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更合一

    ◎“我是疯了,早就疯了。”◎

    沈恩知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又走了多久,叶恩弥一径失去概念。

    杭州正在缓缓睡入一场夜晚。他身体被夕阳完全浸泡,发起融融的暖。

    头脑却一片混沌, 沉浸到微凉的少年时代中去了。

    小时候他就注意到,隔壁家的小姑娘和沈恩知形影不离。当时的他并没起什么旖旎心思, 也就从未有过异样感觉。

    叶恩弥把回忆的每一线褶纹平展开, 仔细触摸寸寸细节。发觉是那次她出事之后, 开始频繁对他投以关注。除了叶恩弥自己, 没人知道为什么。

    现在想来, 沈恩知就是在那时出现变化的。

    在盛凌薇面前他依然如故,谨慎,自持,有分寸, 和她一同学习, 给她盖毛毯、戴围巾, 在冬天把她一双手揣进衣袋里。

    和叶恩弥却益发生疏了。平日在家里打照面, 只是清淡一声问好。在家人面前,倒还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

    那会儿叶恩弥只当作是弟弟暗流涌动的青春期。

    现在想想,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

    沈恩知一直在背阴面窥视着。隐忍多年,终于等来那个好时机。

    十九岁的夜晚,叶恩弥离家,切断所有联系。而他趁虚而入, 一举得偿所愿。

    可盛凌薇又是怎么想的?

    他们竟然要结婚了。

    整座城市盹着了, 日头全暗下去, 霓虹和街灯还没亮起来。月亮在地缘露了寸毫, 散发着清辉凌凌如冰, 照得风也白, 花也凉。

    他垂手而立,在越来越浓重的昏暗里几乎窒息,直到被陈霜拍了下肩膀,终于如梦方醒。

    陈霜问:“怎么还不上去?都等你总结今天的训练呢。”

    “在思考人生。”叶恩弥说。

    眼角的余光里,落在地上那根烟已经燃尽。

    他呼出口气,中途变成一声叹息,罕见有点迷茫:“女孩子真难懂。搞不清楚……”

    她到底是爱他,想他,抑或只是打算玩玩他而已。

    又或者,和沈恩知在一起,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

    陈霜听得张口结舌:“你在下面站半天了,就为这个?”

    “嗯,就为这个。”看对方一脸震惊,叶恩弥的口吻却平淡,甚至有点理直气壮,“我恋爱脑,你不知道?”

    “你以前又没谈过恋爱,我上哪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回到训练室,叶恩弥调整状态,集合队员开了小会。

    然而散会之后,独处时频频走神。

    怎么回事,他还真是恋爱脑?

    内心闷了半天,叶恩弥决定放弃无谓内耗,拿起手机翻找她的名字。

    无论如何,总要当面问清楚。

    他给盛凌薇发短信:最近有空见一面么?

    那次忙完上海的工作,她回到北京,就再也没联系过他。

    见面如斯缠绵,一分开就迅速冷淡,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就像戏剧影视里眠花宿柳的坏男人。

    好半天才等来回复:最近忙。

    叶恩弥手指打字飞快:忙什么。

    等他回了家,浑身松弛地躺到床上,终于又收到她的消息。

    ——时装周。

    屏幕发亮的那一瞬间,叶恩弥立刻翻身坐起来,从腰脊紧张到肩颈。又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急切得有失体面,像个懵懂早恋的少年。

    他问:我去北京找你?

    ——不行。下周飞伦敦了。

    ——那伦敦见。

    盛凌薇没再回复。

    叶恩弥等到后半夜,终于捺不住困意,手机从掌心滑落,还停留在盛凌薇的消息界面。

    睡前在心里想着,不说话,那就当她默认了。

    于是第二天训练的间隙,他叫了陈霜来问:“去查查,伦敦最近有什么比赛。”

    陈霜不久之后传回消息:“两周之后有个小比赛,好像是什么体育用品公司赞助冠名的,我看了下,都是名不见经传的三线队伍……”

    叶恩弥颔首,没犹豫:“报个名吧,我们去。签证你抓紧时间处理,都加急。”

    陈霜差点一口呛住。圈内没人不知道,叶恩弥这次复出,赌上了职业生涯的全部荣誉和身家。自己是传说级别的明星选手,出资拉了个银河战舰,竟然还要打这种小比赛?

    陈霜试图劝他,又知道叶恩弥这人向来笃定,很少改主意。郁结了半天讷讷说:“这样规模的比赛,主办方肯定不会报销机酒吧……”

    然后他看见叶恩弥轻翘唇角,心不在焉一抹笑:“你看我像缺钱么?”——

    九月时装周,盛凌薇提早放出风声,只为三个蓝血高奢品牌走开闭场。一场在米兰,两场在巴黎,其余时间,不会上秀台。

    此行去伦敦,纯属以嘉宾的身份受邀看秀。

    也是严愫的提议:“你现在一年走几场就足够,要精不要量。”

    她自己其实也不爱走秀,帷幕遮拦之下,后台各处腌臜。

    跟多数模特一样,盛凌薇最爱香水广告,利润高,标准宽松,摄制流程短,多数时间轻松愉快。

    奢侈品牌的平面邀约也不错,尤其是每个季节新发布的成衣鞋包,高定系列,公认的好赚又好拍。

    最累就是走秀。

    圈内都说排练两个月,上台两分钟。虽有夸张成分,但秀台模特的辛苦也的确不假。步幅,身型,定点角度,乃至唇鼻眉眼的神态,所有细微之处都要精心敲磨设计。

    这次飞伦敦,她和宗笑同行。

    显然这段时间,她和叶恩弥的绯闻也传进了宗笑耳朵里。好几次宗笑想提起话题,盛凌薇竖起食指抵住嘴唇,小声对她说:“十个小时呢,先睡一觉行不行?吃饭的时候跟你聊。”

    话虽如此,盛凌薇放平座椅,左翻右躺,其实也没能睡着。

    索性打开平板,翻阅严愫助理整理的时装周各项资料。时值九月,品牌发布的大都是隔年春夏系列。

    记得沈恩知为数不多的几次和她在国外相见,其中之一就是一场春夏成衣发布会。

    应该是四年前,沈恩知随大领导因公出境,在罗马勾留几天,空余出一个夜晚的闲暇,到米兰找她。

    他赶到时大秀已近尾声,在米兰横斜丛乱的砖石路上迷失方向,恰逢盛凌薇从后台出来抽根烟。

    她纤体素肤,披一身黑色长风衣,目光太沉太倦了,懒得抬起来去看他的脸,反而低头找他借火。

    十月秋寒料峭,她的面容苍白,在风里显得尤为冷冽。

    沈恩知平时不抽烟,身上没备打火机。他攥了攥她几根冰凉指尖,脱下身上温暖厚实的毛呢大衣,悉心覆在她肩头。

    全身顷刻间暖成一团,盛凌薇愣住了,视线移到他面上,眨眼就笑:“恩知哥,怎么是你。”

    那时他们做起亲密动作,还没有现在这样熟练自然。沈恩知想抚摸她的脸,可抬手又忍住,最终只是垂到身侧,牵起她的手。

    顺便收下了她指间那根沾着唇印的烟卷。

    之后他们在酒店共度整夜。沈恩知性情温润,做什么动作都非常舒缓,哪怕在意乱情迷之时,也克制着幅度与力度。

    她在泯泯夜色中抚摸他的脸,闭眼亲吻那两片与叶恩弥如出一辙的薄嘴唇。不去看他洁净的细边眼镜,和鼻梁上那一颗小痣。

    后半夜,盛凌薇迷迷糊糊醒来,逮到沈恩知站在阳台上背对她,偷偷抽她的烟。

    米兰上空星幕高悬,光是极淡的灰,将空气染得蒙蒙如雾。原处看不真切,他凛冽的背影却很清楚,落在眼里,显得孤高而挺拔。

    沈恩知俯身撑着大理石围栏,她那根细长的女士凉烟,正明灭在他指间。他听到盛凌薇起身的窸窣动静,回头望过来,烟还衔在口中。

    似乎难以习惯烟味,嘴唇并不舒展,形状紧绷,色泽显得凉薄。

    不知是凑巧还是刻意,他恰恰含住了烟嘴上,她口红留下的唇印——

    在去往伦敦的长途客机上短暂睡眠,盛凌薇梦到的就是当夜那个场景。

    有点奇怪,她在外面的时候,明明很少想到沈恩知。

    可能是登机之前,他送她过海关,说的那个消息太具冲击性。

    当时沈恩知把行李箱交过来,对她说:“下周我应该可以在英国待几天。”

    “出差么?”盛凌薇随口问。

    “嗯,去瑞士。”

    “没听说瑞士最近有什么外交活动吧。要在那边常驻?”

    沈恩知轻描淡写,神色也如常:“我申请调职到商务部了,对外贸易司。陪央行的人过去,是银行业那边的会。”

    他语气稀松平和,盛凌薇步子却一下子呆住,脚步也猛然停了。

    “沈爷爷同意么?”

    他轻轻摇头:“不同意。大领导也没批,只同意临时借调。后面我再争取一下。”

    沈恩知在外交部,走的是沈家爷爷铺好的路。他从小就是最懂事听话的乖小孩,想不通为什么忽然如此执拗。

    沈恩知仿佛看出她的疑虑,伸手将她拥进怀里,面孔垂在她颈间,深深呼吸,像是呓语:“我们要结婚了,换一个部门,想多点时间陪你。”

    盛凌薇身体酥了一半,回抱着他,说:“……嗯。那过两天伦敦见。”

    沈恩知仰起头,吻上来。用嘴唇,用舌头,甚至用上牙齿,啮咬和吮吸缠绵至极,他眼里却晦暗如夜——

    宗笑在伦敦骑士桥附近有间排屋,平时都宿在家里,也不和盛凌薇同住一间酒店。

    白天两人结伴一起看过秀,有时要约盛凌薇去夜店玩,盛凌薇摆摆手说:“疯了?被拍到又要上黑热搜。况且伦敦的夜店有什么好玩的,都土得要命……”

    一周时间,宗笑都没找到机会,好好和她坐下来聊天。

    看出是盛凌薇在有意推拒,宗笑干脆在一个深夜打去电话:

    “我喊了个日本主厨,在他自己店里开私宴,就咱们两个。这人的板前预约已经排到明年了,薇薇,这回你说什么也得跟我去……”

    盛凌薇看了眼日期,不算近,在巴黎时装周结束之后。她想不出什么托辞,只好答应下来。

    她和宗笑认识也有几年了。起初是在纽约打过照面,宗笑陪母亲作为品牌的SVIP来看秀,而盛凌薇是压轴登台的闭场模特。

    宗笑后来说,她是网瘾少女,对金钱名利堆成的时尚造物并不感冒,那时唯独对盛凌薇印象深刻。

    两人真正熟络起来,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在马尔代夫相识。

    盛凌薇有个商务片约,预计历时八天,偏偏触到霉头,被摄影师猛烈追求。

    她一再拒绝,说自己已有男友。男人在细白如银的私人海滩上同她撕扯,涎皮赖脸地说可以共度美妙夜晚,彼此不用对关系负责。

    盛凌薇厌烦极了,正要发作,宗笑在这时出现,高声让摄影师离开。

    男人一脸不悦,讽刺地看向宗笑,而她不急不缓:“这是我家的酒店,我的岛。你说我是否有权请你出去?”

    直到盛凌薇在她那幢写字楼里重逢叶恩弥,才知道宗笑是他粉丝。这两个人能合伙开公司,想来想去也无非是因为游戏相识。

    第二天如约去看秀,宗笑蹭她一张邀请函,进了严格限制入场的私密时装秀。

    在看台边跟盛凌薇耳语:“对了,偶像的队伍要来伦敦比赛,正好过两天咱们一起看吧。就在温布利体育场,到时候坐我家车过去。”

    盛凌薇一直不愿把私事在好友圈里广而告之。不难想象要是宗笑知道,自己平时提起来以偶像相称的叶恩弥,私底下和她如此不清不楚地缠乱着,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沈恩知从瑞士过来,在傍晚抵达酒店。盛凌薇怕他太辛苦,叫了晚餐到客房里吃。

    套房里有一面餐台,酒店侍者将菜品依次拿出推车。流程繁冗的法餐,因为空间所限,前菜、主菜和甜点一同摆上桌,盘碟精致而杂细,占据餐台多数空间。

    沈恩知极富耐心和涵养,等侍者鞠躬准备离开,在推车里放上纸钞小费。

    “这次能待几天?”盛凌薇问。

    沈恩知西裤上铺着洁白餐巾,握着餐刀的手指也干燥白皙:“三天四夜吧。”他斯文地切下一片鸭胸,吞咽时喉结性感,搽搽嘴角才又开口,“薇薇有什么安排?”

    “明天吗?明天没事儿。”

    “那么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盛凌薇点了头。

    她知道沈恩知喜欢旅行。高中毕业之后,盛凌薇的人生一下子空了。叶恩弥离家出走,杳无音信。而沈恩知则选择出国留学。

    他用三年时间走遍欧洲,期间会不时和她通信,发来照片和视频,诉说经历见闻。

    忙碌拥挤的时装周,他们偷出一天时间到海边玩。就在伦敦附近,慢悠悠坐一个半小时火车。规模很小的沿海城镇,建筑相互拥挤着站成一排,道路窄如细线,两侧房屋紧夹欲倾。

    阳光滤过薄云,眼中全部色彩都被涂抹一层淡淡的金。

    他们手牵着手,在金色阳光里慢慢地走。

    英格兰艺术氛围浓郁,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里,也有一家美术馆。

    正在展出东德艺术家的油画作品。

    沈恩知带她买了票进去,馆内空阔,人影寥寥。他手臂从背后环过来,将她拥在胸口,声息温而潮,氤氲在耳廓:“可以从半侧面欣赏。薇薇,看到了么?他色料用的很足,能看到立体的肌理。”

    盛凌薇在他的呼吸里发软:“说话就说话,抱我干什么……”

    沈恩知淡淡一笑,松开手臂,向后撤离半步:“抱歉。”

    且行且歇,一直逛到下午,腹中都有些饥饿之意。沈恩知带她在镇上盘根错节的小道间穿行,找到一家西班牙小碟菜餐厅。

    老板是标准的昂撒人面相,浓重的伦敦西北部口音,热络又健谈。说自己也游历过四方,和沈恩知很是投缘。

    等着后厨烹饪的空档里,老板索性抽把餐椅,靠过来与沈恩知聊天。

    沈恩知本硕都在剑桥,一口英语流利且纯正,是标准的RP腔。

    当初他提出要出国念书,很是把沈爷爷和父母吓了一跳。他成绩优异,高考也发挥稳定,已经接到清北招生办的来电。

    盛凌薇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当初做出那个决定。

    后来餐点上齐,老板去招呼别桌客人,盛凌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

    “恩知哥,高考之后你为什么突然要来这边读书啊?”

    沈恩知认真地想了一下:“当时有点不开心,突然想逃走。”

    他没有告诉她,就在十八岁生日当夜,他独自登上露台,窥见她和叶恩弥接了一场长吻。

    餐后走到海边,现在是淡季,游客很稀。

    海水并不蔚蓝,反而呈现一种清透的暗银,天顶高远,也有灰调的气色。

    海鸥在头顶盘旋,圆润的白头颅,长嘴尖啸如风吟。

    砂石滩并不松软,踩上去脚底触感奇特,她抬头观察海鸥展翅飞行,不知不觉入了神。

    许久之后,脖颈泛酸才回过头,却被沈恩知握住了手,低声说:“一直都想补给你一场求婚。”

    他屈起长腿,单膝触地。

    手指在衣袋里勾出一个深色绒盒。

    在她面前敞开,他同时开口,声音低回而轻柔:“嫁给我,好不好?薇薇,就像小时候说定的那样,做我的新娘。”

    钻戒是在瑞士买的,目标明确,是品牌多年长盛不衰的经典款。

    盛凌薇小时候跟他窝在一起看美剧,风度翩翩的纽约上东区贵公子,向心上人求婚,拿的就是同样的钻戒。

    那时盛凌薇就说,如果以后嫁人的话,她也要这枚戒指。

    只是小女孩的随口戏言,没走心,可能早已经忘却脑后。

    而沈恩知记挂到如今。

    银环冰冷光滑,尺寸合宜,小心地套上她纤长的手指。

    就像沈恩知本人。清凉温润的,妥帖,得体,从不出错。

    也最适合她。

    盛凌薇感受着这枚戒指,严丝合缝圈在指间,像是那处皮肤延伸出的一部分。

    脑中想起严愫的话。

    叶恩弥那边,能断就断了吧……

    也是巧合,收到叶恩弥的短信:

    “登机了,明天到伦敦。”

    她按熄屏幕,没回。

    回伦敦的路上,聊起小时候的事。那时被沈恩知温柔呵护着的细腻感受,又重新回到心底。

    盛凌薇只觉得情绪好柔软,不自觉往他怀里靠。

    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亲近。这一次,没把他当作另一个人——

    叶恩弥落地希斯罗机场,第一件事就是关掉飞行模式。手机讯号满格,却没有收到盛凌薇的任何回信。

    他当夜患上严重感冒,幸亏身体底子好,服下陈霜送来的两粒药,昏睡一整天就差不多痊愈。

    皮肤上淤着热汗,洗澡时心神不宁,又摸到手机来看。

    她仍未回复。

    于是叶恩弥转而打开微博,先是被爆炸的私信塞满视线。

    定了定神,发现粉丝发来的都是差不多的问题。

    ——你真的要结婚了?

    叶恩弥很是摸不着头脑,简单搜了下自己的名字。最热的一条动态,是有人声称拍到“叶恩弥”在英国海边单膝跪地,向盛凌薇求婚。

    发布消息的博主还说,她接受了那枚戒指。

    叶恩弥将手机往床上一扔,自暴自弃地把自己也摔进床里,用手背掩住眼睛。

    下面有张照片,是戴着眼镜的、他的脸。正把钻戒套在她指间。

    那是沈恩知。

    而照片里的盛凌薇背对镜头,身型清寥,长发飞扬,看不见表情。

    叶恩弥看过她走秀,就在杭州西湖。

    是顶级珠宝品牌的年初发布会。那时他刚拿下史诗级成就,得到电竞第一人的称赞,风头正盛。承办方的公关送了邀请函给他。

    他本来不感兴趣,却在宣传物料上看到盛凌薇的名字。

    当夜她最先出场,身上只一件柔雾般缥缈的轻纱,没有任何裁剪修饰,全靠完美的身材曲线支撑。那一场秀,每个模特浑身都缀满华贵珠宝,台步依然轻盈婀娜。

    只有她像黄金铸成的猛兽。踩着展台布景飘扑的影子,每一步都是美和力量的韵律。眸中翻浮着珠宝折光的碎沫,仿佛真的成了豹一样的竖瞳。

    那时她已经爆红,是世界闻名的风貌凌厉,别具一格。

    这套造型也成为经典。

    后来叶恩弥忘记自己在哪里看到过一个形容,靡艳到刻薄的美神塑像,想起的就是那夜的她。

    年底俱乐部的巨额奖金分成到账,叶恩弥全花在后来的展销会上,买走她身上几件世间唯一的珠宝——

    宗笑说的比赛要在晚上才开场,然而她晌午过后就到了酒店。像是怕盛凌薇爽约,没提前打招呼,指挥司机把车停在楼下,大有一番盛凌薇不来她不走的架势。

    盛凌薇只好找借口敷衍过沈恩知,下楼坐上宗笑家的轿车。

    宗笑一眼就看见她指间那一枚钻戒,质地冰透,工艺考究,剖面折射出炫目的火彩。

    宗笑问:“听说他求婚了?”

    盛凌薇点头:“嗯。”

    宗笑问:“是哪个?”

    盛凌薇答:“我未婚夫。你见过的。”

    宗笑脑袋里有点木,处理不清庞大的信息量:“那你和叶恩弥是怎么回事啊……”

    盛凌薇唇舌发苦,声音也不流畅,说:“我和他……没什么关系。有点复杂,过段时间吃饭的时候再说吧。”

    不知道用什么说辞搪塞,只能一拖再拖。

    等她把和叶恩弥的关系处理清楚,就可以掩饰掉这一段纷乱芜杂的过往。

    她们坐在最前排。

    也是盛凌薇第一次见识到,在叶恩弥的世界里,他有多么万众瞩目。

    她没想到观众看台座无虚席,各色皮肤和头发,各自母语不同的读音,拼成叶恩弥的名字。那三个字交换在每个人口中,渐渐共鸣成推宕的声潮。

    参赛双方选手尚未入席,台上的玻璃隔音房里还空荡无人,头顶巨型荧幕先一步亮起来,播放着官方剪辑的每支战队的高光时刻。

    盛凌薇留意到,每次有叶恩弥的画面出现,总会引起一阵超乎寻常的喝彩。

    盛凌薇出席最多的公众场合,以往都是在秀台上,哪经历过这种氛围。

    她有点不习惯这样明确热忱的追捧,偏头去问宗笑:“叶恩弥这么多粉丝?”

    宗笑盯着荧幕紧看,抽空回答她:“你不知道,薇薇姐。这个项目是全球最热门的游戏,但是叶恩弥出道之前,已经五年没有中国队拿到冠军了,国外论坛都说我们是最弱赛区……后来叶恩弥横空出世,终于又把世界冠军的奖杯捧回来。然后就一个接一个,拿遍当时所有比赛的头名。他打职业才不过两年半啊!不知道有多少玩家崇拜他。”

    盛凌薇挑眉:“你是说在这个圈子里,叶恩弥很受人崇拜?”

    她意识到一种奇异的反差。小时候每回跟爸妈到沈家吃饭,叶澜提起这个长子,总是免不了一番唉声叹气。说他头脑聪敏,就是总把心思放在没用的地方。

    沈家人都对他失望透顶。可是叶恩弥一直没变过,从始至终做他自己。到另一拨人眼里,又成了奉上神坛的偶像。

    宗笑猛点头,看得出用足了力气,生怕她不信:“是啊,他是世界公认十年才能出一个的天才少年。这个项目,国内的顶尖玩家青黄不接,很多人认为他会是中国赛区最后的冠军了……他宣布手伤退役那天,你真该上微博看看,什么叫哀鸿遍野。”

    这时选手登台,于是宗笑噤了声。

    在穿着统一白色队服的人群里,想找到叶恩弥轻而易举。他身量很高,脊梁笔直,走上台时露半个侧脸,下颌线条工整锋利,骨相优越,鼻额呈现完美的夹角。

    走到舞台中心站定,他转过身来。

    那张脸迎着光,皮肤欺霜赛雪的白,而眼目是纯然的黑,眉睫浓长,鼻骨形状优美,下方是她最爱的薄嘴唇。此时勾着一丝笑,懒洋洋地对观众席招手。

    直到两小时的比赛结束,盛凌薇都没看懂内容,连赛果都不知道。但看宗笑如此兴奋,猜测该是叶恩弥赢了。

    身后有男生凑过来,看样子是年轻的留学生:“小姐姐,你们俩也是叶恩弥粉丝啊?”

    盛凌薇懒得理会,宗笑斜去一眼:“那不然呢。”

    后座的男生目露了然,半开玩笑说:“弥神脸长成那样,女粉丝是不是都想嫁给他啊?但是听说人家女朋友是国际超模,都要结婚了。”

    他的话实在有失礼貌。盛凌薇不悦地皱起眉,正欲出言,叶恩弥领着队伍走出玻璃隔音房,全场一时如滚油入水般沸腾起来,后座的男生也缩了回去。

    叶恩弥视线轻快地在看台逡巡半圈,忽然一凝。

    然后撕开步子,径直走过来。

    盛凌薇脸上墨镜口罩遮阳帽,掩盖得严丝合缝,不明白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叶恩弥站定在她座位前,弯下腰,向她伸出手。

    众目睽睽之下,盛凌薇只好起了身,将手放在他掌心。

    已经有粉丝往前拥挤,问他要合照签名,叶恩弥摇摇头说:“不好意思啊,女朋友来看我比赛了,先走一步。”

    宗笑向她抛来含义丰富的眼神,嘴里故意小声问:“不是说没什么关系?”——

    跟叶恩弥回到他住的酒店,也是想把事情都说清楚。一路上两人坐在后座,都盯着各自窗外鸽灰色的阴天,似乎没人有交谈的意愿。

    他酒店楼下就是唐人街。路面里出外进不平整,砖石缝隙成了小小陷阱,下出租车时,她的高跟鞋卡在里面,鞋跟应声而断。

    叶恩弥垂眼不语,抱着她上楼,轻手轻脚安顿在房间里面。

    自己出门买回一双高跟鞋,半跪下来给她试穿。

    是盛凌薇所熟知的品牌,秋冬新系列,佛青色麂皮面料,前端尖长,脚腕各环着一圈水亮莹透的钻扣。

    他品位不俗,眼光很准,挑的鞋裙都合眼又合体。

    叶恩弥亲过来的时候,她还穿着这双新鞋子。

    这样的姿态,让盛凌薇很受唤起。脚上是她迷恋的美丽鞋子,身上是她挂念多年的人。

    叶恩弥的气息和嘴唇覆上来的时候,她几乎理智沉沦,双手环抱着他的劲腰,仿佛即将抛下过去的是非缠结。

    此时此刻,迷离光影之下,柔软床被之间,只把他当作一个令人心动的男人。

    但在断弦之前,盛凌薇维持住冷静。

    挣脱他热烈的嘴唇,尽量把声音放平:“叶恩弥,这是最后一次了。”

    叶恩弥一手撑在床头,慢慢站起身体。

    眸中光彩急剧变换,最终归为一种深海般的浓黑。

    他开口,咬字清楚,每一个音节都利落:“所以你选他?真的?”

    盛凌薇意识到他什么都知道了。

    “真的。”她也起身坐在床沿,淡淡回答。

    叶恩弥不知是何种情绪,低笑了起来,又问她:“那就不要我了?”

    盛凌薇“嗯”了一声。

    她外套脱在沙发上,里面是一条露背长裙。

    叶恩弥用手抚摸她的裸背,语声和动作都慢条斯理:

    “如果我说不行呢?”

    他依然是惯常的玩笑般的口吻,神色却是认真受了创痛,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剖开胸膛,把一颗真心露给她看。

    这样苦涩,脆弱,摇摇欲坠,却还强自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和体面。

    不像叶恩弥。

    倒像他一走了之那年的她自己。

    盛凌薇腾一下站起来。

    正好,让他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吧。

    她也把嘴角向上挑,徒劳地笑着说,叶恩弥你不用这样,你不是最了解我吗,肯定看得出来吧。你走以后,我想了你多少年,就恨了你多少年。

    盛凌薇没说爱过他,但她知道他是明白的。

    跨越这么多年,经历那场离别,到如今爱不完整,恨也不纯粹。

    他终于无法再伪装下去,所有撑持的表象在一瞬间碎裂,声音凄楚,如同下坠:“我可以补偿你,薇薇,我什么都可以做……”

    盛凌薇低头不语。半晌,抬起两扇密匝匝的长睫,目光落在他英挺而痛苦的脸上。

    “叶恩弥,你真要补偿我?那你跪下。跪下,吃我。”

    她一手撩开裙摆,冲他挑衅地笑。

    像神话故事里,仲夜时分出没在海面的女妖。潮湿,阴暗,又极致美艳。

    背后掀起惊天的狂潮巨浪。

    叶恩弥一把将她掀到床上,俯身压上去。她整个人仰面倒下,却翘着一只脚,高跟鞋尖长的鞋跟踩住他肩膀。

    他侧过脸去,亲她那只细脚腕。

    ——“叶恩弥,有些事情是没办法挽回的,做什么都没用。”

    他不语,又往上轻轻啄吻。

    到了膝窝。

    ——“叶恩弥,你这个样子好难看。”

    嘴唇落在软嫩滑润的皮肤上。

    ——“叶恩弥,你舔我的时候好像一条……”

    “你说的对,薇薇。我是最了解你的。”

    叶恩弥忽而抬起脸,薄唇和黑眼睛都沾着湿汽,语声也滚烫动人,“来吧,伤害我,弄疼我,说些羞辱我的话。你知道这是因为你还爱我。”

    盛凌薇忽然不动了,喉里锈涩,唇舌枯萎,怎么也发不出声。

    面颊一片潮湿,指尖触上去,才发觉是在哭泣。

    可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别哭,薇薇,我哪里都不去了。之前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不哭了,啊,听话。”

    叶恩弥耐心哄弄着,渐渐的,终于又忍不住亲她,亲掉睫毛上、脸颊上的泪珠,然后慢悠悠地,终于要抵达唇心。

    手扣在她纤长的五指之间,不期然摸到那一枚订婚戒指。

    于是顿住了,往下紧看一眼:“他就给你买这么小的钻石?”

    盛凌薇推开他的手,自己擦眼泪,勉强找回声音,压抑着故作平常情绪:“五克拉,够用了。况且他别的比你大……”

    他眼睛眯起来,连名带姓叫她:“盛凌薇,你再说一遍?”

    盛凌薇就笑,揶揄他:“我开玩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这么急?”

    “那你试试谁更大。”叶恩弥嘴上孩子气地恐吓,手上却按住她膝盖。是属于成年人的抚触,温热而强硬。

    “我不要。”盛凌薇干脆拒绝,掌心推他小腹。

    叶恩弥当她在玩闹,面上笑意轻佻,手握着她腰肢,还想索取更多亲昵的接触。

    却听到盛凌薇重复了一遍:“叶恩弥,听见了吗,我不要你了。”——

    回到她订的酒店房间,沈恩知在等待。清俊平和的一张脸,落眼在她指间的戒指上,唇边有极淡的笑纹。

    而盛凌薇避开他的眼睛。

    刚才离开时,叶恩弥的表情语气还在心口重重压着。呼吸好吃力,她不敢和沈恩知接吻,匆匆进了浴室。

    卸掉脸上残剩的妆容,手机亮起来。

    是叶恩弥的消息:

    薇薇,我在楼下。我们别这样了……行么?

    盛凌薇心里懊恼。

    她明知道不行,可又不忍心说不行。

    只好把手机倒扣过来,当作没有看到,去淋浴间冲洗。

    沈恩知走进来时,手机正在嗡嗡振响。

    他拿起来看,是叶恩弥的消息。

    ——我上去找你。

    沈恩知没往上翻阅,心里明知窥探信息是失礼的行为。

    他把手机放回原样。

    盛凌薇披了浴袍出来,视线与他撞在一起。他看见她肿热的眼底,应该是不久前哭过一场。

    目光下滑,捕捉到她小腿上一个牙印。

    深刻,清晰,无从躲避,落在他眼睛里。

    盛凌薇一无所觉,看了眼手机,面色微变,抬脚就往门口走去:“恩知哥,我出去一趟……”

    话音未落,手被他攥住。

    沈恩知说:“不行。”

    她被抵在酒店的薄门板上,身体曲线完全掌握在他手里。

    “薇薇……”

    沈恩知低头,以唇侍奉,以手抚触。她也被勾起情潮,没那么推拒了,亲得晕晕乎乎,下一秒被他掀开浴袍的衣摆。

    客房门外传来脚步声。盛凌薇抬头正说有人来,没想到沈恩知这样快这样急,她一下被掼得顶在门上,刺激到小叫一声。

    盛凌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充实突如其来,令她倏忽涌出刺激性的眼泪。

    他紧接着一口咬在她锁骨上,逼她痛呼出声。那声音是湿润黏腻的,比起疼痛更像快乐。

    来人站在门外,沉默听着屋内暧昧朦胧的动静,似是屏息良久,终究离开。

    叶恩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意识到什么,又惊又怒,但嗓子干烧着,脚不沾地,不得不勾住他腰。

    “舒服么,薇薇?”他问。

    腰脊发了狠,盛凌薇起先觉得痛,后来又渐渐酥了。

    沈恩知执拗地不放过她,硬要得到一个答案:“和他比起来呢?”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提起叶恩弥。

    盛凌薇头脑凛然,瞬间清醒,马上意识到他刚刚做了什么。从沈恩知怀里挣脱出来,肺叶急喘似烧,回头就一巴掌狠脆地扇过去。

    她羞愤得满面潮红,声音里大半都是呼吸:“沈恩知,你发什么疯?”

    手里使上了大力气,金丝窄边眼镜被她的指节勾到地上。

    一抬眼,沈恩知竟然在冲她笑,眸子深处却尽是淡漠,平滑无机质的目光,不经任何隔膜,重重降落在她脸上。

    “我是疯了。”他说,抬脚利落地踩在地面,透质的镜片应声而碎,“早就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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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会修文,不对盗文网版本负责

    #单条留言字数多的话会加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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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掉马·上

    ◎“我什么都告诉你。”◎

    沈恩知一把攫住她手腕, 攥得异常的紧。盛凌薇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下一秒已被他拦腰抱起,转身, 松手,撂在床头柔软的靠垫上。

    他就站在面前, 那么高, 挡住背后所有光源。面孔暗在晦郁的阴翳里, 居高临下看着她。

    盛凌薇浑身细颤, 手心抓死了被角, 本能地觉得危险。

    危险。这并不是一个意料之中能安在沈恩知身上的字眼。

    可是盛凌薇好似忽然意识到,褪去邻家哥哥的身份,他也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男人。

    “太久了。薇薇,我忍耐太久了……换谁来都会疯的。”

    沈恩知弯下腰, 拉近与她的距离, 几乎脸贴着脸。一手把盛凌薇背脊勾住了, 不许她向后退避。

    “你不要怪我。”他说, 语气剧烈挣扎,恍如哽咽,“我什么都告诉你……”——

    起初并不是一无所觉。

    盛凌薇出院那天,叶恩弥在家养伤,没能去接。沈恩知跟着父母到了医院,单人特护病房里, 盛凌薇悄悄牵了他衣袖问:“恩知哥, 叶恩弥他……”

    这时, 叶澜和盛凌薇的母亲热娜私语着, 挽手一同走过来, 小姑娘才不言语了。

    后来总是如此。盛凌薇坐在轮椅上, 被家里的勤务员推来沈家,嘴上说着是想找沈恩知一起学习,心思却显然已经泛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想来也知道自己演技拙劣,小姑娘脸上微微红,最终憋不住泄破了底,问他叶恩弥在哪里。

    沈恩知那时轻推一下鼻梁上的镜片,心里感到莫名,还是耐心地告诉她:“我哥伤还没好,应该在他的卧室里。”

    然后被她央求着,留在房间帮她打掩护。

    沈恩知若有所思地看她脚下踉跄,以手撑扶着墙面,腰和脚腕都在抖索,仍小步地往叶恩弥的房间挪去。

    那时他尚不清楚盛凌薇的目的,也不清楚叶恩弥的想法。甚至对于他自己朦胧的情感,其实也有些钝然。

    在沈恩知看来,孪生哥哥和盛凌薇性情天差地别,分居两个世界,不可能走到一起。

    多年之后想起那时的笃定,发觉只是他潜意识里在宽慰自己。

    直到十八岁生日当夜,盛凌薇结束了漫长的腰腿康复训练。两家人凑在一块略作合计,决定把两件事放在一起给孩子们庆祝。

    在爷爷的嘱咐下,叶恩弥和沈恩知各自准备礼物。沈恩知托了在欧洲游学的朋友,帮他拍下一件钻石头冠,曾是匈牙利伊丽莎白王后的闺中藏品,补了高额税款运回国内。

    掂在手里,珠光宝气,相当地具有一些分量。

    盛长荣从前在新疆带兵,与当地的话剧演员热娜组建家庭。

    因而盛凌薇也继承了一半母亲的血统,轮廓深,发眉皆浓,钟灵水秀的一对湿眸,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眼波一横就是浑然的骄矜。

    初眼看到这一顶小巧头冠,沈恩知就能想象出她戴上的模样。

    而叶恩弥准备的却是一双牛津鞋,提前问好了详细尺寸,找约克郡老鞋匠手工制作的。古典雅致的款式,雕纹精细,看起来却并无太多特别之处。

    “小姑娘腿脚不方便,你送鞋子干什么。”爷爷见了空运来的外盒,目含责备。

    “这您就不懂了。”叶恩弥说,“越不能正常走路,就越要穿好看的鞋子,她就是这样的。”

    他下巴微扬,补充一句:“不信您等着看呗。”

    时至傍晚,盛家人登门。恢复到现在,整整三年时间,盛凌薇已经不需要旁人搀扶,可以单靠自己独立行走了。

    只是左脚有点轻微的跛,步幅很小,步速也不快。然而下颌依旧抬得高,背挺得特别直。

    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她特地化了淡妆,收下两兄弟的礼物,礼节周到地分别感谢,看不出任何偏爱。

    而后把一个扎着蝴蝶结彩带的盒子递给沈恩知,扭头对沈家爷爷说:“恩知哥爱干净,我给他缝了一个手帕。”

    叶恩弥在旁边伸一只手过来,歪着头问:“我的呢?”

    盛凌薇朝他掌心抛去一眼,表情不温不火:“你的还没织好,等着吧。”

    两家人坐在一块儿,闲谈喧笑了半晌,等晚饭摆到桌上。沈恩知注意到,盛长荣沉默着轻扫了一眼叶恩弥,面色不豫,转到他身上才和缓一些,稍稍点了头。

    “薇薇这孩子懂事,受了苦遭了罪,一声都不吭,是有脊梁的。”

    席间,沈家爷爷说,“我把她当亲孙女,你们两兄弟的亲妹妹。做哥哥的可得保护好妹妹,不能再让她受欺负了。”

    “爷爷,我能不能不做妹妹啊?”

    盛凌薇马上弹出强烈反响,大人们于是齐齐笑了,慈蔼地问她为什么。她眼底升起淡淡的粉,在面腮上晕开了,期期艾艾就是说不出所以然来。

    很快沈恩知就了解到缘由所在。

    餐后孩子们先离桌,沈恩知观察细致,注意到她已把那双崭新的牛津鞋悄悄换上了。

    三个孩子在露台拍过照片,各自回房休息。沈恩知忽然听到头顶异响,是天花板窜起纷乱的脚步声。动静像项链断了线,饱满的珍珠一连串砸在地面。

    他卧室楼上就是露台,因而听得格外清晰。鬼使神差走到楼梯口,按着木扶手往上看。

    沈恩知看到许多东西。白日才下过暴雨,冲去了积云缭雾,只剩下一场洁净姣好的星夜。半敞着的玻璃门上有水渍的形状,藤编的吊篮亮着一层潮气,绿植油厚的叶面间水色濛濛,隐约有漫漶之意。

    画面的中心,少年和他怀里的女孩正在热吻。

    沈恩知静静地窥视着。

    头脑空白了不知有多久,终于找回知觉。唇面燎干如同皲裂,身体里蔓延一种灼烧般的渴。

    步履滞重地晃到楼下,想接上一杯水喝。

    之前的生日宴会结束不久,餐盘还未收净。

    回到卧室,沈恩知才意识到,拿在手里的不是水杯,而是盛凌薇用过的那朵餐巾。

    他的手指颤抖,将餐巾放下又拿起,展开,铺平,对着上面湿红的唇印,低头吻下去。

    心尖像是浸在水里,又被一双大手绞拧晒干。

    沈恩知终于明白过来。所有难当的嫉恨与渴求,都是因为他正在徒劳地心生妄念。

    可那是哥哥的女孩——

    高中毕业,沈恩知到英国读书。他天资卓越,专注稳重,又十分用功,只花了五年时间,取得两个学士学位,两个硕士学位。

    这期间,仅仅回国三次。

    第一次是在他离家一年多之后。叶澜在同他通话时支支吾吾,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哭着说叶恩弥走了。

    沈恩知嘴上轻声细语地安慰,头脑却嗡嗡作响,像是被巨大的惊喜所震击。他的手里明明空无一物,却不知哪里来了一股沉甸甸的劲力,要暂搁在桌面上才行。

    沈恩知心中明白,那是他把年少所珍视之物,重新攥回手中的感受。

    沈恩知果断订下归国航班。盛凌薇念的那所大学位于上海,他也因此选在浦东机场落地。拖着行李箱,打车往学校去,想给她一个惊喜。

    一路堵塞,出租车辗转开到五角场。街边楼群商铺,琳琅满目。

    这时收到她的消息:恩知哥,你在那边有没有谈恋爱?

    沈恩知哑然失笑。简短回复:没有。

    对话框里忽而冒出一张照片,眉清目秀的男孩,与盛凌薇并肩站在游船甲板上,背后闪烁着黄浦江两岸斑斓的霓虹。

    她一手挽着男孩白净的胳臂,笑容明媚。

    盛凌薇这时发来语音:“只给你看,记得帮我保密呀!”

    她气息轻快,语调向上勾起,仿佛叶恩弥的离开根本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依然痛快地享受着爱情,尽兴过生活。

    沈恩知面上神态安然,表情纹丝不动,轻轻打出一个“好”。

    然后关上手机,开口请司机掉头回去机场。

    一路上他深深吸气,体腔充盈一阵夏末的闷凉,往下压了压躁动不安的心脏。

    剑桥是半个旅游城市。康河之上,总有小舟载满游客,往来浮荡。

    沈恩知常去的那家独立咖啡馆,有一面紧靠河岸,墙下潮水幽青。船只摇摇晃晃地经过,温柔的波纹一圈圈漾开。

    船上亚洲面孔的游客在功放音乐。音量并不算高,却字字入耳。

    ——我没有被你改写一生怎配有心事

    ——我没有被你爱过恨过,写进情史,变废纸

    这是沈恩知耳熟能详的一首歌。

    他会些粤语,下意识地轻声跟唱:

    “若自觉这叫痛苦未免过分容易……”

    唇角一时抿住,就此收了声。他低头摘下眼镜,用手帕轻轻擦拭。

    面上微澜,情绪薄如烟纸——

    大三那年复活节假期,叶澜生过一场重病,手术出院后才知会了沈恩知。他立刻飞回北京,探望大病初愈的母亲。

    盛凌薇那会儿也刚到北京,于是主动提出要来机场接他。她新把驾照考到手,还不太敢上高速,所以叫上了男友来开车。

    她的新一任男友,据说在京运营一家模特经纪公司。

    “这是我隔壁家的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特别好。”盛凌薇这样介绍沈恩知。

    沈恩知想,她此番回京应该是为了见男友,接机只是顺便而为。

    可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流露异常神色,只能对驾驶席上的陌生男人,礼貌道谢。

    几人在亮马桥附近吃顿便饭。盛凌薇感冒一直没好利索,提前服过药,已经开始困乏了。

    “恩知哥,你说我能不能做模特?”

    在店里还撑着和他聊天,等沈恩知结完账,被男友抱上车,直接在药物作用下昏睡过去。

    男友畏惧家门口执勤的卫兵,不愿进去。沈恩知便就此下了车,一手环抱着她,另一只手拖了行李,沿着长道慢慢往里走。

    北京的夜,嗅起来像一把细沙,干燥而沉闷地捂住口鼻。

    疑心是两边栽植了新的绿化,不然风里怎么会有这样重的泥腥气。

    还有香水温热的后调,从盛凌薇身上漫出来,称不上浓,醺然又清润。

    被夜风一吹,她略略醒神,眼睑掀起一线,聚焦在他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叶恩弥……”

    她扯扯嘴角又放下,没力气再笑再看,只是疲惫地喃喃一声:“又梦到你了。”

    沈恩知煞住了脚,浑身僵得动弹不得。

    原来这么久时间,她从没忘记。

    沈恩知心中酝酿着一个主意——

    沈恩知英俊,谦逊,气质文雅,风度翩翩。在剑桥读书的几年,不乏女生对他表露好感。

    他总是客气拒绝,悉心维护着女孩子的颜面。

    被问起有没有女朋友,也坦然颔首:“有。”

    女孩子不甘心,又问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还没有在一起。

    心里这样想着,沈恩知嘴上却只能说:“认识很久了。”语罢又觉得这措辞太浅,不够形容他的感情,再补充一句,“我很爱她。”

    ——但她不知道。

    第三次回国,是拿到经济学和社会学双学士学位之后。沈恩知短暂休假,又被爷爷安排进社科院实习。

    盛凌薇这时再度回归单身状态。

    沈恩知有一天晚上接到她闺蜜的电话,女孩子自称睦西,用盛凌薇的手机打过来,说两个人出来玩,喝过不少酒,她好像醉得有些不清醒了。

    于是沈恩知问了地址,开车去接。

    睦西是个面相乖巧的姑娘,淡五官,齐刘海,戴黑框眼镜。

    “谢谢你。”沈恩知彬彬有礼地说,伸手接过靠在她身上的盛凌薇:“把她交给我吧。”

    稳稳当当抱上了后座,松开手臂才发觉,她如今变得这样轻。

    盛凌薇就在这里安睡,在他眼前,触手可及的距离,甚至能遇见她的呼吸。

    长睫颤乱,红唇启合,剥去儿时的童稚,已是光艳绝伦一张脸。

    朝思暮想的女孩,漫长久远的美梦。

    他的心跳,目光,气息的节奏,无一不深受吸引。

    距离在寸寸拉近,俯了身,垂下头,嘴唇倾上去,只差一点就要吻到她。

    忽然感觉那么慌,强作镇定地倒退一步。

    沈恩知向来克制自持,不敢贸然行事。

    却又实在不甘心。

    她在后座平躺着,一只手垂放到外面。

    沈恩知半跪在车门边,捧起那只手握在掌心,拇指紧张地发出微汗,轻轻摩挲她柔腻的手背。

    然后低头亲下去。

    光是吻她的手,已是令他近乎失控的亲密——

    沈恩知略加思考,还是带她回了自己的住处。

    盛凌薇很怕丢脸,想来不会愿意让两家长辈看见自己的醉态。

    那时候沈恩知依照爷爷的意思,作为实习研究助理暂时入职社科院,独自住到月坛附近一处房子里。

    他向来低调节俭,选的住处也在一幢旧家属楼,建成有些年头了,没装电梯。

    于是他停好车,背着盛凌薇走上楼去。

    她醉得迷迷糊糊,脸低在在他耳侧,一转头就可以亲到。

    可他从小是谨慎习性,在如此不为人知的时刻,连最简单的接触也不敢完成。害怕自己一旦采取主动,一步行差就错,他们就连现在这样的关系也回不去。

    回到家,拿了药水喂给她,帮她醒酒。可内心深处,又希望她不要那么快就彻底清醒。

    沈恩知暗讽自己卑劣,可是那个主意一下子冒出头来,就这么沉甸甸兜在心间,越燃越烈,让他胸口发起高烧。

    有声音在说,试一试,就试一试吧。

    沈恩知深看一眼沙发上的盛凌薇,她刚刚喝了点清水,眼睛半睁不闭,双颊酡红。

    收回视线,摘下眼镜,抬步去浴室洗澡。

    自从那个主意在心里浮现,他就提前规划,做好了充足准备。

    浴室储物柜里,存放着一套洗漱用品。沈恩知思维缜密,严谨地挑选品牌和气味,都是叶恩弥从前常用的那些。

    还有一套浴袍,溶溶的淡颜色,透着一捻赭红。沈恩知喜欢纯黑和深蓝,然而叶恩弥常穿暖调的浅色。

    一切整理停当,沈恩知走向客厅。

    远远望见夜色之中,她恢复了些许神志,吃力地抻直手臂,够到茶几边沿的玻璃杯。

    他趿着软底拖鞋,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蹲在她面前。

    身侧窗户半敞,遮帘没拉上。

    空气里有沙尘,细窄几根云疏疏地飘着,像夜幕上的筋纹。月亮被染成熟虾一样的红,嵌在磁蓝的穹顶。

    妖异的气象,往往昭示命运的转折。

    杂色的光线透窗而入,落到他疏朗的眉宇之间,把眸子也染得变幻莫测。

    “薇薇……”

    沈恩知轻声唤她名字。嗓音稍显沙哑,恰到好处。

    盛凌薇醉眼向上挑去,将他的脸完完整整看清楚。

    手里蓦地一松劲,杯子哗然碎裂。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弟弟掉大马环节。

    文中涉及的粤语歌是《春秋》,原词里的“害过”这里改成了“爱过”。

    明天的更新依然在零点左右~

    (作者有话说不算在正文字数,不计费,可以点击右上角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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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掉马·下

    ◎“我爱你。”◎

    渴, 真渴。

    所有知觉沉重如巨鲸,搁浅在与她紧密相依的亲昵里。

    沈恩知保持着最后一分理智,反复确认自己的行为是合乎情理的。

    无非是, 她凝视着他时,他没有拒绝。

    她亲吻他的嘴唇, 他没有拒绝。

    她的指尖攀到他身上来, 又往下去探触, 他没有拒绝。

    浴袍的衣领被盛凌薇蹭得散开, 他皮肤洁净透白, 大片大片露出来,分明的锁骨和颈线都挣到外面。身体就这样露在她眼睛里,贴伏在她手掌之中。

    盛凌薇轻巧地一握,他立时心口抽颤, 发出沉沉急喘。终究控制住自己, 按下她胡闹的手腕:“你确定么, 薇薇?”

    盛凌薇重重地点头:“嗯!”

    这个长夜干燥蛮热, 窗外星火明眛如微灯,什么都是恰到好处。

    最适合做一些潮湿而润情的事。

    然而沈恩知攥紧了掌心,终究不敢再往下进行。

    也热切地渴望着,她眼里有的是他,而不是叶恩弥。

    可她好腻人,情致被挑起来, 不管不顾就要抱要亲, 在他胸前慢磨着, 执拗地想得到纾解。

    沈恩知叹口气, 把她抱坐上来, 让她的肩膀偎在自己心前。

    盛凌薇整个人就此沉进他手里。

    沈恩知的手指长而亭匀, 关节坚实,但并不粗大突出。指甲修剪整齐,边缘圆润光滑。

    不会弄痛她。

    沈恩知稳定而耐心,另一只手摁着她乱抖的腿,俯到她耳畔问:“薇薇,你看着我。我是谁?”

    盛凌薇钉眼在他脸上,浓浓一笑,声音缠绵地叫他:“叶恩弥。”

    她说着歪垂过头,满面热雾,仿佛已不知身在何处。

    “看我一眼吧……”

    沈恩知低低在说,近乎于央求地看着她,可再也没能看进她的眼睛。

    许是觉得舒服到顶了,盛凌薇抻长着脖颈向后紧仰。

    沈恩知嘴唇贴上去,啄她的长颈,肩头,手肘,吮出许多深粉的印记,像肌肤上的一片片新肉。她终于满意,轻舔一口嘴唇,全身松软下来,就这么伏在他身上安宁地睡去。

    呼吸之间,酒气清热。

    相识已有十年,在今夜突破了以往亲近的极限。

    沈恩知不敢轻易动弹,抱着她很慢很慢仰躺下来,两个人在沙发里卷作一团。

    垂眼看看指尖,刚刚离开她,仍有濡润发黏之意。

    脸上好烫。

    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辗转勾弄,全凭本能行动。

    纵使如此,也能让她这么快乐。

    沈恩知弯起唇角,悄无声息笑了笑。

    有点自豪。

    终究按捺不住,低头在她的发隙间亲了一下。

    第二天清早,日出熔金,夕云合秾。

    盛凌薇先一步醒来,看清他的面容,马上就想悄悄溜走。

    沈恩知不怪她。毕竟是叫了十年哥哥的人,乍然之间睡到一起,想必对她而言,冲击不小。

    可是就这样放人离开,或许她会自此尴尬疏远,永远不再回来。

    他把盛凌薇拉回怀里,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思维极度敏捷,马上有了对策。

    于是沈恩知开口:“抱歉,薇薇,我以为你是她。”

    一边温言安抚着她,一边在脑中迅速整理情节。

    盛凌薇原本很不自在,听他这样说着,心头的紧张果然淡去一些。

    身体被圈在他手臂中,一时忘了挣脱,好奇地问:“谁?”

    沈恩知稍稍撑起身体,拿来眼镜戴上,气质显得诚恳温和:“高中的时候,喜欢的一个女孩子。”

    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总是很有说服力。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她不自觉地摸了下脸,“和我长得像?”

    “嗯。很像。昨天晚上我也醉了……”沈恩知还搂着她腰。有意无意,提起昨天晚上缠绵的情节。

    声息和肌肤都离她好近,体温全灼过去。

    “那个,恩知……哥,能不能先别抱着了。”盛凌薇面上臊得红了,低声说,“……热。”

    确实好热。

    沈恩知一松开手,她就匆匆找了借口躲出门,嘴里说着下次见。

    下次,不知道要等到多久以后。

    可沈恩知不那么慌了。

    因为他明确地捕捉到,盛凌薇看向自己的眼神正在产生变化。

    或许是他酷肖叶恩弥的脸,加上昨夜良好的体验,正在令盛凌薇产生动摇。

    作为沈恩知,无法让她产生激情,热忱,和男女之爱。

    至少现在如此。

    因此他不得不更像叶恩弥。

    从神态开始模仿。沈恩知的双唇总是并得很紧,给人一种清肃、克制的印象。但叶恩弥不是。叶恩弥的薄唇一贯松散着,懒洋洋的模样,如他本人一样自在悠闲。

    所以沈恩知也尽量放松表情,学着勾起轻快的随性的笑意,安放在眼睛里。

    叶恩弥常穿浅色衣裤,多是柔软舒适的质料,于是沈恩知衣着的色度也一天天在减淡。

    他甚至开始佩戴隐形眼镜。实习工作的间隙,还向女同事请教,学会方法暂时遮去鼻梁上那颗小痣。

    后来时常在沈家碰面,盛凌薇注视着他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每当沈恩知回望过去,她又马上扭脸避开视线。

    沈恩知并不急迫,只是屏息等待着。

    他行事谨慎,理智清醒,拥有超乎寻常的耐心——

    那一年,盛凌薇已经在尝试兼职,做些短期的模特工作,在上海一带逐渐小有名气,回京也能接到邀约。

    她心里清楚盛长荣思维古板,沈家父母更是不可能赞同这份职业,所以一直对两家人守口如瓶。

    不过没瞒着沈恩知。

    盛凌薇分享自己正式的模卡和资料给他看。沈恩知小心地捧在指间,目光一张一张掠过,仔细阅读她的面容、形体,肌理的质感。

    眼色愈发幽深,压抑着呼吸说:“薇薇怎么想做模特了。”

    她说:“之前可是花了好几年复健,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我努力这么久,肯定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她也确实骨架合度,形体凛然。样貌也不落凡俗,有着超然的天资。

    转机发生在不久之后。

    盛长荣无意间发现了她刚萌芽的事业,对这个行当嗤之以鼻。父女二人大吵一架,盛凌薇索性离开家,一时又没处可去。

    不知不觉走到月坛附近,于是沈恩知将她接回住所。

    距离他们上次在这里发生亲密接触,已经过去月余。盛凌薇显然没忘记那时的情形,一进门就有点忸怩。

    她脸上细微的神态变化,全被沈恩知收进眼底。他倒了杯热茶拿给她,抬手打开电视机,又把灯光调暗。

    氛围忽然变得引人遐思。

    沈恩知贴心地说:“休息一下,随便看点什么吧。薇薇白天是不是很累?”

    她卷着身体半躺进沙发,双膝蜷起来,揉揉眉心说:“嗯……工作了一天,我爸还要跟我吵架。”

    沈恩知动作自然而然,屈身坐到她身边的空隙里。方寸之地容纳两个人,只能手臂皮肤都紧贴在一起。盛凌薇的气息变快了,显然有些紧张。

    沈恩知却云淡风轻,似乎全无所觉。

    窗外起了雾,结了霜,瓷青的夜空,溶溶的白月,风也气味冰凉。

    月晕础润,一切都似有预兆。

    后来他们像小时候那样,同盖一条绒厚的毛毯,窝在一起看电视。

    是一部律师题材的衍生剧,情节丰富,转场复杂。看了片刻时间,盛凌薇有些撑不住困倦,头颈软了力气,倾靠在他肩膀上小憩。

    这样好的夜晚,这样近的距离。

    沈恩知鬼迷心窍地伸出手,将她垂在脸侧的头发撩到耳背。

    他实在太想碰触她,那指尖又不听从理智的驱使,非要往她红软的两页唇瓣上触摸而去。

    却听到剧里的背景音乐在这时响起,一对男女在用英文轻声哼唱:

    “我找遍所有措辞语句,每日反复温习,想向你表达心意。

    我知道这三个字令你感到无趣,不过是最俗套的话语。

    可对我而言却发自肺腑,从未如此真心实意……”

    那些单词钻进耳膜,自动在脑中组成释义明确的句子。他听着听着,手悬在半空,没进也没退。

    轻缓的节奏里,人声仍在低吟。

    ——我愚蠢地说出那三个字,于是毁掉一切。我告诉你我爱你。

    ——我爱你……

    沈恩知渐渐放下了手,不敢动也不敢出声,任由她靠在肩膀上。直到盛凌薇午夜半梦半醒,抬眼望见他的侧颜。白皮肤,黑眼眸,睫毛垂长,美丽而安静的脸。

    没戴眼镜,是她所熟知的五官轮廓。寂寞的倦容,显得低落,消沉。

    她一时迷茫了,摸不透自己心腔深处的那一股震颤和疼痛是从何而来。

    沈恩知注意到她的目光,倏忽转过脸来。太近了,她也没有后撤,莫名就亲在一起。

    盛凌薇这时觉得不对,却被他按住脑后,压在嘴唇上。

    这回她清楚地知道他是谁,含混叫他:“恩知哥……”又觉得有些难言的羞耻,话就断到半截,只能被他吻着。

    “嗯……”沈恩知含着她的下唇,发声模糊,故意说起另一个名字。

    那个他临时起意虚构的女孩,使她松了口气,放下全部心理负担。对着他的脸看得入神,眼珠一转,手腕勾上来。

    沙发软垫上,就这样半推半就发生了。看似是她由被动转为主动,其实该算他蓄意勾引,精心布局一场诱陷。

    这是沈恩知人生的初次体验。

    但他惯是未雨绸缪的性格,早就查数据,读文献,从学术专著里习得了经验。

    感受却无法学习。想不到会如此浓郁且热烈,后脊梁窜过强劲的麻电,骤然紧绷得像弓弦,令他几乎迷失在超乎寻常的刺激里面。

    在此之前,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面。

    最幸福的时刻,忽然发现盛凌薇的表情渐渐不对了。

    像是在凝视他,又像透过他的脸,看着另一个人。

    虽然是意料之中,也是他努力争来的结果,沈恩知依旧感到无言的悲哀,在她肩膀小口地轻咬,忽然说:“换个姿势好不好?我想从后面……”

    “为什么?”

    因为不想看到她眼里对另一个人的渴望和爱情。

    他却不能表明自己的难过,一时语塞,难得如此慌乱匆忙,很快找到借口:“薇薇……你的背影,比较像她。”

    他说得忐忑,其实怕冒犯到她。却见盛凌薇一脸了然,笑笑说:“好。”

    然后从善如流地转过身去。

    说到底,她不在乎沈恩知从她身上看见谁。

    只想把他当作叶恩弥。

    多么奇特。那个由他杜撰出来的,知名不具的女人,让这个场景里发生的一切变得理所应当。

    从客厅沙发到卧室床上,几乎纠缠一整夜。

    从翌日清晨睡到晌午才醒。卧室灯光全灭,窗帘掩得严密,光线都被拦在外面,屋内困住了两人的呼吸。

    盛凌薇肢体舒展,这一回显然放松许多,还在他怀里赖了下床。

    沈恩知不想破坏这短暂的宁静自然,阖着眼装睡了好一会儿。

    对于她每一次的亲密和接近,他都格外珍惜。

    后来沈恩知在楼下买了早点上来,开门看到盛凌薇等在家里,心窝又是一阵烘软。

    两个人坐到餐桌前,面对面吃饭。

    他教养很好,举止文雅,席间不言语。不是没看出盛凌薇一直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沈恩知只是低头喝粥。

    那件事越渴望,越难堪,她就越说不出口。

    而沈恩知擅长等待。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介意再多给一点时间。

    饭后盛凌薇接到盛长荣的电话,问她怎么一夜没回家。她只说借宿在睦西家里,把父亲搪塞过去。

    沈恩知那时正在擦抹餐桌。修长指节捏一块洁净的软布,他做什么都专心细致,似乎世间没有别的事值得留意。

    但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听见她呼吸加快,对父亲撒了谎,有意不敢提起沈恩知的名字。然后放下手机,轻手轻脚向他走近。

    最后停在他身边。

    “恩知哥。”盛凌薇犹豫着开口,显然已经思考很久,“既然那个女孩子和我很像,你愿不愿意,干脆就跟我……”

    她的手浅浅触在他背上。多年以来,无论多么轻微的碰动,都会令他心潮起伏。

    沈恩知明确地意识到她的意图。到底失去自控,怕她反悔,第一次抢白:“我愿意。”

    盛凌薇渐渐笑开了:“我话还说没完,你别这么快答应呀,万一是很过分的事呢。”

    沈恩知平静地说:“什么都愿意,再过分也可以。”

    她提出开始这段关系。

    而他终于得偿夙愿——

    沈恩知一直偏执顽固地锁着她的双眸,感受到她眼神在慢慢流失温度。冰凉冷冽,犹如指间那一圈钻石戒指。

    他握住盛凌薇的双手,仿佛用自己的体温烘暖了指环,就能连带着从她眼中找一点热意回来。

    “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那样卑琐,阴暗,扭曲……我不认识我自己很久了。看到你和那些男人交往,我会对他们评头论足,挑剔所有细枝末节的缺点。你知道的,薇薇,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我会痛苦,会嫉妒,会想既然他们可以,那么为什么不是我……”

    他已经说了太多太多,嗓音嘶哑得厉害。

    “他们,或者更多其他人,没关系,都没关系。但我哥不一样,我知道他能抢走你。我看见很多次,你身上都是他留下的……我就忍不住想,想他是怎么抱你亲你的。他,他们……一想到我就受不了……”

    他语声被痛楚压得发抖,“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正文里的英文歌是《Something Stupid》(from "Better Call Saul"),不想让大家花钱买这一部分字数,所以没有放英文原词,感兴趣的可以听听看!文内是我自己手动翻译更改过的版本~

    七万字达成!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也是零点左右更新。记得来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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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烫破了

    ◎夹缠,欲念,枝节横生◎

    不可思议。盛凌薇惊讶于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惊讶。

    只是感到一股软累的情绪, 由表及里蔓延开来,从眼目倦到脚尖。

    脑海里闹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以前闲读时看到的一句话——

    “他生来就被置于哥哥和恋人二者兼得的位置。”

    她扔开沈恩知的手, 在他的注视中站起身来。

    位置顷刻调转。

    换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盛凌薇讥诮一笑,语气浮泛地说:“要是小时候的我, 肯定不敢相信你也会骗人, 恩知哥。”

    “我的确说了谎, 对不起, 薇薇。但是……”

    沈恩知稳稳心神, 一些话藏在心里经年,带着点灰尘气味,终于出口,“但是, 你真的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么?那么长的时间, 我对你……”

    盛凌薇像是被这一句话敲中了麻筋, 睫毛颤颠颠地, 仓促一眼削在他脸上。

    眼神脆硬,活色生香,说起话也斩钉截铁:

    “沈恩知,你爱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应该倍受感动,然后反过来爱你?感情这回事, 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没法儿等价交换, 你明白么?……况且我又漂亮, 又聪明, 吃过不少苦, 才得到今天的成就。我被爱是天经地义,凭什么要我感激涕零?你爱我是你自己非要这么选择,我不欠你什么。”

    盛凌薇一口气说完,干脆利落,扭脸便欲离开。可她惯是嘴硬心软,抬手推门之前,又有点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下。

    心里估量着,要是沈恩知从背后抱住他,拉起她的手,再好声好气供上几句软话,那么她就先不走了。

    沈恩知确实追上来,牵她的手,也把她拥紧了。

    但他做的远不止这些。

    “你说的对,薇薇,你没有义务爱我,回应我,也没必要看到我……你不欠我的。”

    沈恩知深深垂下脸,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资格亲她的嘴唇,只好偏过去吻着耳尖和颈侧,“但我可以……可以让你很舒服。薇薇,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比我更懂得……”

    他嗓音低沉柔顺,越说越模糊了,一手将她抱在身上,一手在里外作乱,勾得她心跳波折。

    等到把她梳拢得开始往外润着,沈恩知一下子往里掼。

    她按不住那陡然灭顶的心潮,面红耳赤地低呼一声,双手搂在他薄长却有力的后脊,发了狠掐紧,指甲的顶尖深深陷入皮肤,刮开一道道新红的肉印。

    进而在他肩膀胡乱地咬,嚼出几处牙痕,丝丝渗血。

    与其说是恼他的欺瞒,不如说是怨他竟然在这时坦白一切,彻底打破这多年来的心照不宣。

    神志和意识朦朦胧胧,像被沈恩知揉胀了,烫破了,飞荡得那么高。盛凌薇迷茫地陷入回忆,想起冬天执勤的小战士,两颊冻红,向她和沈恩知致意。头顶上是北京灰扑扑的一幕天,沈恩知握着她冰凉的手,在家门口那条隆冬荒秃的长道慢慢地走。

    她会永远记得沈恩知那时的掌心和目光,是容纳着她一整个童年与青春,温暖舒适的,最安心的角落。

    沈恩知说的没错,对于他口中那个“她”,诸多漏洞、含糊和矛盾之处,她潜意识里不可能没有察觉。

    说到底,爱要怎么掩藏?按住肢体神态的表露,清空所有语言,也难免要从眼睛里流到外面。

    所以她总是下意识回避沈恩知的注视,从不深问,也不点破,替他把自己瞒着。

    大约是私心和畏惧在作祟。

    私心地想用他代替叶恩弥,安抚下自己经年的挂念和不甘心。又畏惧儿时那个沈恩知会面目全非,换上一种身份,成为睡在枕边却又无比陌生的人。

    ——成为此刻压在她身前的这个人。镜片上汽雾濡湿,隐忍地喘息着的男人。

    她的喉音支离破碎,眼角泛出泪意,终于无可避免地察觉到,沈恩知竟然已经这样熟悉她的身体。对每一处令她愉悦的细节,远近深浅,全都了若指掌。

    盛凌薇恍惚看见许多年前,那一对并肩而走的男孩女孩,在风落雪吹里越来越淡。

    往日天真纯稚的年代。谁也回不去。

    对镜一照,只余成年人的夹缠,欲念,枝节横生。

    瘟黄低垂的光线,将肤色照成昏暗的白。她勾在沈恩知身间,却因镜子里这雾烘烘的白皮肤,想起叶恩弥。

    盛凌薇淡淡叹一声气,说服自己沉浸其中,放松地享受过程。

    不问旁事。

    从门口,到浴室,再到窗前。许久才在床上结束。

    盛凌薇像是由内而外发了一场大汗。头发睫毛,乃至嘴唇眼睛,都湿乎乎。

    沈恩知躺在一旁,侧脸贴着她颈窝。盛凌薇觉得热,往旁边挪,他也跟过来,固执地要和她黏着。

    盛凌薇轻触他身上凌乱的痕迹。是她用手和牙齿造成的。

    “……你疼不疼?”她问得别扭,不想透露太多关心。

    沈恩知摇摇头,去摸她的手,指腹揿在她指间钻石的剖面上,小心地摩挲,也小心地问:“这个戒指……还作数么。”

    盛凌薇抿唇,没有给他明确答复。

    他又说:“薇薇,后天我约了欧洲一家婚礼策划,他们会负责订婚仪式,还有结婚典礼。”

    她只是含糊其辞:“到时候再看吧。”

    “薇薇……”沈恩知像是无措了,只知道低低呼唤着她。

    盛凌薇其人,最难改的是吃软不吃硬。

    他这么简单一示弱,盛凌薇好像就猛然想起,抛却这层复杂关系,晦暗难明的过去,沈恩知本来是从小呵护她、关怀她的邻家哥哥。

    多年来沈恩知压抑着所有感情,独自内耗,忍受折磨……虽然盛凌薇此前撂下了狠话,但心里也并非不清楚,沈恩知从没有对不起她。

    倒不如说,他给的比她要的多得多。

    盛凌薇一下有点软化了,肌肤忽然想念他的体温,靠过去一点,轻轻叫他:“恩知哥。”

    沈恩知没有再说话,只是温柔而不安地将她抱住,下颌骨搁在她浓厚的发顶。

    满眼宁致湖色,幽深得有苍蓝之意。

    笑了一下,幅度微毫,不给她看见。

    他花了五年时间,扮演她的叶恩弥。

    现在,该让她看到沈恩知了——

    四大时装周发展至今,伦敦已经渐渐势弱,落在最后面了。盛凌薇这回只是来看秀,团队因此没跟几个人,大多在米兰等着汇合。

    一般她出门找宗笑看秀,身边只带个助理小鹿,和负责跟拍的摄影师。

    晃了一天回到酒店,再传几张自拍照给随行的媒体实习生樾悦。

    自从工作室成立,社交媒体一概是樾悦负责运营。盛凌薇的手机就此再没登录自己的账号,有时用小号刷刷微博。

    这天她一边清理头脸的繁琐妆造,一边找樾悦要工作机。偶尔盛凌薇更新完精修照片,也爱看看自己微博大号的评论区。

    她承认自己是有些无伤大雅的虚荣心,天生喜欢站在闪光灯下,享受成为视线焦点,接纳赞颂、嘉许和追捧。

    才打开个人主页,盛凌薇注意到关注列表跳了一个数字。她点进去一看,眉头就拧起来:“怎么跟他互关了?”

    樾悦才出校园不久,还是学生的轻快语气:“肯定得互关呀,薇薇姐,你是叶恩弥的唯一关注诶,互关的时候还带了一波小话题,他们那圈子流量可不少呢,简直可以媲美娱乐圈。没发现么?最近微博互动指数提升了一大截,我看有很多竞粉慕名过来打卡。”

    盛凌薇不常上网,对这些字眼一知半解:“什么是竞粉。”

    “就是电竞圈的粉丝……”樾悦说着,指给她看评论区。

    零星有几条依然坚持盛赞她的美貌,更多的是把她和叶恩弥放在一起,刷些什么“真夫妻嗑生嗑死”、“竞人情侣天花板”、“甜文照进现实”。

    盛凌薇眨眨眼。甜么?

    她和叶恩弥倒确实有过短暂的甜蜜,在回不去的年少时光里。

    她点开叶恩弥的主页,寥寥几条都是转发,没什么意趣。

    往下翻,意外看到很久之前的动态,发布后没多久转成了好友可见。

    简简单单五个字:不打了,抱歉。

    下方数万条回复,粗略浏览,她想起宗笑那天的形容——哀鸿遍野。

    盛凌薇不免想去猜测。

    在她缺席的几年人生里,他都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

    自从那次在酒店房门口,听到她和沈恩知亲密到极致的动静,一连几天,叶恩弥再没有联系过她。

    其实这样也好。

    之前多年光景,叶恩弥对她而言,是一种类似爱而不得的执念。

    如今身份转换,盛凌薇释放一点暧昧之意,他就主动上钩,还甘愿勾留着不肯脱离。

    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总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也是时候对他失去兴致了。

    清洁完毕,盛凌薇头干脸净地敷面膜,酒店前台忽然上门联络,说有物品存放在下面,要转交给盛小姐。

    因为价值昂贵,不好运送,最好由她亲自去取。

    盛凌薇实在不想动,遣了助理小鹿下楼拿。没等多久,小鹿带回来几个精致的皮箱。赭红皮面润泽光滑,上面雕纹精细错杂,中间的标志相当熟眼,是她合作过多年的高奢珠宝品牌。

    在当年的西湖大秀上,她为品牌走过开场。

    小鹿将皮箱在茶几上排放好,依次打开给她看。

    五件珠宝分别独立托在绒布里,上面是剔透的玻璃罩子。

    她只一眼就认出,正是那一夜西湖的秀台上,挂在她身上的琳琅坠饰。

    最夺目的是一款空窗珐琅胸针,嵌合着成钻与海蓝宝石,形如教堂彩窗。

    盒子里垫有一张白色卡纸,浮着凸起的暗花。

    盛凌薇伸手取出来,翻到背面,是一串手写字迹——

    “新婚燕尔,百年好合。”

    初中那会儿,老师就总批评叶恩弥不好好写字。没想到多年过去,他依然如故。

    倒自成一派风韵。只是横不平竖不直,撇捺结连,形根倾斜,没有一条端正扎实的筋骨,仿佛马上要飘飞出纸面。

    她无端想到沈恩知规整挺秀的字迹。

    都说字如其人,果然不假。

    他送来的这几件珠宝,曾在秀台上紧贴着她的身体,回到后台卸下,还在皮肤上留出镶嵌般的印痕。

    名家设计,黄金托底,各色珍稀宝石,工艺奇巧精绝,每一件都是世间独有的造物。

    当年年底,她确实偶然听见传闻,说有一位身份神秘的年轻先生出手豪绰,一夕之间买下她在西湖大秀上的全套行头。

    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是叶恩弥。

    又作为她和沈恩知的新婚礼物,被他亲手放到酒店。

    霎时间,肋骨之内传来麻木的隐痛。

    怎么依然如故,隐约放不下。

    无非是出于私心,想体会那个备受推崇敬仰、位居千万欢呼顶端的人,在私下里全身心地对她俯首称臣。

    一定是这样——

    陈霜发现叶恩弥好像抽了一夜的烟。房间天花板上有烟雾报警器,他就把自己封在浴室,瓷碟里按满烟蒂。

    他平时瘾不重,压力大的时候会吸上两根,祛一祛体内的躁气。

    从没见他如此。

    在干燥无水的浴缸里泡了一整夜,叶恩弥本来皮肤就白,蜷曲委顿了一个晚上,像张揉皱的白纸。

    眼睛也没精神没光亮。

    “这是怎么了?”

    陈霜问。

    男人受挫受伤,无非事业感情。叶恩弥的事业正春风得意,之前在上海的复出首秀就摘下冠军,来伦敦又包揽头名和赛季MVP,这一点陈霜是知道的。

    那就只剩下感情。

    陈霜马上有了猜测:“被女明星甩了?”

    提起她,叶恩弥才起了点反应。

    “差不多吧。”他拇指按着额头,嗓音沙哑不透亮,有点怔怔地呓语着,“……还想再试试。好不容易,又有了点念想……”

    陈霜一时默然。

    上次见叶恩弥这样魂不守舍,还是三年多以前,在西湖看过那场大秀后。

    除去一些服装品牌体育产品线的商务合作,叶恩弥几乎跟时尚圈并不沾边,那夜竟然还一番精致打扮,穿了正装去看秀。

    叶恩弥样貌出众,身姿也挺括,订制一套平时不常穿的西装,倒也是个有模有样的精英新贵了。

    年底他被品牌邀请去挑选珠宝,陈霜也跟过来见世面。眼睁睁看叶恩弥问也不多问,接连点下五件,可称一句挥金如土,令陈霜不免咋舌。

    毕竟蝉联了多年的全国最具商业价值选手。陈霜知道叶恩弥不把钱当回事,倒不是无度挥霍,更像成长环境显赫优越,从中浸润出来的适意和随性。

    可叶恩弥对过去讳莫如深,有人问起来,他就随心所欲地胡开玩笑,一会儿说自己小时候被父母遗弃,一会儿又说他本是世家继承人,被私生子设计逐出家门。

    一贯的不着调。不知是打哪个电视剧看来的情节。

    这人也只有打比赛的时候,才显得认真可靠。

    也就是回程的路上,叶恩弥一个一个打开精巧的小皮箱,将每件珠宝都目不转睛地看。

    这些靡艳奢侈的黄金宝石,曾经深深镶嵌在她的体肤表面,从上面依稀能看出她的温度,气味,肌体的形状。

    他回忆着开场大秀,她的装扮风姿,一时几乎着迷,情不自禁地说:“她好漂亮……”

    陈霜还以为他在跟自己说话:“谁?”

    叶恩弥如梦方醒,猝然抬头,很快恢复常态,掩饰般勾了勾嘴角。

    “没你事儿,不该问的别问。”

    他半开玩笑说着,开了窗装模作样抽烟。雾气侵袭上来,遮掩一脸的神魂颠倒。

    陈霜用余光偷偷观察。他还不知道叶恩弥这种人,世界冠军、公认技术和实力的最巅峰、圈子里声名赫赫的大魔王……

    竟然会脸红——

    第二天盛凌薇穿了便服,没叫造型师来化妆,难得素面朝天,如约和沈恩知去婚礼策划公司。

    欧洲本地最具声誉的一家,接待的经理是亚洲面孔,自称姓候,方口削腮,脸上长着矜持的恳笑。侯经理说起中文口音浓重,发声曲折坎坷:“那我们就先从订婚仪式开始吧,沈先生,沈夫人。”

    “盛小姐。”盛凌薇皱了下眉,出声纠正。

    “不好意思,盛小姐。”候经理马上改口,“这是我们的展册……之前沈先生透露过您的喜好,我们特别准备了一些方案,您先过目。”

    盛凌薇接过那本厚展册,克重很高的哑粉纸,形色细腻,托在手里安稳而沉实。

    和沈恩知的婚姻,或许就是这样的质感吧。

    随着她手指翻阅,候经理出言介绍:“我们推荐的首选呢,还是德语区,德国或者奥地利。新天鹅堡,盛小姐一定感兴趣,小型规模的婚礼,我们可以租借到咏吟大厅。到时候您挽着您丈夫沈先生,走过红毯,周围金碧辉煌,都是名画、灯饰和古董……”

    侯经理用他不太熟练的中文细致地描绘着。

    沈恩知并不发表意见,侧目看过来,指尖碰了碰她的手心:“喜不喜欢?”

    盛凌薇摇摇头:“我不要,太老气。”

    侯经理从善如流:“那么盛小姐不妨考虑一下奥地利,美泉宫也是我们的备选方案之一。您可以在皇太子花园举办一场新式的草坪婚礼,到希腊海神雕像面前,宣誓和沈先生共度一生,还有自带的会议中心,可以承办宴席……”

    盛凌薇看了眼图册,摆手说得直白:“会议中心有点寒酸了吧,还不如北京的宝格丽。”

    她忽然眼光一提:“海岛吧,有没有海岛的方案?”

    沈恩知有些意外:“想度假了么?之前没听你说过喜欢海岛。”

    他记忆里她的喜好都很久远了,还是那个做着宫殿里公主梦的小姑娘。

    “比较自由。”盛凌薇随口答。

    侯经理立时笑起来:“盛小姐说笑了,四面环海,怎么会自由。”

    盛凌薇倒有起了点认真的劲儿,下颌稍抬,和他仔细说:“陆地才不联通。四面环海,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沈恩知把她的每句话都默记在心。

    时不时抽出来,反复琢磨。

    这一晚临睡前,他浅吻她额头的时候,忍不住试探问:

    “薇薇是不是觉得……结婚就不自由了。”

    盛凌薇窝在他怀里,被他亲得好困倦,语声也半梦半醒:“没有吧。随便一说……别在意。”

    沈恩知清隽的五官隐在黑夜里,手指轻抚她的长发,声音也柔软如同触摸,悄悄地又问她:

    “薇薇,我好吗?我好不好?”

    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浓的睡息。

    第二天傍晚,盛凌薇离开酒店,去赴宗笑的约。

    没带助理,因为是要到新邦德街,参加一场苏富比拍卖会。’

    本来她没想答应,宗笑却神秘地透露,有几样拍品是华人商会的珍藏,出自上个世纪东南亚小国的权贵府邸,都是女眷们找当地巧匠订制的舞会高跟鞋,用料十分奢靡大方,粉钻宝珠,极具收藏价值。

    一听到有美丽的鞋子,盛凌薇难免意动,匆匆打扮就去赴这场临时的邀约。

    没想到刚落座,宗笑就接了个电话,连声说临时有事要走。

    一个人在陌生环境,难免觉得不安。眼见周围灯光愈暗,盛凌薇也起了身:“那我也……”

    忽然有人从旁边揽着她肩头,力道不重,轻松给她摁坐回去。

    那人悠悠说:“用不着走,我陪你。”

    不用抬眼,也知道是叶恩弥。

    盛凌薇用审视的目光去看宗笑。

    宗笑只能讪讪地笑,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一边解释一边往外退:“那个……他找我,我就帮个忙约下你……别生气啊,薇薇姐。”

    叶恩弥在她身边的席位坐下来,手指在她下巴上轻巧地捏一下。

    语气意味深长:“怎么瘦了。他对你不好?”

    盛凌薇把脸板着:“叶恩弥,我不是说不要再见面了么。”

    他向她这一侧倾了倾身体,气息都快要酥融在一起:“话不是这么说的,薇薇。我没同意,就不算数。”

    “哦。”盛凌薇淡淡的没多表示,话音一转,冷不防提起:“那天……你在门外吧。”

    酒店房门之外,隔一扇薄薄门板。那些私密,潮湿,黏腻的动静,她情到浓时溢出唇边的叫声……

    他都听见了吧。

    叶恩弥的肩臂轻贴着她身体,果然瞬间僵硬。

    【📢作者有话说】

    他生来就被置于哥哥和恋人二者兼得的位置。——《仲夏之死》-

    每次都有安全措施,就不写那么细致了,但是一定会戴!!(等后面两兄弟做完体检并结扎就不戴了

    btw现在哥哥其实还是处来着,该他发疯+火葬场了,什么游刃有余,装出来的而已。

    【重音提醒】趁现在V章不多说一下,本文后面薇薇爱上弟弟后不代表就会完全不爱哥哥,雄竞争夺宠爱的同时她也会权衡纠结,这是我的爽点可能不是你的,如果对情节发展觉得不爽及时止损,谢谢啦-

    本文又改名了,这个应该是最后版本了……请大家知悉

    好疲惫,晋江是真的很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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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富士山下

    ◎想看到他疼◎

    叶恩弥握紧了她的手肘。她是模特, 身型纤细,关节也精巧。握在手心里,骨骼的形状非常清晰。

    他用手心的皮肤感受着她的骨骼, 声音低暗:“薇薇,你不能这样。”

    盛凌薇斜觑他一眼, 不咸不淡地反问:“看不惯?看不惯就别来找我了。”

    “我不要。”他马上说。

    “那我就这样。”

    盛凌薇好像真的觉得腻味了, 懒得与他维持任何形式的关系, 就这么硬碰硬地对撞上来。

    叶恩弥心里明白是哪儿出了问题。

    看得出。之前她的有意接近, 温情甜蜜的诱陷, 全是伪装。

    从始至终,盛凌薇就没有放下他曾经的离开。

    这时有人经过,他松开手,放她自然而然脱离出去。

    叶恩弥垂眸:“你可以玩儿我, 报复我, 薇薇, 但是别不搭理我。”

    盛凌薇讽笑一声:“我可以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轮得到你说了算?”

    “起码你不该和恩知在一起……你不爱他。”

    “哦。我和他在一起,你就不喜欢我了?”她问。

    “我没有。”他马上说。

    顿了顿,又哑着嗓子:“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

    没有不喜欢,但是可以就这样消失几年。

    也不过如此。

    “前两天你来酒店找我了,我知道的。”盛凌薇有意没意地点他, “叶恩弥, 你那时候听到了吧?我和恩知哥……”

    叶恩弥忽然侧身抬手, 掌心猛地贴在她唇上, 不许她说下去。

    她顺势就启了唇, 在他虎口上用力地咬。

    “这么爱咬人。”

    叶恩弥吃痛, 反倒发起笑了,手往下伸,托起她的下颌,垂头就吻。

    盛凌薇也不拒绝,一手推着他胸口,把主动权抢到自己手里,舌尖破开缝隙探进去,沿着红软的薄唇,一路厮磨到牙面。

    她进犯他,掠夺他,最终毫无争议地捕获了他。

    一场深吻,反倒是叶恩弥心潮摇荡,喘起气来。

    他拇指抹了下嘴角:“我们薇薇怎么越来越会亲了。”

    盛凌薇靠坐回椅背,没再看他,侧脸在昏暗光线里美艳而模糊:“你弟弟教的。”

    她是故意的。

    故意提起沈恩知,反反复复,就是想要扎他心脏。

    想看到他疼。

    也逼得叶恩弥无法再故作若无其事。

    “你说的对。我听到了,你和他。”

    手指在抖,被他压下去。

    “你们,多久了?”

    “你走之后,没过两年吧。到现在,很久了。”

    “要结婚了?”

    “差不多。”

    话是这么说,沈恩知的欺骗和隐瞒,到底是芥蒂。

    但她起先同意和沈恩知结婚,本来也就不是为了爱情。

    也没问叶恩弥是怎么知道的。

    也是凑巧,沈恩知就在此时打来电话。她接起来,小声私语,余光往叶恩弥的方向淡淡地扫。他也倚坐在椅子上,识趣地噤声,眉眼融在昏暗之中,看不清任何表情。

    沈恩知说的不多,无非是问她什么时候结束,需不需要去接。

    盛凌薇简单应付两句,几乎就在挂断电话的同时,听见邻座的叶恩弥开口:

    “怎么,你晚点回家他就不乐意?恩知现在这么过分了。”他一贯如此,口吻揶揄,说不清是认真还是调笑,“要是换我,只会让薇薇注意安全。”

    盛凌薇一时没说话。

    穿着燕尾服的侍者端着漆银托盘,在座位之间穿梭,依次询问并呈上酒水。

    到他们面前,盛凌薇摆手说不用,叶恩弥却拿起一支细颈的香槟杯。

    也没喝,只是以手浅握着。

    肤白,骨节清晰优美,长指掂着玻璃酒杯,很是漂亮。

    盛凌薇忽然想起他离开的那个清晨。也是这只手。

    她那时候可真傻,听说他天亮就要离开,又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他走,总想着要给自己一些念想和回忆才好。

    于是主动去亲他,柔软的手鼓噪又笨拙,撞在他皮肤上。

    叶恩弥呼吸僵住了,越滞越长。可他并没有回应她。

    盛凌薇也不动了,缀在瞳膜间的眼泪,还是掉下来。

    叶恩弥终于沉静住,叹口气,回手抱她。

    盛凌薇闭眼给他吻着,唇边狡黠一笑。

    只要是她想要的,永远能够得到。

    她的体腔底处越来越软,越来越润,最终下起一场深深的雨。

    想起那时的情形。

    盛凌薇低头,目光悄悄捉住他的手。

    多年过去,确实再没见过更美丽、更有技巧和力量的一双手。

    她随口一问:“叶恩弥,你之前退役那会儿,手是怎么伤的?”

    他忽然沉默。

    过了会儿,只是轻描淡写说:“没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呢。多少年了,横竖不过就是一句没什么。

    光线彻底调到最暗,前方雪亮几盏新灯,拍卖会宣告开场。

    对于此次的展品,宗笑倒是没说谎。三双保存完好的高跟鞋,珠光宝气的珍品,被盛凌薇收入囊中。

    签好文件,留下地址,她离开时,叶恩弥还在等待。

    到了灯光底下,才发现他穿着挺括的风衣。手斜插在衣袋里,没有来碰触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薇薇……你不想看见我,我会消失。但是分开之前,喝一杯吧。”

    伦敦的夜,黑得不够纯粹。浊黄的街灯站成两排,底下翻卷着雾一样的不透明的风,像是空气里一个小小的漩涡。

    不一会儿就整个地破裂了,消溶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之中。

    叶恩弥招手拦了辆黑顶出租车,一路开到考文特花园附近。两个人漫步在秋夜里,钻进街边一家日式小酒馆。

    酒馆的季节特调,名字起得特别,叫作富士山下。

    招来酒保,各点一杯。

    没想到他如今讲起英文,说得算是顺滑流畅,发音挺标准。她依稀记得叶恩弥中学时偏科,英语并不算成绩好的那一门。

    “退役之后,我去读书了,澳洲。”像是看出她的疑问,叶恩弥笑了笑,语气轻淡随意地解释一句。

    他们之间,错过了对方那么多的人生。

    两杯酒上了桌。清液泛着磁蓝,中间凌凌碎冰,在盏底堆成微山。

    叶恩弥抿了一小口,苦甜的滋味渗在舌尖。

    富士山下,他以往听过这首歌。如今有她在身边,再记起歌词,已是不同感受。

    谁能凭爱意让富士山私有……

    酒馆空间不大,只有几面矮矮圆桌,拿放酒杯时,手背总是不经意间擦蹭到一起。

    盛凌薇无端有些烦闷。垂眼看着杯中冰山,一点一点融热成水,冲淡了酒的醇味。

    店里全是亚洲面孔,他们在最里侧的角落。隔壁桌很快坐来两个女生,时不时能听到没有刻意压低的中文交谈声。

    没过多久,女生认出他们,惊喜地想要合照,叶恩弥看了眼盛凌薇的脸色,还是推拒下来。

    两个女生也没生气,说听闻他们好事将近,落落大方地送上祝福。

    盛凌薇想拿出官方一点的腔调,宣布两人已经分手。又发觉当下夜深,是男女佐以甜酒的暧昧氛围,此情此景,实在很没有说服力。

    叶恩弥那边恍若未觉,眼梢深长斜挑,笑意很深,从善如流道了谢。还在尽职尽责扮演她男友的角色,轻轻攥了攥她放在桌上的手指,偏脸问:“怎么不说话,宝贝?”

    “……嗯,谢谢。”她只好也这样说。

    直到两个女生离席,旁边的位置空出来,叶恩弥才淡声问:“恩知他知道么。”

    “……什么?”

    “外面的人现在都觉得你跟我是夫妻,恩知还不知道吧。”

    “我和他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

    叶恩弥小幅度地点了下头:“都听薇薇的。”

    他面上仍露着笑,不知怎么,就是有点落寞的味道。

    盛凌薇看出来了,但不想心软。瞧了眼时候不早,说:“我该走了。就这样吧,不用联系了。”

    这一次,重新得到他。看他难过,伤怀,甚至痛苦。

    多年前的不甘心,也可以放下了。

    如今他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叶恩弥颔首,目光清澈一如少年,轻轻地碰触她的眼睛:“我明天的机票回北京。一切顺利,薇薇。”——

    回酒店的路上,盛凌薇忽然想起了什么,让樾悦把叶恩弥那条退役的动态截了图发过来。

    她留意着发布的时间。

    三年前的二月,她人在纽约。记忆很清楚,因为当时有场罢工,品牌不得已推迟了发布计划。日程表几乎全被打乱,对她工作的影响颇深。

    似乎就在这个时间点前后,她自己这台私人手机,接到过一通电话。

    国内号码,没有言语,只有短暂的呼吸声,深沉而清晰。

    紧接着,通话马上被对方掐断。

    她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如今想来,会不会是叶恩弥?

    下次见面,问问他吧。

    ……如果还会有下次的话。

    进了客房,沈恩知正在整理行李箱。

    盛凌薇面上浮着粉红酒意,抱着手臂靠在门前看他:“恩知哥,明天你也要回去吧?”

    她漫不经心地,用了个“也”字。

    沈恩知思维敏感,马上捕捉到这个细微的异常。

    另一个明天回国的人,又会是谁?

    他压了没说,取出明天要穿的西装,关上随身的小型行李箱:“嗯。我看看能不能休假,下个月去巴黎找你。”

    黑色衬衫叠出几条折痕,沈恩知从衣柜里拿出挂烫机,从上到下慢慢地熨。

    沈恩知做事非常细致专注,开口问她时,眼睛还垂看着衬衫衣料,动作也没停。

    “今天见到谁了么?”

    盛凌薇正在洗漱间对镜卸妆,闻言头也没回:“见了宗笑,怎么了?”

    本能地不想透露太多。起码等彻底处理好叶恩弥那边的事,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他。

    反正沈恩知也欺骗过她。

    他平静地说:“没什么。”

    盛凌薇换了丝质睡袍,伏在床上翻看杂志。

    不一会儿,感觉到床的另一侧塌陷下去。是沈恩知烫好西装,淋浴之后来到她身边。

    杂志摊开在面前,她翘着一双瘦长洁白的脚,一边翻阅一边说:“恩知哥,我今天在苏富比拍到了三双高跟鞋,都很漂亮。”

    “薇薇喜欢高跟鞋?”

    盛凌薇捻着纸页的手顿住了,有点惊讶地回头:“你不知道?”

    对鞋子的收集癖,这几乎是她半公开的个人习惯之一。

    “嗯。薇薇,你什么也没有告诉过我。”沈恩知勉强一笑,表情浮现一丝苦涩,“抱歉。以前……我不敢多问。”

    他气质清润,五官也无可挑剔,最适合清晰明亮的光线。

    明明长得这样好看,在她面前,却一贯是低眉敛目的姿态。

    盛凌薇看着看着,难免有些垂怜。

    她去拉他的手,粲然一笑:“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沈恩知“嗯”了一声,从后面抱上来,脸贴在她耳侧。

    他轻轻嗅着她的味道。

    她脸上新搽了护肤品,散发着温暖的香气。

    盛凌薇忽然想起什么,转脸问:“恩知哥,明天你是几点的飞机回北京?”

    “十一点。”

    “希斯罗还是盖特维克机场?”

    “希斯罗。”

    “直飞还是转机?”

    “要转机的。”

    她问得琐碎,他就依次耐心回答,心里却十分清醒,甚至沉甸甸地往下坠。

    以往盛凌薇对他并不太关心。现在问得如此详细,该是想要确认。

    确认他会不会撞上那个,也是明天从伦敦回国的人。

    托人查到叶恩弥的出入境记录,只需要一通简短的电话。

    他果然人在英国。

    像是一片来自过去的陈旧影子,纠缠多年,在沈恩知的世界终于由阴转晴之时,仍然阴魂不散。

    盛凌薇粗略看完一本时尚杂志,舒展身体就要入眠。还没起身,忽然沈恩知从背后压了上来。

    就往常的经验来看,沈恩知在长途旅行的前夜,不会想要做亲密的事。

    可他今天似乎兴致很足,戴着眼镜,还开了灯,手伸到前面,一勾就解开睡袍。

    “恩知哥,明天不是还要赶飞机?”盛凌薇感到奇怪,于是问他。

    “不做,薇薇,就抱一下……”

    沈恩知的掌心覆上来,在她腰窝浅浅地揉。

    盛凌薇怕痒,笑着往旁边避,却被他勾着腰握着腿,在身前压实了。

    沈恩知嘴唇绷着,下颌弧线凌厉分明,有牙关咬出的隐忍痕迹:“他也摸过这里么?”

    “……什么?”

    他的手指清凉,抚触如同柔长的河流,慢慢往上绵延流淌。

    盛凌薇长期锻炼,体脂率非常低,虽然纤瘦,也维持着一定的肌肉量。背部线条健康美好,脊沟很深,骨节硬在薄热的皮肤下面,摸上去像埋了一串小珠子。

    “他好么?有我好吗?”

    “……”

    手指拂过肩膀凸出的长骨,顺着颈线上移,触到她的两片嘴唇。

    “他也那样亲过你吗?薇薇……”

    窗外是伦敦从未平整的夜空,像一块蓝皱的绒布面,星星远近疏聚,是布面上的隐约冒出的针脚。

    沈恩知问出那个问题,然后想起那封信。

    是在叶恩弥走后第二年。沈恩知回国到盛家做客,无意间撞见盛长荣面无表情打开厨房后门,把未拆封的信一起扔出来。

    那一封就掖在一本杂志里,伪装成订阅件,写着盛凌薇收。

    果然是叶恩弥的字迹,他说自己在上海暂时安顿下来,准备参加各大俱乐部的试训。

    他说薇薇,你不用等我,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要是你找到幸福,我祝福你。

    要是没有,等我拿了世界冠军,等我能回到沈家,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他说我很想你。

    沈恩知没再往下看。

    只知道,她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看见这封信——

    等飞机的时候,叶恩弥又犯了烟瘾。

    这次来得猛烈刺激,肺里干涸得要命。

    他近几天总是如此,想来是压了太多心事,无法纾解的缘故。

    眼见时候还早,他到休息室的洗手间抽根烟。

    有人从隔间出来,西装革履,皮鞋硬挺,手臂上挂着新脱下的毛呢外套。

    无意间在镜前相视,两人都怔了下。

    叶恩弥先抬了一下眉。

    留意到沈恩知白净的脖颈侧面,有几条淡红的长痕,于是闲问一句:“怎么受伤了?”

    沈恩知忽然唇角轻扯,笑了一下。这笑容在眼下的场景里有些突兀,像是完整乐曲演奏到半程,间杂了一个微妙的、刻意的顿停。

    他抬手,指尖轻触着颈间的浅浅伤痕:“薇薇喜欢挠人。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只知道她爱咬我。”

    叶恩弥很快回敬,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也露出轻佻一抹笑,“恩知,怎么这个表情?她不会没咬过你吧?”

    说着还想给对方看证据。

    结果叶恩弥抚上自己的虎口,失落地发现那处皮肤极富弹性,昨天她留下的牙印早已隐去。

    只好作罢。

    沈恩知简单洗净了手,回身面向叶恩弥。

    叶恩弥比他稍高一点,但他皮鞋的鞋底工艺考究,要比一般的平底鞋显厚寸余。面对面站在一起,视线倒是齐平。

    他淡淡说,言辞亲切:

    “哥,我和薇薇的订婚仪式在长滩,到时候给你发邀请函。寄到公司,可以么?”

    将军。

    叶恩弥按熄了烟,苦笑着说,行。

    这一场正面博弈,终究还是他输得彻底。

    【📢作者有话说】

    富士山下是伦敦moto年初的季节限定,很好喝,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返场。

    今天白天打算修一下前文,看到更新不用点开~明天照常0:00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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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剧烈动情

    ◎被淋湿的他◎

    盛凌薇落地米兰, 天缘已经擦黄。

    团队直接从国内飞来,在酒店汇合。翌日等品牌方和秀导前来碰面,在此前达成一致的基础上商议更多细节。

    结束一天工作, 恰逢夜色翻浮上来。

    盛凌薇肩颈酸疼,以手掌下缘按揉着, 推窗到房间阳台抽了根烟。

    然后一通电话联系上严愫:“严姐, 我过两个月可能在长岛办订婚宴。叶恩弥那边, 是不是得官宣分手了?”

    严愫留在国内, 管理工作室的诸多事务, 闻言立即否定:“不太行。才吸引到一大波流量,马上切割太冒险了,操作不好容易影响风评。让叶恩弥给你打掩护不好吗?还是他不愿意?”

    不知怎么,盛凌薇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 是那天晚上在拍卖会昏暗的现场, 她说出再不联系的时候, 叶恩弥压抑而痛楚的眼神。

    记忆里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 似乎轻而易举就能抛下一切。

    原来也会露出这样痛不可扼的表情。

    盛凌薇说:“他……他肯定愿意的。”

    “那不就得了,先别太急。你和沈恩知那边……”

    “我们不会太早领证,起码等上个阶段海外工作收尾之后。”盛凌薇松了点劲,背搭在橡木窗框上,“之前决定回国发展,才同意跟他结婚, 但是他家人……还是相对保守一点。”

    严愫评价:“听上去, 这婚没什么好结的。”

    盛凌薇不置可否, 在米兰温潮的秋夜里, 自顾自耸耸肩。

    “我爸妈从小特别疼我, 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后来我妈中风, 下不了地,我爸又不让我进家门。他们跟沈家关系好,又认可沈恩知,我也不烦他,凑合着结婚也是图个省事儿方便。”

    说到这里,不禁想起沈恩知跪伏在她身前,紧握她的双手,颤抖的那一句“我爱你”。

    是不是昨天没睡好,顿时感觉头痛欲裂。

    她喃喃说:“现在……有点麻烦了。”

    盛凌薇没有把严愫当成情感顾问的意图,也就不再透露更多。仓促问候过后,一切如常地讨论起今天的工作事宜。

    挂断电话之前,严愫提醒:

    “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牌子,木樨,她家在米兰有一场时装秀,记得去看。”

    这是严愫最近时常说起的一家服装品牌,据说主理人是女性设计师,从巴黎留学归国,出品过三期高定礼服,在亚洲时尚界已经广受赞誉。

    “她家以前只做商业服装的时候,邀请你合作过,我给推了。现在品牌转型,风格不同,也符合你的定位,可以去接触一下。”

    盛凌薇点头说好。

    对她的感情生活,严愫到底也是挂心:“和沈恩知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她与沈恩知决定结婚,确实只是因为条件合适。

    而如今沈恩知撕破伪装,表露出极端的真感情和占有欲,与她起初所追求的关系大相径庭。

    可是沈恩知对她而言,到底不一样。他细水长流的陪伴和温暖,欠缺一些激情,多年以来,一直没能进化成为男女之爱。

    但这也不是他的错。

    沈恩知在外是年轻有为的精英,克己复礼,风度翩翩。

    到她面前,又那样的柔软而脆弱,小心翼翼。

    ……有点难拒绝。

    盛凌薇撂下电话回了房间,一边给浴缸放水,一边发消息给沈恩知:落地了么?

    很快收到回复:嗯,在转机。

    他的确和叶恩弥不同。

    要是换作叶恩弥,多半会调侃地问上一句:想我了么,薇薇?

    沈恩知只是细心地提醒她:最近欧洲多雨。

    多么奇妙的双生子。少年心性的哥哥,成熟稳重的弟弟。

    情感的天平各种砝码乱杂一通,分不清该向哪一处倾斜。

    但理智上,她相信沈恩知是最优解——

    沈恩知落地迪拜,在休息室稍歇,转机飞往北京。双层客机,直接从通道进入二楼。他抬手提了提衬衫衣领,落座头等。

    叶恩弥带着队员往后面的商务舱走。

    有个年纪很小的队员,叫作景年,一边找座位,一边跟附近的人小声耳语:“刚才我在休息室看到一个跟弥神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在他身后的队员年纪稍大点,拍拍景年的肩膀,一脸老神在在:“别乱说。不吉利。听说长得一样的两个人,命运是相生相克的……”

    叶恩弥坐下来盯着自己的手,苍白英俊的脸上,神色暗暗发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霜负责安置好随行的队员,抽空看过来一眼:“手又痛了么?”又同情地说,“这几天比赛有点密集,强度确实太高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叶恩弥摇头,不以为意地勾唇:“都是弱队。这点强度算不上什么。”

    情绪有点失控。跟比赛没关系。

    他一直头脑清醒,对一切事物都感知明确。可现在思维混沌一片,时不时浮起沈恩知脖颈上的抓痕,意味深长的表情,还有那从容一句婚礼邀约。

    ……真是要气疯了。

    叶恩弥心神纯粹,平日里其实情绪稳定,不常动怒,偶有喜乐愤懑,都被浑不经意的外表消解掉。

    可这次,到底不一样。

    陈霜频繁地看过来,很是担心他的手。

    叶恩弥受伤那天,他也在场。

    那会儿叶恩弥还在上海一家豪门俱乐部,来杭州参加比赛。恰逢西湖大秀,宣传铺天盖地,海报贴到萧山体育场,风头一时压过这场赛事。

    他们提前很久率队抵达。一路上,叶恩弥看着旁边色彩斑斓的海报,上面印有一张女性面孔。乌发如流云,神情尖锐而高傲,深的轮廓,浓的唇鼻眉眼,恍如一场艳丽至绝的美梦。

    叶恩弥明明是在凝望,眼睛却空白着,像两粒透黑的玻璃珠。

    似乎在频繁出神。

    一行人走选手通道入场,周围人影稀稀落落,已经有些粉丝提前来了。

    保安朝他们要身份证明,陈霜当时是领队,应允一声,忙从包里翻找。

    与此同时,听见远处有人在交谈:

    “这个模特儿最近怎么老见着。很火?”

    “都模特了,你还不清楚?能火的都是睡上去的呗。”

    “话也不能这么说。不过身材也太好了,脸长得也挺惊艳,怪不得能红……”

    “一看就是科技。亚洲人哪来的这种轮廓?整容脸,用来打飞机倒挺合适。”

    陈霜本来不以为意,找到证件和邀请函递给保安,转眼发现叶恩弥摘了兜帽和口罩,在往远处走。

    方才和同伴大声交谈的人,被他轻拍了两下肩膀。

    不耐烦地一回头,看清叶恩弥的脸,神色马上堆满浓浓惊喜:

    “弥,弥神?……我是你老粉丝了……”

    叶恩弥转瞬笑起来:“别,我可受不起。”

    这笑容幅度不小,散漫而随性的模样,露出左边一颗虎牙,隐约有些孩子气。

    陈霜做了他几年领队,明确地了解那笑的含义,心头暗叫不好,情急之下,撕开步子就往那边冲。

    叶恩弥很高,平时有健身习惯,身材力量均属翘楚。他以手拎住那人衣领,直提得双脚都快离地,另一只手指节屈起,紧握成拳,在周围的惊叫声中挥了上去。

    那人口鼻出血,头也晕垂了。叶恩弥仍不罢休,又是一拳接上一拳。骨肉相击的钝响,一声声破在耳膜。

    陈霜急得不行,猛扑上去把他拉住。

    叶恩弥终于收了手,将那人往墙脚一扔,飞扬的眉目尽是轻蔑。

    “垃圾。你也配提起她?”

    他讽看一眼,重新戴上兜帽口罩。

    陈霜注意到,那挥拳的手指赫然血迹斑斑。

    后来陈霜看着影像学报告里的图片,直观而清晰,显示出掌骨断裂的程度。手术切口开在无名指侧面,打进两根钢钉和一块钢板。

    陈霜问医生:“他还能打比赛么?”

    医生很快回答,语气肯定:“近两年别想了。以后也得看恢复程度。”

    陈霜心痛又惋惜,进了病房就埋怨他,这下后悔了吧。

    叶恩弥眉角一掀:“我后悔什么,那个败类比我惨多了。你没看到他鼻青脸肿道歉来着?”

    陈霜光顾着观察他缠满绷带的手,鼻头酸红。

    陈霜是名校毕业,刚出校园,就因为热爱做了领队。

    那年叶恩弥刚出道,行事桀骜,作风不驯,像是除了拿冠军,对其余一切都漠不关心。

    陈霜从没见过这么年少轻狂的人。

    那时也决计料不到,短短几年时间,身边会生长出一个永载史册的传奇。

    他说:“但你也不用拿职业生涯开玩笑啊……”

    这一场在杭州萧山体育场举办的比赛,是中国赛区新赛制的联赛,事关第一批国家注册电竞运动员的选拔。

    官方认证,对职业选手们而言,意义非凡。

    对叶恩弥,更是如此。

    叶恩弥瞳孔剧烈一抖,似乎有些触动。

    很久之后他才开了口,声音很低,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实了,越来越往下沉:“就是……受不了。听见那种人说那种话,我受不了。”

    后来叶恩弥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也是陈霜唯一一次见他喝酒。

    是在与俱乐部解约,签付一大额违约金之后。他在训练室一人熬到凌晨,废纸篓里全是喝空的铝罐。

    从前为了保持状态手感,他滴酒不沾,其实量很浅,喝到最后仿佛已经找不见自己,眼角烧得通红,喉咙里像塞着一把火。

    他踉踉跄跄起身摸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陈霜就在这时来到训练室,见叶恩弥靠坐在窗脚,窗外风雨淋漓,摇撼着天地沙沙作响。

    他死死握着手机。对面明明接通了,他却不说话。

    只是压抑着,喘着气。

    未久,他自己挂断了。

    叶恩弥把手机放下,以手掩目。

    好像才留意到陈霜。

    他淡笑着抬起手,给陈霜看自己无名指上固定绷带的塑料硬环。

    “像不像个戒指?”这一声极轻淡,如同幻听。

    像在问陈霜,也像自言自语。

    “我好想娶她,你知道么?小时候我……我想给她最好的生活,我得配得上她才行。”

    他发声艰涩,干咽着气,心口颤动如震:“……现在什么都完了。”

    这场对话发生在宿醉时分,叶恩弥后来没有印象,陈霜也装作从未发生过。

    只是,他口中的那个“她”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困扰了陈霜三年有余。

    如今总算有了答案——

    木樨品牌的秀场管理严格,靠脸和知名度撬不动门口严肃的保安。

    开场前一刻,助理小鹿飞奔着把邀请函送到她手里,盛凌薇才被允许入场。

    这个牌子多用木质长凳,挤挤挨挨地排布在一起。盛凌薇在第一排落座,忽然有人惊喜一声:“薇薇?”

    盛凌薇转头,几乎是马上认出来人:“睦西。”

    蒋睦西手上挽着自己的油粗一根长辫,在身边落座。她衣着色彩鲜明,脸上仍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五官成熟了,神态依然沾点学生气。

    盛凌薇迅速意识到她的名字和品牌之间的联系,于是侧头说:“好久不见。这是你的牌子?”

    “嗯,我的个人品牌。晚上有冷餐会,薇薇你要不要来?”

    蒋睦西从小单纯热情,心里藏不住事,眼睛里面总是如梦似幻,讲起话也不时有些神游天外的意思。在学校成绩一般,就是因为注意力不够集中。

    “嗯,好。”盛凌薇很关心她的近况,转而问,“最近怎么样?叔叔阿姨还好吧。”

    蒋睦西眨眨眼:“挺好的,我爸还在里面,没人苛待他。就是他当时定案的那个金额,这辈子应该是出不来了。我妈刚和第六任丈夫离婚……但是也挺好的。”

    大学毕业一年后,睦西的父亲锒铛入狱,母亲带她定居巴黎。

    成年仿佛是一道泾渭分明的间隔线,盛凌薇自此经历了许多失去。热娜一夜之间陡然中风,彻底瘫痪在床。盛长荣后来不齿于她的职业,几乎彻底断绝父女亲情。

    而叶恩弥在一个清晨离家出走,再无消息。她甚至因此失去了作为邻家哥哥存在的沈恩知,和他开始一段暧昧不明、却持续多年的浑浊关系。

    那时她和睦西,两个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也走到人生的岔路口。

    没想到却在此时此地,产生交集。

    “恭喜你呀,薇薇,我之前在微博刷到,你要和沈家那个结婚了?”蒋睦西亲亲热热地和她抱了一下,“叶恩弥,对吧。”

    严愫之前的交代犹在耳畔,于是盛凌薇含混过去:“嗯……姑且算是吧。你呢,睦西?”

    “我跟这个意大利男模谈了两个月,有点腻了。”蒋睦西说着,打开ins给她看照片。

    男人只穿一条内裤,蜜色肌肤,骨架匀称,是肉一欲横流的那种性感。

    盛凌薇觉得有些眼熟,想起是她以前的合作对象,一起拍过杂志内页,确实身材绝顶。

    没想到阔别经年,睦西对男人也换了口味。

    看过秀,然后是接场的冷餐会,睦西斡旋在诸多时尚名流里,毫无怯色。

    那个学生时代青涩腼腆的小女生,如今已成长到非凡的地步。

    盛凌薇也应付着诸多寒暄,受邀与人合影,直到冷餐会结束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块玛德琳蛋糕都没空尝一口。

    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出饥饿和倦意。睦西来到盛凌薇的酒店套房,吩咐助理小鹿去叫客房服务,随便点些厨房还在供应的食物填肚子。

    等待的工夫,睦西冷不防问她:“那个,薇薇,能不能给我沈恩知的联系方式?……要是你们还有联系。”

    盛凌薇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指尖在太阳穴揉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什么,马上摇头:“恩知哥有女朋友,快结婚了。你们之前见过?”

    “嗯。薇薇你还记得么?刚毕业那会儿咱俩出去玩儿,你喝多了,我叫沈恩知来接你。就那个时候,碰了个面。”

    很少有人能不对沈恩知产生好感。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奇异天赋。

    蒋睦西舔了下干燥的唇面,回忆着那晚夜色泯泯,见沈恩知撑伞下车,低头语声和煦地对她说话,温润如玉,如琢如磨。

    “其实我爸被抓之前,不是提了一级么,带我去沈家吃饭来着。当时还开玩笑,要撮合一下我和沈恩知……”

    餐点这时呈上来,是无聊的俱乐部三明治和沙拉。她们食量都不大,分食一餐也足够饱腹。

    盛凌薇用餐巾拭了下唇角,擦去碎屑和漫出的口红,有意无意继续问:“那会儿恩知哥怎么说?”

    睦西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刚刚的话题:“他当时没多回应什么,就是一些承蒙厚爱之类的客套话。我还蛮羡慕沈恩知这样的人的,总是可以把话讲得很漂亮……”

    “又跑题了,睦西。”

    “哦,不好意思!后面我们被赶去沈家的花园里聊天,他说他小时候就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了。”

    盛凌薇心念微动,掩饰般地转目说:“小时候的事儿……怎么能当真。”

    “我也这么觉得呀!但是沈恩知说,什么来着……噢,他说他一辈子只会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就是一辈子。薇薇,他这回,是要和小时候喜欢的那个女孩子结婚了嘛?”

    “……算是吧。”

    蒋睦西有点惆怅:“哎,这么多年一直忙着拼事业,有时候想起他,还觉得挺惋惜。还以为他一直得不到,会放弃呢……那样的话,正好可以跟他玩玩。好久没吃中餐了……”

    盛凌薇不置可否。睦西是她小时候关系最好的女朋友,本来什么都可以分享。

    可那是沈恩知,从小到大,他就是她的。

    要玩玩,也只能由她来。

    盛凌薇扫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上是笑出一口白牙的意大利男模:“最近都吃欧洲菜?”

    蒋睦西轻吐下舌头:“去年有个南美裔的,也很香。八块腹肌,爽到了就吸气,硬得像小石头。就是体毛也浓,扎得我好难受,所以很快就丢掉了……沈恩知不行的话,我再找别的中餐。”

    盛凌薇听着她絮絮独语,手里随便翻了两下面前的lookbook,是蒋睦西带来的“木樨”的品牌物料。

    不经意间,看到一张熟脸。

    眼睛就凝住了,手也悬在那里。

    蒋睦西注意到她神态微妙变化,跟看过去,然后嘻嘻地笑:

    “薇薇,这是我第一年推出高端男装运动线,特地请叶恩弥合作来着。他跟沈恩知长得可太像了,拍照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看呢。”

    盛凌薇有点哑然,也扑哧笑了:“……怎么,那会儿你拿叶恩弥当沈恩知的替身?”

    蒋睦西点头承认,依然是清澈到有些迷失的眼神:“也不算过分吧!我付了钱的,很多钱。叶恩弥的粉丝盘真的大,画像又是年轻群体,商务报价快赶上顶流巨星了……”

    确实不算过分。盛凌薇想。

    毕竟她自己也没付钱,就拿沈恩知当替身用了这么多年。

    哪怕他反复强调自己心甘情愿,甚至是甘之如饴。

    许多个隐痛的瞬间,他应该忍得很辛苦吧——

    有了这个念头,盛凌薇不自觉开始更多地观察沈恩知。

    调职到新部门,沈恩知的确要轻松许多。他回国只短暂停留一周,效率极高,着手处理好紧要事务。然后申请考察欧洲的一个贸易组织活动,一获准出境就飞到意大利找她。

    米兰的秋季多风有雨,到外面没走多久,头上毫无预兆地浓起一顶乌云,顷刻间电闪雷鸣。

    沈恩知把外套给她,两个人抱在一起走过两条街区,找到一处转角咖啡厅的屋檐避雨。

    他身上的白衬衫被浇透了,紧贴皮肉,露出里面粉润的肤色。漆黑短发平时总是规整抿着,现在湿漉漉的全垂下来。掩了一半的眼,有种不属于他的狼狈,他的眼神又太清冷,在这个场景里自成一番情致。

    沈恩知曾是一个体面的,稍有洁癖的人。

    而此时此刻,他的那份整洁,涵养,一丝不苟,也一同被风吹乱,被雨淋湿,意外地充满了性意味。

    他们从小就太亲近,总是模糊在亲情和友情的界限之内,以至于盛凌薇几乎忘记了,沈恩知其实也是一个性感的男人。

    她看着看着,逐渐变了眼神,在湿润黏稠的雨声里,抬手摸他的喉结。

    只浅触了一下,沈恩知似乎剧烈动情,但是仍在忍耐。

    他是不是总把自己的需要放在最低?

    再过几天,盛凌薇为此前交往多年的品牌走闭场。艺术总监是她所熟悉的知名设计师,屡次称她为灵感缪斯。去年合作已经愉快结束,这次来走秀,也是出于多年情谊。

    这一场秀,主题调性充满宗教气息,发布的服装底色都浊如白蜡,借以中世纪塑像的优美线条,舞台设计也云雾缭绕,如同天堂之门,多采用天神与圣徒的意象。

    盛凌薇出场之时,正遇见前方沈恩知的眼睛。

    这个沉静稳重的男人,坐在台下仰望着她。

    姿态和眼神,分明是奉若神明。

    大秀闭幕之后,盛凌薇让人把沈恩知请来后台。

    品牌方特地她配了独立化妆间,临时搭建的硬板结构,隔音并不好,做不了太激烈的事。

    但足够她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

    “恩知哥,你想要我也爱你,对不对?”

    “嗯,薇薇,我……”沈恩知喉结紧绷,眼睛像被她的手指勾起来,洗涤在梦境里,“我做梦都想。”

    盛凌薇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心前,笑得从容不迫:“那你得自己想想办法。”

    【📢作者有话说】

    上章发出来就被锁了……明明什么都没写,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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