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滚烫

    ◎睡一个,想一个◎

    雨后的夜晚没有云, 月亮垂得那样低,在天脚现出半张鸭黄、丰肥的脸。

    透过阳台高窗,隐约可以看见布雷拉植物园, 与酒店毗邻相接。盛凌薇推窗出去,走进垂月饱满的辉光里。她撑着扶手栏杆, 俯瞰下方蔓生的藤枝丛木, 手里漫不经心转动着打火机。

    油绿亮烈的密叶, 堆叠纷乱, 如同一片矮矮的云, 中间有棵高树陡然拔起。

    那是一株矜贵而安静的温带植物,枝干笔挺,气息清凉。

    就像沈恩知其人。

    在米兰的几天,她开始留神沈恩知, 然后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 他和叶恩弥竟然是如此不同。

    再回首往事, 难免感到一阵恍惚, 有点不懂自己曾经怎么做得到,把两个本质上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在脑海中捏合到一块儿去。在每一个朦胧的仲夜时分,还能强迫自己相信,沈恩知就是叶恩弥。

    沈恩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说爱她之前,盛凌薇一度有许多形容可以放在他身上,怎么样都显得妥帖适当。无非是旁人所熟知的那几样:温文尔雅, 谦逊, 体面, 柔和知性。

    如果要从世上选出一个最好脾气、最有教养的男人, 那时候的她会毫不犹豫地提起沈恩知的名字。

    然而在沈恩知说爱她之后, 盛凌薇感觉自己再也琢磨不透这个人。总感觉那一对透彻的镜片底下, 一双朗润的眼眸里,终究掩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正想着,背面房间里有人出来阳台,脚步声逐渐趋近,是沈恩知带着一身潮汽,沉默着从身后将她抱紧。

    “薇薇。”他叫她的名字,唇舌倾覆到耳背,紧接着一路向下舔吻。

    沈恩知头发浓密,吹到半干,松散地垂落在耳缘。颈间有新浴的馨香,该是源自于酒店的玫瑰浴液。

    至少他的气息一直都是这样好闻的。近些年来,小时候的回忆模糊了不少,唯独清楚地记得沈恩知身上的味道。

    沈恩知总有一种非常洁净的气味,像是草木叶片上凝结的晨露,冷冷的,闻着也仿佛透明。淡似无嗅地占据感官,清爽而凛然。

    他的嘴唇却好热。

    亲在身上先是痒,痒到最后,皮肤像被沸水燎过,蒸得滚烫滚烫。

    盛凌薇在米兰的行程排得紧凑,实在有点累了,皱着脸躲他的嘴唇:“恩知哥,我觉得我们不能每天都……”

    她十分怀念从前禁欲的沈恩知,不由说:“像以前一样不好么?”

    “好。”

    只有沈恩知会这样不问缘由,对她的要求永远颔首应允,低声说好。

    他惯是如此的温柔而耐心,向她解释自己,然后轻轻道歉,无论他是否真的犯过什么错:

    “以前我不敢碰你,薇薇。怕你像水里的月亮,碰一下就不让我再看见。现在有一些……忍不住。抱歉。”

    要是换作叶恩弥……

    叶恩弥会把手伸过来,在身间捻触抚揉,让她一寸寸跌入他一手创造的情迷意乱里去。然后眼睁睁看着她理智沦陷,明知故问:可是薇薇,你不是也很舒服?

    盛凌薇抿抿唇,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为什么对这两兄弟,她总是睡一个,想一个?

    过度的心猿意马。

    盛凌薇背靠阳台栏杆,转向沈恩知。碎发凌乱在晚风里,面上没露出太多表情,显得眉眼冷艳。

    她偏头问:“所以你一直不说爱我,是怕我会离开你?”

    沈恩知说:“毕竟你说过,我对你来说只是亲人。”

    那个晚上,他跪在车外,狂乱而迷失地亲吻她的手背。

    那时盛凌薇抬眼,浑身没力气,绵弱地叫了他一声。

    沈恩知一时惘然,轻声问她:“薇薇,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她醉得迷迷糊糊:“是最好的哥哥。”

    这个回答天真又残忍,沈恩知一直记得。

    盛凌薇拇指微启,打开手里打火机的金属硬盖,再喀地一声关合。

    她懒懒一笑:“也对。要是我们当初没先睡在一起,可能我确实会跟你保持距离。”手臂环在他劲瘦的腰间,整个人舒展而放松,肩头轻轻靠住他的胸膛,“好聪明呀,恩知哥。”

    不是假话。他这样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倒令她有点刮目相看。

    沈恩知温和地笑。他的微笑克制低柔,却从唇角生长进眼里,任谁看了都觉得真心实意:

    “嗯,多夸夸我,薇薇。”

    他垂首吻在她发顶。

    盛凌薇思绪有些泛飞,怎么也拢不回来。

    真的会爱上他么?

    爱上沈恩知,把这个小时候她亲密无间的哥哥,当作她的男人。

    胃里在此时一阵皱缩,像是体肤受了风凉,阴阴的、隐隐的冷痛。

    肠胃是情绪器官。此时无端产生异样,必定是心境起了波澜。

    盛凌薇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和沈恩知谈恋爱……

    或许是过去的思维惯性使然。冷静下来,总有点奇异的不协调。

    像一段背德的情/事——

    叶恩弥失恋这件事,圈内只有陈霜了解。

    队伍回国休整一周,官方联赛新赛季也正式开幕。按道理说,官方赛事是整个圈子里最受瞩目的盛会,可是对亚运会并无用处。

    但叶恩弥仍然率队报名,准备借此掂量掂量亚运国家队的竞争对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维持状态。

    “真定了,就这名儿?”提交报名表的时候,要填上俱乐部的正式称呼。叶恩弥想了想,在便签纸上手写一串英文推给陈霜。

    陈霜嘴里拼读着音节:“……Rombi?荣拜,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珠宝品牌的系列。不好听?”

    布契拉提。

    是她初出国门,在海外崭露头角之时,第一个宣布合作的品牌。

    荣拜系列珠宝的全球代言人。

    是以就算平均价格称不上昂贵,与她后来合作的品牌天壤之别,在盛凌薇心里依然颇占分量。

    叶恩弥收集她的杂志访谈,看到她频繁提及这个单词,屡次对不同的媒体说:

    “布契拉提对我意义非凡。很荣幸在此前作为荣拜系列的全球代言人……”

    拿来做俱乐部的名字,不为别的。

    只因为她对这个珠宝系列,如此长情。

    首秀比赛赢得相当顺利。轻取对手之后,叶恩弥把景年推出去接受采访。景年是整个队伍里年纪最小的,面对众多粉丝和媒体很是不知所措,连手也不懂要放在哪里。

    被问及赛后的感想,他脸上臊得发红,连声说恭喜我们队长,双喜临门了。

    陈霜在心里默默纠正,这分明是情场失意,赛场得意。

    可惜除了他没人知道。叶恩弥把一切藏得隐秘。

    当新面孔的女解说挤到面前,要他引见一下叶恩弥的时候,陈霜未免感到意外:“不是吧,你不知道他未婚妻是谁?”

    “谁会傻到撬超模墙角啊?”女解说横眉倒竖,冷看他一眼,“就是加个联系方式,他那边都被粉丝挤满了,你把他名片推我比较省事儿,以后方便对接工作。”

    陈霜想想也是,一时有些羞愧于自己的敏感,但仍旧摇了摇头:“真不行,你自己找他加,我可不敢了。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之前哪个一线俱乐部女队的选手,真喜欢他,找我安排一场酒局。你是不知道他发起脾气有多恐怖……”

    那还是五年前,叶恩弥官宣出道第一场比赛,就率队碾压了对面未尝一败的豪门战队。他低调离场,没在赛后采访环节露面,单单一张定妆照在网上疯传,脸和实力一样惊艳四座。

    陈霜就是在这时接到那个推脱不掉的请求。

    一开始陈霜也没放心上,以庆祝胜利的名义订了家餐厅,说是队伍聚餐,实则到场的就他和叶恩弥,还有那拜托他凑局的女队员。

    叶恩弥落座之时就开始皱眉,薄嘴唇抿住又松开,嘴角了然地拎起了点似笑非笑的模样,而后陡然起身离席。

    陈霜不明所以,马上追出去,不料反过来被叶恩弥当面拦在走廊里,声腔朗利地质问:

    “陈霜,你什么意思。”

    对于他这莫名尖锐的态度,陈霜有点茫然:“我,不是,就是……你不是单身吗,人家小姑娘明牌喜欢你,我就寻思撮合一下。”

    “谁跟你说我没女朋友?”

    “这不是明摆着?别说女朋友了,但凡你有个暧昧对象,还能每天在训练室待到天亮啊?肯定早就跟你闹了,除非她不喜欢你。”

    “是,我单身。她应该早就不喜欢我了……但我喜欢她。我得拿冠军,把所有奖杯都给她,说不定她能多看我一眼。你别没事找事。”

    陈霜还想再劝:“局都组好了,面也见过了,就聊聊天也成啊,驳人家姑娘面子不合适……”

    叶恩弥却说:“不是我不留情面。我喜欢的女孩儿,很多人也喜欢。小时候我最看不下去她和乱七八糟的小男生说话,所以我也不和别的姑娘聊天。这叫公平,你懂不懂?”

    想起那时叶恩弥的神情,陈霜依然心有余悸。

    如今想来……

    他心驰神往的对象,长久惦念的那个知名不具的女孩,或许自始至终答案都明确且唯一。

    以往叶恩弥赛后都会尽快离开,偏偏这次主办方对选手留在在现场的时长特地做出要求,规定了必须和粉丝进行互动。他一时抽不开身,只能手持金色油漆笔,依次签名合影。

    轮到一个年轻女孩,兴奋地把照片往他眼下送:“我是你们的CP粉!这个可以签吗?”

    叶恩弥一低眼就愣住了。

    照片像素不高,有些模糊。分明是英国灰蓝的海边,沈恩知向她求婚的偷拍画面。

    叶恩弥手指攥紧笔身,又像赌气又像较着劲儿,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特地用笔记盖住沈恩知的脸。

    比赛在上海举办,他们搭高铁回杭州。叶恩弥一路上平躺着,手机开在与盛凌薇的通信界面,再怎么努力去看,也只有拒收消息的红色感叹号。

    身边的景年在听歌。

    蓝牙耳机总是免不了漏音,是一曲《卡萨布兰卡》。

    ——时光流逝,我对你的爱与日俱增……

    叶恩弥垂下眼帘,反复检看自己的手。抬起修长有节的无名指,去看侧面那道丑陋疤痕。

    苍白手背上浮起一道长筋。

    头脑一阵眩晕,眼睛涩得有锈轧之意。

    可是他明明没有喝酒——

    在米兰的最后一夜,沈恩知陪伴着她。

    夜幕中央染上一块阴暗的淡灰色,似是酝酿着一场新雨。盛凌薇不打算再出门,看了眼时间,有些意动。

    沈恩知正在书桌前处理公务。她坐在床脚,慢拉开身上的丝绸睡袍,远远向他递出一句:“恩知哥,今天,要不要……”

    他合上笔电看过来,眼神愈发深沉,简洁明确地回答:“要。”

    这一夜,不知道沈恩知从哪里学坏了。

    他细咬她的脖颈,不紧不慢地问她:“看看我,薇薇……看清楚了么?我是谁?”

    她声音辗转,急得挠他后背:“沈恩知。好了,好了!你是沈恩知……快点……”

    沈恩知等待了太久,因而一次不算完。休息片刻,又倾身过来。

    盛凌薇却不高兴了,翘起一只脚踩上他胸口,是不准他更近半寸的意思。

    她回想着他方才说过的话,不冷不热问他:“沈恩知,你是不是在和你哥较劲儿?提前告诉你,要谈恋爱可以,但我不要做你们争夺的战利品。”

    他侧过脸,轻吻在她脚背:“可是,薇薇,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把你抢走了。”

    “有没有可能,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你的?”盛凌薇在他手中渐渐酥软了,腿和腰都松了力气,呢哝着说,“我也不是他的……”

    她享受沈恩知的爱。或许有朝一日,也会爱上他。

    但她只属于她自己。

    冲洗过后,沈恩知问她:

    “吃点什么?”

    “酒店餐厅,我让小鹿订了位置。”

    正值时装周,米兰各处都挤满镜头。

    哪怕只是到酒店里的餐厅用餐,盛凌薇依然化了全妆。

    梳洗打扮的过程中,沈恩知没有言语,就靠在旁边静静地看。

    盛凌薇总是不明白,沈恩知怎么可以做到这样专注沉默。

    像是欣赏着一部电影的景致风色,看哪儿都是艳丽绝伦。

    刚进餐厅就被认出来。盛凌薇庆幸自己没有素颜。

    粉丝热情得过分,举着手机上来:“可以合影嘛!你是我最喜欢的国模,天啊,真人比照片还美……”

    又看了眼她身后的沈恩知,半开玩笑地说:“弥神原来真的会戴眼镜啊。怎么比赛就不近视了?不管怎么说,新婚快乐!”

    “我不是……”

    沈恩知拧眉正要反驳,忽然被盛凌薇攥住了手。

    沈恩知对上她的眼睛,看出些许心虚的神色,更多的是一种恳请。她就这样以眼神封住他的双唇,不许他说下去。

    未完成的句子停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手感不好,白天可能会大修,多出来的字数买过的就不用再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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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欲望贪念

    ◎我不会放你走的◎

    一场晚餐, 两相沉默。

    沈恩知的口腹之欲不重,饮食素来清淡。倒不如说,盛凌薇从未见过他对什么表露出浓烈的欲望。

    除了对她。

    自幼严苛的教养使然, 沈恩知的餐桌礼仪十分讲究,哪怕内心惊涛骇浪, 表面依然平稳如常。

    回到客房, 盛凌薇不主动说, 于是他也没提。

    这个夜晚, 有谁忘了开窗。沈恩知很少抱着她睡觉, 总是手脚规矩、姿态安宁。不像叶恩弥,恨不得把每一寸肌体都紧贴在一起。

    可今晚沈恩知却沉默着,非要将她圈在怀里。皮肤相擦之际,均是热汗淋漓。

    到巴黎的第一天, 秋高气爽。盛凌薇只有这一日的空余, 接下来要为两场大秀做准备。

    太阳正当空, 陡降一场急雨, 持续了不到半刻钟,很快消弭于无形。

    欧洲的雨季总是如此急躁,转瞬而逝的潮湿。

    盛凌薇事业起步就在巴黎。当时用存下的第一笔积蓄,在四区买了一间有些年头的小公寓,至今还没脱手,每年都要交上一笔不菲的房产税和物管费, 权当做纪念。

    所以把团队塞进酒店, 她带着沈恩知回到公寓。已经让助理提前做过清洁布置, 完成一些修缮粉刷的工作。这间空置了多年的旧公寓, 如今焕然一新, 岁月的纹理都被抹去。

    沈恩知抬手触摸崭新的黑色大理石壁炉。在昏眛的光线下, 石料滑腻如肤。

    显然翻新过。难免有些遗憾于,看不到她从前生活的痕迹。

    “那时候,就在这里住么?”沈恩知问。

    “嗯。没什么钱,也就买得起这边。后来又在七区买了一套,转手卖掉了。”盛凌薇说,“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他视线逡巡一周,很快看出问题:“厨房这么干净。没有冰箱?”

    盛凌薇展颜笑开了,眼尾兴味盎然地眯起来:“对,当时要瘦,拼命节食,怕冰箱里放了吃的会忍不住,就把冰箱扔了。”

    诸多辛苦难以言喻,都被她松快的语气化解于无形。

    沈恩知却想象得到,她走到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肋骨之中一阵酸楚,情不自禁想要拥抱她:“薇薇……”

    盛凌薇没留意到他的动作,推开一面奶白法式高窗,身体向外探进巴黎闷滞的气味里:“所以现在懒得走秀,身材管理太严格了。拍平面就轻松得多,因为可以修图。”

    她正要把远处的塞纳河指给沈恩知看,手机忽然嗡嗡振响。

    扫了一眼,竟是叶恩弥的电话。倒是还没把他手机号放进黑名单……

    正准备挂断,屏幕上方忽然弹出一条:接。

    怎么回事?明明已经拉黑了叶恩弥的消息。

    打开仔细看,竟然来自严愫。

    严愫从不会以这样的语气随意下达命令。既然如此说了,想必事态紧急。

    盛凌薇回头对沈恩知说:“我去接个电话。工作上的事。”

    她快步躲进浴室,抢在挂断之前接起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顺手反锁上了门。

    “怎么用了这么久,在忙?”

    叶恩弥的腔调很舒缓,带着点亲昵的意味,仿佛是情侣之间正在进行一场,再稀松不过的日常通话。

    盛凌薇冷冷回答:“嗯,有事儿么?”

    他不以为忤,语声里笑意饱满,揶揄着说:“没大事儿,就是惦记你。薇薇,想我了没?”

    几乎是在明晃晃地调情了,仿佛他们此前的芥蒂并不存在。

    盛凌薇不明白严愫为什么要让她接这样一通电话:“叶恩弥,我们……”

    话刚冒头,就被叶恩弥打断。

    “开玩笑的。我在录节目,体育频道的。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又哑着嗓子叫她一声:“……宝贝。”

    他当然是故意的。

    非要趁这种时候占她便宜。

    可是盛凌薇已经明白严愫的意图,无非是借着节目的环节,把与叶恩弥这一层关系坐实。她只得应了声:“……好。”

    门外传来沈恩知走动的窸窣声。盛凌薇捏着手机的指节不自觉紧绷起来,说了什么自己也没印象。

    挂断电话,严愫的消息随之而来:叶恩弥的风评现在会影响到你。工作室也有人在监控他的动态。

    盛凌薇稍加思忖,横竖觉得不妥,还是问了句:什么时候能结束?

    下一秒,严愫的电话就打进手机。

    “叶恩弥自己愿意,你也需要个人做沈恩知的替身,掩盖你和沈家的关系,何必现在这么急着撇清?盛凌薇,你想清楚,要是你实在打算做沈太太,安心到沈家相夫教子,那我现在马上安排樾悦发官宣。海外工作的违约金,你这些年的积蓄也不是赔不起。”

    严愫仍是公事公办的冷静语态,只是越说越快,带着莫名燥动的隐喻。

    “我不是没碰到过。我一手带出来的名模,跟你不一样,她出身很苦,放弃事业嫁给香港金融巨子,所有人都觉得她嫁入豪门享福去了。结果婚后婆家嫌弃她太瘦生不出孩子,你见过取卵针吗,有你手臂那么长,为了做试管一年挨了不知道多少次。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比走秀要求的最极致还要瘦。薇薇,你已经什么都有了,何必还要走这一步?”

    盛凌薇太阳穴一抽一抽在跳。她忍不住浅浅一声叹息,左右跟严愫交了底。

    “这事儿本来没这么复杂。严姐,人永远不可能满足于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我有名望金钱,有身材美貌,所以更加容忍不了我家人跟我断绝关系,这是我生活里唯一缺憾的部分。我什么都想要。你能明白么?从小我就不和我的欲望和贪念对抗,想被更多人注视和赞美,我才走上这条路。”

    她歇了口气,盯着自己的手指看,眼前渐渐眩晕,看出一丝烟焦的雾气。

    实在很想抽烟。

    她忍住了,接着说:“现在我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婚姻……婚姻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我也不爱沈恩知。我当初答应他,也是以为这就是个交易,换我爸妈接纳我的筹码。可是他……算了,叶恩弥那边就先这样吧。”

    语毕,盛凌薇回想到那个夜晚。当时她还不知道沈恩知隐晦的感情,回国后被父亲拒之门外,只能手挽行李往沈家走。

    成人之后,她很少哭,一贯要强。可是那天实在痛苦又不安,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漂泊无依。回过神来,已经泪倾如雨,湿润到下巴去。

    沈恩知把她迎进家门,安放在沙发上。手指白皙光洁,细致地拂去她面上滚滚泪珠,温声说:

    “薇薇,不如听听我的想法。”

    等她抬头,泪眼朦胧地望过来,沈恩知在她身边郑重说:“我们结婚吧。”

    “……什么?”

    他解释:“这几年,爷爷和爸妈都劝过伯父。他不听,还说你跟沈家没关系,这是你们自家的事。要是你嫁进来,爷爷也更有立场插手安排。伯父以前那么疼你,到时候想必也不好再置气的。”

    虽然盛凌薇从未把婚姻当作人生头等大事,面对这样仓促的提议,她还是本能地有点抵触,思考了一下又问:“恩知哥,你这么帮我……你喜欢的女孩儿怎么办?”

    镜片后面,是沈恩知轻和而安然的双眸:“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她了。婚姻状况稳定,对我的仕途也有帮助,属于等价交换,不是么?更何况……”他不动声色,又添新的砝码,“爷爷和爸妈也都知道我们青梅竹马,现在又在一起,要是没个结果,也不太好交代。”

    盛凌薇到底年轻,左思右想,也没太觉出不妥:“好,等过两年我回国发展的时候,我们就结婚。”

    曾经以为的等价交换,已经因为感情的介入而完全失衡。

    可这是和沈恩知说定的事——甚至在英国小镇的海边,她又答应了一次。

    现如今要想把承诺一笔勾销,沈恩知那边倒还好说,难的是要承担与沈家决裂的风险。

    严愫沉默片刻才说:

    “我理解了。叶恩弥那边先这么定下来,沈恩知那里你去协商。”她转而谈及公事,“下个月有个模特选拔综艺,请你做飞行嘉宾,我看了下,阵容可以,都是新生代小有名气的国模,就接了。往期节目发到小鹿的邮箱,我让她明天拿给你看,了解一下。”

    打开浴室门,沈恩知正在窗口,见她出来,淡淡问:“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镜片近乎透明,显得后方那视线太清澈,如同一种审视。盛凌薇有点不自在:“严姐。跟我核对一下接下来的几个流程……”

    她还是决定把一切摊开说明。

    加重了语气,叫他一声:“恩知哥。”

    “嗯。”沈恩知仿佛感应到什么,面容逆着光,神色也黯淡,“现在,终于准备好跟我说说了么。”

    盛凌薇只能对他把来龙去脉一一说明。从北京公寓车库被偷拍开始,讲到叶恩弥。

    他听罢没有特殊表情,只是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

    她以为他总会借此与她谈些什么,或者借着未婚夫的身份提出要求,没想到如此轻描淡写,一时有点懵,试探地问:“恩知哥,你……你不生气?”

    “没有。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他轻轻地笑,容色倦怠,“但是的确,不是很开心。”

    沈恩知太宽容太懂事,她有点心疼,歉意地去拉他的手,声音放软:“明天中午……要和一个朋友见面。回来的话,我多陪陪你。”

    他看着她说:“没关系,我陪你去,薇薇。”

    “可是我……我不能让圈内人知道,我要和你结婚。”

    沈恩知抿唇:“嗯,关于这一点,我刚刚已经听你说过了。”——

    翌日中午,盛凌薇见到了没戴眼镜的他。

    怔了怔,掩饰般低头。

    他坐在她面前,透明的隐形眼镜下,眼眸水润而温柔。

    她扶着他的下颌,手里沾点遮瑕膏,轻轻点上骨骼优越的鼻梁。

    遮住那一颗小痣。

    “就这么想陪我一起?”——哪怕又回到这样的状态,扮演另一个人。

    他只是说:“嗯。我们之前错过好多时间。

    叫车送到塞纳河左岸,数百年历史的咖啡厅。他们一路拾级而下,走进朱红漆的拱门,经过拿破仑的帽子与路易十三的手稿,在尽头窗边一张古典油画下方落座。

    对面的蒋睦西已经等待多时,朝沈恩知挥挥手。

    “哎呀,好久不见了,叶恩弥!”招来侍应生点了咖啡和简餐,转脸又说,“上次没来得及问,听说你打比赛很厉害?有多厉害?”

    对于叶恩弥所从事的领域,沈恩知并不了解,凭借仅有的一点认知,谨慎地答:“世界排名第一。”

    他到底谦逊惯了,欠了点劲儿,拿捏不准叶恩弥那种不可一世的骄傲姿态。

    明明是很张狂的一句话,经沈恩知的口出来,倒像官场上礼貌性的寒暄赘语。

    “那肯定赚了不少吧,我之前看到过那个奖金统计……”蒋睦西扳着手指数,“天文数字!我老板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的钱。”

    盛凌薇挑眉:“你怎么有老板,不是自己的品牌么?”

    蒋睦西说:“对呀,木樨的投资人,是个特别好的姐姐。小时候也是咱大院儿里的,没准你还认识。哎,不过叶恩弥赚这么多,婚礼肯定能办得特别风光吧?”

    沈恩知像是被捏住软处,一时没了言语和表情。

    在候机休息室的洗手间里偶遇,他以一句婚礼邀约彻底封死叶恩弥的所有不甘。

    而叶恩弥那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可是恩知,你真要一辈子靠沈家么?结婚以后,不会要吃薇薇的软饭吧。做小白脸可不行……你的脸,碰巧我也有一张。”

    沈恩知本科取得双学位,研究生又攻读金融专业和一门小语种。

    他深刻地清楚以自己的能力,想要赚钱并非难事。可家里为他安排好的仕途,却又与利欲背道而驰。

    手机显示来电,他避到外面接听,是新部门的上司,一接通就说:

    “恩知,那边的会开完,这两天就能回来了吧?这不是明年要办亚运了么,杭州那边招商引资流程启动,少不了跟我们对接,虽然你是借调来的,也得尽一份力,啊。”

    杭州。

    这个城市触动了他神经当中一块敏感的部分。沈恩知不自觉地抬手,轻触脖颈上隐约跳动的血管,低声说好。

    咖啡厅里,蒋睦西两手捧着面颊,揉搓出两口唉声叹气:“叶恩弥要结婚了,沈恩知也要结婚了,我喜欢的脸,都找不到代餐了……”

    盛凌薇有些失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蒋睦西若有所思,半晌说:“也是。沈恩知那种温柔体贴型的,估计在床上也不会特别爽……”

    盛凌薇正习惯性地点了两下头,忽然感觉到两股视线从侧后方伸过来,是沈恩知回来了。

    他无疑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盛凌薇头脑凛然,马上矢口否认:“不是,恩知哥还是让人挺舒服的。”

    蒋睦西打量她:“嗯?你怎么知道……薇薇,你睡过?”

    盛凌薇摇头:“没有,我只是说,他明显就是那种,服务型。”

    沈恩知重新坐到她身边的软凳上,没经历过这种话题,因而面露赧然,不由说:“……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少装模作样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能聊?”蒋睦西朝她挤眼睛,“和叶恩弥睡觉感觉怎么样呀,薇薇?”

    “……”

    见她不语,蒋睦西就笑:“都老夫老妻了。还挺不好意思。”

    感觉怎么样呢?盛凌薇忍不住顺延着蒋睦西的话语,去深深地想。

    想到他的手,他的唇舌,明明极具侵略性,却把她侍候得很舒服。

    手指忽然被人握紧。沈恩知骨节分明,蕴着力度和体热,一根一根缠进她的指缝里。

    蒋睦西对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毫无所觉,从随身的提包里取出一本印刷品:

    “对了,有正事儿找你,薇薇。”她的十指葱圆,把图册推到盛凌薇面前的桌上,“咱们既然联系上了,也就不通过你那经纪人了吧,年底木樨有个新产品线要发布,有没有兴趣?”——

    对于睦西的邀约,盛凌薇回到公寓以后,还是找严愫征求了意见。

    工作室那边要进行一些必要的调查和商议,她也就放心下来,脱了外套准备去泡澡。

    沈恩知在后面唤她一声:“薇薇。”

    “嗯?”

    “怎么样……你才会比较爽?”他的怀抱包容而来,气息潮润而清爽,“薇薇,教教我吧,我希望你能得到快乐。”

    手慢慢扶上她的细腰,以掌心感受,体温滚烫。

    盛凌薇笑了,一时觉得他惦记着她和蒋睦西这些闲碎的胡聊,意外有点可爱。

    她痒得不行,在他手臂掐了一把,嗔怪道:“干嘛呀?”

    “用手?还是哪里……他是怎么做的?”沈恩知仍是寻常语气,“蒋睦西问起他的时候,薇薇的脸那样红。他让你很舒服吧?”

    他的话像是兜头泼来的水,瞬间凝结成冰,冻得她神情和身体骤然僵硬。

    冷淡地转身,把他一推。

    “行了沈恩知,你有完没完?”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一通脾气来得毫无道理。毕竟他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低姿态地扮演另一个人,渴求着她施舍一点怜恤和垂爱……

    盛凌薇乍然之间有些愧怍,欲言又止地说:“……不是,我……算了。”

    沈恩知依然握着她的手,眼睑低垂,睫毛把目光遮住大半,声音也异常模糊:

    “薇薇,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我告诉你我爱你,尽我所能,尽一切努力去爱你。你上次说过给我机会,说你也觉得有感情的婚姻或许更好一点,可你还是会躲到浴室里面,反锁着门,打电话给他。薇薇,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呢……”

    “那又不是我要求的。沈恩知,这跟你最先说的不一样。我从来没有保证过我要爱你,我只是给你机会,让你试试而已。”

    她不试图解释自己,只瞥了沈恩知一眼。这一眼生动辛辣,含义丰富。

    “我出去走走,你考虑考虑吧。”

    不待他开口,盛凌薇披衣转身出了门。

    坐老电梯摇摇晃晃下楼去,脚下是有些脏旧的砖石小道。

    她一面走,一面想。曾经看到杜拉斯在书中写,一个女人如果一辈子只和一个男人做/爱,那就说明她不喜欢做/爱。

    女作家一生酗酒,纵/欲,“与异于常人的感觉作斗争”。

    盛凌薇自认是幸运的,她虽然也从未宣誓忠诚,却只需要在两个面貌相近的男人中间摇摆不定。

    走到街口,又下起一阵突如其来的太阳雨。

    她身上只一件薄外套,猝不及防被淋透了,叹口气,看着脚上精致不菲的鞋子,柔软的皮质全泡在雨水里。

    也不想回头,就在雨中不着边际地漫步。

    忽然被人攫住手腕。身体一下子被扳到背后,是追上来的沈恩知。他薄唇倾下来,气息混着雨水的腥味,烫得到处起火。

    两人潮湿着回到公寓,几乎房门合上的瞬间,嘴唇就撞在一起。盛凌薇被顶到门上,他在上,而她在下,形成危险的对峙。他的手伸过来,滑到膝窝,将她的腿握提起来。

    强硬如斯,几乎是瞬间的刺激。那知觉麻在头脑里,怎么会这样快这样急。

    盛凌薇有话想对他说,一出口却语不成句。他问:“薇薇,喜欢这样么?”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是清晰明确地沉没下去。他鼻尖轮廓精细优美,轻拱着她的锁骨:“我考虑好了。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选他……

    “我不会放你走的。”

    【📢作者有话说】

    作息很乱,还是想调整更新时间,大家觉得什么时间比较合适?目前几个选择:午夜0点、凌晨3点、上午10点。

    明天暂时试一下凌晨3点更新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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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斑斓

    ◎电话另一端,湿黏绵热◎

    饭局上遇见贺思承, 沈恩知才知道他也在巴黎。

    香宫餐厅装潢极尽奢华,檀木瓷瓶,明灯鎏金。最大包间里, 贺思承当仁不让往主位上一坐,不经意望见沈恩知进门, 立时眼露惊异, 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上提了提双肩, 起身让出座位:

    “恩知哥, 这个会不是海外华人企业家办的么, 你们搞外交的还来啊?”

    沈恩知翩然就座,风度优雅,脚下是通铺的祥云纹地毯。

    “我暂时调任到商务部了。”他少啜一口旁人递上的清茶,语气平淡。

    贺家前两年起势, 贺思承随父母去拜访沈爷爷时, 理所应当结识了沈恩知。

    他父亲急病去世之前, 沈家帮忙疏通关系, 请来不少名医。对此贺思承相当感激。

    贺思承有一头古典微鬈的棕发,密而润地向侧后梳拢,露出一半额头白皙光洁。眉骨和鼻尖都高,一双薄薄内陷的丹凤眼,像藏着小钩子,看谁都像情致怡然。

    他是北京场子里出了名的玩儿咖, 后来索性自己开了家夜店, 时常整晚混迹于此, 美其名曰老板镇场。

    席间闲谈, 才得知贺思承新店开来巴黎, 恰逢时装周, 暂缓了回国计划。听说华人商会有饭局,就来蹭个热闹。

    因此饭局之后,贺思承好言好语留下了沈恩知,非拉着他到自己新开的酒吧坐一坐。

    才进门,沈恩知就接到来自国内的联络,说有份文件要他连夜赶出来,用在明天一场高级别的会议上。

    刚借调到新部门没多久,上司已经对他形成依赖。沈恩知的确处事稳妥干练,一手公文也写得灿若舒锦,无处不佳。

    这边跟上司联络完,沈恩知到楼上的小包厢找贺思承。他蓝牙耳机丢在一旁桌角,许是耗光了电,正一边漫不经心在手机屏幕上点触,一边开着免提跟人通话:

    “行了行了,妈,巴黎街上现在美女遍地,我给你追一个当儿媳妇行不行?……什么?要华人啊,那有点不好办……”

    沈恩知以手稍稍整理领口,在他身边落座。贺思承的母亲总追着他催婚,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这些年来他爱喝酒爱热闹,潜水赛车极限运动,一径玩儿得昏天黑地,倒没什么心思花在女生身上。相识的日子不长不短,沈恩知从未见他正经有过感情经历,身边全是酒肉朋友,连个作伴的小姑娘也没的沾。

    贺思承嘴里嘟囔着,似乎在手机上刷到什么,指尖忽然悬停,语气胡闹地笑着说:“这个怎么样,盛凌薇,妈您听过没?前两年特别红好像,很漂亮。”

    沈恩知眉心微蹙,眼神变了变,正要开口,通话那边传来贺母有意压低的声音:

    “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你别往外说啊——听说那个盛凌薇,是盛长荣的女儿。成年前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不放出来见外人。后来做了模特,盛长荣已经跟她断绝关系了。思承你听妈一句劝,不该碰的别乱动。模特儿这一行,这儿也露那儿也露,保不齐是怎么上位的……”

    贺思承本就是乱开几句玩笑,鼻腔里轻哼两声敷衍着,旁边忽然伸来一只薄长白净的手,将他的手机掂在掌中。

    旋即是沈恩知的嗓音,气息平顺而自持,却是冷淡口吻:“伯母,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眼睫密匝匝,重重往下撂着。

    电话那边语露狐疑:“……你是?”

    在他们这圈人面前,沈恩知向来气度清贵,称得上是如居云端。

    贺思承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怒,面上很是意外,匆忙问:“恩知哥,怎么了?”

    贺母显然捕捉到这个称呼,遭到打断的不悦立马被一声谄笑替代:“沈恩知吗?抱歉抱歉,我失言了……真是对不住。帮忙带个话,问你爷爷一声好。”

    沈恩知声色发冷:“他老人家行事刚直,最憎人口舌造业,搬弄是非。您当心犯了忌讳。”

    挂断电话,手机搁到一边,碰动玻璃桌台,喀然一声脆响。

    他目中表情激荡,显然余气未消,薄唇一抿再抿,克制自己不至于失仪。

    贺思承目瞪口呆,半晌才说:“真帅啊,恩知哥,平时我最烦我妈滥嚼舌根,我爸不是没了么,我又没法儿跟她犟……”

    他生性单纯,真心觉得解气,就差起立鼓掌。

    握过别人的手机,洁癖隐约发作,沈恩知取过湿巾擦拭手指,这时耳尖微动,听见包房门外传来脚步声:“别带到我这里,也别让她听见。”

    “谁?”

    沈恩知抬目,终于露了丝笑:“来了,薇薇。”

    贺思承一仰头。

    方才在社交媒体上刷到的人,正生动活泛地兀立在眼前。

    暗灯晒在她面容上,妆重眼浓,气质高傲,叫人不敢逼视。

    贺思承一时怔忪了,几乎不敢认:“……啊?怎么是……”

    盛凌薇也有些意外。忙完工作,天色已悄然擦黑,于是来找沈恩知汇合。

    倒没想过还有旁人在场。

    沈恩知给她略作介绍:“贺思承,之前家在朝阳公园,壹号院对面。”

    这话含蓄而隐晦,盛凌薇一听就明白过来,略点了下头致意。

    沈恩知回眸望向贺思承,只三个字:“叫人吧。”

    贺思承何等机灵,马上乖巧地打招呼:“姐姐。呃……初次见面……”

    他说着说着,只见两人的手在眼前交握到一起,惊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沈恩知淡瞥他一眼:“应该知道什么不该说吧。”

    贺思承紧着点头。

    他们这一圈人,行事上多有出格,嘴是一个比一个把得严。

    他清了清嗓子,谈起正事:“恩知哥,我这次找你是想问问看,这不是时装周了么,第一次见识,挺感兴趣的。寻思有没有什么门路,让我能在时尚圈蹭上一笔?”

    盛凌薇心里一动:“国内的品牌?”

    “那最好。”贺思承饶有兴致,忙不迭说,“姐姐有主意么?”

    她打开和蒋睦西的对话框,几句话笼统说明。没等多久,蒋睦西推来一张叫月霓的名片,说这是她个人品牌的投资方,大老板。

    盛凌薇转给贺思承,后者千恩万谢地加了,食中二指并着碰了碰额角,潇洒地往外一挥,歪头笑说:“我在北京也有店,姐姐有空常来玩儿。”

    回到公寓,沈恩知说:“我明早要再去意大利开几天的会,然后就该回国了。薇薇,等你回北京……”

    盛凌薇正推窗换气,闻言半掀着眼皮,扭脸轻看他:“等我回北京,做什么?”

    沈恩知淡笑一声,过来细腻地啄她耳背:“什么都做,好不好。”

    “看我心情。”盛凌薇也跟着笑了,微微偏过头,他的唇面擦到香软的发间,“看你表现。”

    前段时间,他们之间相敬如宾的隔膜破裂开来,两个人以真实面目裸裎相对,总归频繁地出现不愉快。

    可是他的宽纵与包容,依然如故。

    日子久了,很难不习惯于他的陪伴,温柔,偶尔的强硬和刺激。

    接下来要分别半个多月,盛凌薇还很是觉出不舍。

    沈恩知启程去罗马那天,她看见桌上留有他随手写的便签。

    ——孤帷冷簟,另楚寒巫——

    在巴黎的第一场秋冬发布大秀最终排演时,盛凌薇在后台见到苏蜜。她一张短猫脸,宽尖下巴,毛发描得浓如深炭,眼长而媚,美黑过的瓷滑肌肤,是一种类似金属品的冷冷宝铜色。

    近两年苏蜜在圈内地位逐年居高。盛凌薇与她阔别已久,得眼再见,发现她竟已经瘦得近乎脱了形。像一面完整细薄的皮肤,密密地缝在一把凛冽骨架上,不允许任何空余和腔隙。

    “有个杂志要我救场,来迟了。哎,他们几个备用人选,都没我咖位大。”苏蜜朝她飞眼,神态依然万种风情,“薇薇,我都没留意,这次开场是你来走呀。我是闭场压轴。”

    盛凌薇听着也不恼,深知她就这脾性。苏蜜虚荣,爱炫耀,但本质相当仗义。当初盛凌薇刚在欧洲正式出道,苏蜜也才被严愫签下,两个业内新人手头局促,短暂合租过一间小公寓,为了省点开销,夜晚挤在同一张床上互相加油打气。

    那段日子盛凌薇从没忘记。好在岁月如驰,两人各自苦尽甘来。

    排演全面结束,时近黄昏。盛凌薇调笑着故意问她:“之前不是说赚到钱了要在巴黎拿下一幢大庄园,买到了没?”

    苏蜜低头让助理在脸上搽粉,闭着嘴不让细末飞吃进去,含糊地说:“这不是正想问你呢?好久不见,大美女赏脸来我家里坐坐?”

    苏蜜购置的庄园离巴黎市区不算远,庭院宁致而敞阔,轻蓝泳池如一块美玉,镶嵌在砂石般的淡米色地面。

    中央矗立着一座纯白的法式建筑,像只安静温柔的白色巨兽,蛰伏在阔叶掩映之间。

    两人前后进了屋,苏蜜正得意地通过监控画面,向盛凌薇展示车库里停放着的几辆特殊改款豪车。

    房内的智能中控忽然传出一句提醒,苏蜜轻拍一下额头说:“我得吃药了。”又笑笑,“算了,药箱放在地下二楼,懒得去拿。少吃一顿应该也没问题。”

    盛凌薇偏眼看她:“什么药。生病了么?”

    苏蜜却满不在乎:“神经性厌食。才确诊没多久,放心。”

    盛凌薇见她眉眼松松,神色如常,似乎真没放心上,不由挂了心:“你还是留意着点儿,这可不是小事。”

    苏蜜摆了两下手:“能有多大事?咱们干这行的,哪个不是吃点东西就胆战心惊,直犯恶心。要我说,这病也算是好事。我现在可什么都吃不下去,上台别提有多好看,活脱脱就是个衣服架子。”

    她说着,撩开衣裙展示身材。只见单薄的胸缘下方,肋条形状清晰可见,全身骨骼关节里出外进,腰也窄得令人心惊。

    盛凌薇最终还是没有再劝。

    回到公寓,盛凌薇让小鹿卸下舞台浓妆,手里把两人的自拍挑出来,给樾悦修了图发在社交媒体。

    樾悦一张张挑选合适的照片,嘴里艳羡地说:

    “好羡慕苏蜜姐这么瘦……都说她长得像猫,像小精灵,难怪能异军突起,一下子爆红。哎,薇薇姐,我就是太胖了,做不了模特。”

    盛凌薇横她一眼,不带任何审视意味,小姑娘是应届生,穿短袖上衣,两截手臂白嫩嫩的饱满着,形体匀称。

    她说:“你哪儿胖了,这身材不是正合适。”

    樾悦语气发愁:“服表专业不行的呀,评委说我超重太多。我是懒,嘴又馋,就是减不下去。”

    小鹿在旁边插话:“你还考过服表专业呢?”

    “是呀,没考上。其实我从小就想做模特,特崇拜薇薇姐,才来给您打工的。”樾悦有点不好意思,挠了下粉红的脸颊,“每次看见您和苏蜜姐,都觉得自惭形秽,我还偷偷学着您的食谱吃来着……”

    她的食谱?

    盛凌薇第一次留意起自己的饮食习惯。她现在多吃蔬菜和蛋白质,只用最原始的烹调方式,重盐重油重辣一概不碰。碳水少,脂肪更是一点都沾不得。

    但她其实跟沈恩知是不一样的。他的生活习惯标准化到有些不近人情,而她小时候喜欢美食,从川湘云贵到南美和地中海菜系,口味一度又刁又浓。

    只不过……

    她叹口气:“我现在这种饮食方式,是因为过去节食吃坏了胃。看过的医生都说不可能恢复了,你不会想变成我这样的。”——

    赛后回程的商务车上,叶恩弥闭眼小憩片刻,怎么也睡不着。

    他知道自己心里惦念着什么,摸出手机点开巴黎时装周的话题,在里面搜盛凌薇的名字。滑过一则则报道、快讯、街拍,看见她个人账号发布的照片。

    他把每一张都放大,视线细致,将她的唇鼻眉眼仔细地描摹。

    想转发,又觉得不合适,几经犹豫,点了个赞。

    陈霜就坐旁边,全程看进眼里,小声跟他说:“真搞不懂你,这么惦记,干嘛不去试试追回来?”

    “还不是时候。而且你怎么知道没试过?”

    叶恩弥说完想了一想,忽而笑起来。他皮肤白,是常年不受光照的、影沉沉的白,眼睛也是乌白分明的,笑起来泛着淡淡雾光。

    “……我现在就是一挡箭牌,得摆清楚自己的身份。”

    声音像杯放凉了的白开水。

    他重新拿起手机,继续往后看。下面有一段录像,不久之前新发布的,记录着盛凌薇上午为品牌走开场的画面。

    仍然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容貌风姿,叶恩弥却从她眼中看出些异样意味。

    盛凌薇胃不好。上次在杭州的家里,他就知道了。

    那会儿她也是这样,表面一切如常,只是眼角微皱,目中有痛楚忍耐的色彩。

    叶恩弥认得出来。

    等回到主办方提供的酒店,叶恩弥到底不放心,拨一通电话过去。

    响了几声,被接起来。他叫她名字,不自觉语声涩然:“薇薇……身体怎么样了?没事儿吧。我就是……就是问问。”

    他试图似有若无地漫笑一声,为自己伪装的随意增添一份佐证。

    可是真难。

    对面陷入了一时的沉默,未久,开口说话的却是沈恩知:“哥,她刚睡下了。有事的话,跟我说吧。”

    叶恩弥一只肘虚撑着桌面,心里仿佛被什么狠狠拧了一下。他踉跄着站起身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顺畅呼吸。

    电话另一端,手机忽然被放下。

    他听见沈恩知问:“薇薇,怎么醒了?吵到你了么。对不起……”

    床和被窸窣摩擦,响声绵软。一阵亲吻的靡靡之音过后,沈恩知柔声在说:“有人来电话,没事,睡吧。”

    叶恩弥一直在听。

    他左手举着话筒,眼盯着自己空闲的右手看。那是以稳定灵活而著称,为他拿下许多冠军的手,此刻抖得厉害。

    却没挂断。

    盛凌薇似乎还困钝着,讲起话来难得如此柔软:“恩知哥,我胃里还有点凉凉的,你帮我揉揉。”

    沈恩知说:“好。”

    渐渐的,她语气变了,似嗔非笑地呢喃:“你在摸哪里呀……”

    叶恩弥想起十九岁那年,盛长荣垂手站定在他面前,神色冷峻,眼神轻蔑,嗓音粗粝如岩盐,说你配不上我女儿。更何况,你还害过她。你害她几年不能下地走路,叶恩弥,你配么?

    雨坠石落,掷地有声。

    电话里,沈恩知在低低叫她名字,反反复复,像是把每个音节在牙床上细磨:

    “薇薇,薇薇。”

    她的回应热烈而模糊:“嗯……”

    然后被含住唇舌,吞下所有声息。

    叶恩弥想起他被按跪下来,双膝死死压在地面,沈州同和盛长荣在低声商议着,框定少年之后的全部人生。他们后来给他两个选择,和盛凌薇彻底分开,或者被送去远方的部队当兵七年。

    那时候叶恩弥选了哪个?

    叶恩弥哪个都没选。

    他说凭什么,凭什么。我不会离开她,就算你们送我去四川,去新疆,我当逃兵也要回来。你们可以罚我拉练,跪沙袋,我腿断了也要站起来。我爱她,我要娶她。你们明不明白?

    盛长荣嗤地一声,仿佛听到世间最荒诞的笑话,目光被讽刺削得那么尖,几乎将他钉穿。

    如今想来,叶恩弥也有些无奈发笑。天真未凿的少年时代,总以为自己拥有爱和勇气就天下无敌,足够对抗全世界。

    电话另一端,湿黏绵热。该是何等斑斓景色,不难想象。

    这些声音那么遥远,却又仿佛在咫尺之遥。

    叶恩弥没有挂断,垂首静静地听着。心腔好像不是自己的,褶瓣都绽开了,碾平了,心跳的每一次鼓胀都变得滞重而吃力。

    他背弃了当初的誓言。

    这是他理应受到的惩罚。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对于跟哥哥过去有关的情节,后面有详述和更多细节。薇薇知道真相要在她爱上弟弟之后了。

    男主没定,真的没定,目前剧情才走了三分之一不到吧,后面会有分分合合。也可能是开放式结局。

    稍微休息休息调整一下手感,明天(周四)改成晚上更新,10-12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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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欲滴

    ◎如斯性感◎

    接到小鹿的电话时, 沈恩知正在机场托运行李。通话另一端,小鹿口气惊慌:“薇薇姐走完开场,一到后台就倒下了, 我们正往医院赶……沈先生,您还在欧洲吗?”

    沈恩知伸手收回护照, 披着罗马艳烈的夕阳匆匆离开。后面接到航司联络, 才意识到走得太急迫, 将行李箱遗落在了机场。

    等他赶到巴黎, 盛凌薇已经被送回公寓。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得回国么。”盛凌薇把自己埋在鸭绒被里, 只露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晕沉沉地看他。

    “请了假,没事的。”沈恩知脱去西装外套,将衬衫纽扣解开两粒, 就赶快弯腰来抱她, “医院怎么说?”

    “这几天太累, 吃的也不好, 胃病发作。”盛凌薇小声说,眼睑撑不住睫羽的重量,困倦地耷拉下去,“后面推了几天工作,在家静养一下。”

    沈恩知洗净了手脸,陪着她躺下来。

    也就是在这时, 接到那通来自叶恩弥的电话。

    他一生当中少有缺乏自控的时刻, 这是其中之一。如今面对叶恩弥, 他发觉自己很难不拿出胜利者的姿态。

    而叶恩弥只是沉默。他不再反驳抗辩, 也不再试图与沈恩知相较, 仿佛已经接纳了命运的最终安排。

    耳畔一阵窸窣动静, 像是棉布质料相互摩擦,盛凌薇的声音也跟棉布一样软和:“恩知哥。”

    沈恩知于是把手机撂在床头桌上,回眸看她。

    刻意没有挂断。

    他知道,叶恩弥也还在听。

    沈恩知的手伸过来,在她腹上柔热地熨着。那些身体里冰凉的隐痛,一点一点被他掌心加温消解。

    盛凌薇仰着眼,阅读他挺直的鼻梁,下颌的切线。他轮廓优越,五官也长得好,是最经得起推敲琢磨的样貌。

    床边台灯是旧时的,新换了灯泡,昏昏的橘光仍不够稳定,照着他侧影和眼神也仿佛有点颤颠。沈恩知失去往日镇静,一举一动,温柔笑语,都压着重重的担忧和不安。

    “好一点了么?”他问。

    盛凌薇无言点头,心窝像往面团上倒了水,逐渐泡得稀松绵软。千回百转,隐约悸动。

    这样狼狈脆弱的夜晚,拥有一个不顾一切留下来陪伴她的人,这感觉出乎意料的好。

    她从未如此地需要依靠沈恩知。

    需要这个默默守候半生,日后也永远不会离开的他。

    那些心头蠢动的感念,很快在肢体相擦间转化成欲望。

    后来发生更深入的亲密,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盛凌薇两手虚虚地往上一张,他就会意地将她纳入怀抱。窗帘没拉满,漏进一线轻忽的窄光,是淡而模糊的秋月探进半只眼睛,在照看满室春色。

    沈恩知将力度放得轻缓,一切动作都小心翼翼地进行,手撑稳了盛凌薇颈后的枕垫,不敢把重量压在她身前。虽然处在上方,却没有任何攻掠的意味,反而像是在进献和侍奉。

    清潮最热时,一滴清汗滑掉下巴,明确地坠在她锁骨中心的小窝里。

    盛凌薇的心也跟着被轻砸了一下。

    他的气味,形状,触感,在这个潮湿欲滴的夜晚,显得如斯性感。

    事毕,沈恩知抱她到浴缸,放了热水清理她的身体,直到黏热褪去,皮肤润洁光净。

    两人热吻着又回到床上,他看了眼床头的手机,说:“薇薇,刚刚我哥打电话来,问你好不好。你在睡觉,我帮你接了。”

    盛凌薇忽然像是发了脾气,指尖在他手背上用力地戳:“懒得理他。沈恩知,以后你不要跟我提起这个人。”

    沈恩知轻轻一笑:“好。我们不提他。”

    屋子里全是欲情挥泄的浑浊气味,引人遐思脸烫,她推沈恩知去开窗。

    秋天总是如此萧索而喧嚣,夜风布满皱褶,一圈一圈荡进百叶窗,不平整地揉擦在皮肤上,犹如塞纳河绵延的波纹。

    也给鼻子里刮进巴黎的气味。水腥气,脂粉香,糖浆混合乳品的腻甜,莫名的熟烂水果的味道。巴黎的气味。

    盛凌薇侧卧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玩儿他长而韧的手指。过了许久,忽然开口:“恩知哥,我觉得这样不行。”

    “嗯?”沈恩知在看书,视线从页面上如蚁的小字间移过来,一时有点紧张,“哪里不行?”

    盛凌薇小声说:“……我们还没有谈过恋爱呢。”

    沈恩知松弛下来,不觉发起微笑的痕迹:“原来薇薇是想和我谈恋爱了。”

    她腔调很认真:“嗯。你不觉得么?我们好像什么都太快了……快了好多年。我还没有爱上你呢,我们就睡在一起,现在还要结婚了。”

    “那薇薇的意思是?”

    她的脸偎着他手臂,浅蹭了一下:“所以说,现在先……不能再做那种事了。不管你用手,还是……总之用哪里都不行。恩知哥,我想和你从头开始。我们慢慢来。”

    “婚前禁欲么?没有问题。”他把她的话认真对待,手臂横展开,松松揽住她的肩胛,“薇薇,你知道我最擅长什么。”

    谁也没言说,但两人各自心知肚明。

    他最擅长忍耐——

    接下来的几天,盛凌薇自己因病休息,也给团队放了假。

    说是要在家休养,其实多数时光都在和沈恩知约会。他们在巴黎的街道闲晃散步,经过衣着松弛的人们,穿行在拱门和里巷尽头,触摸廊柱上竖直的凹纹,在转角咖啡厅倾斜的蓬顶下面暂躲太阳。

    巴黎的色彩总掺一点灰调,在晌午骄阳之下也不饱和。象牙黄的墙体,雕刻着奥斯曼建筑独有的古典肌理。深釉红的店招街牌,窗格栅栏雾蓝暗绿,均是雅致而神秘的大块纯色。

    在塞纳河畔一条缀满鹅卵石的碎道上,沈恩知悄悄问她:“能不能牵一下手?”

    盛凌薇朝他一瞥,评价:“装模作样。”

    不光拉起手,还勾下他的脖子要亲。

    沈恩知脸上是清汤白水的神态,以掌心挡她的下颌,一本正经说:“不可以,薇薇。你说过的,我们要从头开始,慢慢来……”

    “怎么慢,我说了算。”她几乎是不讲道理的,张牙舞爪把他的手挪开,垫脚吻上淡红的嘴唇。

    他们有几次去贺思承的店里。巴黎好玩的夜店不多,贺思承这家新场更是是个中翘楚,环境氛围和音乐品味俱佳,整体调性前卫,无可挑剔。

    贺思承专门留了几天的中型包间给他们,自己除了在楼下迎来送往,也会提着酒上来。有时是珍藏的红酒,陈酿烧白,或者几打啤酒。

    见面次数多了,贺思承自觉和两人熟络起来,恢复以往玩玩闹闹的模样,对着她手指上明晃晃的钻戒打趣,在桌沿连着敲开五瓶科罗娜,笑嘻嘻说几克拉就要喝几瓶。

    沈恩知也不扫兴,只说她胃不好,自己替她挡。

    沈恩知的酒量深不可测。这几天和贺思承胡饮下来,盛凌薇还没见他醉过。

    回到公寓,他怕酒精刺激到她的胃,喝了果汁和清水才来吻她。

    眼底和呼吸之间仍有醉气,他用力地往下亲,把她抱得好紧。

    连续几天腻在一起,最多亲密到唇面擦碰的地步,仿佛重温一次单纯青涩的初恋。肢体保持了距离,两颗心却渐渐在走近。是以沈恩知回国之后,盛凌薇重新投入工作,每天都拉着他远程通话,有时方便就打去视频。

    盛凌薇总是讲许多话,描述生活工作中每一处角落,而他安静专注地听。

    沈恩知一般不会主动打扰她,每日等着她结束工作后的来电。有一天盛凌薇正在装扮,忽然接到他的视频邀请。她心下未免奇怪,暂时请退了化妆师和助理,接起来问:

    “国内现在不是午夜么?怎么还不睡。”

    沈恩知见她素净着一张脸,不知想到了什么,指尖迷失地触在屏幕上,眼神也稀少地敞露一丝惘然:“突然醒了。薇薇,你要嫁给我了……就是想确认一下,我不是在做梦。”

    盛凌薇笑了,轻轻说:“你不是在做梦。”

    他也跟着笑:“那么要谢谢你。你不知道那天在海边给你套上戒指,我觉得有多幸运。”

    盛凌薇“嗯”了一声,心头热得像在阳光里晒过一个又一个午后,软着声气说:“下个月我就回去了。在北京等我?”

    沈恩知颔首:“嗯,等你。多久都等。”——

    巴黎时装周落幕之际,苏蜜约她共进晚餐。见盛凌薇在桌台前落座,一触眼就是戒指上火彩耀目的钻石。

    苏蜜问:“多大?三克拉?”

    “五克拉。”

    “这牌子的五克拉……听说你家那位很会赚钱,果然是真的。你知道玛琳么?那个西班牙摄影师,她儿子投资了一个欧洲的电竞俱乐部。我还是从玛琳那里听说你未婚夫的。”

    盛凌薇听到后来,才发觉苏蜜是指叶恩弥。

    她手指在洁白平整的桌布上轻敲两下:“他赚多少,跟我有什么关系。苏蜜,我又不缺钱。他的事业怎么样我不关心,我只知道我已经走到顶了。”

    面包篮撤去,很快上来前菜,分别点了白松露温泉蛋和鳌虾,摆盘精美繁杂,装在浮雕深碟里。

    苏蜜语声惆怅:“你是已经到顶了,我还有山要爬呢。”

    闲聊几句,盛凌薇的主菜已呈上来,是一小块嫩红的鸽肉。

    而苏蜜手中闪亮的银叉还在温泉蛋里搅动着,清黄的蛋液往外流溢尽了,她皱着眉一口没动。

    “有坚持治疗么?”盛凌薇问。

    苏蜜索性把刀叉一撂,说:“药吃了,心理辅导也做了,还有别的手段介入治疗。治了一个礼拜,我胖了五斤,你知道五斤是什么概念?我马上把这些都停了,紧急辟谷三天,要不后面的合作一准要告吹。”

    “这个病可是能要命的。苏蜜,你不能这么不当回事儿。”

    “知道了,知道了。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烦人?”

    盛凌薇叹口气,没说更多。苏蜜又问什么时候办婚礼,笑说她自己肯定是最漂亮的伴娘。

    盛凌薇的订婚仪式没打算邀请圈内人,因而掩住了没说,只说结婚典礼起码要再等两年。

    “严姐还好吧?我年末有个上海的工作,到时候回去看你们。到时候你可别未婚先孕了。”

    苏蜜调侃她几句,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红酒杯,色泽如蜜的腕上,骨头脆得要脱了节。

    盛凌薇看得鼻尖酸红,伸手去握她细瘦如枯枝的手指。攥在手里,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化开散去——

    离开巴黎之后,盛凌薇先到伦敦,又和婚礼策划公司的侯经理碰了一面,详细敲定了时间地点、邀请名单。提前数月筹划,方便预约场地。

    这次订婚宴低调私密,计划在长岛的海滩举行,不邀请任何圈内人,只有关系较近的亲友到场。

    在欧洲日程的最后一项,是杂志专访。

    她此前动身回国,有大半年没来欧洲,在严愫挑剔的审查下,只与三家级别高的杂志会面。这次为她拍摄内页的是以前相熟的摄影师,整个流程愉快而放松。

    采访环节,没什么有新意的问题。无非是了解她的近况,和决定回国发展的原因。她手上的戒指也出了镜,在访谈时被频繁提及。

    “怎么可能是为了结婚?”盛凌薇转动着手中指环,“说得庸俗一点,国内市场形势好,赚钱的机会多。理想化的目标是,我可以带回更多的时尚资源,帮助我们的国模在国际上提升话语权。我在北京成立了工作室,也是想挖掘更多有潜力的新鲜血液。”

    下一个问题,却是有关她的个人偏好:“在欧洲这么多个国家工作生活过,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哪一个?”

    “……意大利。”

    这个答案出自第一反应,像是一声抑不住的咳嗽,说完她自己也愣了下。

    怎么会呢?

    盛凌薇之前在罗马买了间房子,专门存放她的各色高跟鞋藏品。

    现在仔细想来,她实在有点费解。为什么当初唯独选择了意大利?这个陈旧的,攮挤的国度。没有英国的雅致,法国的惬意,连西班牙人的热情朗逸也欠缺。

    直到临回国前,去赴宗笑的约,盛凌薇仍然没有厘清这个问题。

    和意大利有关的记忆,可以追溯到高中末尾那年暑期,叶澜和热娜带着三个孩子过来度假。

    那是一个至今回忆起来,都滋味美妙的夏天。

    他们住进罗马的度假酒店,跃入私人无边泳池里吵闹出喧声,仰躺在葱郁草坪上看露天电影。

    勾留罗马多日,沈恩知要参加一场数学竞赛。他体质薄弱,眼下刚刚成年,叶澜还是不放心,拉了热娜陪同照应。

    也就给盛凌薇和叶恩弥留下独处的一整天。

    他开着一辆外形古典的岩石蓝敞篷跑车,停到他们租住的小别墅门口,两响清脆鸣笛:“薇薇,上车。”

    “去哪儿?”盛凌薇问。低头看看自己,还穿着居家睡裙,外面是一件柔软防风的针织罩袍。

    叶恩弥上身压过来,替她从里侧开了车门:“走,带你去托斯卡纳等日落。昨天那个电影里的场景,你不是说想看么?”

    盛凌薇对他的临时起意并不意外。叶恩弥是放肆惯了的,纵容自己的每一个念头,一旦有了想法,马上就要付诸实现。

    她坐在副驾驶上,谨慎地系好安全带:“叶恩弥,你疯了吧?哪来的车?”

    他声腔利落:“拿我妈护照找酒店借的。我没疯,在国内考过驾照了。”

    “上过路?”

    “没。”

    他答得理直气壮,盛凌薇很是噎了下,一眼把他衔住了狠狠地瞪。见叶恩弥只是笑着来捉她的手,她索性调低真皮座椅,在漫长的旅途中昏昏睡去。

    三小时车程,来到托斯卡纳大区。经过翡冷翠,经过锡耶纳,一路上山丘麦田密缝缝如同织物,向日葵绵连成香黄色的海,随处可见铜绿的垂花丝柏,鳞叶扁尖,枝干是粗糙的褐色皮肤。

    他们在公路上抬手想触摸低垂的云,远远地眺望橄榄枝和葡萄酒庄园。

    后来驻车在中世纪的砂石小城,镇上教堂小而精致,粉刷得崭新,像一座尖顶的白房子。他们作为年轻的客人,被镇民邀请参加一场婚礼。

    漆木长椅烤得焦热,叶恩弥和她并肩坐到后排。他一只肩膀跌在椅背上,整个人向她侧着,另一只手轻慢摩挲着她的无名指,低声说:“薇薇,以后我们也在这样的地方结婚,好不好?”

    盛凌薇想了想,不同意也不拒绝,是颐指气使的口吻:“我要办很多场,教堂里的,草坪上的,海边的。全都要。”

    可是对于他们将来会结婚这一件事,她从未有过半分怀疑。

    教堂内高窗透彻明朗,阳光融融流动,在他额间泼出眉弓的凛冽形状。

    叶恩弥低低地笑,把她的手捧到唇边:“都听薇薇的。”

    他的嘴唇和气息好烫,是少年与夏天相加时理应发生的体热。

    傍晚开到电影的取景地,一场黄昏正在天脚慢慢酝酿成熟。

    他们手牵着手,走过顶色各异的小房子,漫坡遍野的虞美人,在晚霞亡佚之前来到海边。白浪如云,浮光跃金,赤红似烧的太阳淹进海岸线里,他的薄唇也倾覆而来。

    深夜才回到罗马,他被叶澜拎着耳朵责骂,罚在院子里站一夜军姿。

    “我找你们找疯了!”叶澜气得双颊泛起玫瑰红。热娜给盛凌薇找了新睡裙换上,埋怨地在她胳膊拧了拧,力度却轻。

    叶恩弥贴墙站得笔直,神色依然不以为意:“怪我,我想去看比萨斜塔,非拉着薇薇一起。”

    后来盛凌薇回想一生之后经历过最浪漫的事,其中之一就是那天和叶恩弥在托斯卡纳的艳阳下接吻。

    他们经常一起看电影。

    像那天一样冲动莽撞地踏入旅途,却是再没有过了。

    那场别离之前,他们分享的最后一部电影,是在沈家地下的家庭放映室。

    片尾字幕滚动之后,顶灯自动亮起。盛凌薇在他怀里扬起脸,意外发现他明明仍有笑意,黑眼睛却湿漉漉地闪亮着,有点潮润之意。

    在他散漫而随意的形骸底下,叶恩弥其实是个感情劲烈的人,盛凌薇一直都知道。

    那时候她只顾笑他:“不是吧叶恩弥,你这就看哭了?”

    “谁哭了?我可没有……薇薇,就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

    他的气息与体热那样清晰,喉腔的振动似乎也透过空气漫到身边,在皮肤之间尚有粘余。

    盛凌薇摇头:“不能。你不觉得女主角特别傻么?她什么都有了,优渥的家世,美丽的容貌,门当户对又对她一往情深的未婚夫,还要抛下一切和穷小子私奔。”

    他忽然用双手扳正她的脸,唇角微抿,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薇薇不愿意么。”

    她面孔鲜润粉白,在顶灯照映下澄明剔透,几乎晃目。

    盛凌薇心不在焉说:“要换作是我,永远不会愿意过那种生活。你不了解我么?我什么都要最好的。”

    “哪怕他后来可以功成名就?”

    “你看他们年轻时的故事,停在她抛下好生活去找他的时候。后面一大片空白里,经历了什么辛苦和曲折,谁都能想象得出。他应该先拥有一切,再回来娶她。”

    “嗯,薇薇说的对。”

    叶恩弥垂目看她,一双眼睛黑是黑,白是白,里头润着盛夏季节湿薄朦胧的雨色,叫人分辨不出情绪,很慢很慢重复了一遍,“……他应该先拥有一切,再回来娶她。”

    那会儿他不再说话了,只是低头亲她。

    此时此刻,盛凌薇看着车窗外伦敦黯然的鸽灰色街景,忽然明白了什么。

    下意识翻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联系叶恩弥。

    几经辗转,又觉得实在没有意义。

    通讯录里找到他的名字,意外看到十几天前的通话记录。那天她胃病发作,叶恩弥打来电话,是沈恩知接听的。

    她一直没太在意,以为说过两句,便挂断了。

    手机上显示的通话时长,却足有二十分钟。

    【📢作者有话说】

    本章提到的两部电影是《托斯卡纳艳阳下》和《恋恋笔记本》。

    明天开始更新时间就……清晨五点吧。大家都要培养一个正常的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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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晦暗

    ◎嘴唇深红靡艳◎

    盛凌薇不喜欢伦敦的雨, 多过北京。

    伦敦的雨和任何地方都不一样。清晨淅沥下过一场,傍晚走入空气里,满身仍有潮湿黏余。

    司机转了半天才找到门牌, 盛凌薇下车进院,入眼是疏落的竹石清潭, 在拥挤的伦敦辟出浓翠一点秋意。门口守着素衣淡颜的女孩, 引她到主厅就座。一方厚冷案台, 两把原色木椅, 组成一餐饭的定局。

    想来宗笑是下定决心要聊点私密的事, 她安排的这个局,从主厨到侍酒师都是日本人。

    食材依样端上板前,宗笑才姗姗来迟。

    宗笑自小被送到洛杉矶读中学,后面又辗转美国多地, 靠家里捐实验室捐图书馆进了顶尖学府, 读一年书歇两年, 磨蹭着终于勉强拿下商科学位。她将大把时间花在各种平台的游戏和漫画展会上。如果她母亲不是各大顶奢品牌的VIC, 恐怕以她的生活轨迹不太可能与盛凌薇产生交集。

    一杯柚子清酒入喉,宗笑到底没忍住,开腔问:“薇薇,我一直想知道,你未婚夫和偶像……”

    之前盛凌薇的工作重心主要放在海外,沈恩知的职务又比较敏感, 要见面只能等她回国。阴差阳错, 一直没机会和宗笑碰面。

    直到那场生日聚会。

    宗笑为人耿直爽快, 心里不装事儿。相识久了, 盛凌薇十分懂得要怎么应对她。

    是以盛凌薇避重就轻, 把话题往别的方向轻巧一掰:“噢, 说起叶恩弥,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呀?”

    宗笑的思路果然霎时被带偏:“我跟他啊,认识也有几年了,就是他手伤退役那会儿。我不是他老粉了嘛……”

    那一年,叶恩弥缺席了国家注册电竞运动员的选拔,在疏于使用的社交媒体上,毫无征兆宣布退役。他当时所在豪门的俱乐部印证了他手伤的消息,一时之间圈内地动山摇。

    “当时有人说他在场外跟粉丝起冲突,赔了不少钱,但是没人放证据,所以不知道是真是假。”宗笑说。

    她那时还在美国读书,等着看偶像率队在西雅图的世界赛上再创辉煌。听闻退役传言,一时如同天崩地裂。宗笑是资深玩家,也是铁杆粉丝,当时特地飞回国,花钱托关系一路联络到俱乐部决策层,硬是找机会去训练室当面见到叶恩弥。

    他当时术后刚拆了线,容色疲惫,倚在椅子上看陈霜整理他的个人物品,没留意有人闯进来。

    宗笑也在原地怔了一瞬,她没想到叶恩弥本人会是那个样子的——那样消沉,低落,卫衣兜帽没戴,头颈深埋,隐约得见薄皮肤下青色的筋,蓝色的脉。

    在她印象里,他向来是神采飞扬的世界冠军,难以理解怎么就陡然下坠,变得如此颓废,不由有点激动:“叶恩弥,你为什么要走啊?今年要是去西雅图,就是世界赛三连冠,那些西欧队伍以后再也不敢看不起国区……你可是我的偶像……”

    似乎是被“偶像”这个大字眼狠砸了两下,叶恩弥总算有所动作,钝钝地把眼往上张,但宗笑仍没看清他晦暗的眼珠。

    大约是因为训练室没开灯,又也许是因为他睫毛实在浓紧,重重往下坠成一片。

    他的目光却很淡,捉也捉不住,慢慢从睫毛下面伸出来,将她从头到脚掂一掂。

    “原来是粉丝啊。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叶恩弥嗓子哑得出奇,嘴角习惯性地扯了扯,那弧度实在很淡,根本称不上是笑意,“打不了了,你看。”

    他抬起手,给宗笑看无名指上缝合的痕迹,告诉她自己的手指如今连最基本的弯曲活动也无法完成,钢板和钢钉要等一年后再一次手术拆去。

    “怎么会这么严重?”听到这里,盛凌薇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竹筷。

    她意识到情绪过于坦露,掩饰般转开眼,从日本大将手里接过新捏的寿司,故作不以为意:“那时候你不是个粉丝么,怎么又成他合伙人了。”

    一口下去,舍利调味很浓,从嗓眼酸到心里。

    宗笑说:“就是这么严重。我问他还会不会复出,他说尽量吧,但是要先读书,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我当时想,他已经足够有钱有名望了,还需要什么路?”

    盛凌薇取了新上的热布擦手,指节温度升高,心却干燥地转冷。

    是啊……他还需要什么路呢。已经走到最巅峰,那样功成名就了,总该回来找她。

    “我和他认识就在那天,后来他真的不再打比赛跑去留学了。这个项目一直是西欧和北美的战队制霸,国区在他之前没有过冠军,在他之后也没有了。”

    宗笑叹了口气,眼露惆怅。身边的侍酒师换上新的配酒,开口正欲介绍,被她摆手遣退下去。

    “至于合伙开公司,还是后面他主动联系我来着。”

    宗笑家里做地产实业起家,也自己管理着风投基金会。她虽然依照父母的安排学了商管专业,实则并不算精于此道,回国之后游手好闲,很是遭到父亲一番责骂。

    就在这时接到叶恩弥的合作邀请。他说自己的身份有点敏感,不能在工商局注册,就想拉她入伙。宗笑也正想做出点成绩向家里交差,游戏开发又是她的兴趣所在,于是一拍即合。

    “当时就传亚运会要在杭州举办,有电竞项目,所以他要把公司注册在杭州的时候,我就怀疑他早筹划着要复出了……没想到是真的。”宗笑说。

    “你就不怕亏本?”

    “这个游戏有多红你不知道吧。他脸长成那样,成绩又一骑绝尘,都蝉联好几年的最有商业价值电竞选手了。就算亏了,他估计也能自己掏钱赔给我。”

    餐席进行到后半程,换了几样新酒种,侍酒师端来一方木盒,示意她们从中挑选酒盅。

    “说了这么多,到你了薇薇。”对于这顿饭的最终目的,宗笑还没忘记,“你们究竟是……”

    盛凌薇从木盒里挑出一盏冰透点红的酒盅,握在手心凉润而瓷硬,凸起的明花形如梅枝,仿佛掌纹印在皮肤上。

    她觉得喉咙僵硬,声音不像自己的,是竭力伪装平静时透出的不协调:“我们在一起过。我和叶恩弥……总之很复杂。我的未婚夫,你见到过的,就是他的孪生兄弟。宗笑,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

    宗笑有点惊讶,稍微坐直身体:“那你就这么……利用他?”

    盛凌薇咀嚼着一口醋饭,只觉得食不知味,就着浊酒吞下去才说:“他乐意。”

    “你不会看不出来吧薇薇,他明显还是对你……”

    “我看得出来。”盛凌薇说,“但是那又怎么样?”——

    沈恩知遗落在菲乌米奇诺机场的行李,随一周后的班机托运到北京。

    逗留罗马开会的那几天,他考察了一些当地进出口贸易渠道,阴差阳错遇见一只水晶鞋。形态尖而长,底部弯着浅弧,如同泛在威尼斯水面的一艘艘贡多拉。鞋跟镶有大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像是一汪深深的泉眼。

    他记得盛凌薇说过,她最爱美丽的鞋子,于是当即买下,嘱托要严密包装。

    本打算在临行之际从机场专线邮寄,因为小鹿一通电话,他走得太过匆忙,只好默认航司安排,跟行李箱一道托运回国。

    在盛凌薇的公寓里,沈恩知终是放不下心,打开包装盒确认。

    乍一看完好无损,把在手中,宛如一块温热的净冰。他的目光紧迫,一寸一寸检查过去,最终在鞋跟上方发现一道残碎的裂痕。

    落地窗外,太阳兜头泼下滚水似的亮光,蒙得他眼前又浓又辣,仿佛蒸散着翳腻一层汽雾。

    沈恩知莫名一阵奇异的心慌。

    放下那只水晶鞋,藏到衣橱最深处,不再想作为惊喜让她看见。

    那一线裂痕,他总觉得是一种隐暗不祥的预兆。

    没过两天,盛凌薇从伦敦回国。她这一趟忙于工作,足足在外辗转月余,中间又害过一场大病,整个人一进家门就松懈下来,几乎是扑在沈恩知怀里。

    “快点,抱我去睡觉。”

    她下令。而他马上依从:

    “好。”

    沈恩知喜欢被她命令,他觉得这种口吻让她回到小时候,是别样的靠近和亲昵。

    盛凌薇近些年脾性收敛了许多,偶尔流露骄纵的意态,只是在他面前。

    他感到一种享有特权和偏爱的满足。

    被熟悉的床被包裹,周身环绕着鼻腔所习惯的温暖熏香。盛凌薇感到无比安心,放松地沉入许久未曾有过的深度睡眠里。

    眼睛阖上就睡了一天一夜,期间盛凌薇只迷迷糊糊醒来两次,是沈恩知安排家里的阿姨煮粥炖汤,他端到床边,吹成常温再喂给她喝。

    她全凭本能吃完,又一头栽倒进枕间,睡息酣然香甜。沈恩知靠在床头,安静凝望着。

    如今想来,她睡着的时候,嘴里很久没再出现另一个人的名字了。

    入夜时分,他抱着熟睡的盛凌薇,嗅她的头发缝隙里沁出的幽幽香气,手指捏玩着圆润的耳垂,嘴唇又凑过去亲她纤瘦的手臂,亲吻细密而迷恋,没有放过一处肌理和骨骼。

    以往每次做最亲密的事,他总是固执地要戴上眼镜。

    沈恩知想看清她的脸,看清多年心念的美梦正在被他占有着,也想让她记住,他和叶恩弥有多么不同。

    现在,他终于不必再这样做。

    可是他仍无法全然肯定,她会就这样彻底遗忘叶恩弥。

    沈恩知这次回国,工作格外忙碌。陪不了她太久,就又要出差。

    盛凌薇正从长久的睡眠中恢复元气,一双手从热腾腾的被窝里探出来,滚烫地把他搂住,问他:“恩知哥,干嘛去?”

    “杭州亚运招商,我得去那边跟进一下。”

    杭州,亚运……

    她轻轻翕动眼睑,眨掉一瞬间的走神:“那,什么时候回来?”

    沈恩知抚摸她散在枕边的长发:“很快了。薇薇,我走之前,要不要……”

    他的手意味深长,触在软被之外的肌肤上。

    盛凌薇马上摇头:“不要。不是说好了?你别得寸进尺。”

    “真的?”

    他边说,边解开手腕处衬衫一枚纽扣。腕骨凛冽明晰,薄皮肤下血管鼓胀如山峦,隐没在纯白的袖管之中。

    漂亮的手,克制又迷人的衬衫,让人忍不住去肖想他的身体。

    沈恩知的身体和脸一样耐看。盛凌薇是真切地观察过、碰动过、感受过的。

    她双唇内莫名有点发干,勉强说:“……真的。”

    始终坚守着底线,将头全缩进被子。

    沈恩知眸中尽是温润笑意,把她从软被里面挖出来,扶住她下颌,捧在手心:“那要不要亲?”

    她眉开眼笑:“这个可以。”

    沈恩知出门时,嘴唇深红靡艳。

    他下了电梯,走向停车的位置,正要拉开门,手机传进一条短信:

    哥,上次跟你说的酒,怎么样了?

    贺思承早些时候也回了北京,此前拜托他找一瓶稀有的名家自酿。沈恩知门路广,手腕强,对于这样的请求自然不在话下。贺思承苦觅不得的那瓶酒,此时正放在他的车载恒温箱里。

    他垂眼淡瞥腕表。贺思承在北京除去夜场,还经营一家综合型娱乐酒吧,名叫“人间”,离高铁站不算远。

    临行前绕路过去一趟,也来得及——

    联赛第一阶段持续四周,以叶恩弥在北京夺冠告一段落。

    陈霜一张脸兴奋地涨红,挤过簇拥而来的粉丝,在叶恩弥耳边说:“听说北京有个特别有名的场子,新开没多久,叫人间。咱们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这次完满收官,带大伙儿庆祝一下?”

    四周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叶恩弥只听清了一半,挥挥手点头:“行,安排吧,刷我的卡。”

    陈霜马上向队员们宣布好消息,然后打电话去预约包厢。时间太近,最终只订到二楼卡座。叶恩弥完成官方规定的赛后互动,带人擦着预定时间过去。

    天色还没到最夜,楼下舞池里已经人头攒动,一眼望去几乎是面目模糊的,只能看见混沌暗彩的影子里,装满凌乱的发丝和腿脚。

    叶恩弥规矩定得严,平时也禁止饮酒。陈霜兴致勃勃给队员们点了无酒精饮料,自己开了瓶冰啤酒炫耀地喝。

    隔壁卡座传来一阵交谈声,是酒吧老板带人来和谁打招呼,叶恩弥漫不经心地没理,自己揣着心事,也很难融入快活的氛围。手里掂了杯无酒精莫吉托,也没喝,兀自深思。

    直到有谁停在面前。

    抬头的同时,听见那人说:“哥,怎么这么快,飞过来的啊。”

    叶恩弥眉心微拧,正要出声纠正说认错了人,没想到对方下一句问话已经脱口而出:“薇薇姐没一起来?”

    叶恩弥短暂凝神,忽然笑了。

    他重新展开双肩,懒懒往椅背上一靠,随意答:“嗯,她有工作要忙。没事儿,跟我聊聊吧。”

    【📢作者有话说】

    弟弟的20分钟只是全套流程的三分之一,有人听不下去挂断了啦。

    分享一下20x3顶级体验原则:20分钟foreplay,20分钟主菜,20分钟afterc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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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成瘾性

    ◎一粒一粒扭开前襟的扣子◎

    贺思承视线逡巡一周, 发现这卡座上全是眼生的年轻男人面孔,一个也不认识。于是跟“沈恩知”耳语几句,将人请到三楼单聊。

    三楼尽头有间小包, 是贺思承常年留给自己的私密空间,跟外头一样冷硬的科技感, 连沙发背弧都线条笔直。

    他心痒难耐, 一关门就忙不迭问:“那个……没忘带吧, 哥?”

    叶恩弥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却也不慌乱, 从容坐在一把高椅上,气定神闲地说:

    “放车里了,待会儿给你。”

    信口胡诌,他最擅长。

    贺思承果然大喜过望。薄薄两面单眼皮弯成新月:“谢谢恩知哥。我就知道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这支酒太难得了, 那么多年的时间, 只流入市场三次……我必须得供起来, 当作镇店之宝。”

    相识没几年, 在贺思承的印象里,沈恩知向来是不动声色却又精明多智的。

    只消翻覆手的工夫,就将一切龃龉巧妙化解,再复杂缭乱的缠思,也总能被他料理停当。

    沈家家风持清守正,沈恩知也不喜玩弄权术, 一路仕途走得含蓄低调。他对家世讳莫如深, 掩瞒得分外严密。

    沈恩知为人也清淡随和, 时日须臾即逝, 朝夕相处的前后同僚, 大都对他的身份背景一无所知。

    贺思承他们一拨狐朋狗友, 相互都清楚底细。平日里再敢造次,一到沈恩知面前,被他那双镜片后冷静的眼睛淡淡一压,全都下意识噤声缄口,行事规矩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恩知取下眼镜。

    很少有人光看神态就显得骄傲自我,面前这位是其中之一。

    他依然英俊得确凿无疑,一身浅色常服穿得挺拔而熨帖。眼目纯黑,清晰又明亮。明明是跟平时一样眉目疏朗,定睛细看,却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倒像是很多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唇边松松牵住了一抹笑,眼梢不安分地飞挑着,目光也不够扎实,虚泛地往人脸上一眺,又像是透过焦点看向更远的地方。

    “你找薇薇有事儿么。”他说。声音质感如砂,比平时的沈恩知低哑一点。

    贺思承回过神来:“噢,也没什么。就是想说薇薇姐要是有空,可以来店里坐坐,我这儿经常接待她们圈内那些人,都挺熟。没空的话就算啦——之前在巴黎还挺轻松的,怎么回北京更忙了。”

    “在巴黎玩腻了。你这儿没什么新花样?”

    叶恩弥摸索着顺他话往下讲,心底也清楚这样不对。

    可他实在太惦念她,哪怕能撬出点有关她近况的信息,多少也算作安慰。

    “巴黎的店确实……那边场子开得太仓促了,很多设施没弄好。确实是我招待不周,只能陪你们喝喝酒。不过恩知哥,你不是喝了挺多?借酒亲了薇薇姐那么多次。”

    “嗯。亲得挺开心。”叶恩弥指节在下颌骨蹭一下,无端地有些烦乱,“就是在巴黎,睡眠不好。”

    贺思承一脸了然:“我就说,薇薇姐那个旧公寓太老了,又在三区,肯定隔音差,应该住酒店的。对了,她身体好些了没?”

    该是指她的胃病。

    叶恩弥说:“好多了。慢性病,根治不了,只能好好养着。”

    “怪不得你要请假回去陪她。哥,你和薇薇姐真是我见过最恩爱的夫妻了。”

    一个字一个字,累加堆堵在耳膜上,相互来回搓磨,嗡嗡响成一片。

    叶恩弥劲眉发紧,眉峰处窄窄小疤,似乎此刻也被激起陈旧的疼痛。他低声说:“还没结婚呢,说不准。”

    可是又觉得自己这番作态,到底不体面、无意义。

    沈恩知应该把她照顾得很好吧。

    叶恩弥面上浮现笑意,只是在抵达眼睛之前就已经消却了,起身说:“我去给你拿酒。回见。”

    贺思承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到二楼卡座去找,发现一整桌的年轻男生都已经离开了。他正摸不着头脑,经理来汇报说沈恩知正在楼上等他。

    贺思承脑袋发懵,敲了敲太阳穴,折身上楼,一推门就看见西装革履的沈恩知,不由惶惑地问:

    “哥,怎么换衣服了?”

    “说什么胡话。”

    “不是,刚才我还见过你呢,没戴眼镜,穿那种松露白的衣服……”

    随着贺思承细碎的描述,沈恩知眼前逐渐清晰起一个形象。

    他淡淡横了贺思承一眼,嘴唇上施加些许力道,抿成一条刀切的直线:“你见到的,应该是我哥哥。”

    贺思承双目微瞪,诧异不已:“啊?以前怎么没听说。”

    他混进这个圈层,到底晚了太久,错过许多辛辣秘闻。

    “他已经和沈家没有关系了。”

    沈恩知说。

    所有的争夺,他都赢得彻底——

    盛凌薇缓过一点精神,在工作室泡了好几天。这次欧洲的时装周之行,团队出了不少物料,准备和新谈的合作一起投放宣传。

    偶尔实在困倦了,到写字楼底商买杯咖啡。十月中的北京,空气转冷,风也不如以往钝了。

    盛凌薇捧住咖啡的隔热垫,在金融街周围闲逛。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月坛附近。

    她记得当初和沈恩知的第一夜,就发生在旁边的老家属楼。

    他住的旧房里空气闷黏,两人从客厅到卧室,持续一整夜的黏腻缠绵。到最后许多气味胶在一块,闻起来就像湿咸的盐堆。

    屋子不新,顶灯也是泛了旧的昏倦,经过许多层烟和影的隔膜,不真切地投下被搓碎的光线。

    她腰酸腿软,肺叶之间急捯着气,仰头看到天花板那一圆灯点,温黄模糊地亮在视线里,以为是一轮最好的月亮。

    腹间狠狠一坠,她下意识喊了声他的名字,进而发觉自己的声音莫名有些绵黏,就像屋里的空气。

    而沈恩知就在她身后,似乎不知疲倦,掌心扶着她细窄的腰侧……

    如今想来,不能说不是好滋味。

    她打了通电话过去。

    “怎么了,薇薇。”

    沈恩知叫她的名字,音量不低也不高,语气像是慢慢蒸散的温水,舒和宜润。

    “还记不记得你在社科院实习的时候住的房子?”

    他有些意外,仍然回答:

    “嗯,记得。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事,就是在那里发生的。”

    沈恩知还记得那天清晨,她就挤在身边安睡。他一只手臂搂着她,头也倾垂在她发顶,平稳的呼吸落下来,起先温热如同手指抚触,到后来滚烫滚烫。

    嗅着她发间凛香的气味,沈恩知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是她的了。

    “你那时候,是第一次吧。”盛凌薇问。

    他一时产生自我怀疑:“薇薇不舒服么?”

    “……记不清了。”

    “那么等订完婚,我们一起复习一下。”他用心地说。

    盛凌薇扑哧笑了。

    “你怎么也这样啊。净想这种事……”

    ——“也”。

    她又自然而然用上了这个字眼,昭示着他们的命运之中,横亘了另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而沈恩知一如既往,只能欺骗自己,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盛凌薇关掉手机,摸了下脸,笑容还没淡去。

    真的是在恋爱了么?

    否则怎么才挂断电话,就又开始想念他。

    自打讲话还在囫囵磕绊的年纪,她就与沈恩知相识了。

    两人曾经一度亲密无间,连拥抱都像是贴在镜面上,触碰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他们曾是形骸之外没有血缘的亲兄妹,彼此熟悉到能背得出对方呼吸眨眼的频率,要想猜准对方脸上的表情,甚至无需睁开眼睛。

    也许是因为过于亲密,沈恩知以往在她眼里,从不属于“友谊”的分区,却也不在择偶范围内。

    也就从没有预料到,原来世上存在如此安全舒适的爱。

    不像叶恩弥。

    从前的很多个年头,她爱叶恩弥就像爱一支烟。他的形貌,神态,气息和语言,都如同一种强劲刺激的诱陷,是引她迷失坠落的成瘾性。

    或许对他的执念,就像少烟时肺叶之间漫出的渴,只是体内的戒断反应。

    生理上还在承受着戒烟后的麻痛,可是内心已经在向沈恩知偏倚——

    两周后,盛凌薇到上海参加活动。

    豪车名酒的联合私享晚宴,由当今摘星最多的法餐主厨亲自操刀,受邀到场都是有过多款购车记录的最尊贵的客人。盛凌薇作为添越的亚洲推广大使出席,在场不少熟脸名流,分享典藏版银瓶路易十三。

    最普通一场商业活动,维持黏性的社交性质更高。盛凌薇并不热衷于此,浮一脸假笑客套寒暄,在席间没吃下什么,散场后躲到人迹罕至的位置等车来接。

    顺便抽一支烟。

    她近些日子逐渐觉得电子烟不够重,缓解不了肺里的痒。于是又重拾以前的女士烟卷,新换了牌子,是根根纤细的苏烟。

    结果习惯没改回来,忘记随身带火机。她实在无聊,问了小鹿还有半小时才能到,就给沈恩知打电话。

    叶恩弥是在这时看见她的。

    作为受邀名单上的车主,他早先接到邀请函的时候,并不感兴趣。好在随手丢弃之前打开看了一眼,碰巧遇见她的名字,作为品牌伙伴和其余几位明星并列在一起。

    杭州到上海,路程不远。叶恩弥有意买了迟几班的车票,想在活动结束后见见她。

    或者只是像这样,站在拐角,悄悄看一眼。

    他想要靠近,又被盛凌薇低头拨号的动作锁在原地。

    她的手指纤长无节,似是水玉雕成的肌理。

    美丽的女孩子总有一双美丽的手。

    长发也浓密鬈曲,光泽如海藻,垂在肩胛两侧。她用一根手指卷绺头发,刚接通就笑起来:“是我。怎么才分开这么几天,你就听不出来了呀?”

    从前,叶恩弥隔着门,还有在电话里,听过旖旎百倍的声音。

    可是都没有如今见到她笑靥如满月,听到她对人低柔爱语,这样摧毁意志、消泯心灵。

    “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想你了,恩知哥。”

    顿了一会儿,又说,“……嗯,知道了,你放心吧。这两天有没有空?我去杭州找你。”

    叶恩弥转身离开。

    天色已迟暮。他顶风用掌心护火点烟,含在嘴里深深地吸,同时定眼望着天边低云,渐渐被暮光晃成迷乱的紫橙色。

    他眉目薄长锋利,眼神专注而清醒,暮色被淡风搅散,在眼里映成一粒一粒飘动的橘火。

    没什么关系。无论是谁,她过得好就行了。

    叶恩弥把烟捻灭了丢进垃圾桶,招手拦车。

    想起她曾在电话里对他说过的两个字。

    ——算了——

    数十天后,已是初冬时节。沈恩知元旦前夕才回北京,和盛凌薇相隔异地,彼此的肌肤都在想念对方。才进公寓就是一个深到骨骼擦蹭的拥抱,他手指修长有节,从背后绕过来,一粒一粒扭开她睡衣前襟的扣子,俯首亲吻她洁白舒展的长颈。他性格内敛平淡,亲热时却格外炽热。

    在家里厮磨几日,又一起到沈家跨年。

    沈州同和叶澜招呼她进门。听说沈爷爷在房内吸氧打盹儿,盛凌薇也就没贸然去打扰,脱了鞋拉沈恩知上楼梯。他跟得很紧,手护在她腰间。

    盛凌薇走到半途,回头与他相视一笑。

    叶澜与沈州同相对望一眼,彼此也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当时你和长荣做那个决定,我还觉得对小弥不公平,热娜又反对,我也不是没动摇过。现在看两个孩子这么好……她也该放心了。”

    临近黄昏,窗外零零碎碎,飘下翳腻的雪珠子。

    忽然有人通报,说盛长荣到访,正在院子里等候。

    沈州同和叶澜起身去迎,把他拉进门厅。盛长荣呢子大衣的两肩落满雪片,声音也肃冷绷直:“元旦了,我来拜访沈老。”

    叶澜说:“爸不太舒服,在吸氧呢。快进来,长荣,进来说。薇薇也回来了,跟恩知在露台呢……”

    盛长荣似乎被触动了一下,眉头用力一捏,嗓音也起疙瘩:

    “就不进去了,沈老身体不适,我改天再来吧。”

    回身正欲出门,又似乎想起什么,转头问:“俩孩子的好日子敲定了没?”

    叶澜赶忙回答:“说是明年上旬到长岛订婚。咱们出去不方便,回来就在北京也办一场私密的。”

    “薇薇还是那么瘦吗。”

    “回国以后,比以前看着是丰圆点了。”

    沈州同这时欲言又止地插了腔:“长荣,热娜她……”

    盛长荣眼神微黯,叹口气:“不剩多少日子了。叶澜抽空去看看吧。这几天状态好一点,能认人了。”

    走出几步,在门口与寒冬交界之处驻足,他没有回头,呼吸之间还漂浮着冬日的白汽,“别告诉薇薇。”

    沈州同目送他离开,摇摇头,拉着叶澜往里走:“这父女俩,脾气是一个赛一个的倔。”

    沈家露台上,天灰得很浓,像是整块污湿的粗布面,还能拧出些雨水来。

    星点的小珠粒,在半空中冻成雪,纷纷扬扬往下散落。

    北方的冬季非常寒冷,风又格外硬,似要把这种寒冷往皮肤里面凿。

    盛凌薇侧头轻靠在沈恩知肩上,与他并肩坐在宽大舒展的遮雨蓬下。她刚要说话,不小心就着呼吸吃进几颗雪,嘴里就小小地噎了一声喷嚏。

    “要不要回去?”沈恩知担忧地问她。

    “没事,再看看吧。我喜欢下雪。”

    就在这时,接到蒋睦西打来的视频通话。

    黑框眼镜后,她双目浑圆清澈:“薇薇,你是不是没跟叶恩弥一起跨年啊?”

    盛凌薇神念微动,余光里紧看沈恩知的表情,嘴上敷衍过去:“噢,没有,他说他要忙比赛……怎么了。”

    她感觉自己的表情莫名在发紧,手上跟着一紧,是沈恩知更加用力地将她握牢。

    “没事,我知道他肯定很忙——薇薇,下雪了,我觉得特别适合拍外景,正临时找人搭呢。”蒋睦西说着转动镜头,给盛凌薇看身处的环境。旧式合院的斜檐红墙边,不少员工穿着冲锋衣,在雪地中忙着铺排器材,“明年亚运不是在秋天么?我们运动线也出了秋冬主题,摄影师早上联系我,说雪景特别合适。你要是有空,不然过来?”

    以雪景为主题或灵感的秀场,盛凌薇以前有几次成功的尝试。可是在北京的古建筑里冒雪拍摄,倒是从未经历过的体验。

    其实工作内容对她而言,并不算辛苦。她喜欢站在聚光灯下,被镜头膜拜的感受。

    她动了心思:“恩知哥,今天晚点陪你,行么?”

    沈恩知颔首:“想去就去吧,早点回来。”

    她知会了叶澜一声,便动身出门。

    蒋睦西挂了电话,叶恩弥刚刚从正门的门槛一步跨进来。

    周围银雪皑皑,他肤色更显欺霜赛雪的苍白,五官是锋利的锐角,眉眼和嘴唇都薄长而倦怠,捏合在一起成了种寡情的气质。

    他低头整理身上正装的戗驳领,似有些穿不惯,挑眉问:“还有多久?我去抽根烟。”

    “别走太远,等下有惊喜。”蒋睦西说。

    关于此行的目的,她坏心地连叶恩弥也一起瞒住了,拿着签好的男装运动线代言合同唬人,说要做一支广告正片,把他从杭州喊来参与拍摄。

    她与盛凌薇年少相识,暌违多年,再遇时童年好友已经要嫁人了。

    蒋睦西筹备许久,特地招来品牌的御用摄影师,恰赶上北京大雪,租用的场地曾是王府,青瓦红墙,映雪成趣。

    婚纱也出自蒋睦西的精心挑选,几件盛凌薇喜欢的品牌和款式。

    她要送她全世界最美的婚纱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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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如梦方醒

    ◎愉悦到颤抖◎

    “她来了。”

    蒋睦西这样对他说。

    谁?

    叶恩弥还没来得及开腔, 蒋睦西已经像阵风从对开的朱红大门刮进去。他料想还不到开拍的时间点,兀自停留在原地抽烟,视线漫不经心, 默数着王府大门上横七竖九的门钉。

    一粒,两粒……

    不知第几遍数到六十的时候, 摄影师的助手涉雪过来寻他:

    “叶先生, 那边妆造完成, 可以进去了。”

    叶恩弥“嗯”一声, 熄了烟进去。越过重重门栏, 披着漫天灰浊的夜霾,走到银銮宝殿前。脚下一层雪已经攒得厚实,几乎踩不到坚硬的路砖。

    有人在喊着补光,下一秒前方轰地亮起灯, 他猝然抬头, 被喂了满目的白。

    起先以为是雪, 渐渐看清, 才发现其实是一袭婚纱。

    纯白滑润的公爵夫人缎,拖着真丝鱼尾裙摆。深露背的设计,他目光往上,看见曼妙腰弧,肩胛处围半圈欧根纱,质地轻袅如雪, 似乎下一秒就要化去。

    无袖剪裁, 光整细腻的手臂, 牛奶一样意欲漫出来。

    朱红的廊柱和青艾色琉璃瓦之间, 积雪漫射着淡淡白亮, 穿婚纱的人听到他靠近, 回过头来。

    她逆着圣洁的辉光,肌肤也胜雪,不沾丝毫秽亵。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让叶恩弥怎么也看不清楚。

    他眼睛一阵苦刺,良久才适应这强烈的明暗差。

    她的脸终于完整在眼前。

    像被人在身边轻轻呵了一口气,耳窝发起不明由来的麻热,他本来就白,因而更显得红呼呼。

    绒绒的雪片落到睫毛上,视野濛濛起雾,变得模糊一片。

    可是叶恩弥不敢眨眼,生怕破坏了这一刹那的美梦。

    少年时立誓要娶的女孩,终于成为他的新娘。

    眼眶发起一种奇异的温凉,像是被酸冷的小小萤火燎了一下,然后他忽然感觉面颊濡湿,以为是雪化开成水。

    后来才意识到是热泪,一下子凝结在瞳膜上,沸腾一样涌出来。

    然而紧接着,他看到盛凌薇隔着满庭散落的细雪,远远与他对视,眸中神采嘲弄,似乎早已对他充满厌弃。

    梦醒了。

    旁边的蒋睦西薅一把纸巾,胡乱往他俊脸上按:“哎呀,又没到婚礼呢,赶紧擦擦。”

    “多少年了,你们感情怎么还这么好。”

    她感叹着,余光观察叶恩弥的脸。还是那样鲜明的特质,断眉,翘眼梢,鼻梁优越,两片薄唇有棱有角,天生一张薄情寡义的浪荡脸。

    方才他什么都没做,半倚在正门前,只抽一根烟,却连抽烟的姿态都显得轻慢随意,不够上心。

    没想到竟然这么专一。

    盛凌薇没有说话。

    之前见识到蒋睦西准备的“惊喜”,她本想出言婉拒。可是蒋睦西眼睛晶亮,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紧接着一个温暖扎实的拥抱扑到盛凌薇身上,她哽咽着说薇薇你什么都有,我不知道该送怎样的礼物,这是我想了好久的心意,新婚快乐,希望你永远幸福。

    小时候,蒋睦西是唯一知道她和叶恩弥交往过的人。懵懵懂懂的少女心事,不敢告诉父母和沈恩知,都讲给好友听。

    可是后来叶恩弥离开沈家的事,是盛凌薇第一次揣在心底、埋得严严实实的秘密。

    蒋睦西太真诚恳切。实在无法狠心拒绝。

    她也确实是用心做足了准备,特地找严愫要来盛凌薇的身体围度数据,定制了一袭最美丽合体的婚纱。盛凌薇刚抵达场地,就被推去做了整套妆造,全程人手充裕,效率极高。

    蒋睦西说:“我之前偷偷问叶恩弥你的喜好,他给我发了一段你之前走西湖大秀说过的话,我特地选了这里呢。”

    盛凌薇回忆起当时在西湖上接受采访。她说自己很喜欢那场秀的风格,自然景致和工匠造物,轩亭楼阁和欧式珠宝,一切截然相反的对比和冲撞。

    想不到叶恩弥会记得。

    眼下,是头一回看到他穿正装——

    这天晚上,盛凌薇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过去一点儿,挡我镜头了。”

    夜渐渐深了,室外总有风在响,将积霾扯散成丝状,露出天顶鲜净的一轮白月亮。

    两人跟着摄影团队,从府邸佛楼一路来到东面花园,拍摄不断。像演员在荧幕上周旋,扮演一对形貌俱佳的恩爱壁人。

    表情神态都通过精心设计,走在别人编排的剧本里。

    这里有一方浅潭,名叫蝠池,松碧色的水面,四周榆树生根。而他和她,黑西装,白婚纱,极富现代感的衣着与风姿,在如此古朴雅致的场景里,形成质感鲜明的冲击。

    盛凌薇熟悉镜头,知道自己在镜头里什么角度是最完美的。叶恩弥只好照她的吩咐往旁边避一避。

    闪光灯一下爆亮,场景恍如白昼。叶恩弥按摄影师的指导,亲密地贴到她脊背后面,又偷偷咬她耳朵:“怎么,见到我连话也不说了?”

    盛凌薇一眼不看他:“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轻哂:“就这么烦我。”

    “就这么烦你。”

    “现在留着我还有用呢,就不能稍微喜欢我一点儿?”叶恩弥语气戏谑,好似半分漫不经心,却又被什么沉沉往下坠着,像厚雪饱压在枝头。

    盛凌薇感知到了,只是硬着心肠:“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发条微博,这有什么难的?就说我要和沈恩知结婚了。”

    “不行。你不能……我又没说我不愿意。”叶恩弥拿她没脾气,微露一丝苦笑,“薇薇,别欺负我了。”

    摄影师的助手看见两个人分开了一些距离,赶忙遥远地递过来一声:“挨近点,挨近点,新郎扶一下新娘的腰吧……”

    他的手覆上来,如此鲜明的触感。盛凌薇眉头一皱:“别动手动脚的。”

    叶恩弥无奈:“是人家叫我动手动脚的。薇薇,你不能不讲道理。”

    “懂不懂什么叫绅士手?”

    她拿着他的手,不着痕迹挪开半寸距离。可他的体热隔着细窄一线空气,依然强烈地滚烫着,熨在皮肤上激起皱痛的感受。

    “有必要么,薇薇?……哪儿我没摸过。每次你不是都,很快乐。”

    叶恩弥随口讲着玩笑话,只是声气到了末尾,慢慢低缓下来,像是突然失去了重量依托。

    心绪不由顺着他的话,想到那些与他独处的时刻,盛凌薇的眼神游移了一瞬,强自恢复稳定。

    “不就是摸摸?得了吧。别人能让我更快乐,想知道么?”她歪头说。

    “……”

    盛凌薇眼见他的脸上血色尽退,登时煞白煞白。

    她的心里有种麻木的快意激发出来,在神经末梢震颤不已,又继续说:

    “叶恩弥,那种事你还没体验过吧?我可以详细给你讲讲。还是说这些年,你和别人有过……”

    她的语声刹停,因为忽然被叶恩弥捏住了手腕。他很快松开,深长地吸了一口气,呼出来的时候,夹杂着颤音:

    “没有。没有过。我这辈子,就你一个。”

    叶恩弥常年休息不好,作息颠三倒四,起卧时间一天换一个样,像是靠摇骰子随机决定。

    偶尔走运,会在前半夜做个有她的梦,梦里全是朦胧旖旎,他却频繁在最关键的节点醒来。

    没有其它原因,只是由于叶恩弥毫无经验,不懂得再往深入进行下去该是什么感觉,梦境就被迫在温存之际戛然而止了。

    这也正常。以前在一起那会儿,两人年纪都不大,最亲密不过是浅尝辄止的亲吻,身体上的碰触都仅有那么几次。

    对于十几岁的叶恩弥而言,与盛凌薇在沈家的隐秘角落悄悄拉下手,趁大人没留意的空当偷一个吻,已经是他所能想象得到最极致的浪漫温情。

    最开始的时候,偶然触到她柔顺滑润的发肤,他都要赶快收回手来,忙于收拾自己怦然作响乱作一团的心跳,哪里明白还能更进一步。

    而在离开她之后漫长的年岁里,他又没再有过别人。

    盛凌薇倒真的意外了。

    “这些年你是怎么解决的?”她问。

    叶恩弥捏了捏手指。他手型薄长,骨节突出而锋利。

    低头说:“还能怎么样?想着你,自己解决呗。”

    拍摄流程结束,他的怀抱撤离之后,盛凌薇才迟钝地感觉到冷。夜露深寒,风也充满劲力,凉气更迫人。

    肩上一暖,是他脱下西装外套盖过来。

    盛凌薇被蒋睦西拉着去挑片子,叶恩弥就在后面看。摄影师极会捕捉微毫的瞬间,一张张照片看过来,发丝缠绵,肢体亲昵,对视的眼神都拍出浓情蜜爱,没人能猜出他们不是情真意切的新婚夫妻。

    临时化妆间设在后罩楼里,卸掉头脸的装饰时已是后半夜。盛凌薇换上常服,嘱咐助理关上什锦窗,才稍微暖和一点。

    手里拿着叶恩弥的西装,散出一些干烟叶的气息,氤氲到鼻尖,烧得她呼吸似乎有种升温的预兆。

    她马上把衣料丢到一边。

    这时收到沈恩知的消息,说打算来接,正在路上,要她找个暖和的地方等。盛凌薇于是也没着急出去,眼见摄影团队的人都困得东倒西歪,便让他们先行离开。

    叶恩弥就在这时进来。

    他也换回平时穿的柔软卫衣,白色兜帽一直拉垂到眉骨下面,将眼光遮得模糊了,只露出削直的鼻梁和嘴角,笑意不深不薄。

    他回手反锁上门,一手摘下兜帽,定眼看她。幽深的一对瞳仁,玄黑无底。

    是一种深切的预兆。

    盛凌薇坐在椅子上,一时忘了呼吸,直到他跪在她面前,一手掌握了她的后颈,仰脸与她接吻。衣料随着动作偶然摺起来,隐约可见流畅的腹肌轮廓。

    他来时走得太急,仍在依稀喘息,唇齿之间与她交缠出一蓬一蓬的白,是冬日遇热形成的汽雾正在翻腾。

    他太渴望,欲爱深重,却不敢贸然进犯。只能将凉凉的指尖触上来,轻抚在她唇边,声音蛊惑:“薇薇……张嘴,听话,把它吃了。”

    叶恩弥冷不防被推开,紧接着脸颊生挨了一耳光。

    她身形纤瘦骨感,这一耳光却打得又狠又重,无名指上还箍有订婚戒指,钻石切割工整的表面刮擦过下巴,留下细细一道血痕。

    盛凌薇咬着嘴唇不说话,抓起大衣披上,起身就往外走。

    叶恩弥很快赶上,抢了半步过去,猛然捉住她的一只细腕。

    向后蓦地一带,用上八分力气。她身上软厚的呢子大衣猝然旋了半圈,人就在他怀里了。

    盛凌薇想挣,没挣开。叶恩弥将她手腕攥得那样紧,近乎蛮横地抻到上方,按在自己胸口。

    那处心搏乱作一团,分明跳动得热烈至极。

    他一字一句,语言裂满情绪的碎片:“薇薇,救救我吧,我快疯了。”

    她感知到了他绵延起伏的悲伤,水波纹一样荡在耳中,慢慢融成震动的心潮。

    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很难顺畅给出回应,连一声叹息也穿不透,难以成型。

    她对叶恩弥,是一种生理上的依赖,类似烟瘾,浸润在肺枝里。

    明明,明明他们还没有真正发生过……

    可是所有令她愉悦到颤抖的亲密,极致的亢奋和激情,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她到底还是在他怀里慢慢软下来,问他:“叶恩弥,你之前……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

    “什么时候?”

    “三年前,你退役的时候。”

    他笑了,鼻尖在她颈窝里拱动:“薇薇好聪明。怎么猜到那是我?”

    “浙江的号段,打到我的私人号码,接通了也不说话。……只有你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她又问,“打给我做什么?”

    叶恩弥唇边仍然勾着那很浅一道笑纹,有点玩味,又有点落寞,合在一起成为一种矛盾重重的神色。

    “想告诉你,我尽力了。”他说。

    尽力什么?

    她没来得及问,已经被叶恩弥搂着腰按在化妆台上,他的脸深埋下去。大衣敞着,里面的薄衫质料很轻,他的唇几乎等于直接亲在她胃部的皮肉,摩挲般地轻吻着。

    “这里还会不会痛?”他在她腹上低声问。

    盛凌薇低头凝视他,叹息一声,指尖没入他的发隙之中。

    渐渐忘记自己。

    什锦窗合不严,颤巍巍开了一道缝隙。清白惨淡的月亮站在天脚,月光下有长风在沙沙细响,仔细闻起来,好像裹挟着一点冷腥味,冰一样扑到脸上。

    盛凌薇如梦方醒。

    她狠狠地把他的肩膀挡到旁边,从化妆台上跳下来:

    “叶恩弥,我要嫁给你弟弟了,你到底明不明白?当初是你要走,一点音讯都没有,也不回来找我,现在又回来装什么装?”

    两个人之间隔一把小圆凳,只有齐膝高,却像是一堵无形的壁垒,目光和气息都穿不透。

    他的声音也显得失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薇薇,我有我的苦衷。我不是没有联系你,也不是没有回去过……”

    “别再说了。”

    盛凌薇看着他深垂下头,想起的是小时候一次口腔烫伤的经历。

    热腾腾新出锅的美味,她太迫切太渴望,等不及就入了嘴,咀嚼的过程中上排牙龈被烫得肿烂。

    叶恩弥就是这样一块肿烂的牙龈,每回见到他都像在重复咀嚼的动作,摩擦出更多红热的疼痛,伤口怎么也没法愈合。

    而沈恩知不一样。沈恩知独自凝望了这么多年,如今他在笨拙用心地学习着,以她想要的方式爱她。

    纵使叶恩弥摆出再多的借口和苦衷,她都不想再听。

    才想起沈恩知,耳畔忽然就响起沈恩知的声音,清润而从容的语态,从反锁的门外渗进来:“薇薇?我问了工作人员,说你在里面。还没好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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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钟情深爱

    ◎批准了他的手和唇舌◎

    夜色深浓, 天有大星。

    她看到叶恩弥轻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盛凌薇马上开口,意图掐断奇怪的念头:“你别……”

    时间紧迫, 她左右去看,窗户只能开一半, 显然容纳不了叶恩弥的身量通过。视线落在化妆台背后的黄花梨屏风上, 她低声说:“你……你去那边躲躲。我不想让恩知哥误会。”

    盛凌薇显然在紧张, 虽说是为了别的男人。

    可他依然忍不住觉得她可爱。

    叶恩弥嘴角提了又提, 连带着话音好像都在往上翘:“除非你亲我一下。”

    “……你想得美。”

    “你第一天知道?我对你不是总这样。”他低笑, “想得美。”

    “你怎么还这么贫啊。”

    盛凌薇气得想咬他,这时一阵笃笃声,是外面沈恩知见无人应答,又敲了敲门。

    盛凌薇只好一把将叶恩弥勾下来, 嘴唇在他嘴角敷衍地碰了一下, 恶声恶气说:“现在可以了吧。快点……”

    叶恩弥信守承诺, 于是撕开步子往屏风走。

    眉心原本纠着一个下塌的浅窝, 被她浅浅淡淡一个吻就熨平了。

    路过临时安置的化妆台,在后方镜面上,叶恩弥瞥见自己下巴边缘发丝般细长的痂。

    来自于不久前在这里生挨的那一巴掌,又脆又响,这时才后知后觉突然感到疼。

    “其实也没必要躲着恩知。之前他来找过我,让我离你远点儿。薇薇, 你还不知道吧。”

    他扭头意味深长地说:“你说恩知是不是看见过什么……看见我亲你了?”

    盛凌薇怕门外的沈恩知听见端倪, 声音开始往下压, 有点克制的意思, 威胁地叫他一声:“叶恩弥。”

    “好好好, 我不贫了。”

    他闪身灵巧地避到后方, 盛凌薇正要去开门,又见他探出头来,“你们……不会在这儿干那事儿吧?”

    他已经听过两次了。

    她这下是真恼了,一下挠在他手背上:“叶恩弥!”

    他扎煞着双手示意自己投降,整个人缩了回去,一人多高的屏风完全掩住身体。

    盛凌薇这才去开了门,揉着眉下的皮肤,演一出睡眼惺忪的样子:“恩知哥?刚才没听到……”

    沈恩知少见的没有仔细打理衣容,倒是显得舒适松散,更容易亲近。

    她欲盖弥彰,又反过来埋怨他:“怎么这么慢呀,我都睡着了。”

    沈恩知眼里明明灭灭,闪烁着窗外灯雪的风影。

    装作自己没有留意到似有若无的烟草气味,以及椅背上那件男士外套。

    “我们回去?”盛凌薇到底心虚,挽了他的胳臂就要走。

    忽然被沈恩知拦下,他反手把门关上,对她笑:“外面雪太大了,歇一会儿再走吧。”

    沈恩知的微笑永远不满不少,恰到好处。

    他拉着她坐到化妆桌前的长椅上,肩挨着肩,盛凌薇心里发堵,觉得自己一再徘徊和隐瞒,对他实在不公。

    她的头颈垂过来,乖乖靠住他。

    明明是轻若无物的贴依,沈恩知却下意识地把肩头压低,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半截,又轻飘飘地浮上去。

    下一秒,盛凌薇被他握住手。

    真温暖,掌骨又柔韧有力度,手指捏合在她的指缝之间,把心腔的空隙丝缝也填满了。

    “薇薇。”她的名字在他嘴里,已然成了暧昧至极的呢喃。

    盛凌薇问:“怎么突然来接我?这么晚了,我打车回公寓睡就好呀。”

    “想对你说新年快乐。”他答。

    叶恩弥透过屏风侧面的缝隙悄然窥视。

    他其实知道自己不应该,又忍不住撩起眼角去看。

    亲眼见到他们手牵着手,时而抱在一起,说着温馨的日常碎话。见到她的脸红洋洋的,全心全意地注视着沈恩知。

    这场景太清晰鲜明,避无可避,比以往听到最亲密的情/事更能刺穿他的心。

    叶恩弥无声地想:明明还没领证,明明男女有别,明明在一起不够久……

    说到底是他不明白,他们怎么可以捱得这么近?

    窄长一道细缝里,他看到沈恩知以手扶着她下颌,低头一点点地亲。

    嘴里有点泛苦。叶恩弥几乎想冲出去阻止,一句话已经冒到嘴边,像颗枣核硬梆梆地卡在牙齿里面。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

    不知道等了多久,盛凌薇随沈恩知离开,又把他一个人遗弃在原地。叶恩弥浑身已经僵硬似冰冻,他慢慢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朝着冷却的掌心呵气。

    忽然注意到,她遗落了一支口红在化妆台上。

    叶恩弥捡起来,握在手心。外壳光滑润洁,触之凉腻,如同她的嘴唇。

    临走之前,叶恩弥抽熄一支烟,烟草几乎烫到皮肤,唇面和心里都有点麻木的灼烧之意——

    后来盛凌薇有一段时间没再见到叶恩弥。

    倒是在社交媒体上偶有互动。蒋睦西把婚纱照的成片精选了几张发出来,分别圈了两人送上祝福。账号不在她手里,发现的时候工作室的樾悦已经动手转发,并配上文案,落落大方确认了好事将近,很是秀了一把恩爱。

    盛凌薇用小号刷到这条微博,没来由地有些发怔。她的模特生涯曾一度攀上过顶峰,现在也依然辉煌,至少还可以在一线活跃三五年时间。和沈恩知的婚事虽然已经敲定,但这三五年时间里,他的身份背景必须要一直好好瞒着。

    或许叶恩弥迟早有一天会走他自己的人生,不再情愿为她扮演这个角色。

    其实也知道对他不算公平。

    可是谁叫他当初头也不回一走了之?是他欠她的。

    这么想着,又有些烦闷了。

    盛凌薇不得不承认,当初应允沈恩知的求婚无疑是一件草率行为。

    而叶恩弥也转发了蒋睦西的微博,甚至比樾悦还要更早一步。

    他竟然有点罕见的诗意,在他们阴差阳错的几张结婚照下面留言,附上一句:我所有梦想最终抵达的地方。

    他的梦想么?

    拿了那么多的冠军,应该已经实现了吧。

    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盛凌薇一路往下翻,看见叶恩弥把所有说“般配”的评论全都点了赞。

    搞不懂这个人。怎么会越成熟,越幼稚。

    睦西以她的尺寸定制的那件婚纱,盛凌薇想留到结婚典礼上作为副纱穿。而对于两月后的订婚仪式,她也礼尚往来地选了木樨的高定,挑几件较为合眼的轻礼服裙,却在色彩、样式和面料的选择中始终拿不定主意。

    沈恩知特地拨冗空出一天时间,陪她一起到店里。

    这段日子,沈恩知称不上太清闲,但公务的密度少了许多,就是总有饭局。

    盛凌薇倒变得异常忙碌,带着团队全国地飞,各处都有活动邀约。两人的时间总是很难凑上,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已经许久没有打过照面了。

    她跟沈恩知确认了时间,直接到木樨在北京的店里碰面。

    导购领他们上了最顶层的私密试衣房。这里装潢典雅,灯光通透,铺着绛红色羊毛地毯,像一个阔达的酒店套间,唯独墙上镶嵌大块镜面,她备选的几件样衣已经放在里屋。只是粗略的打版呈现,待她确定选择后,会根据尺码和要求定制修改。

    “有什么吩咐您随时叫我,盛小姐,沈先生。”

    导购离开之前,微微欠身说。

    盛凌薇把身上的常服一件件卸下。

    而沈恩知坐在后方扶手椅上,眼眸幽深,视线落在她单衣的背领。

    均匀干净的照明之下,露出一小截光脊梁,一节一节脊骨清晰分明,像埋了串浑圆的小珠子,上方支起纤柔脆弱的脖颈。

    腰和臀折成的角度陡得令人心惊,线条和肌理像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窈窕肌体,欲望的弧线。

    他咽喉紧了又紧,无意识地做出吞咽的动作。

    内衣挂钩卡住了,盛凌薇在镜前呼唤他:“恩知哥,帮我一下。”

    沈恩知来到她身边,伸手轻轻一勾。

    又忍不住往下滑去,把她的腰握在手中,像握住一件柔美的白瓷瓶。

    多少钟情深爱,隐藏在相贴的掌心里。

    盛凌薇明确地感知到了那意味。她故意问他:“要是在这里的话,肯定很刺激。”

    见沈恩知眸中色彩愈发深了,她笑着挣出他的手,到里屋拿裙子:

    “我开玩笑的。你不会真在想吧?”

    沈恩知被她留在原地,却也牵起嘴角:“薇薇说的话,我都很用心。”

    盛凌薇在里屋穿裙子,嗓音调笑地递出来:“好久没见了,晚上破例允许你……”

    “不是说要婚前禁欲?”

    “你禁欲,但是要让我舒服。”

    盛凌薇整理一头浓浓卷曲的黑发,到他面前展示半圈。

    “好漂亮。”沈恩知赞叹。

    一连几件,他的评价都是“好漂亮”。

    到后来,盛凌薇不高兴了:“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但是能不能给点意见?”

    沈恩知朝她抱歉地笑,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神态温和又无辜:“对不起薇薇,我以为我能帮上忙,但是好像比我想象中的难。你穿什么都很美。”

    她斜他一眼,慢悠悠说:“恩知哥,你要是不帮我挑的话,晚上的活动就取消吧。”

    晚上却没做成,因为沈恩知临时接到通知,又有应酬要出席。商务部就是这一点不好,一些公事和私人的宴请是少不了的。近些日子听说要有对外贸易的变动,因而这些觥筹交错的场合更加普遍频繁。

    盛凌薇终于又睡回到自己公寓的床上。在外奔波这些日子,酒店都选常住的几家,不过终究没有家里放松舒坦。

    入夜,恩知还没回来。盛凌薇埋在羽绒被里,融烛灯光线温黄,在床头柜上安静地燃着,将接骨木花的气味熏满室内。

    香气静苦,本该让人安定平宁,可是盛凌薇望着空空如也的枕边,却感觉像每一口呼吸都散出去一分重量,心头无端一阵发空。

    嗅着香薰潮湿的气息,她等候良久,终于撑不住入了眠。

    约莫是凌晨时分,盛凌薇醒来一次,下意识地往枕边靠,发现旁侧的床上依旧空荡荡。

    却又听到似有若无的呼吸声,从床边传来。有些悚然,她赶快低头去看。

    是沈恩知蜷缩着身体,睡在她这一侧的地面上。

    “恩知哥?恩知哥。”盛凌薇垂手推两下他的肩膀,见他眼睫翕动着抬起来,目光还有点不清楚,很慢很慢落到她脸上。

    她关切地问:“是不是喝醉了。”

    沈恩知摇摇头。

    “没有。”他边说边站起来,将裹在身上的毛毯扯掉,垂放在地板上。盛凌薇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寸余空间给他。

    “那怎么睡地上?”她又问。

    沈恩知上了床钻进被子:“回来太晚,怕吵醒你。”

    “可以去客房睡呀。”

    沈恩知仿佛彻底醒转,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明彻起来,不沾浊尘似的,此刻一瞬也不瞬往她那边望。

    盛凌薇下意识地接住那目光。

    又听见他轻声说:“想离你近一点。”

    沈恩知很少直白说爱,可字里行间、举止神态都在表达相同意味。温暖而动人,把心尖每一层不安定的褶皱都熨烫平整了。

    沈恩知将她搂在怀里,下巴搁在她发顶。

    他其实很疲惫。今天席间来了个位高权重的角色,是从前一度经常到沈家拜访的叔叔,一眼就认出沈恩知,险些走嘴把他的家世抖漏出来。虽然在沈恩知的眼神示意下谨慎地封了口,但对沈恩知那独一份的收敛和尊敬,还是难免被在场的上司同僚所察觉。

    哪怕不把沈家摆上台面,仅仅被误认为和那位叔叔有所联系,也会被小心对待、给予特殊关照,这是沈恩知所不愿得到的。

    沈家给了他很多,也带来了不少麻烦与负担。

    沈恩知喝多了酒,谈不上醉,只是眼睛和头脑有点钝。思维抽扯,拉得好长好长,竟然想到那件荒谬的事——因为不能暴露沈家,从而干扰盛凌薇的事业,他要容许叶恩弥做自己的替身。

    要接受所有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与盛凌薇结婚的是他的双胞胎兄弟。

    确实荒谬,不可思议。一个躲藏在暗地里见不得光,一个被当作替身使用,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叶恩弥,都该是极端的羞辱,尊严尽失。

    可他们不敢有丝毫异议,甚至甘之如饴。

    在这样复杂的关系当中,除她以外的每个人都在害怕被丢弃。

    盛凌薇指尖戳他心口:“今天还要不要了?过时不候。”

    沈恩知哑然失笑,觉得她在明知故问:“薇薇,我怎么可能拒绝你。”

    盛凌薇灵巧地拧动两下身体,一件丝绸睡裙就卸下来,从被里丢出去。

    她只批准了他的手和唇舌。按照约定,沈恩知要让她舒服。

    他与她绵密地接吻,舌尖轻轻朝里探知着。

    盛凌薇享受着他的薄嘴唇、长手指。她模糊地想起沈恩知嘴巴的形状颜色,有棱有致的优美,淡红的色泽,又从皮肤的触感中琢磨到沈恩知手的样态,掌心平整,甲缘光滑,骨节清晰却不突出。

    她喜欢他的手,柔软而凛然,和叶恩弥不同。叶恩弥拇指根部贴近手掌的地方,有一块旧薄的茧。被叶恩弥触摸的时候,肤感总是干燥,坎坷,鲜明。

    她迷失在沈恩知手里。

    沈恩知闭上眼睛,根据知觉想象着。

    海滩咸腥而润泽,砂面细腻,水草丰密。

    他从湿粉的蚌肉里挖出一颗圆润珍珠。

    沈恩知的呼吸很烫,声音紧绷到极限,哑着嗓子问她:“薇薇,想不想我给你……”

    他到底害羞,犹豫了一下,切换语言才说出口:

    “cunnilingus。”

    【📢作者有话说】

    快到分手了。分手之后就是跟哥哥交往,弟弟来偷。

    其实最初的大纲里从头到尾都没和弟弟分手,但是绿江的底线问题大家也知道……所以改动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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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吃樱桃

    ◎用红唇,手腕,和小腿挽留他。◎

    沈恩知在吃一颗樱桃。

    他洗净了手, 清洁过脸和牙齿口腔,才开始品尝。丰圆的、紧实的外皮,用舌尖剥开, 在湿润果肉里舔舐心核,耐心吮出靡红的汁液。

    舔破了, 嚼烂了, 全部吞吃入腹。

    唇齿之间, 温度, 气味, 口感的反馈都相当清晰。沈恩知思神迷惘,有种奇异的知觉在心里泛生出来,像一线烟气徐徐蒸腾,每口呼吸都带上一点, 仔细尝来又好像不慎吃到了浓甜的糖, 过去许久舌尖仍有回甘。

    他喜欢这颗樱桃为他而不住颤抖的时刻。

    沈恩知抬起头时, 白皙面容余热未消, 嘴唇也呈现一种滟滟的、湿漉漉的茜色。

    主灯没开,光线暗得有喑哑粗糙的颗粒感,而他的脸庞光洁如莹玉,镜片雾浊了一半,却能感觉到目光仿佛存在实质,扑落在她脸上。

    他抬手摘下眼镜, 暂搁在旁, 舌尖轻撩一下唇角:“薇薇, 这么多……”

    他的语声勾绵而私密, 盛凌薇直感觉身体里长出一只手, 同时触摸到自己的声音和心跳。体内似乎发起一阵黏黏的痒, 她拿脚尖拨弄他的肩膀,用恐吓的语气:“你不许说。”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心口还依稀揣着躁动,嗓音也在舒展而慵懒地往上飘拂。

    沈恩知听了就笑:“好。”

    他上来抱她,谨慎地没有接吻。

    热汗淋漓地腻在一起,亲昵了好一会儿,沈恩知要去洗漱。她不想破坏这一刻自然放松的依偎,整个人攀过去,用红唇,手腕,和小腿挽留他。

    于是又缠到一块儿去。

    自始至终没有真正接纳外物的刺激,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舒服——

    后来再见到叶恩弥,是盛凌薇去杭州拍摄综艺的时候。

    当时沈恩知也再度到杭州处理公务,亚运会还有半年时间,听说不久后要开始进行国家队的选拔赛,招商仍在继续,牵涉大量外资运作,沈恩知所在的处室长租了协议酒店,要在杭州逗留月余。

    而盛凌薇作为特邀飞行嘉宾,参与那档严愫此前提到的模特选拔节目。这一期刚好计划复刻她那一场经典的西湖大秀,所以提前邀请她亲自前来参与录制。

    盛凌薇一直以来从不上综艺,这次也算是首秀。她在业内地位高,此前又多在海外活动,公众形象一直有些高高在上的神秘。抵达杭州之前,严愫特地在工作室开了个小会,将她需要展示的形象和性情反复敲定。

    盛凌薇对此有些微词:“不至于吧,我又不是什么综艺咖。”

    严愫:“国内的生态是一个新环境,比起做模特,先要做明星。换句话说,不管你做哪一行,公众形象都要注意才行。”

    节目组预算充足,几乎一比一复刻了当时的秀台。盛凌薇来之前翻看台本,第一个环节是要与参赛的女孩们坐在台下,观看当年品牌方制作的纪录片。

    女孩们都是入行不久的生嫩面孔,细声细气叫她“盛老师”,有些伶俐的上来表达崇拜,都无一例外簇拥着围坐在她身边。

    纪录片大手笔地拍摄了珠宝秀从准备到圆满完成的全过程,还附带着简单介绍当年杭州同时发生的大事件。

    其中之一竟是萧山体育场的电竞比赛,叶恩弥意气风发的身影一闪而过。

    盛凌薇知道,她上次从宗笑那里得知,这是他退役前最后一次露面。

    看着画面中他敲击键盘的手,因为动作浮起优美的长筋。她思绪就像棉线一样四处抽扯飘飞,忆起那通只有呼吸的电话,心头陡然发紧。

    可是她说服自己不去多想,也没有多说。

    参赛女孩在冬天惨淡的白日下站成一排,身穿各色修身常服,如出一辙的高挑,纤细,扁薄。有个稍显丰圆的,立在其中就分外显眼。节目组工作人员悄声说,那是这一期的噱头、对照组,让盛凌薇不用多给眼神,按台本淘汰就行。

    一整天的录制下来,盛凌薇把负责跟她对流程的工作人员叫到眼前,指尖点在丰满女孩的模卡上,皱眉说:

    “这个十七号,她台步不错,看着是刻苦练过的,镜头表现力也比很多选手都强,为什么不能晋级?”

    “薇薇姐,这您得去问导演和制片人,我们就是打工的,您别为难了。”工作人员嬉皮笑脸地说,“不过依我看,肯定还是因为她太胖了。”

    盛凌薇视线偏移,把眼前这人从上到下浏览一遍,看着他宽肥下巴上赘着的两层油皮,顶出的。

    她把模卡放下,抱着手臂往椅背一靠,半边眉叶上挑:“你去和导演说一下,换个人跟我吧。”

    他一愣:“怎么了,薇薇姐?”

    “你太胖了。”她脸上的笑半真半假,腔调也像玩闹。

    于是对方真把这当成一份揶揄,露出了然神色,笑嘻嘻地还要说话,却见盛凌薇收回目光,脸色止不住地往下沉,看也不再看他:“怎么不走?我没跟你开玩笑,还是要我亲自去跟导演聊聊?”——

    录制结束时,天已经暗到几乎熄灭,青凌凌的月亮在地缘露一个脆尖。

    沈恩知乘着暮色来接她。

    他一贯低调收敛,忽然大张旗鼓开一辆顶级豪车,看出盛凌薇的疑惑,主动解释说:

    “妈妈也来杭州了,要去灵隐寺拜佛。”

    盛凌薇眼露了然:“叶阿姨是挺讲究排场。”

    安全带的锁扣在露天停车场冻过一整个白天,已经冷如坚冰,在手心里清晰地刺了一下。她忽然想到那场落满王府的大雪,叶恩弥穿着正装,在镜头前忠心耿耿地扮演她的新婚丈夫。

    不断有微毫的雪绒落下来,跌在肩头便被体温消融了。她被他搂在滚烫怀抱中,风却夹着冰雪,凉而硬地穿梭在手心。与此刻是相同感受。

    车子开出两道街,忽然望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衣服上的数字标牌还没摘下,是下午淘汰的十七号女孩。盛凌薇言语先于思考,没多想就让沈恩知停车,降下窗招呼一声。

    女孩茫然回头,两腮粉润饱圆,看清盛凌薇的脸后,涨得益发红了:“盛老师?”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叫心语,方心语。”

    好在沈恩知职业使然,有在车上放纸笔的习惯,盛凌薇随手抽张便签,写下一串数字塞给方心语:“这是我助理的电话。你想去北京发展的话,有空联系她投个简历。”

    女孩怔忡了好半天,激动得眼目都像肿胀了半圈,语无伦次地连声道谢。

    沈恩知安静地等,尽管要去接叶澜,也对盛凌薇没有任何催促意味。待她结束对话,才重新发动车子汇入主路,想到方才那女孩对她的称呼,唇角慢慢上扬,一点笑意逐渐成形:

    “盛老师。”

    盛凌薇横他一眼:“干嘛?”

    “教教我吧。”他说。

    “我教你还不够多么?”亲吻,抚摸,吞吃……他都是从她身上学来的。盛凌薇霎了霎眼,问,“还想学什么?”

    沈恩知专注地驾驶,目光没有丝毫偏倚,只是语气温热地飘拂过来,像把一颗心挂在她身上:“所有跟你有关的事,我都想知道。”

    盛凌薇脸上笑意盈盈,像是喝了半盏清酒,蜷在座椅上看向身边的他,慵懒说:“那要花很长时间。”

    她无名指上熠熠闪亮的钻戒,在沈恩知的余光里闪了一下,他于是微笑:“没关系,我们有很长时间。”

    车一路开到灵隐寺,走的是通常禁行的内部私道。眼见时间还早,没接到叶澜的联系,沈恩知便带着盛凌薇走一条不同寻常的小路,往灵隐寺里走。他半扶半抱着她,相依着缓行在青石板上,头顶上是松槐苍润的枝荫,两侧酥瘦的灰竹成林,隐约透出飞檐黄墙。

    他们走内部的隐门进入寺庙,没入如潮的香客中,摩肩擦踵之间,彼此牢牢牵着手。

    古刹院墙杏黄,气味厚如烟尘。他们并肩拈香引焚,在佛像前虔诚跪拜。

    沈恩知不知道她会许什么愿,而他的愿望,永远与她有关。

    只是低头伏身时,指间的长香毫无预兆断成两截。

    熟悉的惴然感受又一次汹涌袭来。

    沈恩知痛恨这些隐晦的不祥。藏在生活中的缝隙里,偶然在他最平静幸福的时刻刺出来,让他永远无法安心地相信,自己得到的一切不会转眼烟消云散,成为空梦一场。

    “怎么了,恩知哥?”盛凌薇注意到他频频走神,关切地问。

    “没什么。”

    面对她时,沈恩知永远维持风度,笑意随即像柔软的藤蔓,从唇面上舒展开来,攀到眼睛里面去了——

    叶澜此次来杭州,是要到灵隐寺找熟识的大师为热娜祈福。

    此前她到盛家的宅子里探望热娜。房间温暖舒适,橘调的灯光融融惬意。叶澜在低垂的光线中注视着她,竟忘了要开腔。

    如果不是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仍在运转,发出枯燥而规律的滴答声,热娜几乎以为这只是多年前的一个寻常午后,她如约来找热娜闲话吃茶。

    叶澜拿起桌边的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合影。那会儿盛凌薇还是个万千宠爱的小女孩,被热娜抱在怀里,大眼睛懵懂如鹿,张皇地直冲镜头。

    而热娜低眼笑着。记忆里的热娜从来都是这样的,眼神轻淡,微笑温和,言谈坐卧都姿态合宜。

    她五官本是浓烈的调子,却因为神态的缘故,显得面貌柔美。

    不该是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瘦出一把骨头,上面包着一层枯黄的蜡皮。

    近两年,热娜的病情迅速恶化下去,每天依靠强力的药剂镇痛,浑浑噩噩,几乎不能言语。叶澜定期来探望,热娜很少与她交流,甚至多数时候认人不清,只在打盹。

    最近热娜气色红润了一些,止痛药的用量也大幅减少。

    回光返照,叶澜只能想到这个成语。

    叶澜心中酸楚,坐在陪护椅上,握着热娜瘦长的手,想起她的这个名字在维语中是月季花的意思。她本人也的确如同新花一样娇艳,至少曾经如此。

    “上次听长荣说,薇薇快订婚了。”热娜声音轻细,大半都是呼吸,如长丝般抽扯开。

    叶澜强忍着两泡即将漫出来的眼泪,朝她点头:“对对,和小知。”

    热娜的眼珠在薄得透明的眼睑底下微微颤动:“她真的爱小知吗?还是因为小弥……”

    叶澜马上给她看自己拿手机偷偷拍下的照片:“上回来过元旦,俩人手拉着手,别提多恩爱了。”

    供氧面罩下,热娜苍白的唇角弯起来:“那就好。”她阖了阖眼,“我可能,没有太久了。希望可以撑到薇薇订婚的那天。”

    叶澜感觉到掌心里她的手温度很低,忍不住抹了两下眼泪说:“早点告诉薇薇吧,起码,让她能多陪你一段时间。”

    然后叶澜看到热娜摇了摇头。短暂的动作加重了身体负担,令她又一次咳嗽起来——

    叶恩弥的手机弹出特别关注更新提醒。他百忙之中抽空点开,看见盛凌薇更新了动态。是她日常生活照片,定位在杭州。

    佛寺幡幢重重,青灰瓦上雪形霜色,一张照片里,透出她和另一个男人交握的手。

    底下很多粉丝在圈叶恩弥,说怪不得他缺席一场比赛用上了替补,原来是陪老婆去拜佛。

    叶恩弥放下手机,自嘲地嗤笑。

    不是他的未婚妻,他也不是在拜佛。

    开局之前手伤发作,剧痛难耐,只能换替补上场。陈霜陪他来医院打封闭针,熟识的医生不在,只好另挂专家号。

    医生细致问他疼痛的程度、发作的频率,叶恩弥左右思忖一下,含混作答。

    医生又问清楚他镇痛的方式和使用情况,摇头说他这种情况最好别打封闭,能吃药就靠口服顶着,语罢开了药片给他,拒绝了封闭针的请求。

    叶恩弥看着医生在处方单上写字,到底没明说自己几乎不吃止痛片。以往尝试过,总感觉在抑制痛觉的同时,也会影响到大脑决策和反应能力。他是个锐利敏捷的人,不想因此变钝。

    医生填好病例,忽然想到什么,向他确认:“平时喝不喝酒?”

    叶恩弥生平只沾过两次酒,两次都和她有关。

    想到盛凌薇,也就连带着想到方才她照片里的灵隐寺。他们为什么会去寺庙?求姻缘已经不必,或许是……求子嗣?

    叶恩弥不愿往下再想。他低声回答:

    “偶尔喝,少。”

    举杯只敬自己,不拜神佛。

    【📢作者有话说】

    手感又不好了,明天修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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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订婚宴·上

    ◎异常的迷恋和满足◎

    这一年春节, 盛凌薇头回留在国内,于是顺理成章到沈家过除夕。沈爷爷身体恢复了不少,要她和沈恩知作陪, 在北京城几处熟悉的地界逛了圈。

    沈爷爷自认腰背还健朗,硬是不让人搀扶, 拄着杖背着一只手, 沿着黄城根胡同走。盛凌薇和沈恩知挽手跟在一旁, 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步速。

    春节前后, 天冻地滑, 沈恩知谨慎地挡在老人家身侧,贴心隔开迎面湧来的肩膀与腿脚。

    不远处家用轿车亮着双闪,在最里侧车道随从缓行。

    “你到前面等着吧,这样像什么话。”沈老爷子宽眉一拧, 不耐地摆了摆手, 把司机遣退, 转脸对两个小辈和善道, “前面就是恩知读书的学校。当时叶澜自作主张安排在这,我也同意了。你们有印象?薇薇你和……你在海淀,恩知身体不好,总归在离家近的学校放心点。”

    “我肯定记得的,爷爷。”

    话虽如此说,盛凌薇其实留意到爷爷话里一个昭然的顿停, 她明白这代表着一个人的空白与缺漏。

    那原本该是叶恩弥名字所在的位置。

    当时升入中学, 她和叶恩弥同校, 跳级之后又开始同班。而沈恩知独自留在西城念书。

    最开始她和沈恩知亲密如常, 什么心事都会分享给他。每逢周末两个孩子凑在一块学习, 练英文口语、做数学题。沈恩知的数学非常厉害, 是竞赛的好苗子。他对经济学尤为感兴趣,在家总是静静阅读一本外文金融报刊。

    记忆里沈恩知的书总是包着封皮,文具跟衣领一样整洁干净,纤尘不染。不像其他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正在抽长疯跑的年纪,衣服总是这边崩了线,那边起了皱。

    盛凌薇恍惚想起沈恩知轻微的洁癖,又意识到他吃她的时候,是那样严谨细致的取悦,甚至挺秀的鼻尖都埋进去,从没觉得那处存在任何不洁。

    他们是什么时候渐渐疏远的?

    不过就是那一年,她懵懵懂懂地向叶恩弥靠近。

    沈家爷爷眼角弯着,深皱叠得更厚了,慈蔼道:“记着那会儿恩知回家总问,薇薇来了么,薇薇在不在。”

    沈恩知有些难为情,低低应声:“爷爷,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您……”

    沈家爷爷上了年纪,咽喉不清楚,发出一声浊笑:“你这孩子,都要结婚的人了,还这么害羞。”

    走过一个拐角,灰扑扑的胡同街景转眼变成耸然林立的玻璃楼群。北京惯是如此,风格色彩各异的景致没有丝毫过渡,生硬地接驳在一起。

    盛凌薇轻扯一下沈恩知的衣袖,故意慢条斯理问:“那会儿就喜欢我呀?”

    沈恩知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将她手腕握住,附耳说:“我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很久很久了。”

    捱得近了,她闻到他身上凛然的清气。

    令人心神安宁。

    爷爷带他们回车上,又吩咐司机往海淀黄庄附近开。盛凌薇心里有些抵触,因为那边紧挨着她和叶恩弥当时就读的高中,到处全是他们的回忆。

    她早在努力忘却这个人了,近些日子已颇见成效。

    好在沈爷爷只是一时起了兴致,路上净说些盛凌薇和沈恩知的儿时趣事,远远对着校门眺上几眼,也没有下车的意思。

    沈恩知接到叶澜电话,说餐饭差不多准备停当,于是也就折返回了家。

    团年饭吃得热热闹闹,盛凌薇不便留宿,凌晨时分喊司机送回公寓住,还被叶澜打趣说等领完证,就能名正言顺留在沈家过夜了。

    不知怎么,叶澜今夜似乎心情不佳,强自提起精神应付一家人,只是频繁走神,全程显得心不在焉、挂虑重重。

    盛凌薇跟沈恩知提了一嘴,他也摇头说不知情——

    初春乍暖时节,订婚仪式如期举行。

    此次选址在纽约长岛,主要邀请了一些侨居在北美和欧洲的少年伙伴,既有实质的订婚过程,又可以将消息锁在小范围的、私密的圈层之中。盛凌薇自己对于仪式没有特别大的执念,倒是沈恩知比较注重形式上的完整。

    或许是觉得,这样才显得认真庄重。

    他之前特地在英国补上求婚的时候,盛凌薇就意识到这一点。

    因而她也半推半就,权当享受一场额外假期。

    策划公司将一切准备停当,他们各自安顿好工作,提前两天共同飞往纽约。

    酒店辟出一隅私享海滩,赤脚踩在细沙上,只觉得厚实绵密如肤感。太阳烧得橙红,从水面跌堕下去,在波光的褶皱中淹出粼粼浮金。

    那一夜他们勾留良久才回房休息,临走前盛凌薇还依依不舍地抱一抱海风,而沈恩知从背后拥着她,低头轻吻衣领上方露出的一节白颈子。

    结果当晚盛凌薇就患上严重感冒,时至翌日中午,和天空同时发起高烧。

    在这边就医太麻烦,她让助理小鹿去买药。沈恩知则留下来照顾她,擦手巾蘸水绞拧到半干,放在迷你吧的冰箱中冻一冻,为她物理降温。他频繁通过腕表留意时间,每隔一刻钟就去换毛巾。

    盛凌薇模模糊糊醒转,声音困乏地喊他:“恩知哥,应该已经有人提前到酒店了,你要不要去接待一下,我等等吃了药就好。”

    他摇摇头,坐在床沿握她的手,用指节梳拢着她手背上明晰的筋脉:“休息吧薇薇,我陪着你。”

    晚上吃过药好转起来,盛凌薇不准备再出房间,怕又受风着凉影响到后天的宴会。沈恩知仍然没去接待宾客,好在贺思承披星戴月地抵达酒店,特地来他们房里拜访。

    “没事,明天我和薇薇姐的助理一起接人上来。恩知哥你就专心陪姐姐吧。”贺思承信誓旦旦保证。

    为了这场仪式,他们包下最顶部的两楼,一层是行政楼层,为莅临的宾客准备,再上一层是总套,已经布置停当,用以度过订婚之后的第一夜。

    盛凌薇扳着手指数,沈恩知竟已禁欲了近半年时间。哪怕她临时更改规则,几乎蛮横地要他单方面服侍自己,他也顺从接纳了所有不公平。

    乖得要命。

    既然如此,订婚夜或许该给他一点特殊的奖励……

    “姐姐,你有谈过比你小很多的男生么?”

    贺思承忽然问。

    此时他半蹲半坐在起居室角落的脚凳上,整个人呈现一种蜷缩的姿态,话音刚落,机敏地察觉到沈恩知的视线,带着警告意味偏过来,立马说:“不是,哥你别这么看我……我就是有感情问题咨询一下,感觉女生比较有发言权。”

    “小很多是指多少?”盛凌薇问。

    “二十岁吧。她比我大二十岁。”

    盛凌薇差点打翻一盏热水,稳了稳心神,也稳了稳手里的骨瓷杯:“那没有。我没谈过六岁以下的。”

    贺思承白净一张脸上神色郁结,话也发愁:“就上次在巴黎,你推我名片谈生意那个,伍月霓。我觉得我喜欢她……我还没对哪个女孩子这么上心过。”

    沈恩知忽然问:“你跟伯母闹翻,因为这件事么。”

    “恩知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对,就因为这个。我寡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想谈恋爱,我妈一听就气晕了。”

    盛凌薇认真地想了一下,觉得并无不妥,于是宽慰他:“你就放心追吧。等我到四十多岁的时候,应该也会喜欢二十岁长得好看的小男生。”

    沈恩知当晚在床上问她:“薇薇喜欢小男生?”

    盛凌薇马上摇头,手指调侃地在他胸口拂过去,声音暧昧:“我不喜欢小的。你比他们都大。”

    沈恩知面上一红,薄唇紧了紧,低声说:“你不用的话,再大也没意义。”

    这是她从沈恩知口中听过最出格的话。

    他平时光风霁月,姿容清正,也会被她逗成这副模样。

    意外的有点成就感。

    盛凌薇不禁笑起来,整个人往他身上倾。靠着靠着,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送上嘴唇,总之又热吻到一起去了。

    “还有一天了,再忍忍?”她感觉到异常,手指敲在他心前。

    “嗯。”

    “但是薇薇不用忍。”他轻声说——

    沈恩知在走一条细窄的小径,路肩两侧丛草浓翠,渐渐下起潮雨,打湿他的眼唇和手心。

    他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每一步都迫切而深重。

    他走到道途的最里处,停下来,歇一歇。

    阵雨盛大而经久不衰。

    后来他看着盛凌薇沉沦热爱的神态,感到异常的迷恋和满足。

    他可以一生都遵从她制定的规则——

    “您没有邀请函不能进去……哦,是沈先生啊。”

    小鹿看清他的脸,马上笑开,请他往里走。旁边的侍者以英语补充,说可以先在宴会厅用过简餐,再到私人沙滩等待仪式开始。

    叶恩弥点头抬步,向内走去。本就是派对性质的小型仪式,来宾不多,眼下四周无人。走廊绵长而阔荡,两侧墙裙也围着大理石,鞋底落地都隐有回声。

    他就在这时看见盛凌薇,妆容精致明丽,穿一袭若苗色绸缎长裙,从旁边一扇窄门里翩然出来。

    她走起路来步幅很小,步态却永远像踩在云端。

    叶恩弥思神迷晃,再抬眼她已成了个背影,长发好似含着一阵风,飘然浮流在颈背之上。

    下方两片肩胛细薄,姿态风韵迷人。

    理智还没来得及制止,情感先一步驱使他做出动作。

    叶恩弥快步上前,迫切地想要拉住她的手,却只牵到一缕漆黑鬈曲的长发。滑如丝,又轻忽如同一把细沙,从手指的缝隙之间穿淌而过。

    他用力地并拢五指,连风也没能握住。

    这几步走得急了,从肺里深深地喘出来,形容可称狼狈,再不似以往游刃有余的模样。

    盛凌薇猝然回头。

    碰到她望过来的视线,叶恩弥似乎在这一刻稍显紧张,抬手抿了下头发。

    他头发很黑,好像比多数人都要脆硬一点,少年时就这样。不同的是如今特地花了心思,打理得非常端庄整齐。

    “薇薇。”

    四周空落落,叶恩弥先开腔叫她名字,余音在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墙壁碰撞发震,一个字要破成两个字来听。

    “叶恩弥,你怎么进来的?”她问。

    这里是长廊中途的拐角处,避人视线,也避开大部分灯光所及的范围,是以光线低垂,显得昏沉暧昧。

    叶恩弥抬起半丝笑:“有时候这张脸挺方便的,薇薇说是不是?”

    “……”盛凌薇搭眼在他脸上、身上,似乎看出了上心打扮的痕迹,“谁给你发邀请函了。”

    “恩知之前说过要请我,我猜他后来忘了。”

    她显然听出这是蹩脚又荒谬的理由,口中气息深深吐纳:

    “叶恩弥,你到底想干嘛?”

    “机票酒店早就订好了,总不能不来吧。最近医生也劝我休息休息,少用点儿手……还有就是,想见见你。”

    前面的零零碎碎冗长铺垫都是借口,唯独想见她是真的。

    他看到盛凌薇的头稍稍低下去,神情克制得很平稳,只有长睫毛在眼下浓淡不均地发起微动:

    “有什么必要?你不是早就放弃了。”

    叶恩弥只觉得内心的苦涩要翻沸起来,把眼睛和嘴唇里蕴着的惯性笑意都烫破:“谁说的,薇薇?谁说我放弃过。”

    “在伦敦的时候,你不是送过珠宝给我?说什么这是新婚礼物,又祝我百年好合。”盛凌薇松开了浅浅抿起的唇片,朝他露出一抹讥笑,“忘了说,谢谢。”

    一句“谢谢”,嘴唇一合一张,这两个字眼便从她口中刺出来,明明是轻缓的语气,碰到耳朵的时候却尖锐得不像话,几乎要将他狠狠凿穿。

    叶恩弥到底没忍住,眼色由明到黯,瞬间熄灭了。

    叶恩弥曾经觉得自己永远是个有主意有办法的人,直到他被迫离开她,一次一次挣扎着试图回去,换来的却是伦敦酒店里那个夜晚,她对他说的那句,听到了吗叶恩弥,我不要你了。

    现在重新站到她面前,面对她的漠视和诘问,他依然无法顺利给出反应,好像所有用惯了的措辞字句都在这时背穷了。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盛凌薇说。

    叶恩弥只得点头说好。见她未加思索便很快转过身,路过他旁边,气味如同一阵洁净无嗅的风,叶恩弥脚下不自觉追了几步,似要赶上风的尾巴,口中喃喃说:“薇薇……”

    盛凌薇只留给他一句:“再见,叶恩弥。你不要过来了,我跟恩知哥的仪式,不希望你出现。”

    脚步由她一句话猛地刹停,叶恩弥被锁在原地,默视着她的背影渐渐远了——

    碍于身份,叶澜出国手续繁琐复杂,找沈恩知所在的部门挂了个由头,才加急办妥。仪式开始的前一刻,她终于赶到酒店,出示了邀请函,得到放行。

    她沿着长廊往里走,眼膜浮着疲惫的丝红,手脚也有点颤颠。

    手包不一小心掉在脚边,有路过的人帮她拾起来。

    这人很高,身量压过光线,叶澜抬头正想道谢,旋即一眼认出:“小弥……”声带发了怔,嗓音因而显得涩然。

    叶恩弥一手插在裤袋,面无表情与她对望:“妈。”

    空气静得像空气,其间酝酿着无声的情绪,像是灯下细琐翻沸的粉尘。

    叶澜一时张口无言,半晌才问:“你怎么来了?是薇薇她……”

    他生硬地打断:“薇薇没请,是我自己来的,您可以放心了。”

    叶澜早先演话剧,是出了名的巧舌如簧。只是近些日子以来心力交瘁,再加上重逢叶恩弥受的冲击太过,舌头开始在嘴里摔跤:“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小弥。”

    他并不买账,绞起薄长锋利一对眉:“还能是什么意思?妈,您比谁都清楚,现在站在恩知那个位置的,本来应该是我。”

    “我会告诉薇薇。”

    “……什么?”

    叶澜尽量维持平静的姿态:“我知道你骄傲,也有顾虑,不方便说。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她……”

    “这么多年过去,何必呢。”

    他接了腔,声音是漂浮着的,掂不出重量来,像团经久不散的气雾。

    低头一笑,说不上什么情绪,只是垂在身侧的手越拢越紧,直到指节传来麻木的痛感。

    叶恩弥习惯疼痛。这些年他一直在靠疼痛保持清醒,说服自己不能被击溃。

    “我成为世界冠军的时候回去找她,你们不同意。我拿了全满贯又回去一次,你们要我用国家级别的荣誉说话。我知道薇薇的性子,得不到她家里的认可,她就算一时冲动和我在一起,也会痛苦也会想家。还有几个月,还有几个月我就能披上国旗了,她如果还想要我,我就有资格再争一争,她要是过得开心,我也不会再去打扰她……您也不应该在她最幸福的时候打扰她。”

    “她妈妈不剩多少日子了。”叶澜说。

    见叶恩弥立时怔住,她无法抑止地叹息着,“我总是去看热娜,我们说了很多话。小弥,当初的事……是长荣和你爸的错,我替他们向你赔个不是,还有恩知……”

    “你们更该去跟薇薇道歉。”

    叶恩弥忽然意识到什么,黑眸向上抬,迎光猛地一缩,“——恩知?”

    【📢作者有话说】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零点时间段更新。

    订婚仪式在原本大纲里是结婚典礼,为了过审改了。

    下章就是引子里的情节了,我怎么写得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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