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闻人不弃毕竟不是剑修,商刻羽没往剑上想,一时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老五?”
闻人不弃赶在凡迹星开口之前:“飞凰山有变,正事要紧。”
找准位置,暗中给凡迹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不要说。
凡迹星读懂了他的眼神。
商刻羽在极北之海沉淀心境,并不曾真正想通,是被喊回来的。
刚一回来,发现自家“兄弟”的队伍又壮大了,若因此遭受冲击,影响稍后做事。
凡迹星也知道轻重缓急,无视商刻羽的询问,放出目视,眺望远方:“飞凰山好像在动?”
商刻羽望过去,尽管速度极为缓慢,但那座悬浮山确实在朝白鹭城的方向移动。
山顶上,一众鸟妖似乎都飞了起来。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闻人不弃忧心忡忡,使用了一张传音符,联络他的侄儿。
……
闻人枫正领着族人和弱水学宫的弟子们,协助巫蛊师杀灭水蠹虫卵,维持秩序。
取出传音符:“叔父有何吩咐?”
——“请那些巫蛊师们加快速度。”
猎鹿待在闻人枫旁边,像是怕他会趁机对自家巫蛊师们下毒手似的,盯他盯的很紧:“闻人前辈,这些都是大荒毒虫,只能使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本身对人体损伤就很大,若再加快速度,不只老弱妇孺,壮年人也承受不了。”
猎鹿看向不远处正救治百姓,汗流浃背的休容。
万幸凡迹星在,有他的医剑坐镇。
还有几十个因仰慕凡迹星而来的太和堂、药王宗等医修门派的弟子。
帮了大忙。
闻人枫听出猎鹿语气中的质疑,是怀疑叔父想要多造成一些百姓伤亡,回头上告君主,说巫族下手没有轻重。
他不满道:“我叔父会这样说,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你少在那里小人之心。”
猎鹿嗤笑一声。
披斗篷,戴面具的绝渡逢舟远远喊道:“猎鹿!”
猎鹿连忙转身行礼:“大巫?”
绝渡逢舟指着他交代:“你赶紧让巫蛊师们加快速度,飞凰山正朝白鹭城移动,地龙越靠近,水蠹虫卵感知到龙神之力,孵化的越快!”
猎鹿面色一绷:“是!”
“我说什么来着。”闻人枫将那声嗤笑还回去。
猎鹿不理会他,将消息传达给族中几十名巫蛊师后,跑去绝渡逢舟面前:“大巫,飞凰山失控,少君怎么样?”
绝渡逢舟伸出小指,描了下眉骨上的迎春花印记:“他暂时没事。”
结契还在,但联络不上,可能是昏过去了。
也不知道地龙腹中发生了什么。
……
城楼上,凡迹星没办法再继续气定神闲,收回在城中飞旋的伴月剑:“若加快速度,我必须亲自去城中才行。”
正要跃下城楼,发觉背后有动静。
扭头一瞧,是暮西辞抱着柳寒妆从郊外飞过来。
时间紧迫,暮西辞原本是想将柳寒妆放在城里,让她去找闻人不弃,既然遇到了,便亲自道:“速将封城大阵打开。”
像白鹭城这等规模的城市,定是设有封城法阵的。
闻人不弃没下令打开,是正从别处调派人手过来帮忙。
封城阵法一开,传送阵便使用不了了。
闻人不弃还不知道暮西辞也是怪物,只知他是燕澜和姜拂衣的朋友:“封城法阵能隔绝地龙对水蠹虫的吸引力?”
“不能。”暮西辞朝东边望去,“开封城阵,是为了防止洪水和海怪。”
飞凰山是从东海飘上岸的,被女凰定在了东海岸上。
白鹭城距离海岸线不算远。
暮西辞猜:“纵笔江川才刚苏醒,他应该还不知道水蠹虫卵的事情,控制飞凰山冲着白鹭城而来,应是为了引东海之水,以及操控海怪,冲击白鹭城。神族封印内蕴含的是九天清气,白鹭城若死伤惨重,升腾起来的恐惧与怨气,可以助他冲破封印。”
凡迹星难以理解:“如此说,他还不曾从封印里出来,就能引东海之水?”
暮西辞颔首,他已经可以感知到纵的力量:“刚才封印动荡,他的力量渗透出来了,不多,只能引水冲击,而不是改变地貌。否则以目前的距离,白鹭城瞬间就会陷落,变成江川河道。”
“糟糕。”闻人不弃眺望东海,“东海与白鹭城之间,还有一个数千人聚集的渔村。”
不像白鹭城,渔村里没有修行者,全都是普通人。
暮西辞道:“这里交给你们想办法,我即刻前往飞凰山救燕澜和姜姑娘。你们稳住此地的局势,他们才能多一分生机。”
商刻羽询问:“渔村在哪个方位,我去分水。”
闻人不弃大致明白他的想法,是在洪水席卷村子之前,以剑气将洪水分为左右两股,刚好绕过村子。
一剑分水,恐怕地仙境界才能做到。
“商兄一个人可以?”
商刻羽不耐烦:“我不行,要不你去?你去拿尺子将洪水敲回去,试试看洪水听不听你的?”
闻人不弃:“……”
遂不多言,伸手朝渔村的方位指过去。
商刻羽召唤仙鹤,立刻动身朝海边飞去。
闻人不弃又取出传音符:“阿枫,你去通知城主开启传送阵……罢了,找旁人去通知,你速度带人前往东海岸上的渔村,将村子封了,莫让他们乱跑。”
即使商刻羽有本事分水绕村,村民恐慌之下肯定是要向后方奔逃的,反而可能会出事。
——“是,叔父!”
见他们一切安排妥当,暮西辞暗暗松了口气。
他准备离去,嘱咐柳寒妆:“待会儿进了城,你去找巫族那位大巫,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柳寒妆皱眉:“但我需要为百姓医治。”
顿了下,补一句,“还用况雪沉赠我的宝灯。”
刚才她为柳藏酒治疗,暮西辞看在眼里,那娴熟运用的力量,并不全是宝灯释放出来的。
他夫人从前应是修的医道,宝灯八成是她的本命法宝,并不是况雪沉给她的。
二十多年,藏的真够严实。
身体五劳七伤,硬撑着从不使用医术。
暮西辞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难道是喜欢被他照顾,不想和他分开?
自己都被逗笑了。
温柔乡的三小姐,对大荒怪物本就具有一定的了解。
她当年被天雷劈了之后,从昏迷中醒来,应就知道自己的夫君被怪物附身了。
不,真正的暮西辞应该也不是她的夫君。
想起那位仆人曾说,“暮西辞”是跟着一位医修去找药引才失踪。
两人估计是假扮道侣,拜入御风阁寻找药引。
他从一开始就误会了。
她又因为畏惧怪物,不敢声张,谎称失忆。
故意病歪歪,降低他的警惕性。
暮西辞并没有想去分析,甚至有些刻意逃避。
可惜,脑海里那根线轻易就串了起来,避无可避。
尽管还有一些疑惑,大致应是如此。
一时理不清是个什么心情。
也没空理。
“夫君?”
暮西辞收敛心思:“哦,那请他跟紧你,说我欠他一个人情,他会答应的。”
柳寒妆说了声“好”,等暮西辞将她放在城楼上,她又拉住他的衣袖:“夫君,你和纵笔江川,是不是曾有仇怨?”
兵火能自控已是不错,并无几分侠义之心。
很多时候助人仅是因为顺手,顺手的前提还是她在旁边要求。
这般危机之下,他通常会守在她身旁,顺手帮一帮白鹭城。
将她交给巫族照顾,主动且急迫的前往飞凰山对付怪物,不像他的性格。
当然,她也知道这话问出口,等同承认自己知道他也是怪物。
但柳寒妆内心惴惴不安,如同担心弟弟一样,担心他会去和纵笔江川拼命。
顾不得遮掩。
暮西辞恍若不觉,紧紧绷了绷唇线:“有一点。”
他和纵笔江川何止有仇,简直仇深似海。
当年,他第几十次被始祖魔祖抓回去,扔进牢房里。
同牢房中还有纵笔江川。
纵笔江川风流倜傥,爱笑又健谈,还有点儿死皮赖脸。
和那个石心人美男子奚昙有几分相似之处。
暮西辞不知道自己和奚昙算不算朋友,但神、魔、怪物里,他唯独和奚昙一起喝过酒,聊过天。
还一起挨过众多女人的毒打。
不知道是奚昙天生招人喜欢,还是暮西辞比较容易和这类人接近。
总之,暮西辞和纵笔江川做了一阵子狱友,挺投契,建立起了一些交情。
后来他们逃走,许久没见。
再见面时,是暮西辞的新领地又被魔族给毁了,一路遭魔族追捕,将他逼迫的怒不可遏,濒临爆发的边缘。
想要释放劫火,将魔族追兵全部烧死。
但他必须忍,劫火一出,方圆一千里寸草不留。
劫火范围内不仅无法飞行,甚至连上空路过的鸟,都会被拉扯下来。
以往他定时释放劫火,平息体内奔涌的冲动,总是挑选千里荒芜之处。
而这附近土地肥沃,水源充足,一千里内肯定会聚集着大量生灵。
暮西辞艰难强忍着,直到听见纵笔江川的声音。
纵笔江川提议,等劫火释放以后,他就以河道将魔族追兵和劫火围起来。
劫火再强也是火,无法越过蕴含他法力的大片水域。
暮西辞原本就控制的极痛苦,即将丧失理智,在放与不放边缘徘徊。
听他这样讲,便不再忍耐。
不曾想到,纵笔江川的确是围了,却是赶在他的劫火杀向魔族之前,将魔族的追兵围护起来。
而劫火一旦释放,暮西辞自己也无法收回,只能眼睁睁看着千里沃土成为焦土,生灵涂炭。
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自控,就导致了无法估算的死伤。
之后暮西辞才知道,纵笔江川的夫人,遮,有悄无声息窥探后灵境的天赋。
看穿了他的弱点,看到了他记忆中的奚昙。
纵笔江川是受魔祖所托,想法子令暮西辞犯下大错,彻底站在神族的对立面。
要让他万劫不复,为求自保,心甘情愿和魔族站在同一个阵营。
“夫人放心,我有分寸。”
暮西辞安抚好她,去往飞凰山。
他有分寸。
当年那么憎恨纵笔江川,他依然选择继续躲藏,不去报仇。
因为暮西辞很清楚,和全盛时期的纵斗法,对他而言,是一错再错。
第92章
城中,闻人枫得了命令,正打算派人去通知城主启阵。
城主先派人来寻他。
闻人枫慌忙取出传音符:“叔父,城主递过来消息,护城阵遭人破坏。”
——“去金雀客栈找墨久枢,我之前有见过她,应该还没走,请她去修。”
闻人枫微微怔,墨久枢是天机阁主的得意门生,怎么也跑来白鹭城了:“是!”
又提醒,“叔父,您如今身体抱恙,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千万小心纵横道的人。”
纵横道这个神秘组织出没于七境九国,暗杀他叔父,意图抢夺真言尺,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叔父先前匆忙跑回神都,回来之后元气大伤,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闻人枫很是担心。
——“我知道,你自己也小心些。”
闻人枫派手下去做事,随后带着十几名弱水学宫弟子,前往东海边上的渔村。
万幸此时尚未破晓,依照当地的生活习惯,村民才刚起床,并未出海。
再者,东海边的海妖海怪,虽在飞凰山弟子的捕杀下,很少有敢上岸作乱的,但渔村距离岸边仍有一定的距离,以防万一。
闻人枫赶过去时,半空之中,已能看到远处海面掀起的、高达数十丈的滔天巨浪,正朝岸边涌来。
海岸与渔村中间的位置,商刻羽孤身一人,面朝巨浪安静伫立。
弱水学宫弟子们望着巨浪高墙之下,那一抹渺小的红衣,难以压制心中的骇然:“闻人师兄,人仙巅峰境界的剑修前辈,真的能够拦住吗?”
闻人枫落在村子后方:“怕什么,实在拦不住,咱们可以飞起来,海浪再厉害也不可能上天。提前准备好最大承载的飞行法器,重点带幼童,可以带的多一些。”
拦不住,他们也不可能拿命死守,能救几个是几个吧。
“好。”一众弟子分散站好,起了个简单的阵,将村子的出口全部封住。
村民们以海为生,已经有人感知地面震动,狂奔而出:“有海啸,快逃!去白鹭城!”
却发现路全被堵了。
登时一阵大乱,惊叫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孩童的哭闹。
弱水学宫的弟子们焦头烂额,喊道:“大家不要慌,有剑仙分水搭救!而且海浪是冲着白鹭城去的,你们逃是送死!”
恐慌之下,根本没人听,甚至还对他们破口大骂。
闻人枫跃上屋顶,挥动手中折扇法器,朝前方一指:“全都给我安静下来!”
面对没有修为的寻常百姓,言听计从术可以大面积施展。
一众村民们纷纷抱着头蹲下。
“来了!”
“上岸了!”
闻人枫随众人一起,满头冷汗的朝海边望过去。
巨浪高墙之中,隐约能窥见隐藏其中的海怪。
“闻人师兄,商前辈为何还不出剑?”
刚说完。
“他出剑了!”
商刻羽估量过水势之威,一手负后,一掌前推,流徵自掌心中飞出,剑尖凝聚着万钧之力,直指巨浪。
中途时,流徵便举步维艰,悬停于半空。
剑尖所指之处,巨浪高墙中间,出现了一道裂口。
但不够,远远不够。
商刻羽被冲击的后退半步,咬牙忍住。
那个女人被封印在海里,若是分这海浪他都做不到,再言搭救岂不是笑话!
强催真元,剑气在周身流转,商刻羽猛然再出掌:“流徵,破!”
弱水学宫的弟子们,都已经语无伦次的在和闻人枫商量撤阵了,却见那堵巨浪高墙中间的裂口,竟逐渐开阔,真被剑气分为两股。
滔天洪波从村子两侧冲刷而过,只被溅了些浪花,落下了不少的鱼虾贝壳。
……
而这两道洪波绕过小渔村之后,再度汇合。
淹没良田,吞噬掉零星散落的人家,最终抵达白鹭城。
人仙中境的大阵法师墨久枢,几乎是赶在最后一刻,强行将法阵修好,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四象护城大阵启动,四道光柱冲天而起,分别撒下一道耀眼弧光。
如四朵花瓣,组成一朵花,将白鹭城当做花蕊,护在其中。
闻人不弃来到了靠近东海一侧的城楼上,目望洪水不断冲击“花瓣”。
上岸许久,水势已经减弱,应是冲不破护城大阵。
重点是那些不断聚集在城外的大量海怪,它们癫狂之下,撞击的力量不容小觑。
闻人不弃取出真言尺,飞出防护阵,浮在高空。
先前为了恢复记忆,自损过多,但控制这些品级不算太高的海怪,并不需要费太多力气。
真言尺横在胸前,闻人不弃双手快速结印。
尺身骤亮,符文飞出,纷纷朝下方海怪头脑里钻。
刷!
却有一道剑气直奔他后心袭来!
闻人不弃慌忙收印,转过身,攥起真言尺抵挡。
符文与剑气于半空猛烈相交!
只见一名戴着面具的黑袍人从天落下,挡住闻人不弃回城的路。
闻人不弃认识他,高阶剑修是最好辨认的,基本上每个剑修的剑意都不同。
他的剑是一柄邪剑,人仙巅峰,非云巅国人。
曾经找准时机堵过闻人两次,出手狠辣却不说话,像是受雇杀人。
这样的修为甘当杀手,闻人不弃只能想到:“你加入了纵横道?”
……
白鹭城在洪水和海怪的撞击之下,地面嗡嗡震动。
城中闲散的修行者,原本想要出去猎杀海怪,尤其是猎鹿。
但城里的情况也不妙,随着飞凰山逐渐靠近,巫蛊师灭杀不及时,已经有至少上百个水蠹虫卵孵化,死去上百人了。
那些水蠹虫是龙的寄生物,从人体里爆出来时,可不是什么微小的虫子,足有拳头那么大,而且颇有智慧,专门去袭击巫蛊师和医修。
猎鹿挽着弓,一弓搭五箭,护在休容身边没停下来过,拔高声音:“大巫,您还没联络上少君吗?”
绝渡逢舟掐诀掐的都快冒烟了,时不时都要摸一下印记,确定这契还没解开。
……
地龙腹部世界濒临坍塌,姜拂衣被摇晃的昏昏沉沉。
挣扎着清醒过来,又感觉到胸口被压的喘不上气。
姜拂衣的眼睛仍然瞧不见,伸手摸到了燕澜高挺的鼻梁,才迷瞪着想起来,阿然自爆真元之前,她被燕澜给摁到了。
再摸,就摸到一手粘稠的血。
姜拂衣的呼吸愈发急促,双手环住燕澜的腰,侧了下身子。
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大哥?燕澜?”
好一会儿,燕澜剧烈咳嗽了一声。
热气喷洒在她耳廓上,鼻腔里涌入的全是血腥味儿。
“你还好不好?”姜拂衣想也知道肯定不好,她被他摁倒,还是被阿然的真元之力所伤。
如今经脉剧痛,四肢无力。
何况燕澜帮她抵挡更多。
“我没事。”燕澜坐直了来,先检查她。
瞧她脸色苍白,但还算好。
再望向四周。
漆随梦陷入了昏厥。
易玄光在阿然自毁时,瞬移到她徒弟秦邵身边,护住了秦邵,师徒俩也昏迷着。
妖王和万里遥修为高,勉强捡了条命。
其他人都死了。
燕澜伸出手,将远处的《归墟志》吸回来:“是我慢了一步,没能赶在她自爆真元之前,将她收入竹简中。”
姜拂衣知道他已经尽力了:“你不要自责,怪物命长,最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谁知道她会这般决绝。”
燕澜也不是自责,只是有些头痛现在该如何是好。
——“少君?”
脑海里响起绝渡逢舟的声音,燕澜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外面现在情况如何?”
——“谢天谢地啊,你没事,契约也还在……”
燕澜认真听他讲述。
——“地龙已经遭受重创,少君此时应该可以施展大挪移术逃出来。女凰拉不住飞凰山,很快会有大量水蠹虫卵孵化,杀不完,迟早钻进地龙体内。地龙一旦崩溃,重新被纵笔江川变回他的伴生宝物,你们都会死在里面,知道吗。”
燕澜手掌撑着地面,一边站起身,将漆随梦几个还活着的人,都挪来姜拂衣周围。
一边和她讲外面的情况。
姜拂衣心惊,只要纵笔江川不停下来,商刻羽一直以剑分水,能支撑多久?
白鹭城的护城阵又可以支撑多久。
她正不知所措,燕澜在她面前半蹲下:“阿拂,我以大挪移术,送你们离开这里。”
姜拂衣抓到重点:“送我们离开,你呢?”
燕澜沉默:“我……”
双目不能视物,心中总不踏实,姜拂衣伸手朝前摸,摸到他的手腕,紧紧抓住:“你不要编谎话了,你打算留在这里。你有绝渡逢舟的契约,你想借这一线生机,赌地龙不会重新化为宝物。”
地龙若化为宝物,那么燕澜会死。
契约若要保他一命,天道应该也要给地龙一线生机。
地龙得了一线生机,纵笔江川破印而出的可能性,便会减少。
燕澜微微叹气:“我知道骗谁都骗不过你。”
不是姜拂衣聪明,她太了解他的行事作风,更用力的抓他手腕:“想法很好,但你要承担的风险极大,契约解除,危机若不解除,你一样危险。”
燕澜稍作犹豫,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覆在她紧抓自己手腕的手背上:“阿拂,我无能,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姜拂衣嘴唇翕动,她还想劝,但也确实找不出更好的办法。
换成是她,也一样会赌。
燕澜安慰道:“你要相信绝渡逢舟的契约,相信天道给我的这一线生机,我不会有事的。”
姜拂衣点头:“好。”
她心中也已经琢磨好出去之后的计划。
话音落下,半响没再听燕澜开口说话。
手腕还被她握着,无法施展大挪移术,他究竟在做什么?
姜拂衣正想询问,忽然感觉额头有柔软濡湿的触感。
极轻,像落叶拂过。
但又微颤。
姜拂衣的大脑迟钝片刻,心尖好似被滴上露珠的花瓣,也随着微微一颤。
姜拂衣抬起头,举着没有焦距的双眼,想去窥视燕澜的表情,却只望见一片黑暗。
她感觉到他的不安:“你怎么了?”
燕澜垂眸不语,他在担心万一赌输了,原本打算好的表明心意,便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考虑要不要此刻说。
可是输了之后,除了令她今后想起他时更难过以外,毫无意义。
彼此间少些牵扯,她忘的也会容易一些。
沉默之中,姜拂衣从他掌心里抽出手,攥成拳头推在他的肩头。
燕澜毫无防备,被她推的向后一仰,跌坐在地上。
姜拂衣说:“既然已经决定,就不要磨蹭了,赶紧施秘术送我们出去。在这里安心待着不用慌,相信我,天道给你的这一线生机,就是我。”
第93章
燕澜被她这一推,推的面露几丝茫然。
瞧着是将他推远了,却又觉着与她似乎更靠近了几分。
她好像,终于打破了心中与他相处的那道界限?
燕澜凝重的表情明朗许多,从地上站起身:“你出去之后准备做什么?”
姜拂衣暂时不想让他知道:“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抓紧时间。”
“好。”燕澜同样非常了解她的性格,她不愿多说,意味着不用他帮忙。
想叮嘱她量力而行,又知道这般情况下,她一定会全力以赴。
绝渡逢舟之前问他,对谁动心不好,为何会是姜拂衣。
燕澜不曾理会,心中却想反问一句,有什么理由不对她动心?
可他也知道,不与她纠缠的人,是不会懂的。
又巴不得除了自己懂,谁都不要懂。
燕澜开始飞快的结手印施展大挪移术。
以姜拂衣为中心,地面亮起一个八卦图形。
八卦图不断向外延伸,将漆随梦几个还活着人都囊括在内。
燕澜额头浮出汗珠,和血水混在一起,挂在浓密的长睫毛上,目望着被光芒掩映下的姜拂衣,硬撑着完成术法。
随着阵图消失,面前的人也一起消失不见。
偌大的地龙腹部空间里,就只剩下燕澜和满地的尸体残骸。
精疲力尽,燕澜终于不用再强撑,很想直接躺倒在地上休息。
但最终还是盘膝坐下,挺直脊背,如往常一般规矩。
燕澜从储物戒子里取出铜镜,镜子里的他,眼珠仍是血红色,不知道何时才会消退。
后灵境那个怪物已经没有动静了,但燕澜心中清楚,那道被阿然震开的缝隙仍在。
——“少君,你们出来没啊?”
燕澜说:“我已经使用挪移术将他们送出去了,西南方位,无法准确估算距离,不知道那里有没有被洪水淹没,您派人去接应一下吧。阿拂盲了眼睛,我怕她看顾不住那么多人。”
——“什么意思?你没出来?”
燕澜不说话。
——“你……”绝渡逢舟像是懂了,急促道,“你给我赶紧出来,我告诉你,我的天赋不能这样拿来钻空子!你真当我是怎样作死都不会死吗?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而我就诞生于‘遁’。必须是真正的陷入绝境,无计可施,方可得那遁去的一线生机。你明明可以出来,却自寻死路,没用的知道吗。”
燕澜依然不语。
——“少君难道不信?曾经有个脑子有病的始祖魔人,逼我结了契,故意去引九天神雷,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直接就被劈死了!若是你这办法有用,不必你待在那里,我进去更好,但不行,我若找死一样会死,何况你只是结了我的契!”
燕澜知道,不然不会留下来赌。
直接喊绝渡逢舟入内最好。
燕澜道:“您进来的确是找死,是钻空子,因为对您来说,眼下并非绝境。”
绝渡逢舟身为大荒怪物,年纪大,经历过神魔战争,大荒覆灭,心中对这万事万物,应该都少有归属感。
“但我不同。封印怪物,守护人间,原本就是我们巫族的责任。我与封印、与白鹭城众生同命相连。现如今封印与白鹭城众生已经处于绝境,我认为,当可祈求一线生机。”
燕澜仰起头,地龙腹部的飞凰山已是动荡不堪,天空一片混沌,“抛开这个不提,纵笔江川若是破印而出,遮的仇,他会不会算在我头上?我们巫族的亡族预示,是不是应在这里?这对我而言,难道还不算绝境?”
——“可是……”绝渡逢舟可是了半天,似乎也认为他言之有理,叹了口气,“但往后,当你真正面临生关死劫之时,又有谁来救你啊。”
燕澜想起姜拂衣方才说,她是天道给他的生机。
燕澜苦中作乐的抿了抿唇:“小酒有句话,我觉得说的挺好。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关要一关一关的过,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
柳藏酒原本在道观里养伤,没想到突然被洪水席卷。
心中大惊,赶紧变狐狸,两条后腿一蹬,跃上葡萄架子,再飞向白鹭城,去寻他三姐。
沿途都已经被洪水淹没,飘着众多动物尸体,偶尔也有人的尸体。
柳藏酒心惊肉跳,加速抵达南侧门,但进不去封城大阵。
城外下方聚集着大量冲击结界的海怪,上方是被女凰派来诛杀海怪的上千名飞凰山弟子。
那个讨厌的雉鸡精重翼,和他的鸩鸟师姐青袅都在。
柳藏酒避开他们,绕去另一侧。
又看到面色苍白的闻人不弃,正在和一个裹成粽子的高阶剑修斗法。
以他二人的境界,柳藏酒插不上手。
只能退回去。
重翼看着一只红狐狸在头顶上飞了两趟:“你这臭狐狸闲着没事就来帮忙杀海怪,绕来绕去干什么!”
柳藏酒见进不了城,只好在外杀海怪。
他变回人形,一伸手,召唤出长鞭,边杀边嘲讽回去:“这会儿你怎么不说白鹭城是你的地盘,让我赶紧滚蛋了?”
重翼挥舞羽刃,身上已经多处挂了彩,更是被气的心烦:“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想帮忙可以滚!”
“师弟!”青袅厉声喝他。
重翼闭了嘴,随着飞凰山越来越近,封城大阵支撑的逐渐困难。
此时的情况,当真是多一个人,就能减轻一分压力。
哗!
倏然从水下伸出一条粗壮的触手,缠住了重翼的手臂。
“小心!”青袅回身砍断。
但旋即一条两条更粗壮的触手,将青袅紧紧缠住,往水下拖。
“师姐!”重翼急慌慌去救,却被新伸出的触手拦腰击飞。
柳藏酒眼皮儿一跳,以青袅人仙境界的修为,竟然无法挣脱。
这只海怪显然是上岸的海怪里,修为比较拔尖的。
柳藏酒朝水下抛出鞭子:“缚!”
这鞭子其实是他父亲赠他的法宝,万物锁。
作为兵刃使用时,力量随他的修为。
但当做法宝时,威力不容小觑。
只见鞭子幻化形态,成为一条狐尾,无限延长,钻入水中,捆绑住了那条触手怪。
柳藏酒掐诀:“收!”
狐尾倏然收紧。
嘭!
将那触手怪给勒的爆成两截!
触手自然而然的松开,青袅得以逃出。
原本她就精疲力尽,又被勒的难以喘气,一时反应不过来,朝下方坠落。
柳藏酒的万物锁从水里飞出来,瞬时捆住她的腰身,将她提了起来。
青袅被万物锁带着,朝柳藏酒飞去。
万物缩重新化为鞭子,被柳藏酒握在手中,反手又抽死一只撞击结界的海怪。
宝物形态虽然更厉害,但是消耗的也快,晶石蕴养需要时间,万不得已才使用。
青袅正打算道谢,柳藏酒先说:“举手之劳,你千万不要有以身相许的想法,我知道我英俊,可我在家乡早有妻子,还有一窝嗷嗷待哺的孩子。”
青袅微微愣,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狐狸可真有趣。
……
姜拂衣被术法环绕,等术法完成,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风中席卷着浓烈的潮气,应是远处洪水带来的。
姜拂衣喊:“漆随梦?”
不知道他在哪儿,连喊几声都没反应,改喊,“沧佑!”
沧佑剑原本已经钻回了漆随梦的储物戒中,又呲溜钻出来。
感知到姜拂衣的意图,敲了几下漆随梦的后脑勺。
漆随梦支吾一声,逐渐恢复了些意识,又猛然惊醒,坐起身:“珍珠?!”
瞧见姜拂衣正在不远处站着,散开的长发被风吹得四散,衣裙沾血,颇为狼狈,但站姿挺稳,才算安了心。
漆随梦趔趄着站起来,艰难的朝她走过去:“你有没有受伤?”
姜拂衣只问:“这是哪里?”
漆随梦打量四周:“山顶上,不是飞凰山,但能看到飞凰山……”
瞳孔紧缩,“飞凰山在飞,朝着白鹭城的方向。”
目视再拉远一些,漆随梦更是震惊。
洪水已经淹没到白鹭城的腰线位置,而封城结界,被数之不尽的海怪,撞击的不断扭曲。
姜拂衣抬起一条手臂:“飞凰山在哪个方向。”
漆随梦推着她的手肘:“那里。”
姜拂衣取出画卷飞行器,跃上去。
漆随梦提议:“我带你御剑飞行更快。”
姜拂衣没打算带他去:“你受伤不轻,在这歇着吧。”
漆随梦微微愣了愣:“你这说的什么话。”
姜拂衣可以感知,很多事情漆随梦并不想做,是为了她才去做:“漆公子,从前我们结伴同行,同甘共苦,我做事,你帮忙是应该的。现在不需要了,你做任何事最好都是出于本心,而不是为了我,我并不想欠你。”
漆随梦听罢,没有任何反应。
她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会这样说很正常。
漆随梦跃上她的画卷:“你尽管放心,和你没关系,我身为神族的剑灵,自天灯来人间的使命,不就是为了怪物?”
姜拂衣心知是借口,却又无从反驳:“水会不会淹到这里?”
漆随梦也一起离开,她担心易玄光。
话音落下,听见易玄光微弱的声音:“我没事,做你们该做的。”
“前辈醒来我就放心了。”姜拂衣没了顾虑,控制画卷起飞,提醒漆随梦,“你看着点方向,我要去找女凰。”
漆随梦眺望白鹭城:“我看飞凰山弟子都在白鹭城外诛杀海妖,女凰会不会进城了?”
姜拂衣觉得不会:“不到最后一刻,她应该不会放弃定山的,至少能够拖延一点时间。”
画卷升空,朝着飞凰山飞去。
……
地龙体内的飞凰山幻境,四处弥漫起浓重的雾气。
燕澜正闭目打坐,感知到异常,倏地睁开眼睛。
仰起头,只见前方高处的一团雾气,逐渐凝结出一个人影。
仿若虚幻,看不真切。
纵笔江川?
地龙是他的伴生法宝,当他能在地龙体内凝结出一抹虚影,是不是说明,地龙正在失去龙神点化时注入的神力,距离重新化回法宝不远了?
那道虚影似乎怕雾气消散,压抑着怒气,冷冷质问:“你是什么人,是你逼死了我的阿然?”
原来阿然还真是她的名字,燕澜站起身:“我也不想她死。”
否则岂会导致这般田地。
虚影喝道:“只需回答,是不是你!”
“纵!”
暮西辞的声音突然也在雾气中响起。
燕澜已从绝渡逢舟口中,得知他来了飞凰山:“你……”
暮西辞跃来他身边:“不必担心我,即使地龙重归法宝,我也死不了。”
燕澜:“那就好。”
暮西辞:“你留在这干嘛,赶紧离开。”
他原本是进来救燕澜和姜拂衣,没瞧见姜拂衣在此,说明燕澜有办法离开这里。
燕澜摇头:“我现在不能出去。”
暮西辞不知他的意图,提醒道:“再不出去,可能会来不及。”
纵笔江川停顿片刻:“焚琴?”
暮西辞抬头怒视那团雾影:“你接连欺骗我,算计我,竟然还有脸叫我的名字?”
纵笔江川冷笑:“原来真是你这个蠢货。当年不敢来找我报仇,现在却想来阻止我打破封印,你拿什么阻止?你的劫火,除了助我一臂之力以外,还能做什么?”
“我还能克你!”暮西辞不是来找他动手的。
纵笔江川尚在封印中,也动不了手。
暮西辞盘膝往地上一坐,“我要距离你近一些,克你永世不得翻身!”
就像当年被他欺骗着犯下大错之后,暮西辞虽忍着不去报仇,却没少诅咒纵笔江川。
暮西辞的话点醒了燕澜,他留在这里也不是全然无用。
燕澜跟着坐下来,从储物戒里摸出一个没写名字的小木偶,咬破手指,以鲜血在木偶胸口写上“纵笔江川”。
巫族的诅咒之术,燕澜从未使用过。
他总觉得不够光明磊落,而且用处也不大,纯粹是弱者对于强敌的一种心理安慰。
此时闲来无事,聊胜于无吧。
……
画卷距离飞凰山越来越近。
山上瞧不见羽族弟子,全部去了白鹭城帮忙。
漆随梦将目视放到最远,四处寻找,终于眼前一亮:“珍珠,我看到女凰了,她还在试图拽住飞凰山,不过看样子已经没有几分力气。”
“哪里?”
漆随梦又推了下她的手肘,告知她方位。
姜拂衣操控画卷飞过去:“女凰身边有谁?她旧疾尚未康复,应有徒弟陪伴。”
漆随梦不太认识,猜测:“看着修为,估计是她的大徒弟越长空。”
姜拂衣来到女凰附近,不知正确位置,也没拱手行礼:“女凰前辈。”
女凰对她并不陌生,抽空看她一眼,虚弱无力地道:“姜姑娘,你的眼睛怎么了?”
姜拂衣说了声“无碍”:“我来找您,是想问您求取一件宝物。”
女凰:“何物?”
姜拂衣:“大荒凤凰族留下的至宝,涅槃火。”
女凰蹙起了眉,而她身边的越长空则面色巨变。
没有时间说废话,姜拂衣单刀直入:“前辈不必瞒我,我在地龙体内见到了妖王,知道妖王在寻涅槃火,也知道涅槃火就藏在越公子体内。”
女凰的眉头蹙的更深。
姜拂衣问:“看样子,您已知晓地龙的存在?”
女凰微微颔首:“巫族派人告诉我了。”
姜拂衣:“那您也该知道飞凰山内有个即将破印而出的大荒怪物,其强悍程度,无需我再多言。如今,只剩下涅槃火有希望挽救局势,还望您忍痛割爱。”
女凰迟疑着说:“非我不愿拿出来,是我必须先知道,涅槃火该怎样解决当下危机?”
姜拂衣从她声音找准位置,朝她拱手:“飞凰山曾是凤凰族的聚集地,传闻只有拥有凤凰血脉的人,方可定住飞凰山。”
女凰怅惘着叹了一口气:“你想用涅槃火来定飞凰山?没用的,我方才已经试过了。实不相瞒,可以试的法子,我全都已经试过了……”
姜拂衣摇头:“现在定山用处不大,距离白鹭城太近,纵笔江川一样可以引起海啸,操控海怪,水蠹虫卵也一样会孵化。”
女凰询问:“依姜姑娘之见,该当如何?”
姜拂衣却沉默下来,微微侧耳,倾听熟悉的海浪声音,隐约能听到夹杂其中的哭喊声。
姜拂衣拿定主意:“过往三万年,飞凰山始终在东海上空飘荡,近些年逐渐靠岸。”
根据九天神族连环大封印术的核心,飞凰山是其中的变数,才导致闻人不弃无法推算。
但燕澜告诉她,这个变数也是按照一定的规律在变。
而神族令飞凰山一直在东海上空飘荡,东海上空就是这条锁链的轨道。
近些年,飞凰山飘向岸边,试图登陆,已算是脱离轨道。
再说地龙体内拥有龙神之力,它待在东海上空,估计可以吸收力量。
只要飞凰山能够回到东海中心,不但地龙会增强,飞凰山同样会重归神族连环大封印术原本的轨道。
纵笔江川的封印也应会自动修复才对。
只不过以姜拂衣目前的能力,想要完成这庞大的任务,付出的代价未知。
姜拂衣没敢告诉燕澜,更不能告诉女凰太多,只说:“咱们使飞凰山飘向东海,切断水蠹虫卵与地龙的感应。等飞凰山去到东海中央,纵笔江川再也无法操控海水上岸攻城,因为他的天赋释放是有一定距离的。”
越长空忍不住开口:“你说的容易,现如今连定住飞凰山都办不到,如何让它飘向东海?”
“所以,还请女凰前辈割爱。”姜拂衣再次拱手,微微躬身,“让我以家兄赌命求来的天道护佑,斗胆尝试以涅槃之火,铸我家传的十万八千凤凰剑,搬山,定海,救城。”
第94章
话音落下,不只越长空的表情耐人寻味,连漆随梦都诧异的望向她。
见女凰犹豫,姜拂衣继续说:“前辈,如今唯有涅槃火才能迁动飞凰山。既然单独使用不了,只能尝试融入我家传宝剑中,通过控剑来控火。”
女凰斟酌:“你有几成把握?”
姜拂衣:“不知,但会拼尽全力。”
女凰吩咐:“长空,将涅槃火给她。”
“师父!”越长空难以置信。
他知道姜拂衣是凡迹星的义女,也听闻凡迹星手中那柄双形态的伴月剑,出自姜母之手。
但莫说年轻的姜拂衣,便是姜母亲自来了,以涅槃火临时铸剑迁山,也像是天方夜谭。
越长空劝她三思:“师父,一个不知胜算的尝试,却要毁掉凤凰族遗留人间的唯一至宝,这……”
女凰看向他:“如今这局面,除了死马当作活马医,你且说还能如何?”
越长空答不上来。
女凰比谁都舍不得,她从妖王手中偷走涅槃火,是想汲取其中的凤凰之力。
试试看能不能提纯她体内的那一缕凤凰血脉,助她精进修为。
可女凰精进修为的原因,是不想屈居于任何人之下,立于山巅,为世人尊敬。
今日飞凰山若毁,她从前努力营造的光环就会消失。
交出涅槃火,女凰已是牺牲颇多,此战是输是赢,便全系在姜拂衣身上。
最终是赞誉还是诋毁,也由她来承担。
对女凰来说是件好事儿。
“给她。”女凰再次吩咐。
越长空无奈:“是。”
他反掌横在丹田处,随手掌上移,涅槃火从丹田不断上升,最终被他从灵台内抽了出来。
一簇火焰在越长空掌心跳跃,被他装入一个容器内,依依不舍的递过去:“收好。”
姜拂衣朝前方摊平手掌。
越长空将容器放在她手心里,提醒道:“三个时辰够不够?这容器顶多三个时辰就会被火焰融化。”
姜拂衣说:“不够也得够。”
至多两个时辰,飞凰山估计就能抵达白鹭城上空。
越长空又忍不住问:“姜姑娘,你在山上居住的这段日子,我们从未打过交道,你如何知道涅槃火在我体内?莫说是妖王告诉你的,他若知道,就不会进入山体内部寻找,被地龙吞噬。”
姜拂衣得了人家的至宝,不好说谎欺骗:“我早知飞凰山有怪物,又懂得点儿巫族的偷窥术法,见你每日赤身跃入水池,猜的。”
越长空瞪大双眼,吃惊程度不逊于听见她打算搬走飞凰山:“你说什么?你连着偷窥我一个多月?”
姜拂衣避而不答,再次拱手:“两位先去白鹭城帮忙吧,飞凰山交给我。”
越长空还想说话,被女凰给喊走了。
姜拂衣又对漆随梦道:“漆公子也一起去。”
漆随梦原本想拒绝,但回忆起姜拂衣赠剑给他时,让他去墙角面壁,不准他看。
知道她铸剑的过程是不容窥视的秘密。
漆随梦低声说:“万一有人趁你铸剑时偷袭你怎么办,我离远一点帮你护法,保证不会偷看。”
姜拂衣思索了下,点头:“那麻烦你了。”
漆随梦先跟随她一起去飞凰山顶,边飞边问:“珍珠,你铸的这柄凤凰剑,是打算赠给你大哥使用?”
就算真能将涅槃火熔炼入剑,一般人谁能承受的住凤凰火。
他只能想到燕澜。
燕澜有修剑的根骨,且根骨极佳。
从前漆随梦还不懂他为何舍剑道而修秘法,自从在万象巫见识过大巫的本事之后,懂了。
姜拂衣:“谁也不送,我自己控剑。”
剜心赠剑,让剑傀来使用剑内的涅槃火,引动飞凰山,短时间内根本办不到。
没有合适的剑修人选。
女凰,包括女凰的几名弟子,都不适合修剑。
石心人的剑,并不是谁拿着都威力惊人,也存在“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的道理。
即使此时能寻到一个好苗子,得了凤凰剑,同样需要长时间的磨合和修炼,才有指望精准控制剑内的涅槃火,释放凤凰神力。
因此,赠剑这条路走不通。
又听见漆随梦疑惑的声音:“你控剑?你不是修不了剑道么?”
不是姜拂衣修不了剑道,是石心人没有修剑的天赋:“你不是瞧见了么,我会控制小剑。”
可以将小剑视为法宝,石心人能够操控法宝,释放剑意。
算是一种投机取巧吧。
漆随梦明白了,她要将涅槃火融入小剑中,小心翼翼提醒:“但小剑容量有限,融入不了太多火焰。”
“多铸一些就是了,要不我外公这门功夫,怎么能被戏称为十万八千剑呢。”这名字,姜拂衣还是从棺木隐口中得知的。
落在飞凰山顶后,收回画卷,她摆了摆手,催促漆随梦赶紧离开,“我要开始了。”
漆随梦不再打扰她,御剑去往飞凰山外围。
姜拂衣盘膝在山顶坐下来,将承载涅槃火的容器摆在面前。
凝神倾听,确定四周已经安静下来,准备剜心铸剑。
没错。
虽然不赠剑,仍然要剜心。
之前使用的那些小剑,都是姜拂衣拿剑石化出来的。
但普通剑石,承受不住涅槃火的威力。
就算造出来了,引动如此壮观的飞凰山,也容易中途碎裂。
人间,已知的涅槃火仅一簇,为确保万无一失,姜拂衣必须使用自己的剑石之心。
而最难的一关,是她在以意识铸剑时,要将完整的一颗石头心,强行碎成小块儿,分别灌注涅槃火,铸造出一批蕴含涅槃火的石心小剑。
姜拂衣紧张到浑身颤抖。
她刚才对女凰撒谎了。
在她的血脉记载里,没有石心人强行碎过自己的石心,也没有凤凰剑。
但血脉里的那些记载,全都是先祖尝试、苦修、印证之后传承下来的瑰宝。
姜拂衣当然可以添点新的内容进去,一边继承守成,一边扩展疆域。
或者,留下失败的经验。
呸!
她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一定会成功的!
稳了稳情绪,姜拂衣伸出微颤的手,覆在自己的心口处。
这颗曾经受过重创的心脏,才刚成熟,摘下来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而且,燕澜在她额头印下那沾了血的一吻时,姜拂衣感受到了这颗石心的轻颤。
像是一颗深埋地底的种子,终于出现一丝发芽的迹象。
难以捉摸,令她深感好奇,很想去探究。
也不知道摘下之后,再次生出的石心,还会不会保留那抹迹象。
想是这样想,姜拂衣已经干脆利索的将石心从胸腔里取了出来,感受它在掌心之中彻底变为一颗沉甸甸、发烫的石头。
身体没有任何痛感,却涌上很多杂乱的怅然若失。
她极力压制住。
铸造沧佑的经历,姜拂衣已经全部忘了,但不碍事。
不久前才刚突破过,铸造心剑的过程,应当更简单才对。
姜拂衣闭上眼睛,凝聚意识。
须臾,她仿佛遁入虚空。
无边黑暗里,有一点星芒跳跃了一下。
盲了眼的姜拂衣,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之中,能够看到这点星芒。
姜拂衣朝星芒走去,距离越近,越能清晰的看到,是一团闪烁着星光的气体。
意识为剑炉,那这团气体,应该就是“炉火”。
她抬起手,一颗心脏模样的剑石,被她推入那团气体中。
剑石被星芒环绕,慢慢开始吸收星芒。
等剑石变的璀璨夺目,光华万丈,如太阳一般照亮这黑暗的意识虚空时,姜拂衣知道,可以准备铸剑了。
她引涅槃火入内,定在剑石旁边。
是时候立刻碎掉剑石,姜拂衣却迟迟不敢动作。
涅槃火仅这一簇,石心如今也只有一颗。
肩上的担子不同,她的压力,远超之前铸造沧佑。
姜拂衣默念,自己不是神明,掌控不了结局,除了母亲,没有拯救任何人的责任。
只需要在本领范围之内,全力以赴。
其他的,交给天意。
交给燕澜的那一线生机。
……
漆随梦浮在飞凰山外围,背对着姜拂衣。
手中沧佑倏地颤动,他想,那柄凤凰剑应是铸成了。
漆随梦转身,却恰好瞧见盘膝而坐的姜拂衣,颤抖着向前倾身,像是吐了血。
虽想立刻上前,因没见到凤凰剑,不敢有所动作。
不知道是失败了,还是铸造过程出现了波折,漆随梦犹豫着转身,打算重新背对她。
手中沧佑颤动的更是剧烈,几乎要脱手而出。
漆随梦控剑的短暂时间里,听见一阵剑鸣声,宛如凤鸣。
他惊讶望去,只见一柄手指长度的小剑,从姜拂衣前面,飞到她的头顶。
相隔十几声数的时间,再是一柄小剑升空。
随后几乎没有间隔,一柄柄小剑首尾相连,飞向上空,围着姜拂衣旋转环绕。
漆随梦原本无神的双眼逐渐明亮,她成功了!
姜拂衣捂着胸口艰难从地上站起身,实在想不到,剜石心没有痛感,石心碎裂时,竟将她痛的灵魂颤动,发疯扭曲。
“众剑听令!”
姜拂衣两指夹着一柄小剑,朝山脚下一甩。
小剑飞出之后,似大雁的头雁,原本盘旋在姜拂衣头顶上空的一众小剑,有条不紊的追着头雁而去。
它们从山顶飞到下方,围绕着飞凰山的底部边缘,散开成一个环形。
远远望去,这些小剑像是托举起了飞凰山。
等固定好阵型,姜拂衣深呼吸,调动体内的血气,操控众剑,喝道:“起!”
众小剑通体泛出红光,是融入剑内的凤凰神力。
白鹭城位于飞凰山的正南方,因此飞凰山一直在朝南边缓慢移动。
而姜拂衣要将它往东北方向引,等同背道而驰。
凭借一簇涅槃火,引动飞凰山飞回东海已是艰难,还要对抗纵笔江川的力量。
一时间僵持不下。
飞凰山停在原地,山体不断晃动。
山脉上数之不尽的参天古树,开始剧烈摇摆。
苍翠的绿叶被对冲的力量席卷脱落,似雪片一般,漫天飘散。
……
无论白鹭城还是渔村,都在疲于应对危机,并不是时刻关注逐渐靠近的飞凰山。
柳寒妆置身于北门附近的广场上,正提着自己的本命宝灯,为刚拔除水蠹虫卵的城民医治。
抽空望向飞凰山。
“啊……!”
突的听见一声凄厉尖叫。
位于柳寒妆十几步远的位置,孵化了一个水蠹虫卵。
成虫自一位老翁体内爆出,朝她冲过去。
柳寒妆的身体本就虚弱,又不停操控宝物救治城民,早没有力气抵抗,却也不慌。
她身旁的绝渡逢舟提着一柄铁叉子,叉鱼一般,一叉将水蠹虫叉了起来。
他的修为是不怎么样,但总不至于连一只水蠹虫都杀不死。
柳寒妆慌忙收回紧张乱跳的心,继续认真救治。
随着飞凰山靠近,水蠹虫孵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巫蛊师杀灭虫卵的手段也越来越激烈,她动作稍慢一点,可能就会有人爆体而亡。
柳寒妆自小在温柔乡长大,出门历练,也是待在安稳的修罗海市,还真不曾见过这样的惨状,体会这样的无能为力。
此刻,洪水早已攀升到了头顶,被封城结界挡住。
仰起头,甚至能看到狰狞的海怪在上方游动。
结界一旦破除,瞬间会从头顶落下。
他们这些修行者有本事飞起来,城中十几万的百姓,又能救几个?
柳寒妆以往对大荒怪物的恐惧,全都来源于父亲对怪物的讲述。
才会畏惧兵火,二十年战战兢兢。
知道兵火留在她身边的真相之后,柳寒妆恍惚之中,又觉着怪物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父亲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大哥甚至还为此一直拒绝李南音,想要转修无情道。
如今见识到纵笔江川翻江倒海的破坏力,柳寒妆才终于懂得家族一代代的牺牲,究竟是因为什么。
“北门怎么打起来了?”绝渡逢舟仰头询问猎鹿。
猎鹿正挽着弓站在高处,射杀附近的水蠹虫,保护巫蛊师和医修:“有一批修行者担心被水蠹虫寄生,试图冲出护城结界,逃离白鹭城。有些修行者则担心结界受损,拦着他们冲,发生了争执。”
绝渡逢舟已经逐渐联络不上燕澜,心情正不悦,冷笑道:“那你还等什么?”
猎鹿会意,旋即侧身,拉紧手中弓弦。
嗖——!
带头冲击结界的男修,被猎鹿一箭破掉防护,射穿了肩胛骨。
那男修循着箭音,惊怒的望向猎鹿:“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猎鹿转而瞄准他的心脏,眉目写满野蛮:“你是什么人和我没有关系,不想成为一个死人,就给我老实点!”
那人感受到他的箭威,不敢再还嘴,退了回去。
其他试图冲击结界的众人,也犹豫着一起退回去,但口中仍然吵嚷不停。
猎鹿低声:“大巫,如今只能震的住一时,飞凰山一旦飘来,想逃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然等山崩了,逃都逃不掉。我们也需要提早做好准备……咦,飞凰山是不是停下来了?”
头顶飘散的落叶,逐渐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飞凰山停住了?”
“山脚下那一圈红光是什么?”
绝渡逢舟也随着众人一起抬头,视线穿过头顶的水流,真瞧见飞凰山停了下来。
看不清楚是谁在控山,但当看清山底那些小剑,明白过来,那是石心人的剑。
绝渡逢舟难掩惊叹,时移世易,大荒怪物几乎都在不断弱化,石心人怎么反而更强了?
只不过现在将飞凰山定住,用处并不大啊,顶多让水蠹虫卵孵化的速度不再继续加快。
纵笔江川一样可以操控海水攻城,城破之后,他便能以怨气破封印。
“少君?”
绝渡逢舟已经彻底联络不上燕澜了。
真的是,生关死劫了啊。
……
动不了。
一寸都移动不了!
明明是站在山顶上,姜拂衣却如同头顶着一座大山。
拼尽全力,至多也只能定住飞凰山。
姜拂衣皮肤表面遍布血线,忍不住告诉自己,这已经是极限,不要再继续拼了。
然而剑心已剜,涅槃火也用尽,走到了这一步,倘若失败,后果是什么她已经抛诸脑后,单是这口气,她实在是咽不下去!
姜拂衣从同归里取出一双翅膀。
燕澜将他常用的法器,基本都放在了同归里。
姜拂衣不再原地站着控剑,“刷”,展开翅膀,飞向高空,飞向东海。
前行引路。
并与剑中的凤凰神力沟通。
“这一簇涅槃火,不知归属于哪一位凤凰族前辈,还请您与晚辈融合,赐我神力!”
飞凰山既然是凤凰的聚集地,当年将纵笔江川彻底降服的,也应该是凤凰族。
“晚辈和您的凤凰族,可能颇有些渊源。”
纵笔江川改变地貌的天赋,必须脚踏实地,才能发挥到极致。
所以神族将他封印到空中,令他远离地面。
纵能克制龙神,龙神唯有做出牺牲,点化他的伴生法宝,削弱他一部分力量。
而凤凰族不畏惧他,当年应是对阵他的主力。
阿然说,纵笔江川杀了姜拂衣的外婆,说明她外婆和纵可能存在对立。
女凰体内有一丝凤凰血脉,且女凰与她母亲的眉眼略有几分相似。
燕澜占卜得来的名字里,又预示着她是一只“鸟妖”。
结合以上种种线索,姜拂衣大胆猜测,她外婆即使不是凤凰族,也可能是身怀一些凤凰血脉的羽族。
只不过身为石心人,姜拂衣感知不到除了石心人之外的任何血脉。
但感知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姜拂衣这才敢尝试引涅槃火铸剑。
万幸并未失败。
“前辈,还请您与我融合,借我神力,引飞凰山回东海,重修神族大封印术轨道,共拯危亡!”
……
“飞凰山好像又动了!”
“那是凤凰?!”
白鹭城内的众人,在飞凰山突兀的停下来之后,便密切注视着山的动静。
山体摇晃之中,山脚边缘那些散发红色光芒的小剑,竟逐渐化为一道道凤凰虚影!
凤凰们振翅鸣啼,引颈向上。
飞凰山被它们抬高了数十丈,随后向广阔的东海飞去。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飞凰山的东面,早有一道女子的身影。
背生一双巨大、虚幻的凤凰影翅。
她迎着东海初升的朝阳飞去,牵引着背后无数只凤凰虚影,搬山前行。
第95章
这一幕,如梦似幻。
甚至有修行者掐了个醒脑手诀,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坠入了海妖的术法之中。
“是女凰么?”
“不像,不过太远了看不清。”
“能借凤凰神力,迁动飞凰山,不是女凰还能是谁?”
绝渡逢舟远远听见人群里的窃窃私语,虽知道人家石心人未必在乎虚名,仍然举叉子指了下猎鹿:“去告诉他们,那是我们万象巫的圣女。”
猎鹿回过神:“是!”
绝渡逢舟环顾四周,心中感叹现在的人族真是没见识,这样的场景,从前在大荒随处可见,竟将他们震撼的一个个合不拢嘴。
但“从前”两字,又惹的绝渡逢舟一阵怅惘。
……
再说女凰原本是要来白鹭城帮忙的,旧疾复发,走半道停了下来,盘膝在鸟背上打坐。
越长空一边为她护法,一边关注着飞凰山,愕愣许久,惊呼出声:“师父,她竟然真的办到了!”
他师父身怀一丝凤凰血脉,能定山,之前也可以将飞凰山拖拽十数里。
得到涅槃火几十年,始终无法使用。
姜拂衣一个铸剑师,竟能将涅槃火内的凤凰神力,发挥到了极致!
女凰仰着头,望着山脚边缘那数之不尽的凤凰虚影,微微凝眸,并未说话。
同样无言的还有漆随梦。
见到姜拂衣铸剑成功后,他原本满心欢喜。
但当那些小剑化为凤凰虚影,在姜拂衣的引领下,搬山飞向东海之后,漆随梦停在海岸线上,心境倏然大乱。
他已经彻底认清楚,她不再是以前那个需要他保护的江珍珠了。
他们要面对的困难,也不是从前的小打小闹。
漆随梦举起沧佑,凝视手中剑。
身为神剑的剑灵,在神族无法降世的情况下,无上夷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
漆随梦很不稀罕这个身份。
现在却又非常困惑。
他的神力呢?
他相较于人族的特殊之处呢?
珍珠凭借一簇涅槃火,能做到这般地步。
而他,竟然像个真正的凡人一样,只能在旁守护?
回想一下,珍珠将赌注全部放在涅槃火和她的家传剑法上,从头至尾,都没央着让他也跟着一起想想办法。
这令漆随梦感到恐慌。
他自小最害怕自己无用,无用就会被人弃如敝履。
但在珍珠眼里,他已经是个无用之人了么?
恐慌过后,漆随梦脑海里顿时被一个念头充斥。
他要发掘自己灵魂内潜藏的神力,努力追上她的脚步。
问题是,该怎样发掘?
记忆刚恢复,突破人仙之后也没时间稳固,还身受重伤,全靠强撑。
心境纷乱之下,漆随梦逐渐失去意识,从高空坠落。
……
随着飞凰山逐渐离岸,进入东海,远离白鹭城,水蠹虫卵不再继续孵化。
疯狂涌上岸的海啸,也在逐渐平息。
众人眼中仙女一般的姜拂衣,其实已经如同一件濒临碎裂的瓷器,皮肤表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纹。
但她依然不能停下来,且还在不断加快速度。
涅槃火内的凤凰神力是会耗尽的。
若赶在耗尽之前,无法令飞凰山步入封印轨道,纵笔江川仍有可能卷土重来。
姜拂衣通过涅槃火,已能确定自己体内存在羽族的血脉。
纵笔江川杀她外婆这事儿,可能性变的更高。
无论出于哪种理由,姜拂衣必须将他再次封印,让他被封印消磨至死!
倏然,下方海域凝结出无数水刃,向上飞射。
纵笔江川外泄的力量,原本都在操控海水攻城。
远离岸边之后,便全力来攻她,想要熄灭涅槃火。
姜拂衣咬了咬牙,扇动翅膀,斜着向上飞。
众剑化为的凤凰虚影,也再次跟着昂首,合力将飞凰山继续抬高。
一直抬到水刃攻不着的高度,才继续向前。
一个声音冷厉传来:“你是奚昙的后人?”
姜拂衣没有回答。
忍着身体剧痛,还要奋力飞行,她没有力气说话。
不然,很想从纵笔江川口中打探外婆的事情。
嘭——!
飞凰山顶上的岩石爆开,地龙自地底钻出,似是极度痛苦,疯狂蜿蜒着向上飞行。
又摔落在地,嘭嘭嘭,在地面一连砸了几十个坑,尾巴甩坏了几座宫殿。
姜拂衣知道,纵笔江川在拼最后一把,强行将地龙变回他的伴生法宝。
不清楚他尚存的实力,姜拂衣担心还在地龙体内的燕澜。
而此时,两道身影忽然出现在地龙附近。
燕澜和暮西辞从地龙腹中出来了。
燕澜之所以会出来,是知道契约已经用掉。
继续待在里面,失去了意义。
出来之前,燕澜一直在想究竟出现了什么转机,万万不曾料到,竟然看到这番景象。
飞凰山被凤凰虚影抬着,极速飞在东海上空。
当发现那些凤凰虚影,向外散发着他熟悉的剑气,燕澜慌忙去寻姜拂衣的身影。
待瞧见她前行引路,仿佛一碰就要碎的脆弱模样,逐渐想通她究竟做了什么。
顷刻间,燕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暮西辞仅是稍微惊讶了片刻,很快又觉得理所当然:“我早就说过,石心人很强。”
他又看向眼前挣扎的地龙:“纵笔江川,你不是觉得我可笑?我焚琴诞生于劫数,专程来克你,你竟觉得我可笑,现在你倒是说说看,咱们究竟谁可笑?”
暮西辞虽不能指定去引动任何人的劫,但他相信心诚则灵,念着纵,就会克制纵。
地龙发出极力隐忍怒意的声音,是对暮西辞说,也是对姜拂衣说:“我知大荒已成人间,再无怪物容身之处,我和你们种族不同,却属于同类,怪物们落到这般地步,难道不该抛弃往日恩怨,对付我们共同的仇人吗?”
瞧见地龙被操控着,想去攻击前方的姜拂衣,暮西辞倏地甩出火麟剑,跃去边缘:“无论大荒还是人间,我的仇人就只有你!”
现在位于海上,远离陆地,暮西辞不再担心会将劫运释放出去。
“这里交给你。”燕澜嘱咐过他,立刻取出《归墟志》。
他知道姜拂衣是想让飞凰山重回轨道,虽不知道轨道在哪里,只需要沿着一条直线渡海,总能遇到那条轨道。
燕澜不想她坚持的这样辛苦,希望可以找出轨道,判断出此时距离轨道最近的方位。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帮上的忙,一点小忙。
但燕澜不知怎么做。
短时间内,也根本计算不出来。
燕澜唯一能寄希望的,唯有神族留下的这本《归墟志》。
父亲说他获得了这件神器的认可,他能够使用更多。
恰好趁此机会,探究一番。
燕澜也从同归里取出一双黑色的翅膀,像这样的翅膀飞行器他有很多。
他跃出飞凰山,超过姜拂衣,与她快速擦肩时,说道:“阿拂,我去尝试找一下轨道。”
知道姜拂衣没力气说话,并未停留听她回复。
姜拂衣引山前行,速度比他慢上一大截,燕澜手握着竹简,在前方呈扇形飞跃,感受竹简是否有异常波动。
轨道是有神力的,《归墟志》与轨道接触时,可能会有反应。
但燕澜大范围飞跃了很久,手中竹简半点反应也没有。
稍作考虑,燕澜决定破釜沉舟,将竹简扔飞出去,施法定在高空中。
燕澜伸出手,寄魂之力在他手中逐渐化为一张金光长弓。
凝气拉弦,随弓弦弯曲,逐渐凝聚出一支金色长箭。
咻!
那支长箭飞向《归墟志》。
燕澜放下弓,目光追着长箭,心口砰砰直跳。
此番尝试,可能会如他所想,也可能会导致《归墟志》毁坏。
风险未免太大。
但姜拂衣都敢冒这样的风险,他又有何不敢?
最终,金箭射在竹简上。
巨响过后,金光向外爆发。
燕澜捏了满手心的冷汗,见竹简并未受损,松了口气。
立刻上双眼,先令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感知方圆万物之灵在神力爆发下的流动。
标记异常之处。
再将那些异常之处串联起来,大致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轨道图。
燕澜逐渐摸索出一个距离姜拂衣最近的点,朝那里飞去:“阿拂,来我这里,不一定对,咱们赌一把!”
姜拂衣不想赌,控剑转向太过费力,不如直行,迟早会碰上那条轨道。
却又担心纵笔江川收服地龙,造成阻力。
算了,赌!
燕澜嘴上说着不一定,以他的谨慎的程度,成功几率绝对不会小。
“这里!”燕澜已经落在封印轨道附近,“我在这里!”
姜拂衣通过声音判断出他的方位。
又咬了下牙,控剑转向,朝他飞过去。
背后的飞凰山上,纵笔江川感知危机将至,不顾遭受反噬,下手越来越狠。
地龙仍在剧烈挣扎,暮西辞只在边缘站着,防止地龙失控,飞向姜拂衣。
“阿拂,来!”
“阿拂,来我这里!”
“阿拂……”
燕澜每隔十几声数,就会高声呼喊,方便盲眼的姜拂衣锁定他的位置。
涅槃火即将燃烧殆尽,虚脱无力的姜拂衣,听着燕澜的声音逐渐响亮,在心中默默数着与他之间的距离。
近了。
越来越近。
封印轨道终于近在眼前了。
胸腔内虽然已经空空荡荡,失去心脏的姜拂衣,却恍惚生出一种挺奇怪的感觉。
她好像一只飘在海上,迷失方向的船。
在燕澜一声声的呼唤中,即将穿越风暴,再次上岸,开始崭新的征程。
第96章
然而,当距离燕澜不足百丈远时,姜拂衣撑起力气:“让开!”
她打算释放残存的全部涅槃火,加速朝封印轨道撞过去,以免纵笔江川也放手一搏,节外生枝。
燕澜心想这样短的距离,她应该不会偏航,听话的飞向高空。
低头看着姜拂衣周身倏地燃起火焰,似一支利箭,朝他之前停伫的位置射去。
而跟在她背后,正托举飞凰山的那些凤凰虚影,同样火焰暴涨,极力追逐。
飞凰山加速前行,最终驶入封印轨道。
但山体明明已经进入封印轨道,却继续向前飞行,并无停下的迹象。
燕澜的心提到了喉咙口,难道他勾画有误?
岂不是帮了倒忙?
就在山体即将完全穿过封印轨道时,燕澜泛红的双眼,被一道骤起的光芒刺激的不得不蹙眉闭目。
强撑着再次睁开眼睛时,飞凰山已经停了下来,且被一条光影穿过山体。
这条光影就是飞凰山封印的轨道。
似雨后的彩虹,绚烂夺目。
又柔软的,如同仙女双臂上的轻纱披帛。
两端飘逸的延伸,在东海中央的上空,逐渐勾勒出一个磅礴巨大的图形。
像是符文。
封印轨道和极北之海息息相关,燕澜想要看清符文的全貌,顶着上行的雷云不断升空,将符文牢牢印刻在脑海里。
而飞凰山步入正轨之后,山脚边缘的凤凰虚影重新变为小剑,且失去光芒,接二连三的向下方坠落。
姜拂衣蝴蝶骨处的凤凰翅膀消失,也随着一众小剑向下坠落。
累。
好累。
她实在是太累了。
累到头脑麻木,连身体的痛疼都快要感知不到。
但在下坠过程中,姜拂衣借着风的力量,朝上方伸出一条手臂。
因为知道在自己坠海之前,一定会被燕澜给捞起来。
燕澜记好符文,快速俯冲向下,去追姜拂衣。
终于在距离海浪不足百尺的位置,握住她布满裂纹的手。
向上一提,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两人惯性下沉数米,燕澜绕了弯,抱着姜拂衣浮在了海面上。
姜拂衣靠在他肩上,耳畔除了滚滚海浪声,还听到小剑聚拢在一起的噼里啪啦声。
燕澜在以术法收集周围散落的小剑。
姜拂衣知道他也接近力竭,挣扎着说:“涅槃火用尽,这些小剑已经没用了,没必要捡。”
燕澜这次不听她的,将小剑全部收起来:“你歇着。”
姜拂衣原本也以为自己会立刻晕过去,但内心的不安,令她仍鼓着一口气:“飞凰山怎么样?”
燕澜仰起头:“已经被轨道牵引住了,地龙还在挣扎,不过以纵笔江川现在的状态,他抗争不过封印。飞凰山至多绕轨道一周,动荡的封印就会自然修复好,放心。”
隔了一会儿,姜拂衣才又有力气说话:“极北之海的封印,是不是也会修复?”
燕澜“嗯”了一声:“会。”
姜拂衣预料到了:“但飞凰山回到轨道之后,对于算出极北之海前后的两个封印,是不是简单了一些?”
燕澜本想点头,想起她看不到:“是会简单一些,但是……”
姜拂衣浑身紧绷:“什么?”
燕澜如实说:“通过飞凰山的封印轨道,我发现整条锁链的复杂程度,远超我的想象。”
不等姜拂衣回答,他又说,“你不必担心,我已有思路,稍后见到闻人不弃,我会告诉他。”
姜拂衣微微怔,旋即,麻木的头脑清醒了一点:“你……”
燕澜知道她想问什么:“阿然不是说了么,因为纵杀了你外婆,你外公报错了仇,导致了一些严重后果,才会被神族封印。你今日所为,当论功行赏,抵你外公的过错。”
姜拂衣声音低沉:“如果不是呢,如果我娘确实对人间有害呢?你身为神族在人间的守护者……”
“我相信我的判断。”燕澜很想低头,以额头去抵住她的额头,让她感受自己的真诚,“你无需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反悔,不会后悔,更不怕承担后果。”
无论是对是错,都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姜拂衣心知他不是个冲动的人,仍想解释:“燕澜,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帮忙,才故意表现。其实我心里也没谱,就是觉得这条路或许有希望,我可以努力下试试,能行就行,不行也没办法。”
“嗯。”燕澜都懂得。但她的尝试,向来是不计后果的拼命。
明明生了颗石头心,却拥有满腔的热忱,“所以我才说,这是论功行赏,正是由于你的尝试,才让我看到那道符文。”
“什么符文?”
“稍后再说。”燕澜手臂收紧,将她抱紧一些,“好好休息,不要在耗费精神了。”
姜拂衣这会儿哪里还能平心静气的休息,燕澜答应帮忙,并且已有思路,等于在救出母亲这条荆棘路上,窥见了隐藏在乌云后的曙光。
不管是碎掉剑石之心那一刻,还是咬牙搬山这一路,她都坚强顽固的像个真正的石头人。
此刻在猎猎海风中,鼻子一酸,眼睛逐渐湿润。
她被燕澜打横抱着,又靠在他肩膀上低着头,燕澜看不到她的表情,本以为她睡着了,却感觉手背一凉。
是她的眼泪从脸庞滑落,滴在燕澜的手背上。
姜拂衣抹了下眼睛,声音透着哽咽:“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哪里不舒服,是开心。真的,自从十多年前我娘将我送上岸,现在是我最开心的一刻。”
燕澜没有误会,只是在怀疑自己,早知答应帮她救母,会令她这样开心,之前为何反复纠结,不肯松口呢。
脑海里闪过族规和祖训。
又被他抛诸脑后。
燕澜认为自己并未辜负肩上的责任,生命中也不该只有责任。
“休息吧。”
“好。”
姜拂衣在燕澜肩头闭上眼睛。
陷入深度睡眠之前,脑海里想的是回去见到闻人不弃,先要给他道个歉,再道声谢。
……
等飞凰山开始稳定的沿着轨道移动,原本疯狂挣扎的地龙逐渐安静下来,钻回了山体内部。
已经临近日落。
燕澜之前一直待在地龙腹中,不知岸上的情况。
上岸后一路飞向白鹭城,目睹下方洪水退去后的破败惨况,才明白姜拂衣会拼命的原因。
暮西辞见燕澜停住,也退了回来:“你若见过大荒,就会知道纵笔江川如今有多虚弱。”
他不知道是安慰燕澜,还是自己回忆起了当年,“大荒这名字,不是白叫的。本领高强的怪物,连神魔都不放在眼里,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动辄狂风暴雨,洪水干旱,山崩地裂……总之,什么华美建筑和肥沃良田都难以长久留住。”
莫说人族以部落聚集,没有固定居所,经常迁移。
谁都不容易。
神族才会想着划分地盘,制定规则,因此引起魔族和众多怪物的不满,最终爆发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暮西辞沉默片刻:“我确实不适合在人间逗留,稍后就去你们巫族。”
因为渡海之时,姜拂衣就已经靠在燕澜肩头睡着了,他的声音很轻。
燕澜摇摇头:“你去我族中没用,你从封印里出来了,封印也已经加固,我族没人懂得神族的大封印术,没人可以重新将你封印,枯疾还在《归墟志》中。”
暮西辞一愣:“你们不会?”
燕澜坦白:“不会。”
暮西辞:“那怎么办?”
燕澜:“等着吧,等我学会。”
暮西辞问:“你多久能学会?”
燕澜不知道:“说快很快,说慢很慢。”
方才看到神族的符文,有了些头绪,需要参悟。
但是知识容易学,“悟”这个字则比较随缘。
暮西辞皱起眉:“你这说了等于没说,那我现在该如何是好?”
燕澜看出他有一些不太对劲,先前在修罗海市,对于回去封印,他已经产生了一些抵触。
以至于用了一个多月,才从修罗海市来到飞凰山。
今日竟想着赶紧回封印里,似乎是在逃避什么。
燕澜垂了垂眼睛,猜他可能从绝渡逢舟那里,知道了柳寒妆真正的身份。
兵火得知真相的反应,比燕澜预估的要好。
“焚琴前辈。”
暮西辞看向他:“何事?”
燕澜请教:“方才听你说起那些本领高强的怪物,连神魔都不放在眼中,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
暮西辞:“你说。”
燕澜问道:“有些大荒怪物的天赋,其实和上神的神通差不多。那么,怪物和上神的分别究竟是什么?”
暮西辞解释:“诞生来源不同,神族、神兽,统一诞生于九天清气,而怪物诞生的原因五花八门。所以修炼时,获取力量的来源也不一样。”
燕澜假装思索:“就像神族里,拥有情感神通的上神,修炼时汲取的是九天清气。而温柔乡英雄冢下镇压的那个怜情,则是汲取众生灵的寿元?”
暮西辞瞳孔一缩:“你说什么,温柔乡里封印的怪物是怜情?”
燕澜点头:“没错。”
姜拂衣听李南音说,况雪沉打算转修无情道。
燕澜立刻就知道温柔乡里封印的,是《归墟志》第一卷 第一册里的怜情。
排在纵笔江川前面。
因为怜情不只可以操控情感,催化情劫,她最大的本领,是“情深不寿”。
怜情能汲取方圆千里之内,一切有情生灵的寿元。
情感越深,寿元被汲取的越多。
她也是唯一一个,在神魔战争之中,让神族和魔族先将恩怨放去一边,联手封印的怪物。
燕澜之前和姜拂衣说起怜情时,姜拂衣还问他除了“情深不寿”,是不是还有个大荒怪物的天赋是“慧极必伤”。
真的有。
只不过他比起来怜情差的太远,甚至排不上甲极怪物,被放逐进了五浊恶世。
姜拂衣询问燕澜原因。
燕澜支吾半天,才解释说,因为情感不分物种,智慧却参差不齐。
尤其是大荒时代,人心更为单纯。
他没饿死就不错了。
燕澜看向暮西辞:“你知道她?”
暮西辞无语:“我再孤陋寡闻,隐居避世,也不可能不知道怜情。”
又狐疑问道,“况雪沉究竟是个什么出身,竟能被神族委以重任,看守怜情?”
燕澜是从柳藏酒口中打听来的:“况前辈祖上都是长寿人,机缘巧合吃过长寿果。”
暮西辞微微怔:“看来真是怜情。”
听说长寿果能够克制怜情的天赋,果树全被她给毁了。
暮西辞默默叹了
口气,怪不得夫人在知道他是怪物后,会畏惧到不敢疗伤,装疯卖傻的与他周旋。
在大荒,连怪物都对怜情闻风丧胆。
神魔都杀不死的大怪物,能被怜情活活吸死。
她几乎是大荒怪物里最强的存在。
家族世代看守怜情,夫人对怪物的恐惧可想而知。
“走吧。”燕澜抱着姜拂衣继续飞向白鹭城。
暮西辞原地停留,想通了燕澜告知他此事的原因,心内颇有些感动:“多谢。”
燕澜扭头看他:“你迟早会知道。”
暮西辞却说:“我是谢你愿意费心思开解我。”
这很难得。
……
入夜,白鹭城的封城大阵已经撤除,一天过去,城中的情况也基本稳住。
排查水蠹虫卵和治疗伤者的事情,燕澜帮不上太多忙,再加上他伤的不轻,再挨过绝渡逢舟的训斥之后,又被催促着带姜拂衣去城中客栈休息。
燕澜将姜拂衣小心放在床铺上。
她皮肤表面的裂纹稍稍淡了点,但看上去依然很可怕,以至于他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脸颊,都怕将她摸碎了。
燕澜凝视着她,在床边坐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胸口一阵剧痛,即将咳出一口血,才赶紧捂着唇起身,走到窗边去。
等压下喉咙这口血腥,燕澜取出矮几和纸笔,盘膝坐在矮几后面。
将封印轨道显示的符文画了出来。
又取出古籍,来回翻阅。
大半个时辰过后,听到轻微的敲门声,燕澜知道是凡迹星,是他请绝渡逢舟去寻的。
凡迹星从昨天夜里忙碌到现在,气色没比受伤的燕澜好到哪里去。
进门先抓住燕澜的手腕,为他把脉:“你的眼珠是怪物天赋所伤,我治不了,而你这内伤,问题也不大。”
凡迹星扔给他一瓶药,“伴月精力不足,那些中过水蠹虫卵的人更需要出剑,你自己先养着,我过两日在为你医治。”
燕澜接过药:“我没事,前辈留着精力帮阿拂瞧瞧。”
直到现在,燕澜眼珠仍然是血红色,幸好阿然的天赋是攻击双眼,没人怀疑他的眼睛。
凡迹星正是为姜拂衣来的,绕开燕澜快步去到床边,同样是亲手诊脉,瞳孔一缩:“她的心脏怎么没了?”
完全是尸体状态。
燕澜熟悉她这幅状态:“阿拂睡着和昏迷时一直是这样,醒来就会好。”
凡迹星这才想起她是大荒怪物,松了口气:“我听说她失明了?”
燕澜关上房门,也走过去:“眼睛倒是不打紧,十天半个月应该就会复原,但是您看她的皮肤……”
“力量超越了极限导致的,不知道医剑能不能为怪物疗伤,应该可以,原本就是她们家族的剑。”凡迹星起身退后半步,拔出伴月,朝她虚虚挥出一剑。
这一剑看着轻松,凡迹星却打了个趔趄。
剑气挥洒而出,如云露般落在姜拂衣脸上,蛛网消退了不少。
凡迹星收剑之后,又俯身伸手,轻轻探了下她的额头,心疼的直叹气:“不敢用力过猛,让她先歇着吧,你看好她,有事儿传音符喊我。”
“好的。”
燕澜答应下来,送凡迹星出门。
重新在矮几前坐下,古籍才翻了几页,又听见轻微的敲门声。
燕澜此番开门,门外站的是闻人不弃。
燕澜一瞧见是他,态度俨然变得极差,却也不能阻挡他入内探望姜拂衣。
一言不发的让开条道。
闻人不弃却没进去,只朝床铺的方向看了一眼,姜拂衣现如今的情况,他已经听凡迹星仔细讲过了:“燕澜,你出来一下。”
燕澜并不想和他单独聊天,拒绝:“闻人前辈,我此时身体不适,您若没有要紧的事情,能不能稍后再说?”
闻人不弃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我将阿拂接回我府里照顾,让你好好休息。”
燕澜紧绷着下颚,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闻人不弃转身去往走廊:“不要问我凭什么接走她,你该知道我凭什么,有没有资格。”
燕澜伫立片刻,回房间拿起那张画了符文的纸。
迈过门槛,将门轻轻关上。
封印大阵关闭之后,城中住宿的客人几乎全都走了,余下没走的,也正在外面帮忙。
这间客栈里只有他们三个。
两人站在房门外,走廊上,面朝栏杆。
燕澜将纸张递过去:“闻人前辈,我今日见到了飞凰山封印轨道上的符文,关于阿拂母亲的封印,我有一些想法……”
闻人不弃只是淡淡看了眼:“你觉得我会信你?”
燕澜面无表情:“您先听我讲完,信不信由您自行判断。”
闻人不弃道:“即使你是正确的,我也不需要你告诉我,我可以解决,无非是需要一些时间。”
燕澜知道现在的他可以:“但是阿拂不想等,她已经等很久了。”
闻人不弃听他提到姜拂衣,眉头蹙的更深,且像是压着心头的怒意:“知道她心急,你和你父亲想方设法的利用她,是不是?”
燕澜微微垂着睫毛,维持着基本礼貌:“闻人前辈,莫说您不一定是阿拂的亲生父亲,即使真的是,巫族和闻人氏之间的恩怨,也不要牵扯到我和阿拂身上。”
闻人不弃侧目睨他一眼:“你说不牵扯就不牵扯?燕澜,离她远点,否则,我不介意和你们巫族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不要觉得我没这个能力,不然,你们也不会屡次派人钻空子想杀我。”
燕澜回望过去,目光坦然:“我族是采取了一些措施,但都是防备之策,从未主动出过手。”
“没错,你们巫族是从不主动出手,却养了纵横道代替你们出手。”闻人不弃冷笑道,“昨夜情况危急之时,我遭纵横道邪修刺杀,之后又冒出一人,若不是水患平息,商刻羽刚好从渔村回来,我险些死在那两个纵横道剑修手里。”
“纵横道?”燕澜从未听过。
闻人不弃盯着他血红的眼珠,没有错过他眼底的疑惑:“你不知道?一个为了资源结成的组织,七境九国各色修行者都有,而将他们聚拢起来的首领,就是你们巫族,除了你们,我想不出谁还有这么多法宝和钱财。”
燕澜本想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忽然想起地龙腹部那两位帮助阿然的秘法师。
他们手中有巫族的宝物,风雷帜。
原来他们都是纵横道的人?
燕澜拧紧了眉:“既然如此,我不怕告诉您,我族可能真有人拿了宝物出去谋利。我也正准备回族中彻查,但是您说的纵横道和我们没有关系,更不曾派人去刺杀您,您也瞧见了,我族为了平息此次祸端……”
闻人不弃打断他:“水蠹虫卵就是纵横道散播出来的,这一切都是你们巫族的阴谋,你们一贯如此,先祸乱人间,再出来拯救苍生,赢得威望,就连搬山救人的都是你们巫族的圣女,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燕澜的下颚线越绷越紧:“您这就真是欲加之罪,巫蛊师是我……”
闻人不弃道:“你没必要和我解释,我自有我的判断,纵横道的首领绝对是你巫族人,最有可能是你父亲剑笙,这些年他干了什么,他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
燕澜沉默。
闻人不弃警告他:“我不管你是在和我装模作样,还是真是毫不知情,都请你离阿拂远一点,身为巫族人,剑笙的儿子,你配不上她。”
燕澜听不得他一再诋毁巫族和自己的父亲:“我看在阿拂的面上,对您多加忍耐,还请您慎言。”
“你认为我诋毁他?”闻人不弃喊道,“漆随梦,你进来说。”
漆随梦走进客栈,仰起头看向燕澜,目光晦暗难辨:“闻人前辈没有说错,你父亲是真的居心叵测,当年,就是他将年幼的我从无上夷身边偷走,扔去北境的,我全都想起来了。”
第97章
燕澜眸光一紧,目望漆随梦从客栈门口走进来。
刚经历过苦战,从苍白的面色来看,漆随梦同样是重伤强撑的状态。
只不过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不再是之前天阙府飘逸的弟子服,束腰收袖,看上去挺拔凌厉。
“你不信?”漆随梦没上去二楼,就在大堂站着,“我记得他的面具,据我所知,你们巫族每一个人的面具都不一样。”
燕澜道:“是不一样,但仿造一副面具并非难事。”
漆随梦说了声“没错”:“但你父亲的身形、声音,都和将我扔去北境的贼人感觉相似,不,是熟悉至极,这又该怎么解释?”
燕澜凝眸盯紧他:“你当时只有两岁多,还不到三岁,就这样相信感觉?”
漆随梦半步不退的回望:“因为我对他记忆深刻,当我在那老乞丐手里遭受折磨时,全靠记得他,才能撑下去。只不过,当年我以为他是我的家人,无意将我丢失,满心期待着他来接我回家。直到期望变成绝望,又化为憎恨。”
燕澜一手拿着画着符文的纸张,一手搭在栏杆上,默不作声。
“不然呢,你以为我因为珍珠故意污蔑你父亲?”漆随梦通过栏杆之间的缝隙,看到他腰间坠着的珍珠和铃铛,回想之前种种,攥紧了拳头,“我承认,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没有你那么阴险。”
对于“阴险”这个评价,燕澜并没有出声反驳。
闻人不弃再次开口:“燕澜,我本该带着漆随梦直接去见君上,状告剑笙,但此事牵扯到阿拂,我不得不放弃这个铁证,私底下来找你。”
他指着燕澜,沉声警告,“最后再说一遍,远离她。”
燕澜收回看向漆随梦的视线,转过身:“关于纵横道的事情,我会回族里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但回去之前,我必须等到阿拂醒来,不能不告而别。至于剑灵被盗,凭漆随梦两三岁时对面具的记忆,算不得什么铁证。”
顿了顿,“但我也再说一遍,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改变我对阿拂的态度。”
闻人不弃微勾唇角:“看来,你也想试试真言尺。”
燕澜确实怕他的真言尺:“您来强迫我主动远离她,应该也是不想和她起太多争执,您敲了我,您且看看她的反应?”
闻人不弃道:“你说的不错,但你若冥顽不灵,我也会不顾一切。”
上次和姜拂衣说起剑笙父子,闻人不弃便知道她内心完全偏向巫族,说太多,会遭她讨厌,起到反作用,令她更站队巫族,最好慢慢来。
但是通过白鹭城这场危机,他发现巫族已经越来越丧心病狂了。
必须立刻出手制止。
燕澜往回走。
眼前倏然激荡起一道剑气。
漆随梦出现在他前方,握着沧佑剑的那只手,手臂展开,挡在房门前:“你要铁证,好,我们去找你父亲,我正想当面去质问他,为我自己讨个公道。”
燕澜看向沧佑剑,他攥着纸张的手,手背经络清晰可见:“你想讨什么公道?”
漆随梦冷冷道:“你看过珍珠的记忆,我自幼流落北境,和野狗抢饭吃的那些苦,难道不该去讨个公道?”
燕澜问道:“所以,你更希望在天阙府长大,让出肉身给那位神族,重新变回神剑?”
漆随梦:“……”
这正是令他心烦之处。
虽说吃尽了苦头,却因此没被神君占据身体,还让他遇到了珍珠。
也算值得。
可是现在珍珠将剑笙当成父亲,燕澜又以大哥的身份,接近珍珠,霸占珍珠。
珍珠已经被燕澜骗的晕头转向,不能忍。
漆随梦换了个理由:“点天灯请神族下凡救世的,是你们巫族。说不懂剑道将我送去天阙府的,也是你们巫族。偷走我,在我识海里面塞始祖魔元碎片,阻断神君下凡救世的,还是你们巫族。你且说,我有没有资格,代神族之名,去质问你巫族究竟想做什么?”
“你当然有立场,有资格。我不是阻拦你,只是提醒你,不管你是被谁偷走,阻碍神君下凡这事儿,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我,也有利于你。”
燕澜望向房门,“等阿拂醒来,我会通过传送阵回去万象巫,你可以和我一起。如果非得现在和我动手,那咱们出去打。”
燕澜出门时,给房间施了秘法结界,外面的声音穿不进去。
然而动起手,结界可能会破碎。
漆随梦没说话,他其实快要站不稳了,动不了手。
燕澜又看向闻人不弃,诚恳中含着有一抹请求:“闻人前辈,我说到做到,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闻人不弃转身下楼去:“记住我说的话,若是再将阿拂卷入你们的阴谋里,像今日这般遍体鳞伤,千年前的鸢南之战一定会重演,这次你们万象巫,不一定抵挡得住。”
燕澜绕开漆随梦,推门入内,将门关上,一气呵成。
走去床边,姜拂衣依然是“尸体”的状态。
燕澜重新回到矮几后面,拿出一本册子,将关于极北之海封印的想法写下来。
不管闻人不弃信不信,答应了姜拂衣的事情,他要做到。
写完之后,放进同归内的匣子里。
燕澜没有休息,静坐片刻,开始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挑选出合适的材料。
这就是他们巫族的习俗,男子一方表明心迹时,都会亲手做一件适合对方的饰品,以确定这份表白,不是临时起意,突发奇想。
做饰品,是每个巫族少年人的必修课业。
因此,哪怕少年时的燕澜,认为自己根本用不上这门手艺,也有这一技傍身。
姜拂衣的孔雀簪子用掉了,燕澜决定做一根发簪。
却不知该做个什么款式的发簪,才更适合她。
挑选时,听见床铺传来动静。
燕澜连忙起身走到床边去,瞧见姜拂衣睁开了眼睛,望着床顶发呆,视线没有焦距。
燕澜走近来,在床边坐下,她都没有任何反应,禁不住担心:“阿拂,你感觉如何?”
姜拂衣仍是木讷的表情,半响突然回神,紧张询问:“你是谁?”
燕澜的脊背猛地一僵:“你听不出我的声音?”
姜拂衣皱起眉:“我认识你?”
燕澜如坠冰窖,视线从她脸上,移到她的心脏位置,嘴唇颤动半响,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难道剜了心之后,她又失忆了?
可怕的沉默之中,却见姜拂衣紧绷的脸色憋不住绽开一丝笑意。
燕澜立刻明白她在戏弄自己,闭了许久的气儿好不容易喘上来,姜拂衣忽然循声伸出手,恰好摸到他的喉结。
燕澜这口气又卡在了喉咙里,有股窒息的感觉。
姜拂衣失明之后,无法观察对方的表情,想得到反馈,只能通过触摸。
原本是想去摸他的胸口,一时没找对地方。
细长的手顺着喉结往下滑,按在他胸口上,感受他急速且强烈的心跳,姜拂衣笑:“你还真被我吓到了啊。”
眉梢一挑,像是对自己的演技很满意。
若是往常,燕澜会避开她的手,否则他这张脸会烫的没办法看。
但如今她看不见,燕澜的胆子也变大许多。
且知道她是通过触摸,来寻求对周围环境的安全感,由着她胡乱摩挲。
“我不经吓,你不要吓我。”
“有这么可怕?”
姜拂衣按在他胸口的手,顺势抓住他的衣襟。
原本想要借他的力气坐起身,没想到像是拉动柳枝,将他给拽的趴倒在床铺上。
万幸燕澜及时反应过来,撑起手肘,上半身才没整个压在姜拂衣胸口。
姜拂衣感觉到有股热气洒在脸颊和脖颈处,另一手下意识又去摸,摸到他高挺的鼻梁。
这才知道燕澜的脸距离自己有多近,不由愣了愣神。
这个瞬间,竟让她回想起先前额头上那一吻。
姜拂衣忽然蠢蠢欲动,很想勾住他的脖子,去亲一亲他的唇,追溯一下那种感觉。
但燕澜已经领会了她原本的意图,直起身的同时,将她也扶坐起来:“对不起,我刚才跑神了。”
姜拂衣依然拉着他的衣襟,那股冲动仍在,朝他倾身过去。
听见燕澜说:“阿拂,我有些急事,要回族里去。你跟在凡迹星身边养伤,关于封印的事儿,我已经写了下来,放在同归里,你等会儿拿去交给闻人不弃。”
姜拂衣闻言停顿住:“什么要紧事儿?”
她还失明,他就着急要走。
“关于一个名叫纵横道的组织,我必须回去查个一清二楚。”燕澜将风雷帜的事情告诉她,以及闻人不弃的指责,“还有漆随梦,指认当年将他从无上夷身边盗走的人,是我父亲……”
姜拂衣惊讶:“这怎么可能?漆随梦那狗东西发疯乱咬人?”
但冷静下来一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她和燕澜一直怀疑盗走漆随梦的是魔神,但魔神之前来白鹭城,还需要借用刑刀的身体,且无法使用修为,轻易被柳藏酒一脚踹飞。
更别提十几年前,从无上夷眼皮子底下偷走漆随梦,根本办不到。
稍后她又询问亦孤行,亦孤行完全不知道漆随梦是神剑剑灵这回事。
二十多年前,神族天灯在云巅国库内预警,燕澜的母亲奉召入神都,点天灯请神明下凡的事情,是一个只有云巅高层知道的秘密。
剑笙前辈不仅有身份知道这个秘密,还精通巫族秘法可以避开无上夷。
至于剑笙阻止神君下凡的动机……
燕澜原本的宿命,是被下凡的神君杀死。
神君无法下凡,最受益的人就是燕澜。
毕竟,剑笙前辈已经和大荒怪物合作,请绝渡逢舟给他一道契约,帮绝渡逢舟隐瞒身份,混在巫族。
完蛋。
姜拂衣越寻思,越觉得剑笙前辈真可能是盗走漆随梦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起初也是这种想法,但又被我给否定了。”
燕澜笃定地道,“在漆随梦识海里塞始祖魔元碎片,除了会阻断神君下凡,还可能导致神剑堕入魔道,对于人间来说,同样会造成难以预估的浩劫。我不相信父亲只为了保我一条命,如此不计后果。”
姜拂衣:“……”
不知该怎样告诉燕澜,她对剑笙的信任,全都来源于剑笙对她发自真心的爱护。
一柄拔不出来的心剑,对剑笙的影响应该并不是很大。
但他对姜拂衣的心疼和关爱,甚至还要超过真正的心剑剑主。
由此可见,亲情,父爱,绝对是剑笙最大的软肋。
做出什么都不稀奇。
但这只是私心,不是祸心,
燕澜见她沉默,音色微变:“阿拂,你难道也和闻人一样,觉得我父亲是个奸邪之辈?”
姜拂衣忙道:“当然不是了,我能够打包票,纵横道的首领不会是你爹,水蠹虫的事情也一定和他没有关系。”
巫族有没有问题不知道,剑笙和燕澜肯定没问题。
她听到燕澜似乎暗暗松了口气:“你相信我们就好。”
姜拂衣深深蹙眉:“看来闻人将你刁难的不轻。”
燕澜也不会怕他刁难,除非这刁难与她有关系。
燕澜摇摇头:“也不能怪闻人怀疑我和父亲对你有所图谋,魔神和我们有关,纵横道也和我们有关,他不怀疑我们才奇怪……”
燕澜自己心中都忐忑不安,疑心重重,“而且闻人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以往见到我父亲,哪怕心里恨得要死,都能言笑晏晏,让我们捉摸不透。这次,他可谓是气急败坏。”
姜拂衣想了想,想不出瞧着温文尔雅的闻人不弃,气急败坏是个什么模样。
失去心脏后,姜拂衣更加畏寒,打了个寒颤:“看来不是刁难,是羞辱。不过,你也没必要和他生气……”
燕澜将被子提起来裹住她:“不,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我虽受他一通羞辱,但仔细想来,他会气急败坏,也是因为过分担心你,才会失了分寸,我没有理由生气,不生气,甚至为你感到开心。”
姜拂衣一通安慰的话被堵了回去,屈起膝盖,裹紧被子,寒着脸开始替他生气:“大哥,有时候我很喜欢你的心境,好像任何事情都似云烟,影响不到你几分。你就像一株万年古树,往你身边一站,别提有多心安。但有时候,又觉得你少了点血性……”
她话未说完,手被燕澜握住。
燕澜揉开她攥着的拳头,横着手掌,覆在自己通红的双眼上:“我的血性,全都在这了。”
第98章
燕澜的眼睛半睁半闭,姜拂衣感受到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她指缝之间轻轻颤动。
挠的她手心有些痒,浑身别扭。
“怎么,你的眼睛也不舒服?”姜拂衣想起来,阿然通过眼睛,强行攻过他的后灵境,“是不是怪物的封印出了问题?”
燕澜好一会儿才说话:“曾经我以为,是体内这个怪物在引诱着我堕落,而我竟然没能抵抗,为此羞愧过。”
从生出妒心,眼珠第一次泛红开始,他原本密不透风的心境墙,裂开了一道口子,才给了怪物可乘之机。
“如今又想安慰自己,这未尝不是一种新生。”
方才,姜拂衣说他像万年古树,燕澜竟觉得有些贴切。
某些方面说,从前的他,循规蹈矩的像是一株枯木,从眼珠变红开始,才逐渐长出了血肉,焕发了生机。
姜拂衣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燕澜将她的手从眼睛上移开,放回被子里,站起身,“外面有人守门,你继续休息,我先回族里去。”
姜拂衣拽住他的衣袖:“上吊都要喘口气,你也歇一歇。纵横道存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回去调查又不是回去救火,着什么急。”
燕澜垂头看着她:“没关系,我答应了闻人和漆随梦,等你醒来就回去。”
姜拂衣想说管他们那么多,但她了解燕澜很少食言:“他们又不知道我醒了,我马上躺下来继续睡,你就当我现在是在梦游,等我真睡醒了你再回去。”
燕澜:“……”
姜拂衣这话说的并不假,她此番醒来,真有梦游的感觉。
刚才发呆,也不是为了演戏吓唬燕澜,千真万确是在发呆。
恍恍惚惚的,一时之间想不起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直到燕澜来她身边,将她唤醒。
姜拂衣猜,可能是剜心的后遗症。
这一次剜心铸剑,因为没有剑主,不会触发两相忘的失忆症。
但姜拂衣还是隐隐感觉到了一些异常,具体异常在哪里,目前她还不清楚。
其实,姜拂衣最怕的并不是失忆。
失忆对她的影响不是很大,何况如今还有闻人不弃的真言尺。
她最怕的是疯癫。
母亲的疯癫,和封印太久无关,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导致的。
姜拂衣之前才会急啊,怕自己万一也疯了,该怎么去救母亲。
现在心态平稳了很多,毕竟已经看到了曙光。
再说,母亲哪怕疯癫,始终记得有个女儿,待她眼珠子一般疼爱。
她也应该不会忘记母亲。
姜拂衣说:“燕澜,我现在眼睛看不见,就只信你,你不守着我,我睡觉会睡不安稳,复原也会慢下来,你说,究竟哪个更重要?”
燕澜察觉到她倏然流露出的一抹慌张,连忙答应:“好,我先不走。”
姜拂衣重新躺下:“你可不要趁我睡沉之后,偷着跑了。”
燕澜也在床边重新坐下:“不会的,你放心睡,我在房里守着你。”
姜拂衣往里侧挪了挪,本想拍拍身侧的位置,让他也躺下来一起睡会儿。
告诉他,睡眠是养神最轻松的方式。
但姜拂衣忽然想起来,上次燕澜被枯疾所伤,高热发烫,她为了帮他降温,好心在他身边躺下了,还侧身抱着他睡了一觉。
当时明明坦然以对,甚至感叹一个男人的腰,竟然这么细。
以手做尺,隔着轻薄凌乱的里衣,粗略丈量了一番。
现在回忆起来,竟莫名生出几分尴尬。
这算不算占了燕澜的便宜?
还好他不知道。
姜拂衣将邀请他一起睡觉的话又咽了回去,心虚的闭上眼睛。
身体透支的太厉害,疲倦涌上来的极快,开始昏昏沉沉。
燕澜安静坐着,一直等她睡熟了,才轻缓起身,再次回去矮几后面盘膝坐着,继续寻思该做什么款式的簪子。
思来想去,他打算做一支水滴形状的流苏簪。
寓意自然是“水滴石穿”,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燕澜先在纸上画出簪子的外形,在脑海里预想簪在姜拂衣发髻上的模样,废了几十张纸,才选中一支还算满意的。
又从储物戒里翻找合适材料,挑选出一块儿成色极佳的水灵晶。
最后,燕澜取出一本书册。
根据族中习俗,做饰物时,要一边做,一边念诵祈福。
祈福书中,祈求永结同心的篇章,燕澜没背过,需要临时学习。
于是图纸和材料全都放一边,先默背。
背诵的差不多之后,燕澜拿起工具和材料,正准备动手,瞧见窗外有个挺拔的身影反复徘徊。
似乎想敲门,却又不知在犹豫什么。
燕澜起身去开门,朝楼梯口望过去,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和他猜的一样:“商前辈,您是来探望阿拂?”
商刻羽才刚下了一个台阶,闻言顿住,转过身,脸上表情很不自然。
瞧见燕澜的红眼珠,他又微微愣,紧紧蹙了蹙眉:“阿拂怎么样?”
商刻羽和纵横道的邪剑修,打到现在才回来,手里的剑告诉他姜拂衣在这里,还没来得及去询问凡迹星。
燕澜劝他放心:“睡下了,并无大碍。”
商刻羽微微颔首:“那你照顾好她。”
说完,下楼离开了客栈。
……
一城之内,商刻羽寻找姜拂衣非常简单,抓凡迹星更简单。
凡迹星正在白鹭城最大的医馆里炼药。
距离水蠹虫卵爆发,已经过去两三日了,情况基本稳定,只剩下一些善后的工作。
凡迹星已经用不着出剑,炼药就行。
至于药材,全是闻人世家提供的。
医馆里的医修,比来看诊的病人还多,围着凡迹星看他炼药学习。
凡迹星平时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但此番水蠹虫的事情,这些小医修们出了不少力,他也就顺手点拨一二。
伴月剑感知到商刻羽靠近,凡迹星将满眼写着崇拜的小医修们全都赶走。
有损他的形象。
更有碍他的发挥。
商刻羽走进炼药室:“阿拂伤的真不重?”
凡迹星姿态翩然的拿着柄扇子,给药炉子扇风:“她好像使用了大荒怪物的天赋,这我不懂,其他的,瞧上去只是脱力,不算严重。”
淡淡睨了商刻羽一眼,“三哥你也一样,分洪水导致脱力,不要到处跑了,最好闭关静养几日。”
商刻羽听见这声“三哥”,磨了磨后牙槽,别提多想将凡迹星扔进药炉子里去。
但他确实乏力,今日没心情计较:“对了,燕澜的红眼珠是怎么回事?”
凡迹星道:“应该也是怪物天赋导致的吧。”
商刻羽沉默片刻:“我出城去,有事你以剑气喊我。”
“又去山上?”凡迹星被他追杀三十年,最清楚他喜欢待在郊外山上,没山哪怕待在破庙里,也不去住客栈。
大概是嫌客栈房间住过五花八门的客人。
商刻羽冷哼:“你管我。”
凡迹星笑着说:“不想住客栈,你可以去闻人府上,咱们距离近一点,有事儿容易商量。都是自家兄弟,你不用跟闻人客气,我忙完也会过去。”
商刻羽原本没打算搭理他,转身往外走,眉毛一拧:“什么自家兄弟?”
又想起凡迹星之前说闻人不弃是“老五”。
商刻羽逐渐反应过来,更多是不解,倏然转身:“闻人不弃懂剑道?”
“不懂。”
“那我……那她为何送剑?”
凡迹星猜测:“仙女估计是看中他够聪明,闻人早在几十年前,就找出了神族大封印术的核心,下午还在和我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要将斩断极北之海的锁链提上日程了……”
商刻羽思索片刻,想到什么,凌厉的看向他:“你这意思,是说我们愚蠢?”
凡迹星摇着扇子,啧了声:“亦孤行和无上夷,你就说他们蠢不蠢?”
商刻羽:“……”
无法反驳,他们俩一个蠢的可笑,一个蠢的该死。
可恨的是无上夷说去万象巫,竟然没去,失踪至今,没办法去找他算账。
凡迹星挑眉:“不过也能理解,他俩年纪大,脑袋不中用了很正常。咱们兄弟俩不至于,只能说没有闻人学识渊博,但咱们比他善战,尤其是三哥你。术业有专攻,咱们和闻人正适合通力合作,你说是不是?”
有道理。
商刻羽原本都默认了,又恼火道:“你这贱人,谁和你是兄弟俩!”
凡迹星卷了卷衣袖,望向他疾步远去的背影,笑道:“三哥,你若是想救仙女,就去闻人府上,不想,继续出去散心。大可不必去郊外山上待着,因为如果你不出力,对于阿拂来说,你就是个陌生人,她不稀罕你的关心,也不需要。”
“而且洪水刚过,山上蚊虫多,可别怪弟弟没提醒你。”
明明谈的都是正事儿,凡迹星一股子说风凉话的态度,商刻羽每次都要被他气的半死。
偏偏还说不过他。
离开医馆,商刻羽走入残破待兴的长街上,并没有犹豫,在夕阳的笼罩下,选择去往闻人府。
……
此刻,柳藏酒在医馆门口蹲着研磨药粉,商刻羽进去和出来,他都起身想问个好,奈何这位大佬目不斜视,来去匆匆。
柳藏酒起身又蹲下,脑袋一阵晕。
他也中了水蠹虫卵,还杀了半天的海怪,原本来医馆是接受治疗的,但柳寒妆在医馆忙忙碌碌,瞧见他好些了,就开始使唤他帮忙做事儿。
这倒是让柳藏酒想起从前在修罗海市里的日子,三姐开药铺,他也是蹲在门口研磨药粉。
二十多年过去,不仅位置从修罗海市换到了白鹭城,身边还多了一个大荒怪物和他一起蹲着干活。
“没想到暮前辈不只剑快,做粗活也很麻利啊。”柳藏酒跑神的功夫,发现暮西辞已经比他研磨的更多。
“还好。”暮西辞心道他储物戒里什么都缺,就药材和药粉多不胜数。
因为柳寒妆装病,自从来到人间,他几乎快将几万种药材全都辨认清楚了。
柳寒妆从医馆里走出来,伸出手指,在柳藏酒脑袋上轻轻戳了下:“还好意思说,明明是你一直在偷懒,瞧你这速度,甚至还不如你小时候。”
柳藏酒大吐苦水:“你也不瞧瞧我杀了多少只攻城的高级海怪,不然指望那些鸟人,结界恐怕就被撞破了。”
柳寒妆朝暮西辞努了下嘴:“我夫君还去和纵笔江川苦战了呢。”
暮西辞:“……”
突然不好意思解释,他去飞凰山只是静坐,几乎没动用过武力。
柳寒妆弯腰拿走他们研磨好的药粉。
暮西辞看向她疲惫的面容:“夫人。”
柳寒妆:“嗯?”
“我知道需要你的地方多,但你自己也是个病人,要注意休息。”
“凡前辈为我出剑斩过痼疾了,你不是都瞧见了?”
柳寒妆往馆里去,入内之后,又绕到窗口,探身去瞧自己的夫君。
暮西辞自从东海回来之后,有些奇怪。
她为了救治城民忙碌不停,没有机会和他私下里相处。
暮西辞对她懂医术视若寻常,看着她和小酒亲近,也无动于衷,就好像已经看穿了一切。
但他一句也不问。
柳寒妆交代他做什么,他还是尽心尽力的照做。
对她的态度,也和以前没有任何分别。
柳寒妆和他演了那么多年戏,现如今愣是摸不准他了。
难道是暴风雨前夕的平静么?
想让小酒去客栈告诉燕澜,问问燕澜的意见,听说他们受伤不轻,又不好去打扰。
……
客栈里。
燕澜的水滴流苏簪已经捏了个模子,又被他彻底否定。
不行。
水滴石穿的寓意对于燕澜是一种天长地久的决心,但对于姜拂衣来说并不好,是一种克制。
因为燕澜忽然意识到,这大概正是九天神族将石心人封印在深海中央的重要原因。
燕澜宁愿这颗石头始终坚固,永远也捂不热,也不要她脆弱不堪,千疮百孔。
燕澜毫不犹豫的将水滴流苏簪的模子毁去,连带着所画的一摞子图纸。
毁掉之后,又要重新开始挑选。
燕澜朝床铺望过去,姜拂衣的一只手垂到了幔帐外,手背皮肤上的裂纹依然触目惊心。
燕澜脑海里又闪过她之前那句话。
她说他像一株古树。
或者,并不需要那么花里胡哨才能显示诚意,一支木簪就好。
因为巫族的祈福篇章里,刚好有向春神和木神祈求健康新生的《万木春》。
燕澜拿定了主意,但这根木簪,需要回去巫族才能做。
万象巫里才有至今仍然生机昂扬的万年古树。
燕澜先站起身去到床边,想将她滑落出来的手臂,放回被子里去。
握住姜拂衣手腕那一刹,感觉到她浑身颤动了一下。
燕澜慌忙停住动作,怕惊醒她。
……
这几日养魂休息,姜拂衣没少做梦,多半时候都是梦见极北之海。
正在伴着鱼群嬉戏时,眼前场景突然转换,她从蔚蓝的大海,站在了一堵破败的大门前。
门后尽是重重雾气,向外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姜拂衣禁不住有一些毛骨悚然。
这里还是她的梦境?
应该是,毕竟现实里她失明了,梦里的视力才是正常的。
为何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姜拂衣朝前试探着走去,轻而易举的穿透了那扇古怪的门,走进雾气之中。
转了一圈,似乎是片空地。
倏地。
一只手从背后,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明明是在梦中,姜拂衣却从头麻到脚,浑身僵直,难以动弹。
背后之人慢慢绕来她面前,姜拂衣先看到一双通红的眼,鲜血一般红。
第99章
因为此人的脸是模糊、虚化的,唯独一双红眼极为明显。
从他影影绰绰的身形来看,是个男人。
而这双红眼睛,让姜拂衣想到燕澜。
她梦到了燕澜?
好像是第一次梦到他,怎么会是这样可怕的场景?
姜拂衣被他盯的浑身发毛,试探着喊:“燕澜?”
她喊过之后,他有片刻的停顿,原本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的确是燕澜的外形。
但姜拂衣能够分辨,他不是燕澜。
燕澜也爱板着脸,却只是不苟言笑,没有这般阴郁。
姜拂衣开始怀疑这不是梦,质问道:“你是谁?为何入我梦中?”
不一定是大荒怪物,人族法术也有入梦术。
她就曾经铸造过一柄能入梦的剑。
“燕澜”开口:“这不是你的梦,是他的后灵境。”
姜拂衣微微一愣:“你是那个怪物?”
被封印在燕澜后灵境里的怪物?
所以燕澜的红眼,和眼睛受过伤无关,是被怪物影响的?
他不答,转身朝浓雾里走去。
被定身的压力骤减,姜拂衣四肢僵硬的状态解除了。
踟蹰片刻,她抬脚追上去。
跟着红眼怪物穿过迷雾,面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汪洋大海。
他在海边停下来。
姜拂衣和他保持距离,也停下来。
正莫名其妙,眼前忽然星移斗转,大海消失不见,出现一片焦土。
而焦土之中,伫立着一棵即将枯萎的树。
红眼怪物说道:“他原本打算做一支蕴含水灵力的簪子,又觉得滴水穿石的寓意不好,想要改做一支蕴含木灵力的簪子,愿你百病消,千帆过,万木春……因此后灵境内的世界,随着他的念想变了又变。大概又因为他虔诚的愿力,我才能将你拉进来。”
姜拂衣只问:“你拉我进来做什么?”
怪物声音冰冷:“他从幼年起就一直排斥我,极力克制自己,拒绝和我交流,而我当时也不够强大……如今我足够资格,可是他的意志也更坚定,我依然被他拒之门外。我想请你转告他,真正需要《万木春》不是你,是他。希望他打开这扇门,接纳我,与我融合,我来保护他。”
姜拂衣觉得好笑:“你知不知道,你是神族天灯所示的人间浩劫?是被封印在燕澜后灵境里的,他怎么可能会放你出去?”
怪物转头看向她,明明是火红的眼睛,却似寒潭般冰冷:“他不愿,所以你打算眼睁睁看着他死?”
姜拂衣道:“放你出去,燕澜一样会没命。”
红眼怪物道:“不,你可以将我视为他被囚禁的天赋,我为保护他而生!”
……
“阿拂!”
姜拂衣猛然惊醒,直接从床上坐起身,大口喘着气。
“做噩梦了?”燕澜原本以为是自己想将她滑出来的手腕放回去,惊到了她。
却见她眉头深锁,嘴唇也微微颤动,像是被噩梦餍住了。
轻喊两声,她没有醒来的迹象,更觉得异常,便朝她灵台施展了凝魂术。
姜拂衣逐渐平复下来,点了点头:“算是噩梦……”
等下。
姜拂衣眨了眨眼,看向燕澜,从他泛红的瞳光里窥见自己披头散发、狼狈的倒影。
燕澜目露喜悦:“你的视力恢复了?”
姜拂衣正要笑起来,脸色倏变:“不是噩梦,我应该真被那个怪物拉进了你的后灵境。”
燕澜瞳孔紧缩:“你见到了那个怪物?阿然都攻不进去,你是怎么进去的?”
姜拂衣也不懂:“他说,是你做簪子太过投入和虔诚?我睡觉养神的时候,你不好好休息,竟然在做簪子?”
浪费她拦下他的苦心。
燕澜:“……”
姜拂衣看他又躲闪又后怕的眼神,确定了这不是梦。
燕澜既然躲闪,她也不问簪子的事儿:“怪物没有形体,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就和你现在一样。我喊过你的名字,他才凝结成你的样子,似乎是从我意识里看到了你的容貌,你能不能分辨是什么怪物?”
燕澜:“莫要忘记,《归墟志》有几页被撕掉了。”
姜拂衣:“除了被撕掉的,第一册 内其他怪物都不符合?”
燕澜摇头:“第一册 就只有几个怪物,特征和手段都很明显,没有妒心强的红眼病。”
姜拂衣纠正:“我只说他有一双红眼睛,没说他有红眼病。”
燕澜:“……”
姜拂衣抱着膝盖,只顾着回忆刚才的“梦境”,没主意他的反常。
燕澜询问:“他还说了什么?”
“他让我转告你……”姜拂衣详细复述了一遍,“最后一句,我听的不是特别清楚,他好像说,他是你被囚禁的天赋,是为保护你而生的?”
自小被这个怪物纠缠,燕澜语气中透出一抹对他的厌烦:“他最擅长蛊惑。”
刚才的经历犹如做梦,且和怪物交流较少,姜拂衣分辨不出来:“总之,这怪物的天赋真的很强,而且好像对我很有利?”
上次燕澜在她胸口吐了一口血,她对战之时突破了。
这次进入燕澜的后灵境,被阿然所伤的双眼又提前复明。
燕澜道:“不必多想,等我此次回族里询问清楚。”
他要赶紧回族里去,不只为了查纵横道,更多是担心那怪物再将姜拂衣给拉进去。
姜拂衣瞧他气色,比自己以为的好得多,不再拦着他:“你若不嫌累,动身吧,我也去将你写的建议拿给闻人不弃。”
她已经复明了,不再是累赘,其实很想跟着一起去万象巫,盯紧漆随梦,不让他太刁难剑笙前辈。
但姜拂衣仔细想,漆随梦有资格去讨个说法,是她没资格拦着。
并且漆随梦不会将事情闹大,不然阻碍神君下凡救世的事情一旦闹开,闹去云巅君上面前,会牵连到她。
再一个,姜拂衣和她的“父亲”们,该商讨着去救她母亲了。
燕澜给出了建议,还是关键性的建议,已经足够。
斩断极北之海封印锁链这件事,是在对抗九天神族。
即使闻人不弃信任燕澜,姜拂衣也不能让身为巫族少君的燕澜亲自参与。
燕澜回去万象巫,与她分开行事,对他更好。
同样的,漆随梦身为神剑剑灵,更不适合参与,就让他们一起去万象巫吧。
姜拂衣掀开被子,穿鞋下床。
燕澜将凌乱的被子叠整齐,劝道:“阿拂,你不要因为我,和闻人起争执,我已经还击过了,并没有吃亏。”
姜拂衣摆了下手:“我有分寸,我还指望他救我娘呢,不会和他闹僵。”
燕澜又说:“关于封印的事儿,若有疑惑,通过同归问我,我可以帮着参谋下。”
姜拂衣:“我会的。”
燕澜心中不舍,还有话想说,但他和姜拂衣之间有同归,可以随时传递消息。
两人走出客栈,外面下起了小雨。
姜拂衣一眼瞧见对面屋檐下站着的漆随梦。
兴许是穿衣打扮换了风格,从他身上,已经瞧不出多少从前身为天阙府弟子的光风霁月。
之前觉得他迂腐的讨厌,如今看来,还不如迂腐时讨人喜欢。
漆随梦原本靠墙站着,见她出现,站直身体,却并未上前:“你的眼睛复明了?”
姜拂衣朝他走过去:“我的身体差不多复原了。”
漆随梦松了口气:“真好。”
姜拂衣来到他面前:“漆公子,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漆随梦知道:“你若想劝我不要去找剑笙,我会听你的话。但是珍珠,我咽不下这口气,不问清楚,此事将在我心里堵着,我怕我会生出心魔。”
姜拂衣摇头:“我没想劝你,你想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无关。”
漆随梦蹙眉:“那你想我做什么?”
姜拂衣道:“当你忍不住对剑笙前辈动手时,不要使用沧佑剑。”
漆随梦:“……”
姜拂衣盯着他:“身为沧佑的铸造者,我有资格这样要求吧?”
漆随梦颇无语:“你也未免太抬举我了,你觉得我有本事伤到剑笙?”
姜拂衣说了声“这不重要”:“我铸的剑,我不希望它指向我在意的任何人。毕竟我家的剑,并不是送出去就归剑主所有,依然属于铸剑师。”
她在意的人不只剑笙,还有燕澜,漆随梦听明白了,她是指责自己对燕澜拔了剑。
藏在背后的手攥成了拳头,漆随梦脸上并未表露不满,也不去争辩什么:“没问题,我答应你,今后再也不用沧佑对付你在意的人。”
姜拂衣朝燕澜挥了下手:“那你们出城,我去闻人府了。”
说完就走。
道观位于西郊,要走西城门。
而闻人府位于白鹭城内的东北方。
背道而驰。
燕澜和漆随梦都没动作,分站街道两侧,目望她的背影。
又几乎是同时,转身朝西城门方向走。
……
道观虽被洪水淹了,但法阵没受损害。
绝渡逢舟和巫蛊师全都累的够呛,前两天已经先回族里去了,只剩下猎鹿和休容还留在白鹭城。
休容在医馆帮忙,猎鹿则守在道观里。
燕澜说要启动传送阵,猎鹿还有些不解:“少君您要带着漆公子一起回去?”
燕澜点了点头,看了猎鹿一眼:“你也跟我回族里,帮我去查一件事。”
猎鹿行礼:“您说。”
燕澜并没有告诉他:“回去再说。”
猎鹿朝他望去,他已经取出了象征少君身份的面具,遮住了脸。
猎鹿放出消息通知休容,又请求道:“我不放心休容一个人在外面,少君先回去,我们随后跟上。”
燕澜:“可以,正好我也要先去魔鬼沼,再回万象巫。”
猎鹿去启动传送阵:“您请。”
燕澜入内:“漆公子,请吧。”
漆随梦这才从院子里走入密室,走入法阵之中。
两人并肩站在发光的阵中,和一起从白鹭城来道观一样,一言不发。
……
魔鬼沼内。
无上夷已经被剑笙用法阵困在沼泽地里很久。
因为剑笙警告他,这困阵的阵眼连接着五浊恶世的大门,无上夷始终不敢使用法力,只能无奈的念叨:“剑笙,你究竟要将我困到几时啊?”
每天都要念叨很多次,剑笙心情好的时候,会陪他说两句话。
今日剑笙的心情还算不错,坐在洞口外烤鸟翅:“怎么,有我陪着你还不够啊?要不要我去抓几个修合欢术的女妖进去陪你?”
无上夷就会闭嘴。
剑笙笑了两声,忽然感知到魔鬼沼周边结界出现了波动。
一拂袖,面前的万物之灵凝结出一副影像,燕澜前行带路,漆随梦紧随其后。
剑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又逐渐放松下来,往鸟翅上洒了些调料。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第100章
燕澜许久没来魔鬼沼,刚一踏入地界,察觉到了灵力波动。
以往父亲若非出远门,很少设防。
因为魔鬼沼内地形复杂,遍地是毒瘴。
且距离地面三百丈之内,除了父亲豢养的传信黑雀,无法飞行。
五浊恶世的大门,不是谁来都能打开,巫族人自己都没这个本事。
世代在此看守,是以防万一,同样是防止无知者误入,遭大门封印伤害。
燕澜望向魔鬼沼深处,目光幽深。
之前漆随梦将封印枯疾的《归墟志》送来万象巫,大祭司受无上夷所托,擒住了漆随梦,关在牢房里。
他父亲将漆随梦救出来后,无上夷至今没来万象巫,销声匿迹。
燕澜怀疑,无上夷可能是被父亲困住了。
心中想着事情,燕澜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漆随梦停下脚步,望向前方带路的身影,沉沉道:“怎么,反悔了?”
燕澜回过神,扭头看向他:“抱歉,我方才想事情想的过于专注。走吧,家父知道我们来了,已经扫清前方障碍,我们一刻钟便能抵达他的洞府。”
漆随梦冷漠道:“只有我们两个,你也要装模作样?”
就是只有他们两个,燕澜才更坦然,不用担心自己轻易触发红眼病。
燕澜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听见漆随梦说:“燕澜,我比闻人不弃更清楚,哪怕你存了利用珍珠的心,但你对她的爱慕,并非虚情假意,是不是?”
燕澜淡淡道:“我的私事,没有必要和谁交代。”
漆随梦追上他,和他并肩:“你身为富可敌国的巫族少君,自小被众星捧月,什么都不缺,过的简直是神仙日子。而我一无所有,就只有珍珠这一线光明,为何你要费尽心机的和我抢?”
“谈不上费尽心机。”燕澜之前虽不否认他说自己“阴险”,却没觉得自己使用过龌龊的手段,任何心思都是合情合理,“至于抢,更是无稽之谈,她原本也不归你所有。”
漆随梦咬了咬牙:“可是我们被迫分开之前,我是她除了她母亲之外,最重要的人,你既看到了她的记忆,该知道这是她亲口说的。”
燕澜沉默了会儿:“你与她相伴五年,她这样对你说。我与她认识还不到一年,她也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若她多赠几柄剑,多失忆几次,你信不信,她对每个失忆之后陪伴她的男人都这样说。”
漆随梦:“……”
“不可能!”
燕澜:“我比你更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
他不想继续和漆随梦谈论姜拂衣,加快了步伐。
一刻钟后。
两人抵达剑笙洞府门口不远处。
燕澜先告诉漆随梦;“我父亲脾气古怪,你最好让我先去说明情况,令他了解一下来龙去脉,贸然去质问他,他发起脾气,我也拦不住。”
漆随梦觉得他多此一举:“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你爹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但燕澜走上前,他并没有跟。
“父亲。”燕澜摘下面具,拱手躬身。
剑笙在火堆后面盘膝坐着,抬头瞟一眼他的红眼珠:“我听说阿拂的眼睛也被怪物所伤,暂时失明了?”
燕澜点头:“但您不必担心,她已无大碍。”
剑笙说了声“那就好”,遂将燕澜晾在一边。
燕澜解释道:“父亲,孩儿此次回来,是因为闻人家主认为白鹭城水蠹虫的祸端,是由一个叫做纵横道的组织造成的,洪水攻城时,闻人更遭到纵横道的高手刺杀。他指责纵横道与我们巫族有关系,而您就是他们的首领……”
燕澜讲述了风雷帜落在纵横道手中的事儿,“父亲怎么看待此事?”
剑笙却看向前方站在枯树枝下的漆随梦:“他来,是以天阙府的身份查纵横道?”
燕澜摇头:“他找您是为了其他事情。”
漆随梦对上剑笙的视线,朝洞口走去,踟蹰了下,虽不太情愿,还是拱手:“前辈,咱们又见面了。”
夕阳西下,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剑笙朝火堆里扔了块儿火灵晶,火焰顿时暴涨,将周围照耀的更为明亮。
漆随梦距离他太近,险些被火舌触碰,不得不后退。
剑笙漫不经心地道:“瞧你这比我还欠打的臭脸,应是已经恢复了从前在边境当乞丐时的记忆,找我做什么,讨饭吃?”
燕澜在旁蹙眉,父亲说话向来难听,却很少踩着“陌生人”的痛处羞辱。
更何况漆随梦不是陌生人,是巫族请下来的神剑剑灵。
漆随梦绷紧脸色,质问道:“剑笙,我来是想问你,当年将我从无上夷身边偷走,扔去北境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剑笙好笑:“你都说是‘偷’,那便是见不得光,哪个做贼的会主动承认啊?”
漆随梦隔着火焰指向他:“你既这样说,还不算承认吗?”
“少说点废话,拿出证据,你们天阙府在云巅君王手底下,不就是执掌律法的?”剑笙朝无上夷被困住的方向飞快的瞧了一眼。
燕澜追着望过去,心中有了数。
剑笙又看向漆随梦:“你找回了人生前十六年的记忆,最近五六年的记忆难道被你抹去了?即使你觉得天阙府漆随梦是个假身份,不是真正的你,但你学会的那些法则和道理,以及令你一战成名的问道墙,你当时孤身一人退敌护苍生的信念,也全是假的?”
漆随梦皱起了眉。
剑笙双手拢在袖子里,疑惑道:“才过去短短时间,从你身上竟然看不到一点之前的影子,这不应该。你将两个时间段割裂开了?究竟是飞凰山变故丛生,令你无暇融合,还是你在逃避,潜意识里选择停在了五六年前?”
“除魔卫道,难道比当乞丐还辛苦?”
“漆随梦,你不愿意往前走,是想要留住什么?”
“你可曾留住了?”
剑笙的声音不急不缓,平平淡淡,漆随梦却如遭雷劈的愣在那里。
他好像真如剑笙所言,刻意的将这两个时间段割裂开了。
漆随梦忽然有一些混乱,也有一些难堪。
燕澜则紧盯了父亲。
比起来羞辱漆随梦的痛处,这样费心点拨,更令燕澜疑惑不解。
燕澜自己都不曾得到过这般点拨。
只不过,他也用不着点拨。
山洞外这片静谧之地,一时间,只剩下火灵晶燃烧的噼啪声。
被入夜的寒风一吹,漆随梦如梦初醒,再次说道:“我没有证据,但我就是证据!”
剑笙:“哦?“
漆随梦指了下被他挂在左侧腰带上的诡异面具:“我记得你的面具,你可以说是魔人假扮你,意图嫁祸你,但那个贼人将我带去北境,一路都牵着我的手,帮我穿衣,喂我吃饭。若是魔人假扮,恐怕不会这样待我,也不会令我怀揣希望,我是和父母走散的。”
然而始终没人来寻他,漆随梦才确定自己是被父母遗弃。
“所以,不是你还能是谁?你的修为和无上夷不相上下,有本事偷走我。我又是你们巫族请来人间救世的,你不敢怠慢我……”
剑笙打断:“我都将你扔了,还不敢怠慢你?你自己听听,说的这是什么话?”
漆随梦喉结滚动了几下,又陷入了难堪之中,不知该怎样辩驳。
这正是他想不通,想来讨说法的原因。
剑笙既然狠心将他偷走,扔去北境苦寒之地,又为何会一路细心的照顾他。
剑笙却又点了点头:“但你说的没有错,你的确是我从无上夷眼皮子底下偷走的。你们可不要小瞧无上夷,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父亲!” 燕澜忍不住出声提醒。
剑笙置若罔闻,反而还诉苦道:“你知道耗费我多少功夫?我在天阙府外蹲守了将近一年,才终于寻到一个机会。若不然,你一岁多的时候便被我扔了,就不会记得面具,不会记得神都,不会南下。”
燕澜无语:“兹事体大,您不要乱说话。”
怀疑父亲是故意在气无上夷。
剑笙轻飘飘道:“看来是我平时太不正经,说实话反而没人信了。”
漆随梦压住自己的怒意:“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剑笙指着燕澜,“还能是什么理由,我儿子后灵境里封印了一个会引起人间浩劫的怪物,我不将你从无上夷身边偷走,几年之后,等你适应了躯壳,稳定下来,那位神君就要降世,杀我儿子,我能让他下来?”
此事漆随梦知道,之前燕澜讲述姜拂衣的记忆碎片时,并没有瞒着:“但封印是你们封的,请神君也是你们请的……”
“不是我。”剑笙朝万象巫望一眼,“是我夫人和那群王八蛋的决策,我没资格参与,对这些全都一无所知。”
“孩儿不相信。”说话的是燕澜,“就算您一无所知,也不可能单单为了救我一命,无视母亲付出的心血和牺牲,做出这样不顾人间安危的错事。”
剑笙继续拢起手,凝视眼前的火焰:“当然不只是为了你,更多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实在做不到,神君下凡之后,用我一个儿子的身体,亲手杀了我另一个儿子。”
这次不只漆随梦愣住,燕澜也微微怔了怔。
“漆随梦,你下凡使用的这具肉身,属于我大儿子。”
剑笙平静地如同讲故事一般,“他比燕澜大了十岁,可惜先天不足,异常羸弱。我们夫妻俩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找不到治他的法子,凡迹星说他活不过一岁,因此在他五个月大,我们便将他封印了,想着今后兴许会有能超越凡迹星的医修出现。神君下凡,需要献祭一具肉身,当时已经选定了族中一对夫妻的幼子,算是我夫人的表侄子,天赋颇高,但那对夫妻带着那个孩子,连夜逃离了万象巫……我夫人没再挑选新的,将我们被封印的长子献祭了出来。”
漆随梦呆呆站在那里。
剑笙看向他,目光晦涩难辨:“我扔的是你,也是我那已经死去的长子的躯壳。我心胸狭窄,枉顾大局,自私自利,这样的说法,你满意不满意?”
漆随梦双唇微颤许久,却对燕澜道:“我还不能离开,闻人前辈嘱咐我,要我以天阙府的身份,来巫族查纵横道,你既承诺要查,你查,我等着就好。”
这样说,等同是不再追究当年被偷走扔掉的事情。
但燕澜的表情却越来越古怪,他怎么记得小时候曾在古籍上看到过,神族通过天灯下凡来,只能降生在未出生的胎儿体内,和转世投胎差不多。
燕澜被封印的大哥,是五个月婴儿的形态,还能接受剑灵下凡么?
究竟是父亲说谎话,还是时间太久他记错了?
燕澜告诫自己不可以轻易对父亲生出疑心,准备再去藏书楼找一找那本残破不堪的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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