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衣服破旧,只一块布盘着头发,没带一件首饰。身上的衣服都洗的颜色发白发黄,是眼见的清苦。
这条街刚好人不多,只是回摄政王府的必经街道,看得出这女人是特意守在着,等着摄政王的马车出来当街拦下。
沈夜撩起了车帘,让沈戈看清马车前跪着的女人。
女人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看得出有些害怕,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她努力坚持着再次开口,“民妇陈莺状告大理寺少卿颜征强抢民女入府,京兆府大理寺官官相护,申冤无门。求摄政王为民妇做主。”
女人说完重重的磕头在地上,匍匐在地上等着马车上的人回应。
“我并非摄政王。”沈戈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
他一开口,女人惊讶的一下子抬起头,无神的双眼朝着沈戈的方向像是看了过来。仔细分辨就能看出这双眼睛瞳孔涣散,没有焦点。
“主子,这妇人是个盲女。”沈夜说到。
沈戈点了点头,有朝向脱离一下子跪坐在地上,仿佛失去了什么了一样的盲女,“你双眼看不见,当街拦车,你也不怕拦错么?”
“回公子,民妇从小眼盲,所以听力较于旁人比较好,能听马车车轱发出的声音判断。”自称陈莺的盲女深呼吸了几口气,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回答沈戈的话,“每辆马车车轴声音不同,马蹄踩过地面的声音也不同,民妇前几日听人们说过摄政王爷的马车路过,记下了这车轴声。”
眼盲之人通常其他感官会敏锐一点。陈莺回完话,低着头,她看不见更努力的想听声音,但是有一会儿沈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长时间的沉默让跪在地上的女人身体不由自主的发抖,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掩藏在衣袖下的手不断的抓紧粗糙的衣物,想要借此缓解自己的紧张。沈戈看着盲女好一会儿,垂下目光落在盲女身上,把人看着格外不安。
沈夜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在沉思,他也没有出声,只是维持着撩着车帘的动作,等着沈戈开口。
沈戈像是终于看够了,他收回了目光,坐回了车里,挥了挥手,示意沈夜放下车帘。
“既然是要找王爷的,沈夜,带上她回府。”沈戈吩咐道。他伸出自己的手掌看看,脑中浮现起萧瑾钰的模样,一抹明显笑容勾起。
他本生得俊逸,平常带着淡笑显得温和谦逊,君子如玉。可如今这般轻抿着唇,笑意凝在唇线深处,无端显出几分意味不明,君子收敛起伪装,露出掩藏着疯狂病态。
沈戈心情极其愉悦,眼眸上泛着光,眼底涌动着的,像是快要迫不及待涌现出来一般。
沈夜应了一句,下车没管陈莺的反应直接将人一把提到马车上坐好,然后又架着车朝着王府而去。
街角一直盯着的几个人看着摄政王府的马车渐渐远去,互相看了几眼,转身离开。
萧瑾钰回府的时候就听凌宣说了沈戈在街上遇到的事儿。他走进正厅的时候,沈戈正在碾着糕点,一个布衣女子跪在地上,双眼含着泪水说着什么,听到他进来,这才停下。
“怎么回事?”萧瑾钰坐到沈戈的身边,看了眼被沈戈嚯嚯的一盘糕点,叹了口气。一旁一直候着的元喜连忙给萧瑾钰也倒了一杯茶水,然后给沈戈换一盘新的糕点。
“王爷应该听说了吧,这妇人拦下了马车,说是要申冤。”沈戈本想在拿起新的糕点捏,却被萧瑾钰从手中拿走,然后吃进嘴里。他抬眼看去,见萧瑾钰几口就吃完,只能放弃捏糕点的想法,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这位就是摄政王,你把刚刚与我所说的,如实告诉摄政王便可。”沈戈拿起元喜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指,然后端起茶盏吹了吹,一副平静的模样让萧瑾钰从他身上什么也看不出。
盲女陈莺看不见,但是听到沈戈说着后来的人是摄政王连忙朝着萧瑾钰的方向行礼,“民妇陈莺叩见摄政王殿下。”
“起来说吧。”萧瑾钰也看出陈莺眼睛似乎看不见,想让她起来。
陈莺没有起来,她再次扣头在地上,“民妇求摄政王申冤,大理寺少卿颜征强抢民女入府,草菅人命。”
“你说什么?”萧瑾钰只知道眼前这个盲女是来告状,但是告得是颜征这是他没想到的,“颜征怎么会强抢民女?”
见萧瑾钰震惊的看过来,沈戈自然把他的神情都看在眼里,自己面上不动声色,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王爷,不如让这盲女把事情说清楚,此等大事普通女子怎敢胡乱攀附?”
盲女是看不见,但是沈戈看得清楚。萧瑾钰完全不相信陈莺说的,看来这位颜大人在他那儿信誉好得很。
“民妇和家妹小花住在京郊的村子里,与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民妇因为眼睛的原因许不了人家,全靠爷爷和妹妹照顾。日子虽然清苦,但也自得其乐。”陈莺的眼睛因为看不见有些无神,但是说到爷爷和妹妹那乌黑的眼瞳深处却也涌动着光。
她微微抬起头,泪水无声的顺着眼眶落下,像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让她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五日前,民妇与小花带着一些绣品进城售卖,换些家用。谁道正巧碰上了那颜征。他见小花容貌好,指使家仆强拉走我妹妹,扔下二两银子非说与我买下人。”
“我身单力薄,根本救不下小花。”陈莺说到这里忍不住有些哽咽,她努力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哑着嗓子继续说着,“我回去后跟爷爷说了这事儿,带着爷爷去官府报官,但是京兆府的人说我和爷爷造谣生事,让衙役打了我爷爷板子。他年纪大了哪儿受得了这样的刑罚,当晚回去就没了。”
陈莺说着又再次朝着萧瑾钰磕头,“王爷,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若非京兆府大理寺官官相护,民妇申冤无门,断不敢当街拦王爷座驾。小花生死不明,爷爷被衙役重大致死,家破人亡全因那颜征,求王爷为民妇做主。”
柔弱盲女一下一下扣着头,她跪在地上的身体单薄的厉害,发着抖,却也极度无助。眼前的两人像是她最后的希望一样。
“你既然看不见,又怎知强抢小花的人是颜征?”萧瑾钰脸色沉了下来,脸上是明显的矛盾。他既相信颜征,又不觉得跪着的盲女在撒谎。他拧着眉,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当日抢人时,民妇问他眼里可有王法,那贼人亲口承认,他是大理寺少卿,他说的就是王法。那些家仆也说,他们颜大人看上小花是福分,别人求都求不了的。”陈莺用衣袖擦了擦泪,声音变得更加凄苦,“可这样的福分,我根本不想要啊。民妇只想跟妹妹爷爷安稳度过一生。”
正厅里一阵无言,除了陈莺压抑的抽啼声,谁都没有说话。
沈戈抿了口茶,见萧瑾钰仍然像是在做着思想斗争一般,眉头都快打结了,眼见的有些迷茫。他看了一眼陈莺,然后放下茶盏,“王爷,我看着盲女并不像是在说谎。带她回来的时候,我让沈夜去查过她的身份,确实住在京郊,那村子里的人都认得这盲女爷孙三人。”
“本王知道。”萧瑾钰说着,他又看向那可怜的盲女,忍不住捏了捏拳头,“可是本王再了解不过颜征,他不是这样的人,不可能做出强抢民女的事儿。”
“王爷,民妇真的没有撒谎,求王爷明鉴啊!”陈莺听到萧瑾钰的话,慌忙抬起头,脸上尽是慌乱着急又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所说的是真的。
“王爷,知人知面不知心,颜大人在王爷面前是一副模样,私底下是什么模样,谁又能清楚呢?”沈戈眼波微动,还想继续说着就被萧瑾钰打断了。
“安远,颜征当年是皇兄钦点的状元。当年殿试的时候本王也在场,事后皇兄同本王说过颜征,都是赞赏之词。本王与颜征也交往很久,清流中就数他清正廉明,他……他怎么可能会强抢民女嘛。”萧瑾钰伸手揉着眉心,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安远,你说有没有可能行凶之人见盲女看不见就胡乱报身份。”萧瑾钰像是抓到了什么重点一样,他回过头看向沈戈,越说越觉得可行,“平民百姓怎知颜征模样,再加上这女子眼盲更加容易欺骗了。如今朝局,指不定是哪一派为了构陷颜征,打压清流。”
“王爷说的有理。”沈戈心底冷笑了一声,倒是没直接泼萧瑾钰的冷水。他浅浅勾了勾唇角,这样也好,萧瑾钰对颜征越信任,等到一切浮出水面的时候,他的内心才会崩塌的更加彻底。
“陈莺,你能听出摄政王府马车车轴声,那可还记得当日那人的声音?或者说能认出那人的声音?”沈戈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盲女,出声询问。
“认得,民妇忘了什么都不会忘记那人的声音。”陈莺说的怨毒,抬起头,向着沈戈的方向,说得肯定。
沈戈微微侧头,像是在思考一样,然后他开口,“王爷,不如这样,您明日邀请颜大人来府小聚,我带着这盲女在后,让她看看颜大人究竟是不是那恶人。”
沈戈见萧瑾钰还想开口,抢在他前面继续说着,“当然,为了怕这盲女故意攀扯颜大人,您明日可以多请几位年纪跟颜大人差不多的一起。若是这盲女能指出颜大人,那么她所说的就是真的,若是指不出,那就说明颜大人被人构陷。王爷,你看这样可好。”
萧瑾钰本来想说话全被沈戈堵死,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沈戈从一起开始就不相信颜征。他偏头又看了看跪着的盲女。如此遭遇,他也不相信这盲女在撒谎。
萧瑾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如此,就按照安远说的来。”
“陈莺,你可有异议?”沈戈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向陈莺。
“谢王爷!民妇没有异议。”陈莺大喜,拦车告状,已经是她最后能做到的了,没想到眼下有了能将恶人绳之以法的机会,能找到妹妹,能让爷爷瞑目九泉。陈莺忍不住再次落泪。
她坐直身子再次朝着两人磕头,“民妇谢王爷,谢公子……”
沈戈端起茶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萧瑾钰,看着他挥手让元喜把陈莺带下去,然后招来凌宣,让他去传话。
他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手中的茶盏上。上好的龙井叶沉在杯底,淡黄的茶汤清澈的很,倒映着一个微微裂开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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