知,你能怎么样?”
隔一扇门,沈恩知的声音被滤淡模糊,温厚如夏风。
“你拥有她一个晚上,几个晚上,我都不介意。但是叶恩弥,你最好记得,我和薇薇已经订婚了。她醒酒以后,还是会回来找我。”
沈恩知轻描淡写说完,然后是渐渐远去、消隐的脚步声。
叶恩弥沉默,一时没动。
他承认他无从反驳。
这一个晚上,注定两败俱伤,没有谁是全然赢家。
未久,又有人在外面低声喊他:“叶先生!”
是叶恩弥叫的胃药,让楼下门童送上来。
房门开了半扇,门童递出手里装药的纸袋,忽见客房深处,床上一双白润素腿。
砰一声,门在眼前阖严,掐断所有不轨视线。
叶恩弥靠坐到床头,扶起她的脸,偎在自己心前。
指尖触到她微张的双唇,慢慢在里面撑出窄隙,将药片和新接的温水送进去。
她胃不好,又在席间喝多了酒,不吃药压一压,明早该难受了。
异物进到口腔,盛凌薇稍微捡回一点意识,舌尖生理性地反应,在他指尖舔了舔。
叶恩弥一时窒住,嗓眼发紧,勉强找回呼吸。
“张嘴,听话,把它吃了。”说着,手在她后脊梁上温柔地梳拢。
却又忍不住心神漂浮,想起上次说出这句话,那旖旎香艳的场景。
身体彻底放弃抵抗,在产生反应。
叶恩弥渴得发疼,清晰的欲态不断膨胀,只有更进一步才能有所纾解。
那么就拥有她一个晚上吧。
意乱情迷之际,触到她浴袍的绳结。
接下来只消轻轻一勾手指。
却不想她又醉得失去意识,彻底化在他怀抱之间。
叶恩弥放下手去。
再不甘心,也只能从背后满满地把她抱在怀里,抱成娇嫩的香软的一个小女孩。
她的气味从耳朵后面散出来,那种甘甜的、温温潮潮的气味,沾连着从前甘甜的、温温潮潮的记忆,缓慢地流经过他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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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凌薇醒在翌日晌午。
撕开黏沉的眼皮,慢慢看清周围。
她眉头蓦然攥紧。
因为认出这里的装潢陈设,不是沈恩知准备的那间酒店套房。
头痛欲裂,不知道是因为宿醉,还是因为现在从身后抱着她的人。
“醒了?”
声息潮热,贴在耳背。
同时,腰肢后方传来清晰触感。是男人晨醒时,常有的身体变化。
盛凌薇暗暗抿住唇角,感到烫,又如此紧张。
不着痕迹地往前拱了拱。
她嗓子还哑着,问他:“我们……叶恩弥,我们又做了?”
注意到盛凌薇的有意躲避,叶恩弥低低笑了,也不紧逼,只是从她背后伸过手来。
他的手很是漂亮,形态薄长,别具情致地抚触在皮肤上。
“做什么?”他还在明知故问。
叶恩弥实在懂得如何诱出她强烈的欲求。
盛凌薇内心挣扎,终于拿开他搂在她腰上的手:“别跟我闹……说正经的呢。”
叶恩弥戏谑地拖了长声:
“噢——你说那事儿么?没做。没做成。”
一颗心降下来。
她轻轻呼出口气:“那就好。”
酒这东西,一贯害人。她不该在前夜来到这里,更不应该鬼迷心窍,一时选择抛却理智,遵从欲望。
好在他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叶恩弥确实语气玩味如常。
“但是你自己敲我的门,也不说要干什么,上来就亲我。”他还有点委屈,“不信你看?我特地留着呢,证据。”
叶恩弥的手把住她的肩,轻轻一握,就将她拧过来。
盛凌薇不得不与他相对。
触眼就是叶恩弥线条整洁的下颌,还黏余着一部分昨夜的唇印。
是她口红的颜色。
他故意没有擦掉。
盛凌薇心绪芜乱,摸到枕边手机。
果然有沈恩知发来的短信。
简单四个字:早点回来。
“等下再说吧,叶恩弥。我先去洗个澡……”
匆匆下床走向浴室,回头关门,却发现叶恩弥跟了上来。
避无可避。她终于看全了他的脸。
从小时候开始,叶恩弥就是同龄人里样貌拔群的男孩子,唇红齿白,轮廓极致精彩。
说起话来,优美的薄嘴唇一掀,上方鼻骨有形有状。
长得最好的还是眉目。双眼皮褶痕很深,眼梢微微翘,眉睫浓黑秀长。
以至于如今面目成熟了,还勾留着一派少年神气。永远春风得意,神采飞扬,仿佛天生就走不进低谷去。
只是这样看着,盛凌薇心尖发慌,忙不迭要把浴室门扣上。
却被叶恩弥一手撑住,硬是没让她关合。
一点一点,将门页重新按开。
似乎在嘴里紧咬牙关,话也压抑着尖锐起来:“又这样是吧?睡完就想跑。”
她有点恼了:“叶恩弥,你不是说昨晚没做么,又骗人?”
他讲得理直气壮:“我在梦里做了。很多次,很激烈。算不算数?”
“肯定不算……你能不能正经点儿?说实话,叶恩弥,我跟你真不该这样。”
“那该怎么样?”
他趋近一步,盛凌薇就只能往后避一步。直到再无退路,背顶在冰冷墙砖上,他忽然抬手,在她浴袍的系带轻轻一挑。
扣结立时散开了,浴袍向两侧敞露,她的身体形致美好,每一寸肌肤都完整在视线里。
肤白,胸缘饱满,腰肢向内收窄,与臀胯形成极陡的弧度。腹部线条紧滑,皮肉不见一丝臃赘。
叶恩弥眼色一暗再暗,指尖碾着她肌肤。
触手润洁光腻,引人垂涎。
“半夜穿成这样来找我,又要抱又要亲。你把我当什么了?嗯?盛凌薇,玩儿我有意思吗。”
盛凌薇感觉到那只手从腰尾开始,一寸一寸,压住脊梁,慢条斯理摸上去,摩挲在薄薄的蝴蝶骨之间。
她的心似乎也跟着握进他手里,被拽起来,揉出淡淡的红。
“有意思啊。不喜欢被我玩儿?那昨天晚上你开门干什么。”
可她嘴上根本不服软:“叶恩弥,不是你自己抱我亲我的?赖账是吧。”
“……”
叶恩弥听到这里,竟发起笑了。她说得也对,所以他没反驳。
她这人就这样,倔得要命。牙尖齿利的,嘴里从不饶人,必须得争上风。
而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她赢。
“让开,我洗澡了。”盛凌薇没好气地说,啄他一眼,似嗔似恼。
也不在意他还在旁边,抬手把已经散开的浴袍直接脱下。
柔软肢体,窈窕背影,烫在他眼睛里。
不出所料,她习惯如此。一时兴起来找他,心情好的时候玩一玩,心情不好了就扔到背后,甚至不会回头多看一眼。
叶恩弥攫住她腕子,拉到自己胸口上。似是用了狠力气,脖颈上浮凸着青蓝血管。
“要洗澡?那就洗呗,一起。”
手绕到她背后,猛然打开淋浴,温凉的水顷刻浇落下来,把他们围进同一片湿冷之中。
他埋首下去,眷恋地长吻她肩头一处窄窝。
呼吸酥热像滚水,说起话来却是酸凉的,沙沙叫她名字:“薇薇,我……”
不自觉的,盛凌薇软了一点声气。
“对不起。我喝醉了,不该来找你的。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当时估计没人敢拦。”
淋浴正在升温,四周开始蒸出丝丝热雾。
她叹口气,回手抱了抱他,却没多停留,“可是叶恩弥,我们到底能怎么样呢?”
早该想到会走到如今地步。之前和叶恩弥重逢时,冥冥之中自有预兆。
她有个闺蜜名叫宗笑,家底深厚,当时在杭州买了幢写字楼,自己创业当起老板。待盛凌薇回国,邀她过去看看。
谁能料到,会在那里久违地碰见叶恩弥。
一切混乱纠葛由此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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