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欢乐喜剧人
虞柠坚信,如果举办个什么破坏气氛大比拼,那她一定是无冕之王。
现在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可以清楚地看见白曜的神情一时之间变得很复杂,像是有点绷不住的想笑,又有点明知道不应该在这里笑场的微妙,还有点尊严被如此质疑的恼怒——总的来说就是四分恼火三分愣神两分意料之外一分兴味盎然的饼状图。
你们邪神的好奇心都这么强的吗?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祂似笑非笑地说,“我很期待。”
虞柠“诶”了声:“真的吗?”
这可是祂自己说的,她还没见过邪神当欢乐喜剧人呢。
四叶草城大舞台,你有梦想你就来。
“不,”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语里隐约的不怀好意,当机立断地明示道,“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
虞柠:“哦。”
失望,原来只是在阴阳怪气。
“那建议你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哈,”她的真挚态度不改,“不然我就按字面意思来理解了。”
所谓直球克傲娇,天然克腹黑,就站在几米之外的邪神很明显地被噎了一下。但他紧接着倒是无所谓地扯扯嘴角,眉梢稍微挑高,分明是同一副长相,那阳光开朗的少年感从不知何时起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与世疏离的气息。
那显而易见的非人感反倒将存在彰显得越发强烈,让那孑然立在黑暗中的身影显出了与身量不相符的气场,连带着难以名状的异样也在阴影里氤氲膨胀。
——如果没有在下一秒就破了功的话。
“哦对,还有。”
虞柠得寸进尺地补充:“要是可以,就麻烦您大人有大量地把刚才说的再解释一遍吧。”
“我脑子笨,”她理直气壮道,“我听不懂。”
她的人生追求就是躺平当咸鱼,猜什么谜语,动脑子好累的。
白曜:“………………”
虞柠:“?”
你撇嘴了对吧,刚才绝对撇嘴了对吧?!
她的疑问写在脸上,对面的邪神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假笑道:“你看错了。”
“不,”她说,“我相信我的眼睛。”
“眼睛是会骗人的。”对方不以为然,仿佛说的话不是在骗人一样,“就像这样。”
祂抬手一挥。
在场的唯一一个人类不由得在瞬间屏住了呼吸。
骗人的又何止是眼睛。
灼热气浪滚过暴露在外的皮肤,在上面留下焦灼的烫意。呼啸而起的火焰席卷了整个场地,刺目高昂的火舌舔舐着任何能够触及的东西,于是它们也一并加入了吞噬者的行列。
周围的一切都在融化。
而操纵着这些的始作俑者保持住稍稍抬起的右手,虚空中无端浮现出了闪烁着光芒的图案,那有如阴影的“面具”如影随形地攀附在祂的面庞上,遮去了大部分五官。
可她仍然能看到对方的双唇在一张一合,只是那声音无法逆着风的流向或是其他的什么涌进她的耳中。与神像装扮如出一辙的破碎长袍迎风猎猎作响,在其之下——虞柠看不清更具体的着力点,分辨出的不过是一些纤细而狭长的黑亮东西,它们看起来似乎是在无力地轻轻随风摇晃,然而,但凡是长了脑子的人都不该质疑可能爆发出的力量。
草,触手。
白曜:“……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吗?”
“……啊?”虞柠艰难地将目光从触手上移开,“听到了。”
白曜:“……”
虞柠:“……”
“对不起,那什么,”她友好地建议道,“要不你再说一遍?”
好了。
她想。
现在要是有个谁能让气氛变得最尴尬的奖项,一定非她莫属了。
披着人类外壳的邪神深吸了一口气,他看起来想露出个与往常相差无二的微笑,然而没能成功。于是他再次做了个深呼吸,总算把额角蹦跶的十字青筋给压了下去。
哎哟这个暴脾气。
“呃,”虞柠思考了下,继续好心地问,“你需要太太静心口服液吗?”
虽然她现在没有,但是她可以想办法搞到的。
天哪,她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白曜:“………………”
“说了不需要就是不需要,啊真是服了现在的人类,”他一秒也绷不住的嘴角终于出卖了真实想法,抢在暴露前猛地背过身,可自言自语的碎碎念依然清晰地传了过来,“果然只有站着看戏才不会腰疼,完全搞不懂在想什么,还是说根本什么都没想——”
虞柠:“?”
你说出来了。
Hello?还记得她在这吗?
“亲,”她提醒道,“你人设崩了。”
声音一秒停了。
“我数三二一,”祂说,“你会把刚才的一切都忘了。”
“三,二,一——”
虞柠:“忘不掉啊!”
“眼睛是会骗人的。”邪神道,“就像这样。”
虞柠:“……重新说一遍也不代表真的会倒带回那个时候,我劝你好自为之。”
你在自欺欺人骗谁啊!
“很好,看来我的能力对你不起作用。”对方缓缓转过身,她依然看不清祂的表情,但总觉得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平静,“不管是因为我的力量还是因为你本身的问题,这都不重要。”
“没错没错,”虞柠忙不迭点头,“让我们回到之前的话题上吧。”
赶紧的,给他们彼此一个台阶下。
“正如人类的历史课所教导的那样,”祂说,“一切开始于那块不知所踪的陨石。”
“攀附在上面的‘生物’——不,以人类的定义来说,那并不能算是生物。它们在这里找到了最适合自己栖息的土壤,生活在这里的族群所产生的情绪就是它们最好的养料,但其本身也进入食物链,成了其中的一环。”
“信仰是有力量的,生物或者这些‘信仰’的集成借由它们成为全新的物种,可惜的是一旦摄入过量,就会反过来被它们操控。这种摄入是接触上的,也可以是认知上的,依照人类的说法,这应该算是一种无所不在的传染病——也就是所谓的模因污染了。”
虞柠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了。
“……你是说,”她道,“暗能量是‘活着’的。”
笔仙当时的说法是……“是我们的食粮,是支配我们的力量”。
“随便你怎么理解。”对方微笑,“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嗯……
虞柠闭上一只眼睛,“反正当成‘寄生’也可以吧?”
虽然说共生可能更准确点,死物在吞掉了暗能量后才能“进化”成怪谈,但对方愿意供养的本质是在将来反过来占据主导地位。也就是说,这玩意儿表面上在食物链下层,实际上在食物链上层——
“说了半天,”她道,“你又是谁?”
她应该看完第六卷穿过来再在第七部发售前穿回去,偷偷预言然后震惊所有人!
可惜了。
“很重要吗?”祂假笑道,“不过我可以回答你,这里就是那个陨石坑。”
虞柠诡异地安静了一下。
半晌,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眼那几乎望不见顶的洞顶。
慢着,说好的小陨石呢?
虽说她知道冲击力很强,但是砸得这么大的吗?
不,等等。
不对。
这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区区一块陨石砸得出来的地下空间。
……假如最初的那块陨石,本来就有了一个特异点呢?
所以人们才会找破头都找不到它究竟掉到了什么地方,也无论如何都查不出陨石的下落,因为它所处的时空就已经独立于原本的世界了。那么,会选择在这里现身的对方的真实身份……真相只有一个。
“我懂了,我完全明白了。”她慢慢低下头,肯定地说,“原来你就是陨石成——”
“住口。”未来的邪神皮笑肉不笑,“我不是。”
虞柠:“……所以我说你不要让我猜!”
让她猜就是这个后果!
什么啊,你不是大圣亲戚啊!
“只能说是跟陨石有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祂说,“但也确实可以认为是因它产生的……被暗能量侵蚀的生物会由于它们而残存着部分类似于崇信的意念,不过,这不代表我会站在哪一边。”
“我不会站在任何一边。”
祂又重复了一遍。
“我和它们进行的那个约定,就是人类究竟会怎样选择自己的结局。恶意,或者是希望,最终构成我的是什么,什么就是最后的选择。”
“我这下真的明白了。”虞柠点头,“所以你找我,还是因为你想当谐星。”
白曜:“……”
道理好像是这个道理但是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不对,祂不想当!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慢慢说,“不过,你身上有一种可以反过来感染侵蚀造物的影响。”
虞柠幽幽地叹了口气。
没事,她可能知道了。
“那既然该聊的聊完了,”她忧愁道,“就先回去吧,别的到时候再说。”
白曜扬眉。
这与平时不同的表情由他做来有种人格分裂的错觉——尽管这哥们之前就这么玩,但在明知道是演的以后就格外有种错乱感。好在这也只是短短的刹那间,不到几秒的功夫,在那环绕四周的烈焰如潮水般褪去时,他也回到了那和往常如出一辙的神色,清爽的笑意简直像刻在嘴角一样挥之不去。
……更微妙了!!
她现在还真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不带记忆的白切黑还是带着记忆的影帝,话说回来,是哪种也不重要。
“柠柠,”见好友半天都没有挪开视线,刘嘉卉不由贴到她耳边小声问,“你盯着班长看干嘛?”
哦。
虞柠眨眨眼。
他们果然就像白曜先前所说的一样,一挥手一眨眼的须臾之间就重回了“现实”中洞穴本应有的状态。周围的教徒包括薛尉都无一例外地有几分错愕,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踩踏幻觉中反应不过来,而刘嘉卉虽说也有点回不过神,但她更在乎八卦。至于还在装一无所知的某人,闻言就随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呵,男人。
不对——呵,邪神。
“坏了。”薛尉沉痛道,“这次真的是集体癔症了。”
虞柠:“……”
很想反驳,可是没有办法反驳。
都是白曜的错!
“虞柠同学的眼神有点可怕,”甫一接触到她的视线,罪魁祸首还在笑吟吟的,“我做错什么了吗?”
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角落,他冷不丁撇来的一个眼神已经充分说明了——那分明是在说“一报还一报”。
虞柠:“?”
人类何苦互相伤害。
哦,忘了你不是人。
“这、这是神怒!”大祭司望着完好如初的神像大为震撼,“是我们大不敬的行为惹怒了吾主!”
虞柠心说错了,这是神恶趣味。
她偷偷瞄了眼若无其事的白曜,她憋得好辛苦,这家伙是怎么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
他们还没什么反应,那边的教徒早就一语哗然,当场跪倒一片,听着大祭司做出了决断。
“为了恳求吾主的宽恕,我们要沐浴更衣,然后虔诚祈祷七七四十九天。”他面色肃穆地转向几名学生,“一个人都不能少,所以就麻烦各位自行回去了。”
薛尉:“啊可以可以可以。”
简直巴不得好吗,他们来的时候也没人领,万一中途反悔把他们抓回来炖着吃了怎么办,他很慌的。
刘嘉卉:“你是不是食人题材又看多了?”
虞柠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你们这什么教义。”
白曜:“他们定的,我怎么知道。”
下一秒,他们连忙收起了窃窃私语,因为大祭司猛地从直对薛尉的面向转过来,然后用软绵绵的手掌一把握住她的连连摇晃,“虞主管,外面的事交给你,教团未来的发展就仰仗你这样的人才了!”
虞柠倒吸了一口凉气。
爱听,再叫两声。
“放心吧,”她保证道,“一定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
其他人:“……”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巴别塔的实习员工了?!
但紧接着,他们就看到正想抽回手的大祭司被虞柠反过来攥住,还亲切地贴着他耳朵开了口。
“还有。”
她皮笑肉不笑道:“麻溜地把这结界撤了,但凡撤晚了,一个考生出问题我都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祭司:“哎,一定一定。”
他应得利索,还没反应出不对劲,直到人都消失在洞口半天了才咂摸过味来。
——等等,谁是上级谁是下级啊?
那头的虞柠也在懊恼。
走得太急,忘记问待遇了!
这会儿可不同于她和竖锯能坐下好好聊聊的时候,上头还有一堆人困在酒店里,指不定拖久了要出什么岔子——算了,管他的,等有好处再说,拿不到谁干活啊。
想到这里,她马上对现任东家的同僚们露出了格外友善的纯良笑容。
一出地下室,他们就感受到了氛围的改变。被破坏过电路的酒店没能完全恢复原状,但至少不会再有伴随着电路的滋滋作响而突然冒出来的袭击了,第一批获救的当然是得到消息后守在大厅的那批考生。
有好些人原本只是冲着丰厚的待遇来试着搏一搏,这下提前体会了一趟生死攸关的危机,就此打退堂鼓的也不在少数。
怎么说呢,不全是坏事吧。
“辛苦了。”背着别的考生,虞柠被悄悄叫到无人处,迎接她的就是接到考官和现场警卫的呼救后急匆匆赶来的支队长,男人面容严肃,但在看到年纪还只是个在校生的年轻小姑娘后还是柔和了些,“我们听说了一部分,有惊无险的结束估计也少不得你的参与,具体的去找你上司汇报吧。”
“好的好的,”虞柠连忙说,“也谢谢您啦。”
“那什么。”
她眨巴眨巴眼睛,期待地问:“我回去的时候是不是可以走特殊通道呀?”
“顺带帮我传个话回去吧,”虞柠又补充道,“我怕我老板没心理准备。”
支队长:“?”
心理准备?要什么心理准备?
但不管怎样,这是别的部门的事——更何况还是个秘密部门,作为武装部也不好插手,举手之劳的小事帮着做做就是。
话是带到了,具体的反应就得看当事人自己了。
宽大的办公桌前,木偶比利一动不动。
竖锯:“……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对啊,”虞柠严肃道,“难道还不够惊喜吗。”
竖锯:“呵呵。”
真特么是有惊又有喜。
他的动作带着木偶所特有的僵硬,眼珠一点点转向在她身后站着的几个……反正不能说是人。
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双胞胎姐妹仿佛也在扪心自问“我们是谁、我们在哪儿、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戴个般若面具的鬼武士一板一眼地站在原地,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出现了一具就像是刚刚从浴缸里爬出来的腐尸,木偶目眦欲裂地盯着对方脚下沾满了皮肉和尸水的地毯绒毛。
这羊毛毯不能要了!
虞柠也觉得自己很无辜,她分明只是对手底下的员工负责。
就是可惜转了一圈也没见到瘦长鬼影,不知道对方跑到哪里去了,不过她相信他们一定能有缘再相会的!
至于怎么带进来,走楼梯——啊不是,走下水道啊。
“我已经说过了,监管认证的审批还没有下来。”竖锯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我这次没有让你抓捕归案,你完全可以把它们放归野外,带回来是你的问题,所以别因为不想带回自己家就全扔我这。”
“真的不行吗?”虞柠不死心地问。
“不行。”木偶铁面无私道,“除非有像样的约束措施,不然现阶段不可能让它们停留在机密设施的内部。”
“你解决好它们的安置问题,不然如果它们几个在城里惹出什么乱子,第一担责人是谁——这么简单的问题不用我说。”
虞柠:“……”
嘤。
谁让对方给她发工资呢,她忍。
木偶冷眼看着自己唯一一位下属跟霜打蔫了的茄子似的,“也有个好消息。”
“上次说的那个拍卖会,”他说得轻描淡写,“通过某些门路,取得了准入资格,因为是匿名举行的,只要直接拿着凭证去就行了。”
虞柠顿时一个激灵。
她迫不及待地接过那份请柬,幽绿色的厚重纸张镶着浅色的金边,入手却是轻飘飘至极的质感,整个儿瞧上去又有种正如人死后苍白了不少的暗淡——该说果然是幽冥界的东西吗?
不愧是竖锯老爷子,这么轻易就做到了他们都不敢做的事!
话说回来……为什么呢?
暂且放下疑虑,虞柠确认过地点和时间都无误,接着翻看起请柬上具体记载的细则,倏地就那样停住了。
竖锯:“?”
他眼睁睁看着恍若被定格的那人重新有了动作,虞柠带着满怀憧憬的表情抬起头来:
“它说可以免费带亲属去耶。”
第52章 我爱我家
总有些事情是刻进DNA里的本能,比如洗脑广告词,再比如对下属蠢蠢欲动要搞事的本能感知。
竖锯瞧见她这表情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选择出声警告。
“我想你应该知道,”虞柠始终觉得一个木偶的脸上能做出皱眉的表情实在是件怪事,但他偏偏做到了,“虽然本来是为了你要去才申请的,不过保证下属的安全也是我的责任之一。”
还是个未成年下属。
他真的,她哭死。
“没事,”虞柠诚恳道,“没问题的。”
然后她又不太确信地补充了一句:“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有问题不一定是哪边有问题。
竖锯:“?”
“咳,”她眨眨眼睛,清清嗓子,“对了,咱们不是还缺人手吗?我可以举荐吗?”
竖锯就差直接毁形象地跟她翻个白眼了,他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叫你去参加选拔是为什么?”
“我礼貌性问问嘛。”虞柠说得格外言之凿凿,“那就我同班同学呗,虽然我讲不好究竟有什么能力,但他体质确实特殊,你可以调名单看看,他肯定是符合咱们成绩要求的,而且第一个注意到的肯定是他,不信咱们看看对不对得上。”
她不太拿得准周菁菁是不是符合他们支援部的招收标准,但至少被封印记忆的白曜应该是个人。
……她这算不算引BOSS入室啊?
可能是她在竖锯面前的信誉实在是个问题,对方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行,”他说,“我问问。”
他这个问问的方式也一如既往地特别,虞柠好奇地看木偶那一节一节的木头手指居然灵巧地将一张随便从笔记本撕下来的纸折成了鸟的形状——敢情那只纸鸟是这么来的,而它在完工时就像是附着了魔力般的拍打起翅膀,自己向着门外飞去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特殊道具呢,”她不由道,“结果是这么折起来的?”
教练,她想学这个!
“哼,要搁正常人确实是,只能靠本来就附有特性的纸。”竖锯难得有耐心解释,“但如果是被侵蚀过后的对象,将一丁点暗能量附着上去就可以让它动起来了。”
“因为本来就是支援部发明出来的通讯方式,一般人用起来也很麻烦,所以基本是和支援部挂钩——现在原材料很难搞到,你还是想想得了吧。”
虞柠:“切。”
歧视活人啊。
“行了,你没别的事就赶紧回去吧。”木偶大手一挥,“别在这吵吵了。”
他脑壳疼。
“好的老板没问题老板,”虞柠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贴心下属的形象,“天冷防寒,感冒千万别加重了哈。”
竖锯:“呵呵。”
你有点自觉!
都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虞柠一转身看到自己带回来的又一拨鬼怪,立刻也跟着头疼起来。
她到底应该怎么跟她妈解释!急,在线等!
她的预感是正确的,当女鬼打开家门,再次面对一大群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新住客,神情僵硬的脸上明晃晃写着一句话——今天要么是她,要么是自己,必须得晕一个。
……亲妈!!
不过在家庭危机一触即发之际,先爆发的却是正好缓缓爬到玄关附近的伽椰子,她颤抖的手指指向腐尸脚下还在不断滴答落下的尸水,喉中不断地发出那颇具特色的气泡音。毫无疑问,如果不是被割了喉,她现在能飙出高八度的女高音。
“妈妈,”趁着伽椰子转移了一时的注意力,虞柠当机立断道,“我是为了预防可能会有的危机而团结一切有生力量。”
女鬼:“啊——?”
她随着女儿的话歪了歪头,一听到可能会威胁到家庭的“危机”二字,连嘴角的笑容都显得阴森可怖了许多。
“……也没有啥事,”关键时刻,虞柠还是怂了,“我就是在想,咱家过阵子要不办个春游呢?”
“你不行。”
二重身干脆利落地做了总结。
它大概是全家最不容易不受女主人待见的寄宿者之一,毕竟不占地方,平时待在镜子里就好。而全宅邸除了唯一一名人类以外全是鬼怪,谅它也不敢玩什么石头剪刀布的小把戏,全方位压制的情况下不要太省心。
“你行你上啊。”虞柠皮笑肉不笑,“反正你也可以叫一声爹妈。”
二重身:“呵。”
嘴上说说谁不会,实际上谁不知道亲生的和冒牌的有多大差别。
“哎呀,不用在意这点细节啦,”周菁菁笑盈盈地说,“热热闹闹不挺好的。”
“你说得对。”虞柠赞同道,“考虑过让你家更热闹一点吗?”
周菁菁:“……”
不了不了。
她和杰克的情况比较相似,又有所不同,属于是随机选出一对幸运老夫妇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是他们的孙辈,一来二去相处得还算不错。但这同住的环境想要再塞下更多显然是不可能了,顶多也就是隔岸观火的命。
“诶,”白曜兴致勃勃地探过头来,“是在说寄宿的问题吗?”
他“啊”了声:“我倒是不介意。”
周菁菁:“……”
呜哇,有比她还恶趣味的家伙。
“我才是想说呢,”她抱怨道,“这个班里到底有多少不是人的啊。”
杰克:“啊?哦,不是就这几个吗?”
周菁菁:“不,我没有真的问这个问题。”
其实收容空间不足这事最后也好解决,之前她退租的房子又以巴别塔的名义重租回来——虽然顺利报销与否还是两说——会弄得满屋子滴滴答答尸油的腐尸成功与家庭主妇隔离开,至少伽椰子不至于抓狂了。
如今在座的除了奉旨的鬼怪们和虞柠以外,唯一合法出行的就是通过审查、初步拿到实习资格的白曜。
他的招收过程很顺利,履历上实在挑不出任何污点,校内师生对他的普遍评价也相当之好。甚至于虞柠以竖锯打量对方的眼神来揣测,这位顶头上司是指望着有同班班长一起去能稍微约束着点她,别惹出收拾不了的乱子来。
得了吧,还不知道这祖宗想看什么戏呢。
话又说回来……这样讲主要是显得针对性不那么强,实际只有周菁菁在偷渡。
她一听说这悄咪咪搞事的计划就二话不说地表示也要掺一脚,虽然明面上肯定过不去,但只要请病假就可以光明正大翘课了呀。更何况车站的入口就在城内,根本用不着经过巴别塔审核的关卡,你不说我不说,那不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坏消息,要从如月车站坐车去的话人均需要一张车票。
好消息,富一代的财产买这些绰绰有余。
虞柠思量再三,还是没有告知他们这件事——她打百分之二百的包票会被阻止,于是表面的理由真的就是团建出游。然后另一个问题也浮现出来,亲妈是地缚灵,不可能离开这片区域,而亲爸为了陪妻子也选择留下,虽然这正中她的下怀,但良心上遭受的谴责是实打实的。
连她都惊讶原来自己还有这玩意儿呢。
尽管如此,她妈依旧慷慨地掏了腰包,嘱咐路上注意安全玩得开心——之类的。
呜呜,她发誓回来一定跟爹娘解释清楚。
大概是因为数量实在不少,乌泱泱一伙“人”上车的时候简直震撼乘客,原先待在这节列车里的几个鬼魂默默从连接门那退到别处去了,只留下他们霸占了一整个车厢。
总而言之,车厢内全是自己鬼,直接体验了一把包厢服务。
虞柠眼神空洞地盯着对面车门上方的滚动条。
头回乘坐幽冥界的列车,还是从如月车站这样著名的都市传说地点,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结果气氛就这样破坏得一干二净。
这鬼界电车与人世的也没有多大差别,顶多就是设施旧了些、扶手锈了些,座位软垫上蒙满灰扑扑的不明物。就像以前见过的其他建筑,虞柠严重怀疑这也是直接从淘汰报废的遗弃设施里回收利用的,整个车厢透着腐朽的气息,别说那报站的滚动条居然还在闪着雪花正常显示了,连能摇摇晃晃地正常运行都让人感觉是个奇迹。
她看见上面显示的站名从“如月车站”跳到“水晶湖”,又跳到了“黑涡镇”。
虞柠:“……”
救,全都是看到就绝对不想去的名字。
“只要坐在这里等就行了?”她怀疑地问,“会有那站吗?”
“那里不是要开拍卖会吗?”八尾狐摆着自己的尾巴,理所当然道,“近期热门地点肯定会有的啦,不然还不得赏几个一丈红。”
虞柠:“是是,狐妃娘娘金安。”
到处乱窜的狐狸精俨然能充当半个向导,正像她说的,滚动条上果然跳出了“榆树街”的字样。虞柠当机立断起身,迈出车厢门的下一刻,才意识到又迎来个新的问题。
——呃,接下来要往哪走来着?
她左右环顾一圈,看到的是从其他车门口飘下来的模糊轮廓,还有一些正穿行在车站中的鬼影。他们所处的车站瞧构造似乎位于地下,远处朦胧的迷雾间还有几台装饰用的锅炉,腾腾地冒着蒸汽。
……是挺有特色的。
但也不是全无头绪,虞柠很快在鬼群中分辨出一位像是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一只手里还拿着个用不同语言写了“参与拍卖会的宾客请往这边走”的牌子。
你还怪贴心嘞。
准确来说,穿着制服的只有他的身体。
那明显有些枯萎的脑袋被他夹在臂弯,脖子的断裂面看着就坑坑洼洼,虞柠盯着这断头鬼看了会儿,忍不住就想如果抢了头颅能不能给她爸用啊。
就当平替呗。
这想法未免太孝顺了,罢了罢了。
“你好,”虞柠毫不含糊,走上前就二话不说地出示了自己的请柬,“这是我的邀请函,该往哪走?”
接待员举起脑袋,那人头的眼珠看着请柬上下转了转,默认似的没说什么。
看来是真家伙。
“请问,”他慢吞吞地望向虞柠身后的一大票鬼怪,声音都打了个磕绊,“哪位、是您亲属?”
“不不,怎么说呢。”
虞柠带着神秘的微笑,指向了旁边佝偻着腰的皮脸,“这是我大儿子。”
持头接待员:“……”
持头接待员:“?”
您儿子这么大了??
不是,咋,您还有二胎啊???
“这是我表弟。”她指向杰克,又指指伽椰子和俊雄,“这是我堂姐,这是她和她净身出户的前夫生的孩子,也就是我堂外甥。”
虞柠转头指向楚人美,“这是我姨,这是她女儿我表妹——其他的我估计您也记不住就先不说了哈。”
“如您所见,”她正色,“我们是一个和谐友爱的大家庭。”
第53章 人玩鬼
那接待员真带着一堆妖魔鬼怪往前走的时候,连脊背都是僵直着的,倒是没有同手同脚。
因为他还得捧着自己的脑袋。
任谁看了都要感叹这画面的壮观——走在最前面的接待员后头跟的那是什么模样都有,高的矮的,大的小的胖的瘦的,像人的不像人的,长毛的不长毛的,活脱脱一出百鬼夜行。
……说这是一家子谁信啊!
奇形怪状的长相和“种族”在幽冥界当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明显不是一路货色的家伙们居然能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凑在一起。穿行在车站间的鬼魂们大部分残存不了多少神智,对与己身无关的事物自然毫不关心,居然能引得它们在那种状况下屡屡分神往这边看,足以说明这一幕有多炸裂了。
虞柠反应很淡定,或者说她不得不淡定,不然露出马脚可就不好了。
现在最紧要的就是一件事:稳住。
稳住了什么都好说,稳不住就会被群殴。
虽然谁群殴谁还说不定吼。
而队列里的其他家伙还要更淡然,说没心没肺可能恰当点。毕竟对大多数没出过远门又无关乎切身利益的鬼怪来说,这一趟真的跟远程团建没啥两样,何况基本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来榆树街这地方,包括虞柠在内,大家全在好奇地观望着周遭环境——和四叶草城实在大不相同。
兴许是地名就依托了某位知名夜行生物的缘故,他们过来的时间分明是白天,所见之景却完全坠入了永夜。夜色笼罩着大道小巷,眼前黑得够呛,虞柠也不好开手电筒暴露自己人类的身份,只得闷头往前走,好在有个引路的,要走的也只有一条笔直的小道,用不着多磕绊就能顺利走得下来。
只有一个真是人的一行人被无头接待员领进道路尽头的偏门,这里是一小片还算宽敞的门厅。不像能容纳宣传册上所陈述规模的宾客数量,但除了他们之外也有别的明显是客人打扮的鬼怪出入或者驻足,应该是用来接待的分厅之一。
如果拍卖品真如宣传的那样,那它们无一例外地价值不菲。但这“榆树街666号”显然不像即将在这里举办的宴会一般华贵,虽说地方挺大,装潢瞧着却比旧时候靠蒸汽机带动的工厂好不了多少。
然而人不可貌相,虞柠开始怀疑榆树街666号是否真有什么靠山了。照亮走廊的是一盏盏并不刺目的烛火,考虑到与会者的身份,这样才显得格外有气氛。
“请在这里稍等片刻。”接待员客客气气地说,“我去汇报一下情况,然后来为您——们登记。”
这后半句话说得挺艰难,虞柠瞧着对方这满脸蛋疼的表情,估摸着述职工作不会太顺利,连带着转身离开的背影都有几分萧瑟。她是一点都不担心,规章明明白白写在纸上,出尔反尔就是主办方的责任,一哭二闹三上吊谁还不会啊,消费者维护权益的事能叫闹吗!
不过嘛——
等是不可能等的,这辈子不可能老实等的。
眼见接待员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尽头,虞柠丝毫不放松,跟条泥鳅似的哧溜就钻进了旁边的小门旁边。这里连通的像是楼梯间,地方很狭窄,尽管周围来往宾客不少,她这样明显的举动却没有引起它们的注意。
相反的——它们的目光都停留在突兀出现在正中央的少女身上,她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夺目,雪肌红唇,一头乌黑长发柔顺到在如此暗淡的照明下都有着耀眼光泽,倒像是个一千八百瓦布灵布灵的人形大灯泡。
“你放我出来干嘛?”
富江有些恼火,要说偷渡,她才是正儿八经偷渡躲了车票的。但这个在眼下不是重点,和相对无害的人类不同,那些个要么像弗兰肯斯坦要么丑得千奇百怪的家伙抛来的眼神未免惹人胆寒了,她才不稀罕受这种丑东西的欢迎,“这下它们都在看我了!”
“挺好的,”周菁菁笑道,“麻烦你吸引下火力,拜拜啦!”
川上富江:“……”
甘霖娘。
“哎!站住!”
她跺着脚的尖叫被完全落在身后,已经有受到吸引的诡异在不自觉地向她靠近,诱饵小姐就这样愤怒至极又怎样都无法脱离包围圈。
反观丢下去的那位呢,趁着骚乱也飞快闪身进那半开不开的楼梯间。他们的人——准确来说,他们的鬼——有一小半都围拢在这附近,由于数量实在不少,往边上挤挤似乎也不奇怪。就是在这样混淆视听的乱哄哄氛围下,虞柠这几个悄悄滴就霸占了这层楼梯间的一小块平台当成小型秘密基地,当然,混进来的基本还是核心的中坚力量。
周菁菁自然不认为自己是外人,径直加入了这场还没来得及开始的讨论。
“怎么样?”她好奇地问,“下一步的计划呢?”
“……我没有计划。”虞柠慢慢道。
“那就好。”周菁菁松了口气,“我就知道柠柠你——啊?!”
“任何计划都会出纰漏。”虞柠深沉地说。
所以他们不需要计划。
“原来如此,”白曜点点头,“只要不制定计划,就不会出纰漏,这就是最完美的计划。”
虞柠:“没错!”
主打的就是一个随机应变。
周菁菁:“?”
你倒也不必什么都捧哏。
他们的背后就在这时传来了啪叽啪叽的响声,按理说鬼怪是不会有脚步声的,但在回头看过去后,原因不言自明。卡在领口外的是一颗硕大的鱼头,呆板圆亮的鱼眼在望向几“人”时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发出响亮声音的正是它湿哒哒的脚蹼。
鱼人员工:“你们——”
虞柠乐开了花,“我们挺好的。”
——计划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嘛!
“鱼头,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人体模型目光烁烁地叼上一朵不知从哪来的玫瑰,“看我这就把你拿捏得死死的。”
鱼人员工:“??”
虞柠:“……”
啊啊啊啊受不了了!要不她还是先替天行道灭掉队友吧!
幸亏她还分得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可怜的鱼人连声都来不及吭就泪洒楼梯间。人体模型用行动践行了自己的诺言——他果然捏鱼鳍捏得死死的,顺利地将它拖到了地下储藏室,可惜这里虽然没上锁,但也没有啥值钱的东西。
虞柠乘兴而来,空手而归,只得将目标瞄上了凄惨昏倒在地的鱼头人那身制服。
再一闻,一股鱼腥味。
噫。
她嫌弃地松开领口,鱼头扑通又落回地上,整个身体都跟砧板上的活鱼一样蹦跶了两下。虞柠赶忙远离了几米,免得水溅到自己身上。
晕都晕了,咋还会水溅跃呢?
“你们那边有发现吗?”她转头问。
“有。”白曜合上抽屉,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如果废弃制服也算的话,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用这个样式了。”
“箱子都是空的啊。”周菁菁耸肩,“一件货物都没有。”
虞柠眼睛一亮。
“那正好啊。”
“对了,我有个问题。”
她拉开背包,对着包里问道:“你还能变得更像人点吗?”
*
拍卖会在即,仓库这边当然是忙碌异常。
毕竟是临时租赁的场地,鬼怪也分脑袋不清楚和不长脑子的。为了方便这群家伙分辨方向,好些拐角处也贴上了标明位置和指示方向的地图,潦草是潦草了点,够用就行。
离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宾客已经陆续入场,准备工作还在不疾不徐地进行着。还有部分即将等待拍卖的展品没有被搬到后台去,刚被嘱咐完的送货员抱着自己的那个箱子,盯着墙上鬼画符似的地图看了半天,挠挠头顶上仅剩的几根毛,转头决定先走走试试。
也合该是他莽莽撞撞的不小心,刚拐过墙角就跟迎面走来的另一个家伙撞了个正着。
“哎!”
“诶哟!”
伴随着两声不约而同的痛呼,相撞的二鬼双双跌倒。通常来说,这种情况依据各自性质的不同,可能会变成摔散了、摔飘了,还有可能翻几个跟头,但眼下二位显然差不太多,都结结实实地倒在了地上。
摔了个屁股墩的送货员自然没有注意到掉在地上的箱子不知何时悄悄地开了一条缝,然后里头的东西被骨碌碌拨出来,又从里面被拉上了。他着急忙慌地抱起自己的货箱起身,因为难得遇见会跟自己一样像人类似的摔倒在地的家伙还油然而生一股亲切感,主动道:“对不起啊,是我走太着急了。”
对方似乎也赶时间,只是压低帽檐,抱着包点点头就经过他走了。
倒霉鬼在原地想了会儿,总觉得对方穿着的制服跟自己的哪里不太一样,又说不上来,还是决定检查一下展品的完好程度。
他低头把耳朵往上头贴贴,抱着箱子轻轻晃动,听听就知道有没有碎了。
这可是关乎工资的大事儿啊。
等等,响声不太对劲。
先前听着不是这个声啊。
送货员皱着光秃秃的眉头又晃了晃,怎么听都觉得里面是个肉乎乎的东西。
他不确定地准备伸手去开盒盖,虽然员工是被明令禁止私自开箱的,但显然破坏展品的责任更大点。然而就在尖细手指即将挨上去的前一秒,箱子从内被推开了。
一节白生生的、藕段似的婴儿手臂从里面探了出来。
送货员愣住了。
“展品活了!”
他尖叫道:“闹人啦——”
第54章 杀鬼盘
这一趟可谓是折腾得人仰马翻。
起先还只是他一个鬼的兵荒马乱,但当滑铲的那只脚尖直直挤进迎面而来的某辆车子轮底时,事情就截然不同了。
在那短短的两秒之内,它以一种完美到不可思议的方式证明了杠杆原理的正确性。倘若阿基米德在世,必然会为如此精巧的支点而感动,别说是地球了,就连太阳系都撬给你看。
尽管此时被撬起的不是宇宙也不是阿撒托斯,只是一辆小小的手推车,然而等它重重撞上墙壁的那一刻,剧烈的锐响震颤了走廊内每个人——哦不,是每个鬼的鼓膜,如果它们有那玩意儿的话。
混乱当然没有到此为止,被铲开的倒霉蛋直接从车把上翻了个颠倒,抬脚就踹在了迎面过来的另一个倒霉鬼身上。
多米诺骨牌坍塌的壮观景象不过如是。
再者这可比多米诺骨牌热闹多了,忙碌在拍卖会后台的员工算不上多,但一个拉倒一个完全不成问题,更不用提还有辆在左右墙壁间横冲直撞的手推车。扛着与自己体型不相符分量的行李的背负怪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箱子里的纸钞和泛黄泡沫材料哗啦啦飞了满天。优雅姿态全无的拉弥亚倒栽葱地挂在灯管上,蛇尾无力地垂挂着带倒了货架。连又细又长地飘在空中的木灵都没能幸免,它尖叫着被旁边同事当作了趁手的栏杆,下场就是淹没在倒塌成山的货箱中不知所措。
“真见人!”猫妖轻盈地避开向自己砸来的木箱,但这并不妨碍她在木板摔得到处乱飞时整个尾巴都炸了毛,用那尖细的嗓子愤怒抗议道,“谁呀!笨手笨脚的还不如趁早辞掉啦!”
“这不能怪我啊!”
一切的导火索闻言也急了眼,那名冥冥之中被不幸选中的员工艰难地从手推车的纸盒底下挣扎出来,挥舞着双臂为自己辩解:“闹人了,我运的货活了啊——”
走廊内齐刷刷地响起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在场或妖或鬼,不约而同地将自己悚然的目光挪向地板与木板纸箱相接的缝隙,而下一秒,完全与这些视线中嫌恶相符的事情就发生了。
那节吓掉了送货员半张脸的圆胖手臂再次从里面探出来,这回也不仅仅是一只小手了,不明物扒拉开头顶纸片后就完整地现出了真身。在人类眼里可以用可爱来形容的婴儿咯咯笑着,又忽然一撇嘴,“哇”地大哭起来。
比起寻常婴儿更响亮的尖锐哭声响彻了整道走廊,他一边哭还一边到处乱爬,任凭你躲到哪个犄角旮旯都逃不掉魔音贯耳的恐怖。
精神污染!这绝对是精神污染!
“我讨厌人类小孩子!抓他啊!”
“他爬太快了,抓不住——”
“吵死了,你们行不行啊!”
“啊啊啊啊啊啊他碰到我了好恶心啊啊啊啊!”
而这体现在数墙之隔以外的地方——
地震了一下。
地又震了一下。
楼梯间内。
众人:“……”
“好惨啊,”周菁菁不由得感叹,“怎么会这么惨。”
虞柠:“?”
“但凡你幸灾乐祸的笑容先收收呢?”她由衷地建议道。
“哎呀,难得有这种程度的热闹看嘛。”既然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毫不客气的周菁菁干脆放肆地越扬越高,“反正被恶心到的不是我。”
虞柠啧啧摇头。
她一开始也只是想搞点可以浑水摸鱼的乱子,没想到竟然出了奇效。
就像周菁菁用的词是“恶心”,她注意到远远传来的那些声音似乎并不是害怕,仔细一想也猜出几分缘由。鬼怪以人类的恐惧情绪为滋养食粮,而还无法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的幼崽哭得再大声都只是废料,还是吵得要死的废料。甚至反过来说,新生儿对人类而言本就是希望的象征,自然与崇尚死亡和绝望的家伙水土不服。
这明明一弄就死又避之不及的矛盾态度,让她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一种有着两条长长触须的巨型昆虫在房间里乱飞的画面,突然就觉得能理解他们了。
咳,不过就像周菁菁说的,要骇破胆的又不是他们,他们只是平平无奇的吃瓜群众罢了,看着一群鬼怪吱哇乱叫地跑来跑去——
怪好玩的捏。
“这是……”旁边插进来的声音慢吞吞地问,“什么?”
被养母抛弃过一次的皮脸不放过任何跟上来当小尾巴的机会,他那迟钝的大脑并不足以理解太复杂的人际关系,只要“妈妈”对自己好就行。这一点也不小的小尾巴艰难地将自己庞大臃肿的身躯缩在楼梯平台的角落,还很懂事地没有挤过来,再好奇都只是待在原地磕磕绊绊地开了口。
“不知道。”虞柠和蔼道,“等拆了看看再说。”
现在是愉快的开箱时间。
所谓战利品就是要确认过价值才好决定该怎样投石问路,她在其他“人”兴致盎然或看热闹的眼神中拆开了那个鬼婴推来的包裹,一层层的油纸包覆下,里面是由二十厘米左右的木片镶嵌成的箱子。
木箱不大,重量一点不轻,这也是东西被偷梁换柱后送货员却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的原因了——它跟大头鬼婴冒充人类后的体重也差不到哪里去,意识到这点后,虞柠的心态忽然多了几分微妙。
她又将这个镶得格外精致、繁复得无法轻易打开的箱子放在耳边晃了晃,听到里面滚动着粘稠的水声,顿时感觉更不妙了。
“这啥玩意儿?”秉着放在这里拍卖的肯定不是好东西的谨慎原则,她难得没有耐心当场消耗殆尽地直接莽,而是再次贴着耳朵听起来,总觉得泡在箱内的东西跟着她的动作乱漂撞出阵阵闷响,“怎么听着小料还那么多呢?”
白曜忽然“啊”了声。
不论是作为人类的时候是个考全级第一的学霸,还是马甲一掀成了兼职黑幕的幕后操盘手,他都当之无愧是在场知道最多的,此时开口难免带了点揶揄:
“这不是取子箱吗?”
他又补充道:“好像还是八开。”
虞柠:“……”
草。
她还来得及退货吗?!
怎样都是对恐怖片和鬼故事倒背如流以及如数家珍的人了,虽然实物摆在面前不能一眼就认出来,她倒是听过这赫赫声名在外的凶物的。
但凡跟娃娃和“子”沾上边的东西,来历总归是为了诅咒没得跑。顾名思义,就是取下孩童的手指和内脏榨取的鲜血放入注满雌性动物血液的箱子里做成的咒物,活祭品年纪越小要用的“材料”就越多,一人做成的取子箱称为一宝,八人就称之为八开。
耗费的是生祭,起到的效果自然也会强大到恐怖,受赠者往往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断子绝孙是轻的,还在世的家人也都会凄惨死去。
坏消息是离得越近效果越强,把箱子做得如此精致正是为了让人把它拿在手上赏玩。
好消息是取子箱的数量也会影响诅咒效力,区区一个也就来个满门抄斩吧。
“你你你捡什么不好捡这个!”这不有人立时有点急了,水沼美美子气得直跳脚,“西——”
她一个激灵,扭头看到楚人美没跟过来才悻悻松了口气,但还是硬生生地改口道:“西边来了个哑巴都要跟东边来的喇嘛一起骂搞这玩意的家伙不是东西!”
……这么拼命找补还真是辛苦你了。
“不对啊,”虞柠突然回过味来,“我家的亲戚可不就是都死了吗。”
等等,这个说法未免有点太地狱。
她木鱼呢?!
她闲得没事找事的时候心思都写在脸上,才起了个念头,准备四下寻摸着找找差不多的替代品,就看到个圆溜溜的物件被递到面前来——赫然正是个红小豆木鱼,将它和木槌一起递过来的那位还贴心地问:“你在找它吗?”
虞柠:“嘶。”
起猛了,忘了这仁兄是邪神预备役了。别说是变个木鱼出来了,本尊当场来个七十二变她都信。
她也不客气,接过木鱼就噔噔瞪地敲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地仿佛自己的功德真的跟着涨了不少。
美美子:“???”
这俩人指定都沾点大病。
“那又是什么?”关键时刻居然是杰克靠点谱,他凭借自己露在外头的单眼精准锁定了随着油纸打开而飘到地上去的纸条,好奇地捡起来念道,“附带的说明书?广告词?取子箱居家……啥啥啥……”
虞柠:“………………”
坏了,孩子字还认不全呢。
她也跟着好奇起来了,接过字条后为了也照顾一下把脑袋挤过来凑热闹的美美子和俊雄,干脆将上面的内容念出了声。
【大家好,我是新概念取子箱,您的居家旅行谋财害命报复仇人之必备良方。您还在用邮寄录像带或者在自己家钓鱼执法这种老土的方式吗?这样也太逊了!本院出品的最新款取子箱由八名黑瞳少年少女联名倾情提供,想诅咒的对象不限性别,不限年龄,更不限种族生死!您只需要将对方的姓名及相关地址写在纸上塞进箱子里,就可以叫他/她/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注意,本箱式一次性用品,仅限一位哦。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气呢?来,试试看吧!】
贞子:“?”
伽椰子:“?”
干哈呢?咋地还拉踩呢?
虞柠:“?”
你俩啥时候过来的?
不过有这说明在前,那名送货员的反应也算不得太夸张了——怕不是以为一堆手指头聚在一起孵出来了个活的呢。她竖起耳朵,还想再听听外头动静来佐证自己的判断,谁料那尖叫与叫嚷混杂成的喧嚣偏偏在这时候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沙哑又莫名透着圆滑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闹什么?”
走廊里倏地就静了。
兴许是有些事放在人和鬼身上都是一样的,比如对某种特定生物深恶痛绝,再比如被顶头老板抓包后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做鬼。
刚才还乱成一锅粥的景象……依旧是那么糟心,只是大家现在都多了点收拾狼藉现场的自觉,以及在越过重重障碍时难免惶恐地眼神交流的心有灵犀,毕竟有些道理是共通的——当你看到一只人类婴儿的时候,阴暗角落里已经有一堆人类婴儿了!
天啦!
归根结底,伤是伤不到的,充其量就是捏着鼻子被恶心一把,如果怨念能化为实质,传言中怨气比鬼重的打工人PLUS升级版打工鬼早就周身黑得迁居非洲大草原竞选酋长了。
“报告。”原本在咋咋呼呼的送货员被一众感情深厚的同事推出来承担责任,硬着头皮做检讨,“是我突然看到自己运的货箱里冒出了一个人类小破孩的手才……”
话虽如此,他忽地愣住了,方才还余音绕梁的婴儿啼哭声不知不觉地就消弭无踪,已经搞不清楚藏到哪里去了。
咦,小破孩呢?
老板冷哼一声。
“区区一个人类婴儿,”他嗤笑,“就把你们吓成了这样?”
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背着双手,坑坑洼洼的面部全是烧伤留的细长疤痕,遥遥地打一眼望去简直就像有无数粗细不同的蚯蚓在他脸上扭动。棕黑色的礼帽还扣在头顶,某件标志性的红绿条纹毛衣却不见了,穿在他身上的是笔挺的西装,仿佛在大声地宣告着——可怜的被推到锅炉房里烧死的弗莱迪·克鲁格现在是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啦!
送货员:“但、但那可是婴儿啊……”
“没错,没错,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皮肤比豆腐还脆弱的小婴儿而已——”弗莱迪舔舔自己同样烧得歪曲的嘴唇,那双脏兮兮的手套指头上安装着的刀刃在昏暗光照下闪出寒芒,“一用力就可以划破它的内脏,挂上灯架做成最完美的吊饰!”
正趴在门缝上的虞柠心说原来你品味这么独特吗?
好像也不意外。
“出来吧,甜心,”她听到他故意咯咯笑出来,“你弗莱迪叔叔来了!”
墙角的纸盒忽然动了一下。
“哦,我可爱的小南瓜,你究竟躲到哪儿去了呢?”弗莱迪只当没有看到,刻意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才缓缓向目标位置踱过去,“快点出来,弗莱迪叔叔这里有最好的奶粉。嘬嘬嘬,可怜的宝宝,一定想妈妈了吧,弗莱迪叔叔这就送你回去。”
这三两句的功夫,他差不多就走到了近前,恍若不经意似的伸出手,稳准狠地一把掀开了那晃动后就静悄悄地装样子的纸盒,“啊哈——”
底下啥都没有,比月光族的钱包还干净。
弗莱迪:“……”
送货员:“……”
后者在前者猛然看过来前飞快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假装无事发生。
另外一堆纸盒底下,大头怪婴趁着其他鬼不注意,飞快地倒腾着小手小脚,直接来了个脚底抹油。
诶,溜了溜了。
它别的没学会,已经熟练掌握了如何拖着被暴打过后的身体在翻垃圾桶的野狗和乱七八糟的生物眼皮子底下逃命了。
呵呵,谢谢你啊。
杰克一不留神就打了个喷嚏。
幸好他眼疾手快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没让这声音传到隔墙的耳朵里,回过神来就看到那丑家伙似乎是在指挥着加强安保。他还在困惑那个突如其来的喷嚏,瓮声瓮气道:“咋办?风紧,没法扯呼。”
虞柠:“谁说我们要扯呼?”
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在场诸位都凑得再近些。
这种时候……
当然是要拉到自己的同等水平再用娴熟的技巧打败对方了!
“还有楼梯间。”弗莱迪在掩饰扑了个空后的气急败坏,但很显然,他做得不怎么成功,那手套上的刀尖在墙上划来划去留下一堆刻痕,而它的主人没好气地嘱咐着几名安保鬼员,“别让它顺着跑到会场去惊扰了客人,严查,全都给我严查!”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楼梯间的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了,从里面挪出来的庞大身躯让人有种地面都在跟着他的脚步震颤的错觉。杰德还戴着他那张黄澄澄的皮脸,两只眼睛滴溜溜又慢吞吞地找寻着可能会有的目标。
这大块头往那一撂,不像是来参加拍卖的,像是来砸场子的。
虞柠借着他的遮掩,鬼鬼祟祟地确认过刚才那个送货员已经走了以后才不紧不慢跟出来。有他当挡箭牌,她再冒个头果然基本没有招来任何视线,就算有也当作是同事而很快忽略了过去,选用皮脸的原因也很简单,好大儿体积够大,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
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一座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鬼傻,钱多,速来。
弗莱迪似乎真是这么想的,搓着手——小心地错开了刀锋——迎上来的同时也警戒着准备反击。他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上下打量的目光足以说明他正在评估着“这位客人,这里已经是仅限员工进入的场地了,还请——”
皮脸谨记着妈妈的嘱咐,手伸进兜里掏啊掏,掏出了一把钞票。
弗莱迪:“??”
他的视线追着那面额不小的诡币停留了片刻,不过能有底气来参加这场拍卖会的,哪个不是有钱的主,就算打动也打动得很有限。
所以,这种时候就需要另一个角色出场了,在弗莱迪预备着正要开口的时候,旁边忽然有谁打断了他。
“您应该是这里的负责人了?”白曜笑道,他看上去跟人类没什么差别,身上的气质却不容忽视,“这位是我们老板——他平时就这个作风,您别见怪。怎么说呢……因为是家里的富三代,想做点生意证明自己,所以才过来看看能不能谈点合作项目。”
周菁菁:“……他是怎么做到说出来不笑场的?”
虞柠:“大忽悠惟口熟尔。”
周菁菁:“?”
你哪来的资格说别人?
皮脸:“对……生意。”
他反应慢慢的,嘴巴笨笨的,弗莱迪的眼神中难免多了几抹狐疑,但任何怀疑都可以在金钱面前退让,更遑论还有旁人的添油加醋。
榆树街霸王的怀疑神色逐渐被谄媚的笑容取代——本来嘛,谁还不乐意在拍卖会赚得盆满钵满的基础上再多一笔意外之财呢,谈成了是喜事,谈不成也没什么损失啊。
“我们肯定也很乐意多来个投资方。”这位负责人连连点头,“这个条件啊,现在不是特别的好,我相信只要有更多的机会准备,下次还能再上一个档次——”
下次?
虞柠腹诽。
她爸可没第二个脑袋拍卖。
“那是当然。”白曜笑着说,“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您该怎么称呼?”
甭管心里是怎么想,表面上的态度是做到位了——弗莱迪双手将名片递给了还在费劲点头的皮脸,后者顺手交托给自己的“助理”,而白曜在扫了几眼后,用自然流畅到在场所有家伙都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的动作把东西又塞进了理论上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冒牌员工手里。
虞柠打眼一瞧,哦豁。
她当着弗莱迪的面,直接将那张名片塞进了取子箱。
第55章 创收利器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
弗莱迪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鉴于刚才“洽谈”得实在不错,别说是他和偶尔才往这边看一眼的零星员工,连趁着这放松警惕的档口悄悄从门缝溜出来的己方鬼怪们都愣住了。
然而弗莱迪终究不愧是弗莱迪,他可是主管着这场拍卖会的负责人——眼光怎么都算得上老辣了,一眼就认出了自家售卖的商品之一。他无疑清楚那玩意儿的效用,也清楚自己遭到了怎样的陷害,顷刻间转为恶毒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虞柠,但还来不及出手,已经被护母心切的同行拦腰抱了起来。
虞柠闲来无事地打了个哈欠。
非常遗憾。
在这个世界上,力量就是一切。
眼下可不是在容得下随心所欲的梦境,榆树街杀人狂那瘦弱的身板哪能敌得过膀大腰圆的皮脸。皮脸接收到妈咪眼神的示意,非常懂事地飞快捂住对方还想叫嚷什么的嘴巴,直接将他举到了半空中。
可能这就是同职业者之间的默契吧——杰克行动得也很迅速,他毫不犹豫地抬起弗莱迪还在挣扎着乱踢的双腿。俩人一个抬上半身一个掀下半身,当场将这家伙扔进了全员撤离的楼梯间。
“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弗莱迪“砰”地摔到地面,猛然起身时只来得及扑到已经关紧的楼层门板上,那把嗓子硬是喊出了几分气急败坏的嘶哑,“都给我等着——”
一块扔进楼梯间的还有那个天杀的取子箱,不等他将它踩个稀巴烂,忽然感觉到背后有谁拉住了自己毛衣的下摆。
弗莱迪:“……”
他回头看去。
“拜托了,”为首的男孩低着头,用惹人怜爱的语气开口道,在他后头是同样突兀出现在这里的少男少女,“我们和父母走失了,真的很害怕,请放我们进去吧。”
“哦……”
他慢慢抬起头,眼眶里不见半点眼白,只有整片看起来甚至有些虚无的漆黑。他的嘴角越裂越大,露出两排又细又小的尖牙。
“我忘记了,原来我们已经进来了呀。”
虞柠对着被牢牢堵住后不断震动的门板,很缺德地打开了手机的录像功能。
虽然拍不到现场,但是隔岸观火录点声音也不影响嘲讽度。
“开心点,弗莱迪先生,”她幸灾乐祸道,“这可是你最喜欢的小孩子啊。”
弗莱迪能不能听得到已经无从知晓了,不过从后头传来的嘴被堵住般的含混声音足以充分说明他的愤怒。从天花板和地板间或传来的巨响,似乎可以想象得到战况的激烈,还好除了最初的那一声嚷嚷,里面的声音离远了就还算模糊。
而有赖于弗莱迪自己先前将员工赶去各忙各的这样的举动,不管是跑去了听不到的地方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不想多管闲事,那一瞬间的喧哗似乎没能传过去,呜呼哀哉!
忙碌在此的鬼怪员工们还不知道这里悄悄地改天换日了。
杰克摩拳擦掌,“下个打谁?”
“那么凶干嘛,”虞柠摇头,“我们要以理服人。打群架是不对滴,应该分而击破地引过来——”
周菁菁:“然后?”
“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虞柠义正辞严,“勿谓言之不预也,这是心的沟通,这是爱的呼唤,总有一样条件可以实现双方的共赢,我们应该实现人与鬼的和谐大发展,为此不惜采取一切反制手段……”
周菁菁:“……”
“说人话。”她道。
虞柠:“打到服。”
周菁菁:“?”
她就知道!
“走了走了,”虞柠迫不及待地说,“争取在拍卖会开始前搞定。”
她当然不会一个人去,而合适的人选——首先不能是身为“老板”却亲自跑腿的富三代皮脸,但可以是刚才已经刷过脸的白曜。有好几名路过的员工是瞥到过他代为谈判的,如果遇上他们也能更有说服力。
这不就来了么。
被拦住的凯尔皮只有马头和两个蹄子,后半截身体却不知所踪。这位来自苏格兰传说的邪恶精灵似马非马,会引诱着人类骑上它再将对方溺死,不过它现在也就是个勤勤恳恳的打工鬼,暗绿色的截面后头拖着要搬运的灯具。
它应该是远远瞧见过白曜的,看到两人就见怪不怪地准备经过——直到被虞柠给拦住。
“劳驾,”她换下了那身套在外面的制服,很有礼貌地问,“您有时间过来一趟吗?”
“是这样的。”
某人编起瞎话如喝水般信手拈来,“我们刚刚和克鲁格先生谈好了要合作,只是现在还欠缺一些人手,克鲁格先生就叫我们过来看看,有合适的就请过去,不知您意下如何?”
“当然这个待遇也会跟着有所变化,”她拼命暗示,“绝对不会亏待敢干肯干的员工,而且都好商量,您要是有意向,更具体的还可以等过去再谈。”
这匹绿幽幽的马明显有所心动,嘴上却还在假意推脱。
“不太好吧。”它拍拍自己驮着的货物,“我还要把东西急着送过去——”
“没事没事。”虞柠善解人意道,“特殊情况,您过来一下就好。”
“我们会帮忙说明的,”白曜补充着附和,“等会儿也可以搭把手。”
沉默几秒后,绿马爽快地答应下来。
“行,那就先去看看。”
它基本相当于是漂浮在空中,原本应该属于后肢的地方是细细密密织在一起的藤条,然后就靠它们拖着货物在地面上滑行。
看起来挺顺畅,实际上还是有些费力的,它吭哧吭哧地拉住东西跟在俩人后头往前挪,正在努力让它们不要撞上墙角,刚拐过去就感觉到头顶洒下来一片阴影。
它抬头。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预想中的克鲁格经理,而是一个系着围裙戴着人皮|面具的壮汉,一个趴在地上像是被割了喉的女鬼,另一个身着白衣只能看得见披散在脸上的黑长直、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以及站在后头的若干鬼等。
凶恶得像极了不可言说的犯罪团体。
凯尔皮:“……”
凯尔皮:“咴?”
美美子觉得自己又刷新了一次认知。
不是对某人忽悠能力和脸皮厚度的认知——她早就习惯这种小事了——而是对她借口之多、想法之奇、手段之别出心裁(又名天理不容)的感叹。
很恐怖,兄弟。
不过反正她站的立场是凶手而不是受害者,所以嘻嘻。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堵墙壁后头的角落已经密密麻麻地塞了六七个以各种理由被诓来这边然后惨遭群殴的鬼怪员工,反诈骗宣传教育刻不容缓。
这些倒霉蛋面面相觑,有眼瞪没眼,一个个脸上鼻青脸肿,身上五花大绑,长了嘴的也被破布团给堵着勒上了,唔唔呜呜得吭不了声,碍于刚才的一番“遭遇战”深刻地理解了双方的实力差距而不敢反抗——更别提还是一对多——生怕贸然行动又会惹来几通暴揍。
君不见有杀红了眼的好像还没过够瘾呢!
这特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各位不用太上火,”虞柠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呢,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只是想跟大家好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话。”
鬼怪员工们:“……”
说得真好听啊,要不是还疼着就差点信了。
“说得好啊,我相信您!”万籁俱静之时,他们之中却出了个叛徒,二话不说地扯着嗓子屁颠屁颠附和道,“我们听着呢,您尽管说!”
鬼怪员工们:“???”
哪来的狗腿子!
凯尔皮当场就接收到了其他同事或鄙夷或不敢置信的眼神,它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仰直了那长长的马脖子,浑然不顾自己的两只马蹄还被捆在胸前——因为被制服以后就非常配合,充当嚼子束缚住它嘴巴的绳索已经解下来了。它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不跑也不闹,身体力行地表演了一个格外标准的滑跪。
这可是它们这一族的种族习性,别看喜欢谋害性命,当真遇到了认为可以驯服自己的“主人”后就会异常忠诚,有什么丢马的,简直是荣耀好不好!
它星星眼地看着正要发表讲话的虞柠,要不是压根没有下半身,马尾巴都得摇成一朵蒲公英了。反倒是虞柠被它这过于热情的眼神看得凉飕飕的,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凯尔皮:“……”
呜呜呜。
虞柠又有点不好意思了,意思意思地给对方塞了个它刚才就一直盯着看、装在箱子里被另一个倒霉鬼搬过来然后在乱斗中凌乱地砸到旁边的干瘪苹果,这下可算是吧唧吧唧嚼得开心了。她清清嗓子,缓缓道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当然,这是建立在各位友好合作的前提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道理不用我讲了吧?”她说,“早点让我知道我想要的消息也可以获得提前释放的权利——那么,你们存放拍卖品的仓库在哪儿?”
团团绑的鬼怪们霎时连呜呜声都没了,又是一轮你看我我看你。
这特么谁敢说?
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鬼本就不能与深入人心的怪谈同日而语,排除其他因素来比较的话,知名度越高流传度越广就拥有越硬的拳头,榆树街的老大是活在几代人噩梦里的弗莱迪·克鲁格,如果不是正好满足了己身相关的触发条件,再想跟他斗都得矮上一头。
然而条件这种事完全是可遇不可求,毕竟大家都会有意规避和互相制约,除非突然来个一通乱创的不定时炸|弹帮你贴上,难,实在是难。
最重要的——那可是发钱的老板,这年头谁拥有了经济大权谁就掌握了命脉和死穴,当月工资还没结,得罪人家不想混了?
众所周知成鬼的条件之一就是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弗莱迪更是其中佼佼,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当了叛徒……
一众鬼怪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
凯尔皮倒是有跳槽的打算,但闻言也露出苦恼的模样——从马脸上看得出这个还怪不容易的,相信它再努努力就可以进化成马男波杰克了。
虞柠决定从它这里突破。
“来吧。”她和善道,“你说。”
“这……不是我不想说,”凯尔皮羞涩道,“我不知道啊,我是临时工。”
虞柠:“?”
行不行啊你!
“那就别怪我来个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她当场表演了个变脸,毫不掩饰威胁之意,心下也知道他们担心的是怎么一回事,恰巧不远处楼梯间内在这会儿静了下来,干脆直接拉开门,“我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不配合的下场就是这样——”
也合该是她今天走运,赶上黑瞳少年少女暂时功成身退不说,节目效果还给得足足的。
呈现在一众员工面前的完全是一团不明物,那件红绿条纹的毛衣都被拽得套上了他的脑袋,被折腾得够呛的弗莱迪半活不死地以诡异的弯折角度挂在楼梯扶手上,就在她开门的那一瞬间。
“呲溜——”
他滑了下去。
然后接二连三地滚落了台阶。
“噼!啪!砰!”
鬼怪们:“…………………………”
完蛋了,他们不会被灭口吧。
虞柠使了个眼色,她的左右护法很有眼力见地将摔到最底下的弗莱迪又捡——不是,又抬了回来。
如果排除那张本来就布满疤痕而不太能看的脸,他伤得不算太重,不过也生动形象地体现了那宣传语上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弗莱迪显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但在被架着出现在门口、看到自家员工齐刷刷被绑着被堵着嘴望来的一瞬间,他瞧上去快气得撅过去了。
“我都听到了,”他声音嘶哑道,“你们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好耳熟的台词啊。”
虞柠幽幽叹口气,“你说是吧,美美子?”
水沼美美子:“呵呵。”
“嗨,老登,”她毫不客气又幸灾乐祸地说,“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除非你还想继续倒霉下去诶。”
她悟了,只要助纣为虐得够快,她就不会变得不幸!
但话音还未落,她后脑勺猛地挨了一巴掌。
水沼美美子:“?????”
她见鬼似的瞪着突然出现在背后的楚人美,这哪来的听到脏话就瞬移的本领啊!
不学好的小女孩当即被自己天降的便宜养母薅去反省,弗莱迪盯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但最终,他到底选择了在这一群穷凶极恶的劫匪面前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好吧,好吧,”他干巴巴又憋屈地说,“我会带你们过去,你们别冲动。”
虞柠耸耸肩。
噗嗤。
他倒也说话算数,踉踉跄跄地在一行人的控制下往库房的方向走去。
原先往来这条走廊上的员工都被打趴的打趴绑的绑,剩下的零星几个也没有让他们受到多少阻碍——杰克拿着他的匕首,刀刃就架在可怜的弗莱迪脖子上。
这位名义上的大老板满脸阴郁和咬牙切齿地冲迎面那些不知所措的安保鬼员们连连摇头,后者见状又看到后头跟着的这些鬼怪,只得乖乖蹲到一边束手就擒,结果就是他们竟然真的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收纳拍卖品的库房门前。
整个仓库灰扑扑的,完全看不出居然是用来举办如此盛大的拍卖会的后台,不过各个新搬来的拍卖品和货箱倒是显得挺干净。
虞柠走在这些陈列的物品之间,视线到处逡巡,她不急着去研究那些不知道价值几何的拍卖物,而是明确地想要先找到此行的目标。
虞柠:“!!”
她的目光尽量压制着自己的反应不要太明显,假装只是不经意地看到了那个装了人头的罐子。实物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更惊悚几分,可能因为长期浸泡的缘故,脸颊上的皮肉虽还完整,但在那污浊液体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苍白。
虞柠几乎要有种它冷不丁就会睁开眼睛的错觉。
……考虑到她爹诈尸的性质,也不是不可能哈。
话说回来,她也好奇很久了,正好眼下有个能解答她一直以来的疑惑的家伙在呢。
“这个是做什么的?”
弗莱迪没好气地冷笑一声。
“辟邪。”他说。
白曜:“……”
周菁菁:“……”
虞柠:“……”
虞柠:“啊?”
她爹脑袋还有这用途呢?
不对——
受不了了!怎么会有鬼拿别人亲爹的头辟邪啊!
她的懵逼和错愕被对方误以为成了另一番意味,不仅是神情紧张的弗莱迪,旁边绑成一串蚂蚱的安保员也生怕这帮贸然闯进来的家伙把会场直接砸了,开始犹豫究竟要不要拼这一把。
“这场拍卖会必须办下去!”弗莱迪似乎也发觉自己有点急了,眼睛滴溜溜转过一圈,压低了声音说道,“对你们对我都好,不然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你想知道关于那个的事吧?”他又是怎样的反应速度,当即将自己看出的迹象押成了筹码,“让拍卖会正常举行!我都可以告诉你!”
“不然你就该动手动手,但是你一个字也别想问出来了!”
虞柠啧了声。
要让她乖乖配合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她也不想贸然在别人底盘惹下什么麻烦,折中一下,搞点小操作也是可以的嘛。
弗莱迪的胳膊还被绑在背后,她弯腰就摘下了对方那每根指头都带着一条刀刃的手套。
“……你要干嘛?”弗莱迪预感不太妙地问。
“为你着想啊。”虞柠理所当然道,端详了一下那双使用痕迹相当明显的手套,“要炒现场气氛不得来点惊喜环节嘛。”
当然也是为了贴补少掉的几样拍卖品,具体少了哪几样,得等到她看过什么有用再做决定。
“弗莱迪·克鲁格爱用的凶器,上面甚至还残留着上个受害者的新鲜血迹。”虽然实际上全是他自己刚刚被揍出来的,“极具收藏价值,拥有了这双手套,你也可以是榆树街一霸,所得收入都会捐给急需养家的贫苦学生——”
她觉着这个宣传语不错。
虞柠友好地征求当事人的意见,“你觉得呢?”
弗莱迪:“……”
弗莱迪:“???”
第56章 诈一代
他觉得个蛇皮!
这一刻的弗莱迪看起来很想骂人,但鬼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忍住了——天哪,他竟然忍住了,虞柠忽然觉得自己如果去开忍耐力培训班,一定是赚钱的一把好手。
“太天真了,小丫头。”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在榆树街鬼王这张磕碜的脸上显得尤为可怖,他曲线救国地试图说服对方,“你不会以为会有谁愿意买这种东西吧?我劝你趁早打消念头,不然你只会发现自己在做无用功。”
“那你简直太没有自知之明了,”虞柠毫不犹豫地驳斥道,“你在这里当山大王就要有山大王的信心嘛,多少鬼乐意沾沾王霸之气,保不齐就能跟着走一走狗屎运。”
弗莱迪:“?”
话是好话,怎么听着那么不是滋味呢?
“再说了,卖不出好价钱就卖不出呗。”她补充说,反正又不是她的东西,“做鬼呢,就要懂得不拘小节,能有个三瓜俩枣也是很好的嘛,积少成多就是坠吼的。”
弗莱迪:“???”
他跟她拼了!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弗莱迪报复心切而摔倒栽葱。虞柠眼疾手快地直接往像堵墙似的皮脸后头一躲,后者还懵着呢,旁边的白曜赶忙拦住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的弗莱迪,省得他就要跟老鹰一样扑过去。
“哎,您消消火,”他笑道,“她这么做是不对,又年轻气盛的,您就别一般计较了。”
弗莱迪狐疑地瞧着对方。
听这语气倒是个站在自己这边的理中客,指不定能帮着说说话。
不确定,再看看。
“哦?”他阴冷地扯扯没有嘴唇的嘴角,“那你的意思是?”
“那么说实在太过分了。”白曜叹息,“哪能说卖不出去,再怎样也有收废品的兜底啊。对了,您这帽子和毛衣还要吗,组成个套装感觉更有销路?”
弗莱迪险些一口气又撅过去。
好嘛,一丘之貉!
“确实。”虞柠眼睛一亮,“感觉很有宣传空间!”
什么集齐套装会触发相应加成效果,简直深谙游戏套路啊!
周菁菁还在另一边提防着弗莱迪被他们招惹得再次暴起,听到现在也忍不住插话进来,“我认为还有改进的余地,比如……”
弗莱迪:“???”
这帮家伙当他是死的?!
哦,他好像确实是死的,那没事了。
……不对!
“你们几个最好给我记住了,”这位将“吾好梦中杀人”贯彻到极致的杀人狂冷笑起来,“任何时候都不要同时闭上两只眼睛,不然我就——”
在场唯一需要睡觉的虞柠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白曜还是那副笑模样,“就?”
弗莱迪倏地安静下来。
被疤痕占据的扭曲面庞展露出堪称阴沉的神情,他从眼前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一股本不应属于这与人类相差无几的躯壳的气场——那无疑不是什么好的征兆,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更多依靠天性行动的鬼怪就尤为如此,在互相比较之间的斟酌就成了在所难免的事。
打破这僵持气氛的是一阵预先设定好的闹铃。
那闹钟正如所在的库房同样陈旧,连声音都沙哑又难听,不过上面显示的时间倒是分秒不差的准时,提醒着看到它的对象赶紧及时地忙活起来。
虞柠“咦”了声,恍然道:“这是快要到时间了?那克鲁格先生您放心,我们搞定以后一定安安全全地释放您。”
弗莱迪:“呵呵。”
你就说他到时候还能剩下些什么吧。
正所谓成王败寇,哪有人会在乎俘虏或者说“鬼质”的感想呢。一通写作单方面沟通读作威胁的交流后,本来就因为连番暴揍而失去反抗能力的弗莱迪被捆成了个粽子丢在边上,任凭他再怎么抗议也不可能有谁听得到——听得到也没用,全都绑着呢。
始作俑者更是良心丝毫不痛地背手欣赏起这满屋的战利品,她得抢在拍卖会开始之前筛出有用处的东西。备注在货箱旁边的介绍词简直便宜了她,可惜不是所有拍卖品都有这玩意的,也有像是她爹人头那样语焉不详、疑似是要靠负责人本人来主持拍卖的商品,那也无妨,反正他俩“约定”在前,达成条件后再好、好、问、问也不迟嘛。
尽可能早地赶到会场的好处就在这了,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来收拾自己闹出的乱子,然后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
“我真是谢谢你们。”
川上富江那张漂亮的脸都扭曲了,气急败坏地捋着自己被挤乱了的乌黑长发,一口银牙快咬碎了,鬼知道她是怎么从群情激动的汹涌中逃出来的,她什么时候落到过这般田地过!
“哎呀,”周菁菁笑吟吟的,“最后不还是来接应你了嘛。”
呵呵。
你管在楼梯口等一下人叫接应?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富江无端望向了正在试图以眼神骂街的弗莱迪。
那一刻——他们的心情是相通的!
但也只有短短的数秒了,因为她马上就嫌弃地挪开了目光。
……谁要和这么丑的老头子当心友啊!
她的厌恶之情明晃晃写在脸上,弗莱迪一梗,默默唾骂的对象又多了一个。
不光局限于人类了,他要屠光所有青少年!
对此,虞柠表示洒洒水,麻麻哋,唔该唔该冇问题。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她得罪过的那还少嘛?
只要胆子大,搞个对冲也不是不可行啊!
“宝石是绿的,衬我的眼睛。”一道毛茸茸的影子窜来窜去,兴奋地捧起这边的首饰又去拿另一头的链子挂在自己的脖子上,“那个项链是红哒,配我的毛色,对冲一下就很和谐啦——”
……倒也不是这个对冲。
“哎哎哎,停手停手,”虞柠连忙出声制止那个贪财玩意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打算拿去换钱。”
八尾狐:“……”
“你试过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吗?”它泫然欲泣道。
虞柠:“?”
“入宫的那天我就知道了,皇上不是我一个人的。”狐狸精那幽然的口吻中充满了属于深闺女子的浓重哀怨,“可家里的妖孽真多啊,我就这样等啊等啊,她今天去找这个缠满绷带的讨厌鬼,明天去见那个惯会下厨的贤妻良母,等到天都亮了,她还是没来我这。臣妾也只是想用钱买些小玩意儿来打发时间,以解相思之苦啊。”
缠满绷带的讨厌鬼:“啊?”
惯会下厨的贤妻良母:“咯……?”
突然登基的虞家皇帝:“???”
受不了这出大戏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虞柠眉心直跳,“你看过那张纸条了没,上面说所有者会走霉运变成穷光蛋。”
狐狸精马上跟触电似的把项链丢到一边去了。
“噫!”
“呸,晦气,”它急急火火地用肉垫在地上画了个火盆跨过去,“真晦气!”
虞柠深以为然,她也不难猜出这东西出现在拍卖会上的缘由——估计销路还会很不错。以拍卖场这套管理体系来看,领工资的打工鬼不在少数,有打工人就有资本家,有资本家就有市场。
谁还没几个竞争对手呢?
他们这批突入敌方大本营后方的算是先头部队,还留在入口大厅的“家庭成员”起到的是混淆视听的作用。而那位吩咐各位稍等、要去问问是否合规再回来登记的接待员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到原地,就直接傻了眼。
“你好,不用请示了,”虞柠坐在老板椅上,看着经过层层汇报、被押到面前来的无头接待员,笑得格外灿烂,“我就是你的新上司。”
接待员:“……”
他看看挂在天花板角落的前老板,很识相地将脑袋放回脖子上,“咕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这政权更迭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先头部队和烟雾弹汇合的这档口,宾客们已经悉数入场。虞柠接管了后台,将外面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群魔乱舞”不止是个形容词。
在门厅瞧见的那些碰巧与他们同时出入的宾客都只是小巫见大巫了,此刻密密麻麻坐在台下的鬼怪才叫人头皮发麻。
头位参与拍卖会的客人入场之时,立在场地四角的火炬就倏然地自发燃起。
那当然并非正常火光,而是与狐狸精和鬼市所摆摊位都更想象的鬼火。火焰颜色介乎蓝绿之间,摇曳着,跳动着,将与会者的样貌照得青白又阴森。
诚然,这在他们看来才是常态。幽冥界的“礼仪”瞧着也足够瘆人——两鬼相遇时就静默地彼此注视片刻,然后耳语着讨论起马上要举行的拍卖,兴奋让本就可怖的死相和模样显得更加狰狞,随便一幕拿去恐怖片里都足以成为无数观众的多年心理阴影。
虞柠心说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进步得真不止是一星半点。
搁以前早就进ICU的场景,现在居然只是后背发凉,实在是可喜可贺。
坐在底下的鬼怪也是五花八门,脑门上还插着半根箭矢的骨头架子张嘴就是咔咔的响声,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的女鬼只露出一双美艳的眉眼,还有整个身体干脆就是个车轮的,车轴上的单个眼珠怒目圆睁……出席数量其实不算太多,但带上家属翻个倍就很可观了。
因而称得上一句阴间意味的热闹,在这阵仗下统筹现场秩序可不容易,如何平衡己方和这些员工的力量也是个高难度的挑战。
好在她很有先见之明地将能带的帮手全都带了过来,又有凯尔皮这样的二五仔,关键性的岗位都由自己“人”代替,再放出那些实力最次、不成气候的俘虏。在一番威逼利诱的恐吓下,也能让他们老实听话地本分行事,又不敢向还被蒙在鼓里的宾客们求救,别问,全是心理战。
邀请函上标注的时间一到,拍卖会准时开始。
幕布徐徐拉开,一束暗淡的灯光直直地打在空荡荡的舞台边上,完美错过了正中央。
美美子原地尴尬了片刻,赶忙用念力将它的位置正了回去。
第一次用这种装置本当下手也不能怪她不是?
懂得及时补救就不错了!
幸亏这显而易见的失误似乎被宾客们当成了整活的一环,掌声稀稀落落地响起,听来有点冷清,对身为诡异的大伙却是热情的表现了,毕竟有相当一部分哥们干脆没有手。
“恐怖的女士们,吓人的先生们,还有各位不能用语言来称呼的亵渎者,”被拉来负责主持的那名员工——姑且称之为主持鬼——拿着同事的台本,硬着头皮拙劣地开了口,“欢迎来到十年一度的榆树街拍卖大会!”
“这、这位是我们的特邀嘉宾,接下来会协助我们进行拍卖品的展示!”
杰克冷冷哼了一声。
如果鬼怪能出汗,主持鬼的后背怕是早被冷汗浸透了,他默默地离对方又远了一两公分——也不敢太远,他被告知的可是一旦露出什么马脚就会被立刻灭口。
这条小命还想要呢呜哇哇哇。
思及至此的同时,主持鬼蓦地一震。
他忽然就大彻大悟了。
给谁打工不是打,大家都只不过是奉命行事。天涯何处无工作,又何必为那点微薄的薪水而苦恼。
用不着刻意地去追求力量和地位,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也很好。
这么一想顿时轻松多了,但是……好像……又有点太轻了。
主持鬼慢慢低下头,看到自己本就不怎么清晰的双脚更模糊了。不过,这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的周身泛起柔和的金光,轻飘飘地向上浮去。事已至此,他干脆完全放下执念与负担,脸上浮现出释然的微笑,整个身体就这样逐渐遁入虚空——
台下登时一片哗然。
宾客们纷纷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好、好刺眼!
“他、他他他——”
“他怎么成佛了!”
杰克:“……”
虞柠:“………………”
怎么回事!神经病啊!
这特么合理吗?!
此成佛非彼成佛,只不过是鬼魂放下怨恨与执念的自我超度。但其如今在幽冥界有多罕见,看台下的震惊程度就知道了,更别提还是在这种场合,简直出乎了所有在场者的意料。
一瞬间连杰克也当场愣住,求救似的往后台的方向望过来——打架他在行,救场不行啊!
反应过来的虞柠立即采取了行动,她毫不犹豫地走上讲台,捡起掉在地上的话筒,开口前先敲了敲,以确保这砸了一下之后还能正常使用。
“咳。”
要在这么多“人”前发言还是有点不自在的,好在她有忽悠那帮信徒的经验打底,又本来就有这个打算——眼下只是提早了时间而已。
“刚才我们台上发生了一点小意外,鬼生无常,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要祝福他。”她睁眼说瞎话道,“为了弥补各位的精神损失,我特别宣布——接下来会临时加入一个新环节,之前没有出现在宣传册上的隐藏商品会以惊喜拍卖的方式与大家见面!”
“不过——”
虞柠话锋一转。
“在这之前,”她说,“我希望大家先有耐心听我说几句。”
“其实,刚刚发生的事正好印证了我的猜想。”
“众所周知,我们所赖以生存的正是如今弥漫在世上、也可以从人类身上获取的暗能量。它是把双刃剑,我们在无法离开它的同时,不得不受其掣肘,更有甚者还会迷失自我。”
“我相信,不止是我以及我的朋友试图摆脱它的桎梏,然而,就算做出再多的尝试也难以逃脱这个循环——但现在不一样了!就在最近,我们发现了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
“接下来,请允许我为大家介绍一下我司提出的新概念,也是即将进行的前景项目。”
“无论是听一乐还是成为我们未来的投资者,都是各位的自由。”
她收起那深沉的语气,解开自己的背包,当着宾客们的面从里头掏出并戴上了她的老朋友——那张奥特曼面具。
“你们……听说过光能量吗?”
第57章 小课堂
举座哗然!
虞柠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对光能量的说法,还是自己脸上这张恍若儿戏的面具。但是这都没有关系,她的心在当初参与审讯之时就被迪迦夺走了,今生或许再无悲喜。
看开了,全看开了。
反正中二病是治不好了,那就干脆发扬光大,谁能说这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呢!
——你们,相信光吗?
这真是个再绝妙不过的时机,突如其来的意外插曲歪打正着地符合了她传销——啊也不是,拉投资的宣传需求,是商人就不应该放过捧着送饭的天赐良机,而是就地取材让它成为自己成功路上的青云梯!
谢谢你,成佛侠!
“所谓光能量,”虞柠假装没有看到台下那些质疑的目光,做了个意大利人的标准手势,如愿看到大部分宾客安静下来,“正是暗能量的对立面。”
“和我们熟知的暗能量一样,它无声无色,无形无相,看不见摸不着。但就像我们依然能感知到暗能量的存在,光能量也并非子虚乌有、凭空杜撰出的概念。”
“比如这位站在大家面前的小哥。”
她猛地一拍杰克的肩膀。
杰克:“???”
揍嘛呀?
“他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不需要靠袭击人类、汲取他们的恐惧与绝望来维持生存和力量了,”俗话说谎言说了一千遍就是真实,何况虞柠自认根本没有在说谎,“在光合作用——呃,光能量的作用下,他只需要摄入特定物质就可以像永动机一样健康!”
她鼓励地看向杰克,后者愣了半天,惊人地领会到她的意思,当场掏出了自己还剩半瓶的糖浆。
“急支糖浆,好!”绷带杀人狂言简意赅道,“杀人,坏!”
宾客们:“……”
急支糖浆是个嘛玩意儿?
虞柠收回目光,世界上最高明的谎言是真假掺半的谎言,更更高明的谎言是有人从旁佐证的谎言。杰克情急之下憋出来的台词当然算不上完美,但放在现在已经完全够用了。
“急支糖浆只是其中一个例子,具体效果应该因鬼而异。”她迅速地将听众注意力的重点转移开,“比如呢,靠帮助他人来获得对方对自己的感激或者信仰,这看起来和利用负面情绪的暗能量有异曲同工之处,起到的作用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毕竟不会被它反过来裹挟束缚。”
“由此可见,虽然对光能量的开发还处在实验阶段,但我们完全有理由展望,它对我们鬼怪来说有百利无一害。”
底下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很显然,大部分听众就算不甚信服,也对她的说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更有甚者——兴许是饱受失去自我的困扰——还露出了满怀希冀的神情,一张狰狞鬼脸居然显出了几分滑稽。
“大家,我想问,你们是为什么而战斗的?”
“你们认为,幽冥界存在真实吗?”
“由虚伪所涂抹出来的共存,由欺骗所搭建出来的城市,由谎言所塑造出来的伪神,艾欧泽——幽冥界从上到下布满了欺瞒,这里真的存在真实吗?”
白曜:“?”
怎么越听越有点不对劲了。
骂谁呢骂谁呢,说谁伪神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果然也有别的鬼怪听不下去了,直接从观众席上站起身来,它的音量自然比不过拿着话筒的虞柠,但那破锣嗓子在鼎沸的宾客间已经足够拉扯出一道刺耳的风景线,“什么叫从上到下布满的欺瞒!”
“谎言就是我们生存的土壤!”蜥蜴人愤慨地叫嚷,“恐惧就是我们权力的摇篮!你居然想动摇我们能力的本源,我看你是人类那边请来的卧底!”
虞柠“哦”了声。
亲亲,就算你情绪很激动,可你被传染到用排比说话的那一刻,你就输了!
“那我倒是想问,”她不慌不忙地反问道,“迄今为止,有谁教过你们该如何反过来利用暗能量吗?”
“众所周知,人类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类的主观能动性——别这么看我,我们应该从自己的敌人身上学习更多的精神。按道理来说,那么多年过去,总会有钻研出点名堂、能够想出办法在一定程度上摆脱暗能量操控的家伙。据我所知,人类那边已经有相关技术在普及了,为何幽冥界却没有这样的能鬼志士出现,是因为我们不想吗?”
“还是说,”她循循善诱,“是已经有谁掌握了这些,却不愿意将它分享出来呢?”
虞柠提高了音量:“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欺瞒!是幽冥界从上而下的压榨!是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的知识垄断!”
她声音大!她说的就对!
杰克听得迷茫又一愣一愣的,忽然觉得脑壳有点痒。
坏了,要长脑子了。
群体下的氛围是可怕的,大众——特别是自我本就相对浑浑噩噩的鬼怪——的思维格外容易被拿着话筒的那个人牵着走,只不过她卖的不是超级记忆法也不是口语课,而是传销……不是,安利……也不是,总之是个新型概念!韭菜听了都说好!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秋天就会收获一窝反骨。
“以上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我希望大家可以自己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虞柠叹了口气,“鄙人不才,并不能在暗能量方面鼓捣出多大的名堂,不过鄙人又是很幸运的,误打误撞地和同伴们发现了光能量的功效——”
“回过头来,我才发现,”她敲敲自己的面具,“原来历史早就给了我们答案。”
宾客们:“……”
宾客们:“???”
“那个,敢问,”又有鬼怪提出了质疑,但比起刚才的蜥蜴人,显然要客气和小心翼翼多了,“您说的答案,是指这个吗?”
它瞧上去完全不想说出奥特曼的名讳,可实在忍不住吐槽的欲望。
虞柠笑了一声。
她这个高深莫测的高人形象扮演得十分成功,纵使顶在前头的仍然是迪迦那张刚正不阿的面孔,听众们依然下意识静默下来,听她继续编——说了下去。
“我想请问一下,上古时代,人类是通过什么方式来将生存要诀流传下去的?”
“没错。”她自问自答,“就是口口相传的歌谣。”
“这一点在如今的某些童话故事里仍然有所体现,子供向中的细思极恐之处正是前人悄悄留下的秘密讯息。我们不是人类,但是我们和人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由此,我认为这未尝不是一种暗示——让我们笃信光的力量!这即将是指引我们前行的明灯!”
议论声响起,逐渐压过了她的声音——他们显而易见地被煽动了,虞柠做了个“收”的手势,场面再度安静了。
“但是。”
她理所当然地来了个转折,语气沉重道:
“正如大家所见,我今天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们遇到了财政上的危机。”
淦,再胡扯下去她自己都要信了。
“我们原本是打算等有更多成果以后再与大家见面,可仅凭我们的力量还是太过于微薄,因此不得不请求各位的援助。”
“感谢克鲁格先生给我的机会,让我得以站在这里阐述自己的理想。”
还被绑着吊起来的弗莱迪:“……”
呵呵。
“放心,我们绝对不让您做亏本生意——凡是有意投资我们的,您的投资份额都将折算成股份来领取分成,同时也将免费体验我们的光能治疗豪华套餐。”
“不仅如此,您也可以介绍您的亲朋好友,让他们成为您的下线。您既能从上领取到股份的分成,也能向下抽取下线的利润分成。”她言辞恳切地说,“不要担心,您这是介绍给对方一个发财的机会,于己于他都是好事。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就多观望观望,我们支持您的一切决定。”
“不过,如果有感兴趣的老板,现在就可以登记入股了。”
话音未落,马上有了响应。
——“我来!”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来自席间的某个座位,那脸庞线条宛如用刀刻出来般刚毅,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台上,毫不犹豫迈出了步伐——穿着一身西装的人体模型看起来可是像样得不得了了,完全就是个合格的托儿。
紧接着,又有“人”加入了这行列。
“……我,也算我一个!”
二话不说跳起来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窜进观众席的八尾狐,一个是好奇,两个是动摇,那到了三人就该成虎了——当伽椰子“咯咯”地牵着俊雄往台前磕绊走去的时候,终于有按捺不住的宾客也跟了上来。
起初的几位还有些犹豫,但等看到明显心动的家伙越来越多,这份犹豫就变成了果决。接二连三地有鬼怪从自己座位上起身,顺着虞柠指示的方向上台,准备来分看起来就很有前景的一杯羹。
眼看大功告成,她将话筒塞回给震惊的杰克,抬手示意等在旁边看戏的周菁菁和白曜来帮着登记一下。
“我能理解大家的热情,但我们公司并不是要乘人之危,只要争取到足够的融资就好!”
虞柠一边往后退一边还不忘再拱火,“一百位,不能再多了!”
台下挥舞着票子的观众们“轰”地一声,挤得更着急了。
维持秩序就交给其他人,虞柠还有别的事要做,这一举双得的混乱不仅敛了财也为她争取了时间。剩下的拍卖品都可以放放不要,有一样是绝对要带走的。
她躲回后台,直奔那个先前就重新放在墙角的亲爹罐头,男人的头颅还在浑浊液体中起起伏伏。
弗莱迪那边未必是真的说法可以之后再问,这液体看起来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感觉还是少泡的好。
一百位的登记投资可是个大工程,她索性不着急了,翻出工具箱里的羊角锤和螺丝刀小心地撬开了罐子的顶部。
这应该确实是某种封印。
因为就在她打开罐盖,在考虑究竟应该倒掉液体还是先取“内容物”的空隙,那颗人头轻轻晃了一下。
然后——那双紧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他似乎还没有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蒙上白翳的眼珠倒是与他的妻子有几分相似,只是症状要轻一些。看不出多少黑色的眼仁缓慢地转了一圈,在扫过周围后,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虞柠:“……”
沃趣,她爸诈尸了!
她阳奉阴违的事要暴露了!
“爸,你快看!”
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虞柠灵机一动,指着窗外随机应变道:“这是我为你们打下的江山!”
第58章 创业急先锋
这一觉可睡得了不得。
从二十一世纪末直接睡回封建王朝去了。
她亲爱的父亲显然还回不过神,那双眼型与她极其相似、却因为覆着一层白翳而显露出非人感的眼睛只是这样木然地盯着她,虞柠则是心虚也要演得毫不心虚,强迫自己不将目光先移开分毫。
半晌。
亲爹的脑袋张开了嘴。
“咕噜噜噜——”
虞柠:“………………”
爸啊!!!
虞柠扪心自问,这绝对不能怪她,她还没来得及把它从罐头里打捞出来,她爸就非得赶着睁眼睛,这把她一吓再一张嘴可不就呛了水么。虽然也很难讲那液体到底是不是水,毕竟污浊得一想就,呕——
不过鬼怪和人类的感受似乎不太相同,至少人头没表现出多不适的样子——可能也跟他闭嘴闭得够及时有关系——总之,虞柠抢在她爸喝个水饱前奋力将脑袋抢救了出来,她实在不愿意想象喝进去的那些液体都跑到了哪里去,应该不至于来个千里传水吧。
这比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还邪乎啊!
二重身:“你捞就捞叫我过来干嘛——”
虞柠:“这难道不是你爸吗?!”
二重身:“?”
是个锤子啊!
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哪有谁傻到跟自己的房东兼上司杠上的,二重身忍辱负重地打着下手帮忙取来了毛巾,协助虞柠擦了擦这颗紧急捞出的头颅上残存的液体。
然后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将它放上了桌面上掸去灰尘的软垫。
虞柠看着自己便宜亲爹的人头,亲爹的脑袋也看着她。
相顾无言,惟有泪……其实也没有泪。
主要是没声。
虞柠:“……”
她望着这颗人头重新张开嘴巴又默默闭上的模样,突然明白了什么。
正如留在家里的身体缺少了脑袋和舌头,如今虽然有了这些,却又少了可以振动发声的声带,那确实是说不出来话。
她爸的人体构造好严谨。
……神经病啊!!!
“爸,”她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咱打个商量。”
虞柠:“这事就别告诉我妈——”
所谓主观能动性,就是哪怕没有语言和纸笔,依然能利用身边的一切条件进行沟通——虞柠马上就知道自己变脸的才能是来自谁的遗传了(她坚信不是突变和天赋异禀),因为她眼睁睁地瞧着她爸的神情从似有所悟到恍然再到不赞同,好像在说“做梦呢”。
他环顾了一圈周围的景象,虽然可能是太久没有用脑袋来思考,脸上仍然带着些许大梦初醒的迷茫,但等到看完,他似乎也有几分明白了眼下所处的环境。
最重要的是,当他的视线转回来,就目不斜视地直直看着自家女儿,嘴唇翕动着做出了口型。眼神之殷切,俨然是希望她能读懂自己的唇语。
虞柠寻思着她爹可太高估她了。
是错觉吗?她怎么隐隐约约地看出来一点幸灾乐祸呢。
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主要是人头不厌其烦的重复——下,虞柠终于艰难地辨认出了对方的口型,其实就是一句很简单的话。
——我、已经、告诉、你妈妈、了。
虞柠一哽。
亲爹,这真的是亲爹。
反正也是等到回去以后的事了,虞柠决定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放在眼前,当然,她同样没有漏过她父亲眉间依然挥之不去的担忧。再怎么说都是自己先斩后奏地撒了谎,她还是有点心虚的,不过无所谓,她会自欺欺人!
现在的第一要务当然是这场拍卖会,但不是由她出面了。关于这点,虞柠也做好了打算,眼看外头一出登记大冤种名单的“闹剧”即将接近尾声,她径直走向堆着先前那帮战俘的角落,笑眯眯地背起了手。
偏偏她还不说话,她越不说话,这伙倒霉蛋就越被盯得发毛,最终还是谄媚地跟过来看看还能怎样溜须拍马——正所谓术业有专攻,马本马是最有发言权的——的凯尔皮主动开了口。
“老、老老板,”它都结巴上了,难得地居然对自己的前同事们产生了那么一点点恻隐之心,“您有什么就说什么呗,我相信他们能答应的肯定会马上答应的。”
周围的鬼怪也顾不上这是大家鄙夷的叛徒了,跟着猛点头。
“哎,其实没什么大事。”虞柠故意道,“我觉得也是时候分配一下你们的下场了。”
“没错。”
她语气一沉。
“我要狠狠地奴役你们。”
鬼怪们:“………………”
……呜呜呜他们就知道!!
“你们以后每天要工作整整六个小时,”她冷冷一笑,“一天只提供必要的能量进项和下午茶小零食。”
鬼怪们:“……”
鬼怪们:“?”
“午休只有三个小时,”虞柠神情十分严肃,俨然真的将这当成了一种惩罚,“一年只发两次奖金,并且只有两个月年假。”
一张张奇形怪状的脸上逐渐不受控地流露出心动。
“最狠毒的是你们每三个月才涨一次工资,加班只能获得三倍工资,下班后强制健身一个小时,一星期只有一次心理辅导。”
“你们将会筋疲力竭而——而活!”
“咔吧”一声,是其中一个骷髅架子的下巴掉了。
它左看看右看看,注意到虞柠投来的目光后“咯”地用喉骨发出了毫无意义的声音,两只光剩下骨头的手在地上摸了半天,终于将下巴重新装了回去。但与此同时,场内所有视线都集中在它的身上,它愣了半天,被迫不情不愿地承担起了为同胞发声的责任。
“我们咯咯咯不会屈服的咯咯!”它外强中干地棒读起来,“我们也是咯咯有尊严的,我们要求提升自己的咯待遇——”
“呵。”
“不要妄想挣扎了,条件没得商量。”虞柠冷酷道,“这就是你们的命运,被我永远压榨的命运!”
眼前鸦雀无声,一众鬼怪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只有还有眼珠的那些在偷偷往上瞟,见她似乎真的没有要改变说辞的意思,自认为伪装得很好地迫不及待交换起了眼神。
作为一名独裁专横的统治者,虞柠完全不理会它们到底怎么想,转身就走。
她假装没有听到等她走远后才骤然响起的隐约欢呼声。
感谢霸天虎老师的言传身教。
帝王心术,就是如此的朴实无华。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这一套是被她给玩明白了,丰厚的福利待遇摆在眼前,一群理所当然没心没肺的鬼怪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前老板,转头就投奔了原本在他们眼中穷凶极恶的劫匪的怀抱——哦,不,怎么能叫劫匪呢,明明就是新世纪好东家!
目睹一切的弗莱迪觉得他真是草了。
他挂着的地方从库房换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这里实际上也破败得可以,整个房间唯二和那三个字搭边的也就是中间那张像极了从哪个垃圾场捡回来的破烂办公桌和旁边挂着的一面面恍若从上个世纪穿越过来的老旧监控屏。
……真看不出来是经营着这么大生意单子的场所。
可能都当鬼了,不太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吧,也可能审美本来就异于常人。
据她的观察,后者的可能性偏高。
监控屏上的画面也全是那种常见于上世纪拍到外星人、但是迈入高清时代后就绝迹的UFO画质,由于鬼魂的磁场影响,偶尔还会有雪花屏闪过。不过凭借这些分辨出拍卖会的进程也非难事,摄像头还是安装在会场的不同机位,甚至可以三百六十五度地拼凑出其中的热闹景象。
这下不仅仅是叛徒,遭俘又被释放的员工们涌现出了极大的参与热情,直接将传销环节后的拍卖会以空前顺利的节奏继续下去,意料之外的惊喜拍卖更是将场地内的气氛又向上推了一个层次。白曜提议的套装果然激发了大家不小的热情,展品当然也不可能就只是这些,就比方说为了扩充库存,虞柠还专门向皮脸杰德要来了他爱用的电锯,答应等之后就给他买个时尚的最新款。
杰德仅仅犹豫了一下,反手就交给了她。
妈妈怎么会害他呢!
清点今天的净收入是拍卖会结束以后才要做的事,不过光看那些不停举起的牌子就知道数目会很可观。办公室里可以看到新来的主持鬼宣布展会进入尾声——虽然时间比原先预定的要晚上许多。
“好了,”虞柠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弗莱迪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虞柠:“?”
“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意味着是好事。”来自榆树街的杀人狂没好气地掐着嗓子,配上他那遍布瘢痕的脸,别说还真有几分唬人,“在决定了解什么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死亡并不代表着终结,只会带来更多的谜团,直到真正灰飞烟灭的那一刻,方能窥见宇宙的终极——”
虞柠:“……”
虞柠:“说鬼话。”
弗莱迪:“我唔知啊。”
——那你扯个毛啊!
虞柠当场拍桌而起,弗莱迪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小命和生意都还捏在对方手里,识相地立马滑跪。
“还是知道一点的!”他连忙辩称道,“我还有当初它附带的东西!因为不值钱就没打算一起拍卖!但是我收起来了——”
“哦?”虞柠这次不打算随便听他瞎扯了,“什么?”
“就在那个抽屉里面!”弗莱迪嘶嘶地说,挤眉弄眼地示意她是在右边从上往下数的第二个抽屉,“一些丢了我怕会有影响的杂物都在里头!”
目前发生的事已经足够虞柠确信这位大爷的话只能信一半,她拉开那个抽屉时也没有抱多大期望,直到低头看到了里头的东西。
虞柠愣住了。
木制的抽屉内当然不止一样,弗莱迪确如自己所说的不过是将它们随便堆在一起。但她依然一眼就认准了什么是对方口中的“附带品”,看着那只有几分眼熟、折法上又显然不太像是出自竖锯那僵硬的木偶手指的纸鸟,忽然觉得有些事似乎可以说得通了。
虞柠转头问弗莱迪,“所以呢,你知道的一点是哪一点?”
“好吧,所谓的‘辟邪’……”灰头土脸的杀人狂干巴巴道,充分发挥了废话文学的本质,“这也是几经辗转才到了我手上,有些家伙不乐意跟人类接触,能起个寓意上的威慑作用,大概是来自哪个人类组织的吧,我也不是那么清楚——”
虞柠:“……”
心情复杂。
“……巴别塔?”她微妙道。
“哦,就是这个名字,不对,好像也不是,也可能是当时不叫这名——”
他再左右横跳也影响不了虞柠的判断了,她心下的猜测已经有了个七七八八。眼见得她走神,弗莱迪惯会见风使舵地渐渐停下说辞,发现对方压根不在意后就迈出了试探的一步。
“你们什么时候走?”他又意识到自己这样显得太过迫不及待,“啊不不,我是问,下一步是什么打算?”
“啊?”
虞柠回过神,反问:“这重要吗?”
弗莱迪:“……???”
“是什么让你觉得,”虞柠真心实意地困惑道,“你还能当这个老板的?”
第59章 走错片场
不对劲。
这事很不对劲。
满心以为只要卧薪尝胆忍过这段时间就能解放的弗莱迪彻底傻了眼,他咂摸着对方话里的意思,怎么想都感觉事态的发展要向他最不乐意的方向滑去。
“什——什么意思?”他预感不太妙,“我才是这里的负责人!”
“从现在开始就不是了。”
虞柠微笑,“除非你能再找到一帮还算听话的员工。”
有对比才有差距,她不夺权的时候还好,有她许诺在先的条件做衬托,如果真等到离开以后还位于弗莱迪,虽然未必会引起什么罢工,不如先前衷心还怨声载道是肯定的。
尽管放在幽冥界还有实力压制和性命不保这两层,不过比野火烧不尽的野草更坚韧的是打工人摸鱼的心,只要想摸,当然可以创造地点创造条件使劲摸。
“我知道你的背景肯定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某虞姓恶霸好整以暇地说,“我也不在乎以后会遭到怎样的报复。今天这地方我要定了,你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要说为什么嘛——”
虞柠:“沃桑面有仁。”
弗莱迪:“听不懂!”
虞柠:“?”
范大娘瞧瞧你这口音。
“行吧,普通话就普通话,”她妥协道,“我上面有人。”
弗莱迪一梗,好悬没给她直接气死。
他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对方,以期考校她话中的真实性,结果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憋气,拿不准该不该去赌那点万一的可能性。虞柠无所谓地由着他看,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欺负鬼的事能叫欺负吗?
那必然不是啊!这叫替天行道!
“你放心,我不是完全不给活路。”虞柠煞有介事地安抚道,“你呢,还是留在这里,我也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的管理者帮忙——那依我看,你当个CEO吧,我不在的时候一切事务就全权交由你打理了。”
弗莱迪:“………………”
那我特么还得谢谢你呗?
千言万语全都化为三个字——凭什么?!
根本用不着言语,他的眼神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愤怒,虞柠思忖片刻,决定趁着优势在我的局面多做做对方的思想工作。
“克鲁格先生,”她熟练地发动自己的技能——语重心长地胡说八道,“您认为,作为一名合格的生意人所必备的素质是什么?”
弗莱迪很明显不太想搭理她,但一个聪明鬼不应该拒绝能让自己进步的机会,所以他还是勉为其难地回答了对方,“当然是敏锐的嗅觉。”
“是,”虞柠开始跟他谜语人,“也不是。”
唉,人终将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
弗莱迪:“?”
谜语人滚出榆树街。
“嗅觉肯定是少不了的,但既然要考虑问题,就得在这个基础上继续衍生下去。”她幽幽道,“培养嗅觉又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辨别出哪里是未来的蓝海。”
“比起去竞争已经十分激烈、由买家主宰的红海挤破头,不觉得全新领域才是更广阔的市场空间吗?”
“更何况,那可是一片主动权全在自己手上的卖方市场,除了我们以外不可能有谁做到。”
她又是微微笑了。
“阁下以为,我之前在台上的那番说辞,是有几成把握。”
弗莱迪一震,还真的被她威慑住了几分。
他眼珠子又是贼溜溜地转过两圈,选了个稍微折中了些的答案,“九成。”
虞柠:“?”
这也太保守了,是不是瞧不起她。
明明是百分之百!
……才怪啦!
虽然社恐俩字本来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但要讲能说会道,她初来乍到的时候可是远没有如此熟练的,这么久磨练出来的——往好听了说是嘴皮子功夫,往难听了说就是脸皮厚度,以及将毫无把握的事编得有鼻子有眼的气势。
“可以是十成,”虞柠没有错过对面那张坑洼鬼脸上露出的惊骇之色,话锋陡然一转,“但也有可能是五成。”
——你这也差得太大了吧!
“恕我直言,”她道,“这五成的差距完全取决于您。”
弗莱迪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帽砸得不知所措。
但他也是受用的,尽管还保持着粽子的狼狈姿态,堂堂榆树街一霸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难以克制好奇心地问出了口。
“怎——怎么说?”
虞柠心里有些唏嘘。
这事儿啊,就跟审讯一样,怕的不是狡辩或者反驳,而是开口。一旦张了嘴,那想说什么可就不是由你自己了,更不用说对方还表现出了明显的积极意图。
早知道应该把美美子叫过来一起了,这不是她那反诈协会的未来大股东吗!
“我刚才也说了,”她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我需要一个足以替我统筹的代理鬼,往后出资全由我负责,代理只要帮忙处理相关事务就能在薪资待遇的基础上再拿到够高的分成,可以说是无论具体经营得如何,都是旱涝保收。”
虞柠笑得阴恻恻的,“说实话,幽冥界要面对的可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位置有的是有志之士愿意干,我相信克鲁格老板也不会不懂过了这村没这店的道理?”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方身上的“捆仙绳”。
弗莱迪:“……”
这是威胁吧!这已经明晃晃摆到台面上了吧!
“不过呢,我赏识的鬼才只有克鲁格老板一位,我相信能在这里经营一座如此之大的拍卖场,您一定有自己的过鬼之处。”她话音又一转,笑容也随之温暖和煦起来,玩的就是个过山车心跳——但该说不说,这笑里藏刀的感觉反而与鬼域更搭了,“也愿意完全交托信任给您,您办事,我放心。”
弗莱迪烦躁地啧了声,被烧伤疤痕搞得跟渔网似的脸颊皱得愈加可怖。他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听信对方鬼扯的瞎话,更不应该相信这种来历不明、手段还如此乱来的所谓“合作伙伴”。
可诡异的是,他的心底竟然不受控地涌上了一股暖流。说不清是吊桥效应还是斯德哥尔摩,他越看眼前的丫头片子越顺眼,难得收到的认可久久地在耳畔回响,诱使着说答应吧,答应吧——
这种感觉……莫非就叫做CPU吗?
不过嘛,作为一个生意鬼,最重要的还是对方开出的条件。拍卖会的赚头固然不小,可周期和货源的限制就让空档期间的收入显得有点碍眼了——从来不会有谁嫌钱烫手,弗莱迪也曾经考虑过是否需要搞点什么副业,但物欲不甚强盛的鬼怪们又哪里是那么好钻营的呢?
只要这丫头片子说的是真的,那的确不失为令人心动的前景,当然,前提是真的。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觉得她的说法真实性极高,好像……好像也没有骗他的必要,是吧!
“我再考虑一下——”他摆出贼溜溜的表情,殊不知这在虞柠看来也跟傻白甜没分别,“我承认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就是这个具体的薪资待遇还有待商榷。”
她说的有个锤子道理。
认知污染真是个作弊的大杀器。
虞柠觉得自己不去干诈骗真是屈才了。
至于现在?哦不,拉投资怎么能叫诈骗呢!
总的来说,这结果居然能算得上是皆大欢喜,至少等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虞柠和跟在后头的弗莱迪都很满意。尽管他还呲牙咧嘴地揉着自己上了年纪的胳膊腿,但完全不失对未来许诺条件的向往,之前怒气冲冲的颓势
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敌人嘛!
恰逢拍卖会刚刚落幕不久,虽然已经有宾客陆陆续续地离开,大部分仍然滞留在会场内——特别是抢到了融资名额的那些,似乎是准备再留着观望一下,此刻见到她就马上笑容满面地跟他们眼中前途可期的年轻鬼打起了招呼,模样不敢恭维到虞柠忍不住感慨自己的心脏真是久经沙场到居然能这样禁得住考验。
如此盛况无疑是极少见的,不光是股东们,员工们也乐得跟随这位鸠占鹊巢的新东家。有的还记得要装装坚持阶级斗争的样子,有的干脆就是嘘寒问暖,甚至溜个须拍个马,虞柠只当看不出他们的真实目的,仍然是之前横眉冷对的冷淡姿态,见到不顺眼的就训斥几句,偏偏被她找了茬的还眼瞅着更高兴了。
实打实的好处拿到手里呢,挨两句骂算什么!这说明老板心里有自己!
如果挨骂就可以涨工资,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水沼美美子:“……”
哪来的一群抖M啊!!!
不多时,虞柠准备动身离开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会场上下,难得流露出来的依依不舍氛围在她宣布会定期回来视察后终于消散了不少——这话当然不仅仅是说给他们听的,还有站在旁边满肚子小九九的弗莱迪,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有点心虚地咳嗽一声,默默收起了搞事的打算。
不过……
向来充满坏水的家伙还是没有彻底放弃歪心思,万一被他给找着机会了呢?
明面上的工作还是得做做的,毕竟他也很好奇那“光能量疗程”究竟能赚到什么地步。送别一结束,弗莱迪就拿着未来合伙者交给他的图纸去找了工匠,尽管幽冥界向来都是捡着能用的随便用,就算是废品也无所谓,该做工程的时候倒完全不含糊——他要求的东西很快就在大厅正中央立了起来,吸引着一众围观鬼怪的目光。
“……喂,”不知情的员工茫然地看着它,只是路过就被那圣洁的光芒震慑了心神,连忙拉着旁边的议论起来,“这是什么啊?”
“听说是祖师爷。”
他的同事打量着眼前新浇筑出来的神像,同样不失敬畏地小声说:“多拜拜可以保佑咱们发大财!”
“信男愿吃斋礼祖师爷,”言罢,同事马上双手合十地祈祷道,“换新老板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干下去!”
然后多多给他们涨工资涨奖金!
高高供起的台座上,通身散发着金光的迪迦奥特曼雕像熠熠生辉。
此一时彼一时,正在不知情地接受着众鬼敬仰的虞柠打了个喷嚏,心说那帮家伙又在念叨她什么呢。
回程的路甚至比来时还顺利——那时候可没有一众鬼怪夹道相送,事实证明画饼这种操作还是相当行之有效的,前提是画的是有实意的饼。
她倒是真打算那么做,毕竟有冤大头股东们提供的资金在前,又不是要她去掏自家爹妈的小金库,何乐而不为呢?
做的是无本生意还可以让手底下员工全都对自己死心塌地,能搞为什么不搞,资本家是没有办法收拢人心的!
不过……
在将事业做大做强之前,还有坎坷的障碍拦在她面前。
虞柠望着逐渐近在咫尺的住宅,悄没声地咽了下口水。
按理说她妈是可以出家门在附近街区遛弯的,她还以为一进住宅区就会被抓个现行,但到现在为止却始终没有见到亲妈的身影,让她忍不住开始揣度对方的怒火到了几层。
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等要回去的时候反而产生了——呃,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虞柠不由得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要知道就在不久以前,她可是非常十分以及极其抵触回家的。
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横竖都是一死,那不如早死早超生!
抱着慷慨就义的心情,虞柠发现大门没有上锁后,一把推开了它。
然后她当场就毛了。
哪怕做好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在迎面看到立在玄关正对着自己的女鬼的那一刻,她相信没有人会不直接从脚底炸到头发丝。
女鬼俨然是从丈夫口中得知了他们回来的具体时间,正正好好地守在门口,还不偏不倚地正对上了她的站位。
你经历过被亲妈叫全名的恐惧吗?
她以前没有感受过,但她现在完全体会到了超级加倍的毛骨悚然。
女人的脑袋还是牢牢贴着肩膀的一侧,覆满厚重白翳的眼睛转都不转地盯住了胆大妄为的女儿,只是那原本固定在脸上的笑容变了副模样,本该上扬的嘴角直直向下撇去,显得一张苍白面庞更加扭曲了。
……这绝对很生气啊!
虞柠一阵脊背发凉,只觉得这场面比起她第一次回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不妙。
而且,这似乎不是错觉。
身后的一众鬼怪也紧张地观望着局势,虞柠还要多个手段。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不同于街道上喧闹的声音,原本还不死心地寻思着是幻听,结果那配乐就肆无忌惮地彰显起自己的存在感——俨然是断断续续哼唱着的幽冷女声,足够让刺骨的寒冷感顺着脊柱一寸寸地向上爬又渗进骨髓,要搁都市传说兴盛的年代怎么说都得评个世界第四大禁曲。
虞柠:“…………………………”
她妈的战歌甚至都变回去了!
“妈妈,”她讪讪道,“你听我解释……”
话音未落。
她落进一个冷冰冰的怀抱里。
虞柠愣住,完全忘记了再有任何动作。
摸着良心讲,这压根算不上什么舒适的拥抱。女鬼那异于常人的体温足以冻得牙齿发颤,她的肢体也是僵直的,缺乏任何能令人安心的暖意,硬邦邦得只会让被抱住的对象恐惧万分。死后拉长的身体长手长脚,脑袋也快顶到天花板,非要低头下来用胳膊圈起比自己矮了不少的高中生,姿势更别扭得要命。
然而——她的心境与当初在牌位前的时候截然不同。
意识到这一点时,虞柠罕见地产生了一点真真切切的难为情来。
“我没事啦,”她不好意思地拍拍女鬼的肩膀,“我知道爸爸妈妈你们担心我,也会反对我去,所以我才不敢告诉你们,我这不是安安全全地回来了嘛……”
她听到耳边传来了毫不掩饰的冷笑。
“你——最好、是。”
虞柠:“……”
还是很生气啊!
她当即决定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好好做人,在亲妈消气前老老实实扮演好乖女儿的角色。女鬼松开胳膊后任由对方上下打量起自己,在确定没有任何外伤后才稍微显出了雨后初霁的模样。
“内伤——呢?”她妈妈不放心地问。
美美子缓缓打了个问号。
“她不把别人气出内伤就不错了!”她忍不住大着胆子吐槽道。
女鬼一脸满意。
美美子心说果然每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个熊家长,跟过来看戏的周菁菁不客气地“噗”了声。
她的笑声也吸引了女鬼的注意力,后者近乎是本能地精准挑出了本来不属于家中住客的两人——熟练得让人心疼,不敢置信地问:“这、又是?”
……她妈怎么又快晕了!
“同学!”虞柠连忙辩解道,“我同学,不是我捡来的!我爸也见过的!”
周菁菁:“?”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吐槽归吐槽,她还是立马开朗地跟女鬼打了个招呼,俨然就是家长眼中最乖巧的那种朋友类型。站在一旁的白曜也换上了自己惯有的温和笑容,很有礼貌地说了声“阿姨好”,只剩下知道他真正辈分的几人槽多无口。
他恍若不经意地看向了某个位置,虽然那里除了隔着的那堵墙以外什么都没有,可熟知这栋房屋构造的人轻而易举地就能辨认出那方向的尽头就是偷天换日了供奉对象的神龛。
虞柠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尽管早就有了感应,但在亲自确认的那一刻——
微妙。
非常微妙。
半晌,他也权当无事发生地挪开了目光。
虞柠悄悄在心里吹起口哨。
你醒啦?
你教徒已经不是你教徒了。
两“人”当然也并非不会察言观色,凑完这个热闹就识趣地说自己要回家而先行离开了。寄住在房子里的其他鬼怪在鱼贯而入后也立马各做各的事去了——他们可掺和不来食物链上层的矛盾,虞柠决定抢先避重就轻地打打感情牌,连忙献宝似的将亲爹压缩包捧出来,准备展示一下自己的革命斗争成果。
妈妈没有反对她的做法,或许她也已经等这一天等得很久。无头尸体早就守在沙发上了,很配合地让女儿将失而复得的脑袋放在了脖子的横截面上。
那颗头颅上的神情也很平静,虞柠不由得想起他在库房睁开眼睛时也没有多大的感情波动。仅凭这一点,她就能够断定以这宠辱不惊的程度……尽管死亡确实会让人看开吧,但种种迹象联系在一起,都在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经过最开始的亲爹拼图,她在对待残肢这方面完全是个熟练工了。就像任何一个分裂的部件,人头在即将接触到横截面的瞬间就严丝合缝地与其融合在了一起,恍若它从来没有离开这具身体一般,成为了一具完整的尸体。
这一刻,她的感想竟然是——“她爸没脑子”终于是骂人而不是实事求是了!
不光是她,还有偷偷瞥过来吃瓜的鬼怪们,女鬼也在定定地凝视着这边,眼神中的复杂不言而喻。很显然,她对对方的这副模样同样是阔别已久了。
虞柠不得不打断了自家父母的世纪对望。
她咳嗽一声,惊得夫妻俩双双回神,然后,虞柠从兜里摸出了那只有些潮湿发软而变形的纸鸟。她考虑了很久,到底没有自己拆开,转手将它交给了妈妈。
女人接过这薄薄纸张折成的小鸟,僵硬的神情间居然也瞧得出几分怔忪,她也不立刻拆开,转头望向沙发上的丈夫——他已经重新好端端地完整坐在那里了,于是她还是先将它收起来,过长的手指难得显出了小心翼翼。
虞柠又清清嗓子,“爸爸。”
说来惭愧,尽管张口“爸”闭口“爸”地过了这么久,但真对上亲爸的这张脸,她倒真有点不适应了。
她都习惯了只盯着缺斤少两的身体说话了!
好在她爸没脑袋的时候是个乐天派,有脑袋的时候依然是个乐天派,尽管这么久不说话,出声的时候有点生涩和不太顺溜,还是第一时间充当起了气氛组,“依我看啊,这次就不要太和囡囡计较了,囡囡这也是为我们打下江山啊!”
女鬼:“???”
虞柠:“……”
爸,答应她,她满口跑火车的时候不要跟着舞可以吗?好羞耻啊!
转头,她爸又转头问了:“囡囡,怎么了?”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虞柠也不玩虚的,直截了当道,“爸,你应该知道我在好奇什么,所以——是吗?”
“没错,”他肯定地说,“你在女承父业。”
虞柠一噎。
……还真是啊!
坏了,她成官二代了。
“折腾来折腾去,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如果怨念有颜色,那一定是黑色,虞柠嘴角抽搐地抱着胳膊,周身的黑雾简直有如实质,“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还是支援部那宽敞的办公室,竖锯附体的人偶不置可否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她对面的桌子后,两只塑料眼珠向侧上方翻去,一副没听见她在说什么的神游模样。
……你是木偶就不要做这种表情了!超明显的啊!
“我说为什么活动资金怎么那么顺利地就批下来了!”虞柠越扒拉越忿忿,“这也在你的算计范围之内吗,约翰!”
她咋呼来咋呼去,老爷子觉得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自己的形象——他虽然不在乎这玩意儿,但还是有必要挽留好不容易得来的下属,最起码不要背了心嘛。
他挑了个巧妙的说法,“不完全是。”
虞柠可不会被糊弄过去,没有人——比她——更会玩文字游戏。
她毫不犹豫地戳破对方,“也就是说还有一部分是。”
“确实是这么回事。”竖锯承认了这一点,“事实上,当初的考察就是基于这点——我认为可以破格进行观察后的录取,考虑到你遗孤的身份,才没有遭到更多的反对。”
“批款顺利通过也是因为要尽可能地回收烈士遗骨,无论如何,至少不能让它们落在敌方手里。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支援部的事就算在巴别塔内部也是高度机密,当年的牺牲者名单早早被封存起来束之高阁,我不方便对你提起这点。”
“除非你自己发现。”
虞柠磨磨牙,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我还有个问题,”她想起自己艰辛的打工路,不由得悲从中来,“你们就是这么对待遗孤的吗!”
知道她穷成什么样了吗?!
“是的,你要知道我们还在试图解决大灾变的遗留影响,结果对方又抢先一步渗透进来了。为了避免招致报复,你在成年前享有的是和其他孤儿同等的待遇。并且因为当初资源匮乏,你父母没能给你留下多少遗产。”竖锯解释道,“如果不出意外,校方的援助会保证你最起码的衣食住行,等到你成年参加工作,应有的抚恤金会以社会福利金的补助形式按月发放到你的账户,直到发完为止。”
虞柠默默移开了目光。
其实倒是有的,不过全在阴间了。
竖锯的说法倒是勾起了她的思考。
……以她所知道的情况来看,这样的考虑的确不无道理。
如果真是为了报复——那一切是以她为开始的那个基点的原因就说得通了。
“还有一点,我想你也猜得到了,”竖锯道,“当初你父亲坐的就是我的位置。”
“这个,”他隔着桌面用木头手指敲敲之前取出纸张的抽屉,“也是他最开始发明的。起初似乎是为了邮送家书——那时候在城外可没有什么便捷手段,信号会受到磁场影响,后来大家都发现很好用,就渐渐传开了,虽然仅限在支援部内部。”
木偶眼睁睁看着对方的眼神开始放空,“……傻了?”
虞柠回过神。
“这真是,”她感慨道,“虎女无犬父啊。”
没想到她爸还有这一手呢。
竖锯:“???”
这不该是他的词吗?怎么还自己说出来了,脸呢?!
……等等,她是不是还反过来说了!
虞柠:“不要在意这点细节。”
这是细节吗?!
算了,竖锯早已看透,跟这家伙计较来计较去只有被噎死的份。
“我想你也知道,今天叫你过来不光是为了汇报这件事。”他明智地换了话题,“开诚布公地说,受到侵蚀的‘内部人员’排查已经有了一定进展。好消息是,源头基本可以锁定在仓管部。”
虞柠有些惊讶。
居然是仓管部门,而非直接与怪谈打交道的特遣队,这也就说明……可能是作为战利品夹带进来的、或者通过不明途径流入的某样东西有问题,接触时间越长,受侵蚀程度就越深咯?
“坏消息呢?”她问。
“虽然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检测出暗能量最集中的地段,但这次采取的入侵方式与之前不太一样,分摊到每个人员身上的都极其微量,不夸张地说,甚至比一些可以划进健康范围的特遣队员的能量水平还低。”
虞柠沉吟:“但他们又确实受到了影响……”
“能确定被侵蚀的对象神智无法自控吗?”
竖锯:“?”
“我们确实运气不错地找到了一名受到过多影响的被侵蚀者,他的正常人同事举报时作证说目击了他在某些时刻的异变,之前还以为是错觉。经过调查,可以肯定他的思维方式产生了某些异化,”他说,“但连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同类还有哪些,只能暂时地收押管理。”
“行,”虞柠点头,“那就简单了。”
竖锯:“??”
没有存放任何货物的偏僻仓库内,身着蓝色制服的人们议论纷纷地聚集在此。
上到领导下到临时工,仓管部门的所有人员都集中在这里了,他们也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被叫过来,只是按照传达来的指示分成数列站好,再在中间腾出一小片空地。
不多时,仓库大门被徐徐推开,被武装齐备的特遣队队员簇拥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个比常人身高矮些的木偶,吃过小孩似的红嘴唇让它雪白的脸更加令人生畏,还——还有一个戴着奥特曼面具的少女。
仓库内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听说过巴别塔还有个奇形怪状的神秘部门,此刻瞧着他们多少有些惊疑不定,但看着周围的队员们又稍稍安下了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先瞧瞧情况再说。于是,那迪迦代言人也向前迈出一步。
“大家好,”她微笑道,“我说几句。”
就在大家都屏息静气准备聆听她的发言之时,她一张口——
竟然当场唱了起来!
不仅唱了,还自带立体混响,一时之间,充满浓重风情味道的配乐响彻整个场地。魔性的咖喱味旋律洗礼了耳朵,害得听到的人都不仅想跟着“多冷的隆冬哒哒哒”,迎歌起舞地来配合它的节奏。
当然,因为耻度太高,也只停留在想想的范畴。
但是真的有人付诸实践了。
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他们却真心地沉浸在旋律里,摇晃着肩膀,扭动着腰胯,甚至一边一句句地接着歌词,一边默契十足地跳起了群舞,仿佛早已排练了无数遍。
出列的家伙一个接一个,看得还愣在原地的那些人目瞪口呆,甚至开始思考不参与其中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可——臣妾做不到啊!
眼瞅着半天都没有新的舞蹈团成员加入,虞柠丝毫不以假唱为耻,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果断地按下了收音机的暂停键。
音乐戛然而止。
竖锯:“……”
其他员工:“……”
卧槽。
出列尬舞的员工们:“……?”
“真相只有一个——”
虞柠断然往那边一指,“就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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