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颜大人,钟大人,李大人到了,已经在前厅了。”元喜进来说到。
“知道了,我马上来。”萧瑾钰挥退了元喜,然后又看向身边的沈戈和跟在沈戈身边的盲女陈莺。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对上沈戈的眼睛,又把到嘴的话都吞下去了。
沈戈依旧维持着脸上的淡笑,跟着萧瑾钰过去。正厅后被设置了一块屏风,隔开了人的视线,沈戈带着陈莺站在屏风后。
他的目光从屏风的缝隙中看过去,看着萧瑾钰走进正厅,在正厅候着的三人连忙起身朝着他行礼。
“见过王爷。”三人没有穿官服,都是平常衣着,外表看上去年纪差不了多少,都是眼下大齐的新贵。
沈戈早先了解过,这穿着长衫的是京兆府的长史钟长河,穿着蜀锦的则是刑部侍郎李文献。至于大理寺少卿颜征则是穿着白衣,模样素净,头上也仅仅用笄固定住包头帛巾。
沈戈多看了看颜征两眼,心里有了些想法,他侧头看向身边的陈莺,小声跟她说到,“颜征确实在,能否证明你自己说的是真的,就看你认不认得出他的声音。”
陈莺骨节发白的捏着自己手里的一块帕子,帕子角上拙劣的绣着一朵小花,许是被不断抚摸的原因,那小花都有些掉色了。她屏住呼吸朝着沈戈点了点头,然后仔细听着屏风后大厅里的声音。
萧瑾钰心里藏着事儿,脸色自然有些不好看,他摆了摆说了声免礼,就坐到首座上。
颜征,钟长河和李文献三人互相看了看,有些不明白这摄政王这副模样的原因,没敢多说什么各自又回到了座位上。
元喜带着侍女给几人看茶,当他把茶盏放在萧瑾钰身边后,被萧瑾钰吩咐退下。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几人中颜征的关系跟萧瑾钰最好,便在其他两人的催促下先开口询问,“王爷,您今天叫我们过来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
“是啊王爷,您若是有事吩咐,差人通知就行了。”钟长河在几人中官位最低,平日里跟另外两位也没有什么交情,突然这么一遭,让他也有些困惑。
李文献倒是没说话,只是悄悄看着在场的几人,低头喝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前日去贡院见了今年恩科的学子,听到几位学子对于我朝刑律案子上有些自己的看法。有个学子格外出色,几番论述有一方大家之谈。”萧瑾钰沉了沉心思,说起了早就想好的借口,“几位都是我朝刑法的主事,本王也想听听几位的看法。”
“王爷说的是那曹允暄吧。”颜征跟着萧瑾钰去过几次贡院,也听过贡院里学生的高谈论阔,自然也知道萧瑾钰说的是谁。
“哦?今年的学子里竟然还有对这方面感兴趣的?”钟长河听了不免好奇起来。说起来在京兆府里,没案子的时候他也会研读这类书籍。他是最喜欢这类的,忽然听到今年恩科学子有同样爱好的,忍不住感兴趣起来。
“确实如此,往年学子的答卷多是治国经略等,难得能有碰上喜欢这方面的。”李文献见几人已然聊上了,也开口加入进去跟他们一起讨论起来。
“等恩科结束,有机会可以去见一见这位曹允暄,此子查案技巧,对大齐律都及其熟练,是个可造之材。”颜征笑了笑,然后又朝着萧瑾钰拱手,“王爷,若是此子有幸高中,可要把此等人才留给我。”
“好啊,这是明着抢人啊。王爷,这等人才下官这里才是必须的,可不能厚此薄彼,下官那儿才是真的缺人。”李文献听到颜征的话,连忙开口。若真是人才他可不会错过。
萧瑾钰见几人都开口了,转眼看了下身后的屏风,“还有一事。”
几人听到萧瑾钰开口,停了下来,几人眼中有些疑惑。
“昨日本王的马车在常春坊被人拦下的事儿你们可曾听闻?”萧瑾钰说着目光看向三人,或者说落在了颜征身上。
“略有耳闻,不过当时王爷跟我在贡院,那拦下的莫非是?”颜征当时跟萧瑾钰在一起自然知道拦下的不是萧瑾钰。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都听说过摄政王在百善楼投壶投中一个男人作为他的成婚对象。也听说过这位“王妃”身体一直不好,一直在王府调养。关于他的消息,多半都是传闻。
李文献垂下了眼,他隶属刑部,曾接管了浮华郡主郡马杀人的案子。因为对于这事儿的关注,他也听到过一个传闻,听说过这一切都是长公主一手安排的,给长公主出主意的人便是这位摄政王“王妃”。
“安远。”萧瑾钰轻唤了一声,让几人收回思绪,看着从一处屏风后走出一个男人。
沈戈听到萧瑾钰叫他,便走了出来,盲女陈莺跟在沈戈的身后。
沈戈走到萧瑾钰的身边,朝着面前几人微微颔首示意。
“见过……”几人连忙起身,想向沈戈问礼,但是对着个男人,他们几人一时也叫不出王妃二字。
萧瑾钰也不想让这几人叫出这个称呼,他连忙打断,“这是安远,名沈戈,唤沈公子就好了。”
“见过沈公子。”三人听了萧瑾钰的话,便朝着沈戈行礼。
“三位大人客气了。”沈戈点了点头,礼数周到。他看向三人,脸上带着和煦的浅笑,“昨日便是这位妇人拦了马车,说是要告状告颜大人。”
沈戈话一出,如同石投湖泊,惊起一阵抽气声,不自觉的都看向露着惊讶模样的颜征身上。见几人要开口说话,沈戈抢在了几人的前面,打断他们的话。
“陈莺,声音你都听到了,现在该由你指认哪位是颜大人了。”沈戈侧开身子让出陈莺。让三人都看清楚了陈莺的模样。
“这妇人说自己与小妹在城内时,被自称是大理寺少卿颜征的人和家仆强行抢走了妹妹。妇人没有凭证,只说是颜征所为,说自己认得当时那人的声音。本王为了公正,便请几位到府上,让这妇人认一认声音。”萧瑾钰先开口解释了一遍。他坐在位置上,看着淡定,沈戈却瞥见他的手端着茶杯好一会儿没放下了。
沈戈心里偷笑了一声,然后又转向陈莺,“王爷给了你机会,三位大人就在面前,你能指出颜大人,王爷就会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说着他瞥了一眼颜征,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
“是……”陈莺的声音还是有点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的原因。她捏着手帕微微颤颤的走到沈戈的身前,然后面向前方的三个人。
她看不见人,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儿。她面前的三人都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弱小的身体又看得见颤抖起来。
在众人屏息等待时候,盲女终于动了,她缓缓抬起手臂,伸出手指朝着一个方向指了过去,“就是他……”
钟长河和李文献不可思议的把目光转向那个被指的颜征,脸上都是吃惊的模样。萧瑾钰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盲女真的指认对了。
颜征看着盲女指认自己的手指也愣住了片刻,然后立刻转向萧瑾钰,“王爷,此事绝对与我无关,请王爷明察!”
“这盲女我有印象,前些日子曾跟一个老者到京兆府击鼓鸣冤。当日下官休沐,只是后来听谭大人提起,说是告的颜大人强抢民女。不过谭大人说是那两人构陷,所以打了板子赶出衙门了。”钟长河顿了一下,又看向颜征,“下官自然是相信颜大人的人品,所以也是听听便过了,没想到……”
“钟长史,此事自然不是真的。谭大人说两人构陷的原因是因为案发的时候我跟谭大人在刑部会审文渊伯柳家的案子。此事李大人当时也在场的,也是清楚的。”颜征脸上露出有些着急的模样,慌乱的解释着,说到刑部,他侧头看向李文献。
“确有此事,当日在场的还有刘尚书,王司丞。此案一直审到将近酉时才散,期间颜大人确实都跟我们在一起。”李文献见颜征看向自己,便朝着萧瑾钰说到。
“陈莺你都听到了?”沈戈看向一直低着头的陈莺,看着她的身体依旧在颤抖,手中捏着的手帕都绷紧了。
“就是他!抢走小花的就是他!我认出来了,我没有撒谎!”陈莺猛然开口,猛然抬起头,一脸的泪痕。她的手没有放下来,一直指着颜征的方向。
“对,你是认出来的,但不是听出来的。”沈戈打断了陈莺的话,他回过身,走到萧瑾钰身边的位置上坐下,看着萧瑾钰还端着茶杯,从他手中拿过他一口未动的茶盏,自己喝了一口,“你是从刚刚听到的对话,和我说话的朝向推断出来的。”
“不是听出来的?”萧瑾钰手中茶杯被拿走,又听到沈戈的话,这才回过神。
“从让你指认开始,若是你真的是听出来的,你不需要走到我的身前便可以指认。但是你走到我的身前,尝试从我的朝向判断哪位是颜大人,对么?你面对我或者是王爷,都能准确的找准方向,这说明你耳力很好是真的。但是你在判断颜大人的时候却极其不确定。”沈戈说着,目光看向陈莺,又越过陈莺落在颜征身上,对着他淡淡一笑。
“陈莺,你竟然敢骗本王!”萧瑾钰听到沈戈的分析,一下子勃然大怒,音调都不禁扬起了。他用力的一拍作案,发出呯的一声,让在场的除了沈戈外都一惊。
陈莺更是吓得跪在了萧瑾钰的面前,她重重的磕在地上,力道大得都嗑出了血,“王爷,民妇没有骗您,民妇说的都是真的!”
“既然如此,你既然听不出颜征的声音,为何要投机取巧诬陷颜征!”萧瑾钰眉间染着怒意,他看着陈莺额头都是血,不免也心软了几分。
陈莺抿着唇,无神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她再次伏下身,说不出完整的话。
“因为这三位大人的声音都不是她当然听见的。”沈戈放下手里的茶盏,一手撑起拖着自己的下颚,垂下目光落在陈莺身上,“若是认不出颜征,王爷就会觉得她撒谎,就不会再为她查明真相。陈莺,我说的可对?”
“正如沈公子所言。”陈莺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泪水和血将她的脸弄得污浊,都快看不清原本的容貌,“民妇之前所言句句属实,小花真的是被人当街抢走,行凶之人自称是大理寺少卿颜征,是整个大齐的王法,民妇真的没有骗人。小花到现在都下落不明,民妇真的没有办法才只能猜测一位是那歹人。”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随便构陷他人。”萧瑾钰冷着一张脸,语气极其严肃,他盯着陈莺,“你可知,因为你胡乱一句话,污蔑朝廷命官,其罪当诛!”
“王爷,臣以为,此事这妇人事出有因,因亲人被掳,所以情急之下出此下策,望殿下宽恕。”颜征忽然出声,他脸上露着同情,“京城天子脚下发生强抢民女的事儿,吾等也无法推卸责任。”
“臣会着手帮着妇人调查,追查其妹妹的下落。”颜征朝着萧瑾钰说着。
萧瑾钰听了颜征的话缓和了些情绪,他刚想点头,却被一只手按住了,他抬眼看去,是沈戈。
“陈莺说的事儿按规矩应该隶属京兆府,钟长史在,颜大人这是要抢活儿么?”沈戈轻笑的说着,目光只是看向颜征,让后者楞了一下。
“沈公子说得对,此事隶属京兆府,大理寺的事儿可不少,颜大人还是交给下官吧。”钟长河听到沈戈说的话,也反应过来。
“是臣僭越了。只是有人冒充臣做出此等恶事,臣有些气愤,一时忘了规矩。”颜征失笑一声,连忙向着钟长河拱手。
“既然如此,陈莺,此案本王就交给京兆府了,本王亲自下令,自然会为你查个水落石出。京兆府自然会为你找到妹妹的。”萧瑾钰点了点头,吩咐下去,他的目光有落向陈莺,“起来吧,跟钟长史去京兆府吧。”
“民妇谢王爷!”陈莺没想到萧瑾钰会赦免她,连忙磕头谢恩。她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血泪,跟着钟长河先离开了王府。
“王爷,若是没有其他事儿,下官也先告退了。”李文献算是明白今天来摄政王府的目的,他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沈戈,然后继续说到,“此案若是有需要刑部的地方,下官也会配合京兆府的。”
“嗯,甚好。”萧瑾钰点了点头,看着李文献也离开。
整个大厅就还剩下颜征,沈戈和萧瑾钰。
“今日还要多谢沈公子替在下解围。”颜征朝着沈戈作揖,语气中带着感激之情。
沈戈掀了掀眼皮,又垂下目光落在不知道何时又端起的茶盏中,“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吹了吹茶盏中浮起的茶叶,在要喝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又看向颜征,“颜大人本身有人证,又行的端做得正,何惧这些构陷之词呢。”
沈戈的黑瞳看着颜征,眼瞳深处染着意味不明的东西,特意让颜征看见,然后嘴角深陷,似笑非笑让人很难捉摸。
颜征眼中闪了闪,然后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模样,“沈公子谬赞了。”
“确实要谢谢安远。”萧瑾钰没注意到两人的互动,他现下心情舒畅了许多,神色也明朗起来,“本王以为安远是不信颜征,没想到刚刚陈莺指认的时候能帮颜征说话。”
“王爷信任的人,自然有他的让人信任的本事。”沈戈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后靠。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右耳上的耳钉,“毕竟我也是想知道一些真相。如此,我的疑虑自然也都明晰了。”
“好了,不说这些。本王亲自吩咐了京兆府,想来陈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她妹妹一家团圆。”萧瑾钰站起来,拍了拍颜征的肩膀,“今日正好还有时间,再陪本王去贡院看看,刚刚提到曹允暄,本王又有些想他,不知道他今天会说点什么稀奇古怪的案卷。”
“安远,今日午膳不用等本王了。本王先走了。”萧瑾钰转头同沈戈挥了挥。
“恭送王爷。”沈戈没起身,也回着挥了挥手。
等到目送人离开了,这才收回目光看着刚刚陈莺跪着的地方,“一家团圆么?怕是不能如愿了。”
“沈夜。”他轻唤一声,也没说什么。无人的大厅内只随着一阵风传来一句是,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就像一个人坐着的沈戈,不知道在想什么,黑色的瞳,暗的让人有些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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