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可睡得了不得。
从二十一世纪末直接睡回封建王朝去了。
她亲爱的父亲显然还回不过神,那双眼型与她极其相似、却因为覆着一层白翳而显露出非人感的眼睛只是这样木然地盯着她,虞柠则是心虚也要演得毫不心虚,强迫自己不将目光先移开分毫。
半晌。
亲爹的脑袋张开了嘴。
“咕噜噜噜——”
虞柠:“………………”
爸啊!!!
虞柠扪心自问,这绝对不能怪她,她还没来得及把它从罐头里打捞出来,她爸就非得赶着睁眼睛,这把她一吓再一张嘴可不就呛了水么。虽然也很难讲那液体到底是不是水,毕竟污浊得一想就,呕——
不过鬼怪和人类的感受似乎不太相同,至少人头没表现出多不适的样子——可能也跟他闭嘴闭得够及时有关系——总之,虞柠抢在她爸喝个水饱前奋力将脑袋抢救了出来,她实在不愿意想象喝进去的那些液体都跑到了哪里去,应该不至于来个千里传水吧。
这比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还邪乎啊!
二重身:“你捞就捞叫我过来干嘛——”
虞柠:“这难道不是你爸吗?!”
二重身:“?”
是个锤子啊!
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哪有谁傻到跟自己的房东兼上司杠上的,二重身忍辱负重地打着下手帮忙取来了毛巾,协助虞柠擦了擦这颗紧急捞出的头颅上残存的液体。
然后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将它放上了桌面上掸去灰尘的软垫。
虞柠看着自己便宜亲爹的人头,亲爹的脑袋也看着她。
相顾无言,惟有泪……其实也没有泪。
主要是没声。
虞柠:“……”
她望着这颗人头重新张开嘴巴又默默闭上的模样,突然明白了什么。
正如留在家里的身体缺少了脑袋和舌头,如今虽然有了这些,却又少了可以振动发声的声带,那确实是说不出来话。
她爸的人体构造好严谨。
……神经病啊!!!
“爸,”她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咱打个商量。”
虞柠:“这事就别告诉我妈——”
所谓主观能动性,就是哪怕没有语言和纸笔,依然能利用身边的一切条件进行沟通——虞柠马上就知道自己变脸的才能是来自谁的遗传了(她坚信不是突变和天赋异禀),因为她眼睁睁地瞧着她爸的神情从似有所悟到恍然再到不赞同,好像在说“做梦呢”。
他环顾了一圈周围的景象,虽然可能是太久没有用脑袋来思考,脸上仍然带着些许大梦初醒的迷茫,但等到看完,他似乎也有几分明白了眼下所处的环境。
最重要的是,当他的视线转回来,就目不斜视地直直看着自家女儿,嘴唇翕动着做出了口型。眼神之殷切,俨然是希望她能读懂自己的唇语。
虞柠寻思着她爹可太高估她了。
是错觉吗?她怎么隐隐约约地看出来一点幸灾乐祸呢。
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主要是人头不厌其烦的重复——下,虞柠终于艰难地辨认出了对方的口型,其实就是一句很简单的话。
——我、已经、告诉、你妈妈、了。
虞柠一哽。
亲爹,这真的是亲爹。
反正也是等到回去以后的事了,虞柠决定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放在眼前,当然,她同样没有漏过她父亲眉间依然挥之不去的担忧。再怎么说都是自己先斩后奏地撒了谎,她还是有点心虚的,不过无所谓,她会自欺欺人!
现在的第一要务当然是这场拍卖会,但不是由她出面了。关于这点,虞柠也做好了打算,眼看外头一出登记大冤种名单的“闹剧”即将接近尾声,她径直走向堆着先前那帮战俘的角落,笑眯眯地背起了手。
偏偏她还不说话,她越不说话,这伙倒霉蛋就越被盯得发毛,最终还是谄媚地跟过来看看还能怎样溜须拍马——正所谓术业有专攻,马本马是最有发言权的——的凯尔皮主动开了口。
“老、老老板,”它都结巴上了,难得地居然对自己的前同事们产生了那么一点点恻隐之心,“您有什么就说什么呗,我相信他们能答应的肯定会马上答应的。”
周围的鬼怪也顾不上这是大家鄙夷的叛徒了,跟着猛点头。
“哎,其实没什么大事。”虞柠故意道,“我觉得也是时候分配一下你们的下场了。”
“没错。”
她语气一沉。
“我要狠狠地奴役你们。”
鬼怪们:“………………”
……呜呜呜他们就知道!!
“你们以后每天要工作整整六个小时,”她冷冷一笑,“一天只提供必要的能量进项和下午茶小零食。”
鬼怪们:“……”
鬼怪们:“?”
“午休只有三个小时,”虞柠神情十分严肃,俨然真的将这当成了一种惩罚,“一年只发两次奖金,并且只有两个月年假。”
一张张奇形怪状的脸上逐渐不受控地流露出心动。
“最狠毒的是你们每三个月才涨一次工资,加班只能获得三倍工资,下班后强制健身一个小时,一星期只有一次心理辅导。”
“你们将会筋疲力竭而——而活!”
“咔吧”一声,是其中一个骷髅架子的下巴掉了。
它左看看右看看,注意到虞柠投来的目光后“咯”地用喉骨发出了毫无意义的声音,两只光剩下骨头的手在地上摸了半天,终于将下巴重新装了回去。但与此同时,场内所有视线都集中在它的身上,它愣了半天,被迫不情不愿地承担起了为同胞发声的责任。
“我们咯咯咯不会屈服的咯咯!”它外强中干地棒读起来,“我们也是咯咯有尊严的,我们要求提升自己的咯待遇——”
“呵。”
“不要妄想挣扎了,条件没得商量。”虞柠冷酷道,“这就是你们的命运,被我永远压榨的命运!”
眼前鸦雀无声,一众鬼怪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只有还有眼珠的那些在偷偷往上瞟,见她似乎真的没有要改变说辞的意思,自认为伪装得很好地迫不及待交换起了眼神。
作为一名□□专横的统治者,虞柠完全不理会它们到底怎么想,转身就走。
她假装没有听到等她走远后才骤然响起的隐约欢呼声。
感谢霸天虎老师的言传身教。
帝王心术,就是如此的朴实无华。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这一套是被她给玩明白了,丰厚的福利待遇摆在眼前,一群理所当然没心没肺的鬼怪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前老板,转头就投奔了原本在他们眼中穷凶极恶的劫匪的怀抱——哦,不,怎么能叫劫匪呢,明明就是新世纪好东家!
目睹一切的弗莱迪觉得他真是草了。
他挂着的地方从库房换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这里实际上也破败得可以,整个房间唯二和那三个字搭边的也就是中间那张像极了从哪个垃圾场捡回来的破烂办公桌和旁边挂着的一面面恍若从上个世纪穿越过来的老旧监控屏。
……真看不出来是经营着这么大生意单子的场所。
可能都当鬼了,不太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吧,也可能审美本来就异于常人。
据她的观察,后者的可能性偏高。
监控屏上的画面也全是那种常见于上世纪拍到外星人、但是迈入高清时代后就绝迹的ufo画质,由于鬼魂的磁场影响,偶尔还会有雪花屏闪过。不过凭借这些分辨出拍卖会的进程也非难事,摄像头还是安装在会场的不同机位,甚至可以三百六十五度地拼凑出其中的热闹景象。
这下不仅仅是叛徒,遭俘又被释放的员工们涌现出了极大的参与热情,直接将传销环节后的拍卖会以空前顺利的节奏继续下去,意料之外的惊喜拍卖更是将场地内的气氛又向上推了一个层次。白曜提议的套装果然激发了大家不小的热情,展品当然也不可能就只是这些,就比方说为了扩充库存,虞柠还专门向皮脸杰德要来了他爱用的电锯,答应等之后就给他买个时尚的最新款。
杰德仅仅犹豫了一下,反手就交给了她。
妈妈怎么会害他呢!
清点今天的净收入是拍卖会结束以后才要做的事,不过光看那些不停举起的牌子就知道数目会很可观。办公室里可以看到新来的主持鬼宣布展会进入尾声——虽然时间比原先预定的要晚上许多。
“好了,”虞柠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弗莱迪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虞柠:“?”
“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意味着是好事。”来自榆树街的杀人狂没好气地掐着嗓子,配上他那遍布瘢痕的脸,别说还真有几分唬人,“在决定了解什么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死亡并不代表着终结,只会带来更多的谜团,直到真正灰飞烟灭的那一刻,方能窥见宇宙的终极——”
虞柠:“……”
虞柠:“说鬼话。”
弗莱迪:“我唔知啊。”
——那你扯个毛啊!
虞柠当场拍桌而起,弗莱迪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小命和生意都还捏在对方手里,识相地立马滑跪。
“还是知道一点的!”他连忙辩称道,“我还有当初它附带的东西!因为不值钱就没打算一起拍卖!但是我收起来了——”
“哦?”虞柠这次不打算随便听他瞎扯了,“什么?”
“就在那个抽屉里面!”弗莱迪嘶嘶地说,挤眉弄眼地示意她是在右边从上往下数的第二个抽屉,“一些丢了我怕会有影响的杂物都在里头!”
目前发生的事已经足够虞柠确信这位大爷的话只能信一半,她拉开那个抽屉时也没有抱多大期望,直到低头看到了里头的东西。
虞柠愣住了。
木制的抽屉内当然不止一样,弗莱迪确如自己所说的不过是将它们随便堆在一起。但她依然一眼就认准了什么是对方口中的“附带品”,看着那只有几分眼熟、折法上又显然不太像是出自竖锯那僵硬的木偶手指的纸鸟,忽然觉得有些事似乎可以说得通了。
虞柠转头问弗莱迪,“所以呢,你知道的一点是哪一点?”
“好吧,所谓的‘辟邪’……”灰头土脸的杀人狂干巴巴道,充分发挥了废话文学的本质,“这也是几经辗转才到了我手上,有些家伙不乐意跟人类接触,能起个寓意上的威慑作用,大概是来自哪个人类组织的吧,我也不是那么清楚——”
虞柠:“……”
心情复杂。
“……巴别塔?”她微妙道。
“哦,就是这个名字,不对,好像也不是,也可能是当时不叫这名——”
他再左右横跳也影响不了虞柠的判断了,她心下的猜测已经有了个七七八八。眼见得她走神,弗莱迪惯会见风使舵地渐渐停下说辞,发现对方压根不在意后就迈出了试探的一步。
“你们什么时候走?”他又意识到自己这样显得太过迫不及待,“啊不不,我是问,下一步是什么打算?”
“啊?”
虞柠回过神,反问:“这重要吗?”
弗莱迪:“……???”
“是什么让你觉得,”虞柠真心实意地困惑道,“你还能当这个老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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