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姜拂衣还没来得及多想,手腕又被况雪沉冰冷的手快速握住。
况雪沉的声音难得严厉:“莫要乱想!”
姜拂衣浑身紧绷,她才刚想到“动心”两个字,就被况雪沉发现。
可见怜情的确与她建立了联系。
姜拂衣暂时选择“自闭”,将思绪放空。
主要是不想再消耗况雪沉的灵力。
他这具傀儡分身原本没有修为,因为距离本体比较近,能向本体借力。
施展太多术法之后,眉毛逐渐凝了一层霜。
“你也一样。”况雪沉又转头,看向了不远处注视着他们的漆随梦。
漆随梦原本就惨白的脸色,又添几分衰败。
侧过身,将自己隔绝在他们之外,闭上了眼睛。
况雪沉又去提醒燕澜:“还有你。”
燕澜反而是最后一个才反应过来。
他之前只是担心姜拂衣的状况,此时才意味到,姜拂衣会被怜情影响所代表的意义。
燕澜的心脏倏然漏跳了几拍。
被况雪沉提醒之后,控制住自己,将视线从姜拂衣身上挪开,再次看向姜韧。
原本压下去的几分杀心,又“噌”的冒了出来。
知道这样更容易被怜情入侵,又垂下眼睛,默念静心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燕澜。”
姜韧没再称呼他君上,也不再以小神自居,瞧不见傲慢,反倒有一些长辈对晚辈的态度:“我虽是为了解自己的心结,但先前告诉你们的那些信息,千真万确,并无半句虚言。”
燕澜仍在默念静心咒,眼睫低垂,不去看他:“姜韧,这笔账,我稍后会找你清算。”
姜韧却笑道:“以你如今的修为,不容易找到我,等你的修为追上来,我已经……”
没有继续说下去。
转身之前,姜韧又讲了一声“抱歉”,“我深知亏欠你们太多,可是偿还到这里,我认为已经可以了,如今我的心结已经悉数解开,今后人间的一切事情,无论是好是坏,我都不会参与,否则再生出什么心结,控制不住,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偏激之事,对你们反而不好。”
况雪沉目望他迎风而去的背影。
李南音道:“你也要冷静。”
魔神将他父亲害得不轻,对他的影响也很深远。
况雪沉摇了摇头:“憎恨毫无意义,不过是造化弄人。何况姜韧的情况并不是很好,说是不再理会人间事,实则是他的身体经不起太多波折了。”
……
姜韧走远之后,皮肤浮现出清晰的鳞片,缝隙之间不断向外渗血。
他停下脚步:“阿行,你不必再跟着我。”
亦孤行对他故意伤害姜拂衣的行为生出恼意,但瞧他的模样,指责的话说不出口,只是态度少了恭敬:“继续回夜枭谷闭关吧,师父现在的样子,和之前从温柔乡逃回来,只剩一口气没有多大差别。”
“继续闭关三百年么?”姜韧苦笑。
在血池下闭关,遭受的痛苦只有他知道。他能够忍耐下来,是心结实在太多,“如今我可忍不了了。”
亦孤行劝道:“但您现在……”
姜韧自顾自道:“那些下凡之后,又通过天灯回来的师兄师姐,虽说人间苦,也感叹人间的景色比大荒时代更美了。你有所不知,神域其实是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巨大空间法宝,是神族的能工巧匠们造出来的,虽然也很美,却比不得人间的天道孕育,自然之力。”
姜韧是在神域出生的,没经历过那场大迁徙。
不知道大荒多美,便想象不出人间的颜色。
他选择下凡,除了救世的决心之外,也怀揣着几分期待。
“可是我出生后的二十几年,被困在魔鬼沼内看守封印,恢复记忆后,就开始揣着满心的仇恨和痛苦,从此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姜韧伸出手,感受风沙穿过指缝的触觉,“我的内心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此时最想做的,是去重新认识山川河流,见识万物生长,来人间走这一趟才算有些意义,而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感觉到他的确得到了平静,亦孤行没再劝他:“我陪师父一起吧,就像当年陪您一起去寻找封印地……”
“你不必担心我,我虽已日薄西山,却也没有你以为的脆弱。”姜韧笑了笑,朝极北之海的方向望过去,“你继续你的使命,和阿拂一起去救她母亲吧,这同样也是我的一个心愿。至于夜枭谷,从此便交给你了,你且看着办……”
……
况雪沉见姜拂衣情况稳住很多,松开她:“姜姑娘,不管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先随我回温柔乡。”
姜拂衣可不敢:“我险些被怜情控制,现在去温柔乡,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南音拉着她:“不会,那里的封印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姜拂衣疑惑着蹙了蹙眉,点头答应。
正巧碰到亦孤行回来,姜拂衣大概知道他被姜韧留下来的原因,思虑半响,她摸出一支信箭。
这是商刻羽之前给她的。
姜拂衣又是一番犹豫,最后还是在信箭内以意识留下信息,请他们暂停去砍断大封印术的锁链。
她摩挲着手里的信箭:“亦前辈,我也不知道闻人前辈他们三人如今身在何处,事关重大,怕被拦截,不能在信箭里详细说明,因此要麻烦您追着这支信箭找到他们。不管他们在做什么,先请他们停下来……”
思索片刻,姜拂衣继续说,“还请诸位一起去往云巅国与极北之海的交界海岸线,等我几天,我摆脱了怜情对我的标记,立刻去和你们会和。”
亦孤行打量姜拂衣,她做出这样的决定,瞧上去有几分不太情愿:“你真的想好了?”
姜拂衣只说:“这是正确的做法,不然他们破除封印之后,万一真引发什么灭世浩劫,便成了他们的罪过。”
亦孤行说了声“好”,先取出苦海剑,感知一下她手里的信箭:“放吧。”
姜拂衣放飞信箭:“去!”
信箭化为一道红光,朝北方飞去。
亦孤行紧紧追上。
况雪沉取出一片柳叶,放在唇边吹了一口气。
柳叶从他掌心飞出,逐渐在眼前变大,成为一个飞行法器。
况雪沉抬脚踏上去,盘膝坐在前端:“南音,你来操控吧。”
李南音拉着姜拂衣一起踏上柳叶。
准备操控柳叶起飞时,李南音才发现漆随梦和燕澜谁都没有上来:“你们两个打算自己飞过去?周围结界挺多,不要耗费力气了。”
漆随梦站着没动,将表情藏匿在夜色中:“前辈,我想静一静,放心,我在这里没有问题。”
况雪沉:“随他去。”
燕澜则怕自己距离姜拂衣太近,影响到她:“我自己飞过去吧。”
李南音劝说:“怜情尚在封印中,只要保持心境,也没你们以为的那么厉害。你瞧我在温柔乡来来去去,丝毫不受影响。你这般躲避的态度,反而不好。”
燕澜稍微踟蹰,也迈上了柳叶。
有伤在身,他盘膝坐在了最尾端。
柳叶在李南音的操控下逐渐升空,朝温柔乡飞去。
距离不算远,飞行速度却极慢,几乎和走路没有太大区别。
李南音陪着姜拂衣坐在中间,知道她在静心,并不去打扰她。
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提醒她:“对了阿拂,等抵达温柔乡,见到柳寒妆,她若问你小酒为何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你就说走散了,先不要告诉她小酒落在了逆徊生手中。”
姜拂衣微微愣:“这不好吧,瞒着她没有意义。”
李南音朝前方况雪沉的背影望去:“他今日修为损耗,精力不足,剑笙的事情又令他自责,回去之后最少需要休息一晚。柳寒妆若是知道小酒的处境,肯定会怪自己没有拦住小酒去往万象巫,情绪一崩溃,容易被怜情攻击,况雪沉今日可真是撑不住了……”
姜拂衣理解了,答应下来,紧接着又愣了下:“她也会被怜情影响?”
李南音反而纳闷的看了姜拂衣一眼:“我以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喜欢暮西辞,只有暮西辞自己不知道,原来你也不知道?”
姜拂衣:“……”
她以为石心人看透别人容易,看透自己很难。
没想到感情的事儿,她竟然谁也看不透。
心想柳寒妆将暮西辞带回温柔乡,是担心他没回封印之前,在外容易惹出祸端。
回温柔乡这块神族封印地,更容易看住他。
姜拂衣问:“那暮西辞喜欢她么?”
李南音伸出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觉得一个男人形影不离无微不至的照顾一个病弱的女人,是因为人好?”
姜拂衣:“……”
她还真不清楚。
闭上眼睛打坐,又吹了很久的冷风。
姜拂衣睁开眼睛问道:“小姨,我可不可以去和燕澜聊几句?”
李南音反问:“你觉得可以么?”
姜拂衣颔首:“我觉得可以。”
李南音见况雪沉不反对:“那去吧。”
姜拂衣提起裙摆站起身,朝柳叶后方走过去。
燕澜原本正在打坐静心,睁开眼睛,目望她朝自己一步步走过来。
姜拂衣在他的注视下,走到他的右手边屈膝坐下来,目望前方:“燕澜。”
燕澜声音低低的:“嗯。”
姜拂衣斟酌着该怎么形容:“我体会到了,原来怜情的天赋并不会放大我的负面情绪,我之所以没有感知,是因为我并未产生任何负面情绪。她会令人变得自私,自私是本性,不是情绪。”
这世上的情感之中,男女之爱是最自私的。
因为人的心脏生在左侧,原本就是偏的。
姜拂衣默默说道:“怜情的影响下,我好像只在乎自身利益,完全变成一个自私自利的人。然而,她最可怕的一点你可知道是什么?”
燕澜凝视她轮廓清晰的侧脸。
姜拂衣仍然望着前方的草原,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长发:“最可怕的是,我冷静下来之后,竟然会羡慕那个被怜情影响下的我。我问我自己,为什么不能自私,我难道没有能力自私?”
当年被母亲送上岸之后,她不敢使用法术,处处谨小慎微。
是她天生谨慎?
不过是能力不足,不得不伏低做小。
她当时就想着,等有一天自己强大起来,一定要随心所欲,将对手狠狠踩在脚底下。
但之前在地龙腹中,当她打个响指就能碎掉别人心脏之时,究竟为什么要提醒自己克制,不能虐杀?
燕澜沉默不语,安静看着她。
姜拂衣抱着双膝,终于转头回望:“我开始想,这世上的痛苦,除了身体的痛,其他全都取决于想法。我觉得我一直在用所谓的道德去压抑自己的本性,而怜情让我释放了本性,可是清醒之后,我又得继续压抑本性,越想越痛苦,我一个被封印的大荒怪物,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燕澜这才说:“你说反了阿拂,你并没有压抑本性,你天性善良,那些痛苦,是你在经受着这世间的浊气侵染。但是你又足够坚毅,摇摆之后,始终能够坚守自身,不忘初心。”
并没有说太多开解她的道理,她既肯说出口,就说明她已经想通了。
姜拂衣是想通了。
天性善不善良不知道,她骨子里似乎也是个容易心软的蠢货。
做不到只图一时痛快,枉顾他人的死活。
总之,结论就是要继续自控。
那也就不必想太多。
姜拂衣无奈的苦笑一声,下巴搁在膝盖上,有些难为情的低声说:“我刚才还在想,我为什么要为你动心,我难道不配拥有一个凡事只为我考虑,心中没有任何善恶是非,只有我的男人?但我转念立马想到了十一岁时的漆随梦,教导一下,就能做到我说的那种情人,可我并不喜欢……”
她会为燕澜动心,只能说明她就喜欢燕澜这种类型的。
听她提及“动心”,燕澜的眼眸突然暗淡了几分:“如今的我,好像不配。”
姜拂衣微微楞:“什么?”
燕澜避开她探究的目光:“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本该欣喜若狂。然而却发现,我竟然很难体会到我原本以为的喜悦。”
姜拂衣那颗心,是为从前的他而动的。
而现在的他,短短时日变了很多。
燕澜道:“我刚才也在心里假设,如果是发现被欺骗之前的我,应该会如何处理和你之间的争执。”
姜拂衣摆了下手,有些无语:“别乱想了,你一样会这样处理,和我商量请闻人暂停计划,先去极北之海调查一下。”
燕澜承认是这样:“但和你讲清楚利害之后,我一定会补上一句话。”
姜拂衣认真听。
燕澜仍垂着头:“当你质问我,如果你外公被封印的真相查不出来,你母亲还要被关多久之时,我会告诉你一个短暂的期限,如果在这个期限内我查不出来,不用闻人他们动手,我会亲自救你母亲出来,若是因此造成严重后果,我来想办法消除,消除不了,灭世的罪责我一力承担。”
姜拂衣眸光微微动,半响,她轻轻“嗯”了一声:“这是你从前会说的话。”
就好像之前以为阻止了神明下凡救世,燕澜告诉她不要怕,他来当神明。
若说动心有个起点,姜拂衣觉得,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吧?
燕澜的视线越垂越低:“以往发生这种事情,我总是先想办法安抚你。但这次我却坚持和你讲道理,不停的劝说你要理智。其实真正不理智的人是我,自从得知我的身世,不仅击溃了我的信任,也击溃了我的自信。我丧失了自信,说不出我来承担这种话,否则你根本不会被怜情影响的越来越偏激。”
姜拂衣望着燕澜的长睫毛发愣。
她之前只担心燕澜会失去对一切的信任,才执着的想要一直陪伴他,想让他知道身边还有值得信任的人。
一年前姜拂衣从棺材里出来,心脏受损,记忆丧失,也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戒备。
是燕澜一路的陪伴照顾,令她重塑了这份信任感。
却没想过“自信”的事儿。
她忘记了,燕澜骨子里是个极为骄傲的人。
还曾拿他和商刻羽做比较。
商刻羽会在得知自己只是母亲的投资品之一,骄傲碎了一地,落荒而逃。
燕澜当然也会在发现自己活在一个骗局里之后,失去自信,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像之前一样面面俱到。
姜拂衣苦恼:“燕澜,这信任我能帮你,自信只能靠你自己了。”
燕澜说:“自信也得依靠你。”
姜拂衣探身,伸手扳过他的双肩,迫使他看向自己:“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燕澜摇头:“你什么都不必做,你早就告诉过我答案。”
姜拂衣不是很理解:“啊?”
燕澜迟疑着伸出手,覆在了她手背上。
他的手又变得很暖,是姜拂衣一直以来最贪恋的那种温暖:“你曾说过,你希望我只是我,走走我该走的路,修我该修的道,不为自己套上任何枷锁。”
姜拂衣实话实话:“并不是我希望你如此,而是我认为所有人都该如此。”
燕澜握紧她的手:“他们在我身上造成的伤害,早就已经过去了。”
如果燕澜一直因此遭受影响,等同给自己套上枷锁,这份伤害将会永无止境。
就会变的和魔神一样,不停的折磨自己,连累别人。
“我唯有从心底彻底走出来,伤害才会永远停在过去。”燕澜抿起嘴唇,淡淡一笑,虽然有一些苦涩,但也不难看出暗藏的一缕释然,“你总是喜欢说我好,其实我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好。我只知道我不能变,要变也是得变得更好,才配得上你的喜欢,才有资格在这个遍地荆棘的人间路上,与你携手并肩,你说是不是?”
姜拂衣并没有接话,凝望他唇畔那一抹复杂的笑容。
她坐在燕澜右侧,心脏位置正好挨着他,胸腔内虽是空的,但好像隐约有了些跳动声。
新的心脏,似乎正在努力发芽?
第122章
姜拂衣有些茫茫然,空闲的那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她认真感知,应该不是错觉,心脏好像真的出现了再生的迹象。
所以不需要燕澜吐血在她胸口上,也可以?
姜拂衣慌忙催促:“不要停下来,你赶紧再多说几句。”
燕澜微微怔:“说什么?”
姜拂衣毫不遮掩:“情话。”
燕澜:“……”
他只是在表述自己内心的感悟,既是表达歉意,更是想告诉她不必为他操心。
他已经想通了,只需要一点时间,就能从巫族的事情里走出来。
并不是在说情话给她听。
表述完了以后,让燕澜刻意去说,他需要仔细想一想。
何况现在正被怜情攻击,能想么?
燕澜发愣的功夫,姜拂衣已经捕捉不到心脏的异动,无奈道:“你啊,的确是很好,但是……”
有时候很无聊也是真的。
姜拂衣仅是腹诽,并没有数落他。
毕竟燕澜如今这个状态,让他说情话实在是个特别过分的要求。
燕澜口中说着要让伤害彻底留在过去,也是需要时间的。
人的情绪毕竟没有开关。
姜拂衣松开他,重新抱着自己的膝盖:“燕澜,有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
燕澜:“嗯?”
姜拂衣回忆:“上次我铸造凤凰剑,从昏睡中醒来,假装忘记了你,将你吓了一跳,这事儿你还记不记得?”
燕澜何止记得,记忆尤深,毕竟那一刻被吓得不轻。
姜拂衣指了下自己的头:“其实醒来那一刻,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不是失去记忆的那种空白,是觉得自己的脑袋不会转了,就好像……被沈云竹的慧极必伤给伤害了一样。”
燕澜心下一紧:“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
姜拂衣自然是怕他担心:“因为很快就恢复正常,我没当一回事。你回了万象巫,我住在闻人不弃的府邸中,闻人告诉我,他想起来我娘曾经告诉他,我外公也会疯疯癫癫,甚至比我娘还疯……”
燕澜蹙起眉:“你们铸剑次数多了之后,会变得疯癫?”
姜拂衣摇头:“兵火曾经说过,我外公送了很多剑簪出去,但他的精神状态依然是正常的,说明铸剑没事儿。”
燕澜却望向她的胸口:“但兵火应该不知道你们铸剑材料的来源。或许你外公像你曾经做过的实验,只是取了一点心头血,以普通剑石铸造出来的剑簪子?”
姜拂衣微愣:“这也有可能。”
暮西辞说外公送了很多一模一样的剑簪,她默认是用心脏打造的。
石心人又不是只会用心脏铸剑。
燕澜和她商量:“阿拂,今后若非无计可施,尽量不要在施展铸剑天赋了。”
姜拂衣沉吟:“但是不对啊,我娘和姜韧认识的时候,还没开始拉人进封印里赠剑,姜韧说,那时她就有些不太正常了。”
燕澜皱眉深思:“……”
姜拂衣摆摆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想告诉你,我很担心哪天我也疯了,而我娘还没被救出来。”
说完,她飞快的看了燕澜一眼。
燕澜领悟了她的意图:“我不是刚说过,等你身上的标记解除,我们就去极北之海。我去看看令候设下的那一百二十三道封印,究竟是怎么回事。倘若看不出个所以然,我亲自来破,肯定会比闻人他们强行破除速度更快,对比着计算下来,并没有推后救你母亲出海的时间。”
他二人又说回到这个问题上。
燕澜这次小心翼翼。
即使姜拂衣没被影响,对于他二人来说,这也是个极为敏感的问题。
姜拂衣还算平静:“你确实需要亲自去一趟海底,找一找令候的剑,早些令血泉再生。”
燕澜神色淡然:“神剑和血泉,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并不是很在意……”
“不,燕澜你仔细听好了,这两样东西非常重要,你必须在意。”
姜拂衣纠正他,“你看看咱们现在的处境,逐影打不过,沈云竹克制咱们,最可怕的是逆徊生,他手里控制着小酒……”
柳藏酒长出九条尾巴之后,会变得多厉害还是个未知数。
重点是他们根本舍不得伤害柳藏酒。
瞧瞧燕澜肩上还在向外渗血的伤口就知道了。
而况雪沉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弟弟妹妹,柳藏酒来攻,他能不能守住温柔乡,实在是说不准。
“怜情是绝对不能放出来的。”姜拂衣此番吃过怜情的亏,深知她的危害。
她比纵笔江川厉害多了。
纵笔江川能令江川改道,但天赋施展有间隔,有限制。
而怜情的天赋很多都是被动施展,没有限制。
姜拂衣说:“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在小酒长出九条尾巴之前,最大限度的提升实力。我努力长出心脏,你则找回令候的剑,令你再生血泉。”
说着,又瞄了燕澜一眼,“若能赶得及将我娘救出来就更好了,我娘特别厉害,从血脉中参悟的剑道更为精深。而且我娘身为铸剑人,应该能够令商刻羽他们突破地仙,如此一来,咱们这边多出好几个地仙剑傀,赢面简直是飙升啊。”
不难听出,姜拂衣最后一番话暗含了一些小心思,但燕澜知道她说的都对:“只是不知道我们往返一趟极北之海,能不能来得及赶回温柔乡……”
两人聊天没有使用密语,自觉经受况雪沉的监督。
怕说到什么不该说的,越过了界限,再次遭受怜情攻击。
况雪沉先前始终没有制止,直到此刻才开口:“小酒生出九尾没那么快,尾巴越多需要的灵气越多,并不是说一天生出了三条狐尾,三天就能长出九条狐尾。可能第九条狐尾需要十几二十天。我认为逆徊生他们来救怜情,至少需要一个月以上。”
姜拂衣心道原来如此:“前辈,小酒被那颗珠子逆转之后,看上去不只是失去了记忆,好像还丧失了思维能力?”
况雪沉并不是很懂逆徊生的天赋,猜测道:“小酒属于妖族,妖在开窍之前,归属于兽族。小酒的人性以及是非观,是开窍以后由我父亲引导和培养的,他被逆转回幼体状态,只剩下了兽性。而逆徊生身为大荒最顶尖的驯兽师,驯服了小酒,成为了小酒的主人,姑且可能这样理解。”
燕澜认为这个理解基本是正确的:“我与小酒对视时,的确感觉像是面对一只猛兽。”
姜拂衣更在意解决之策:“那有没有办法能令他恢复从前?”
若是还能保留九尾状态,那就更好了。
况雪沉不知在想什么,没说话。
燕澜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万木春神应该可以,春神拥有生长之力,能够消除逆生长的影响。”
临近温柔乡,众人面前出现一层肉眼可见的结界。
似水的波纹,随着草原微风不断涌动。
况雪沉站起身:“可是我们不知道万木春神的伴生法宝,今时今日究竟在哪位高人的手中。”
姜拂衣想起况雪沉手中的四方盘:“难道上神的伴生法宝,都没带去神域?”
况雪沉背对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九上神将法宝留给了各自的信徒,我们长寿人就是虚空神的信徒。”
姜拂衣道:“如果万木春神能够克制逆徊生,那万木春神的信徒应该是镇守逆徊生的封印守护者。”
她的心提了起来,“逆徊生既然破印而出,是不是说明封印守护者已经……”
况雪沉却说:“神族的大封印基本不需要守,只有像怜情这种,即使处于沉眠状态,天赋也能够从封印中逸出,主动影响人类,才需要我们来消除。”
姜拂衣分析了下逆徊声的天赋,沉眠之后似乎是无害。
又想了想石心人,一旦沉眠,便无法剜心铸剑,也无害。
况雪沉举例子:“比如闻人世家,他们手中有言灵神的伴生法宝,但他们就没被安排去守封印。”
姜拂衣微微讶然:“真言尺也是九上神的伴生法宝?可是闻人前辈只说此物是神器,从没说过有这么大的来头。”
燕澜闻言也有一些疑惑:“况前辈,人类施展九上神的伴生神器极为困难,但闻人世家的真言尺为何能被频繁使用?”
还可以拿来斗法,瞧着没有一点影响。
况雪沉道:“太初九上神的神器都被封了大部分的力量,真言尺因为不需要镇守封印,被封的肯定比四方盘、天灯更多,甚至连外观、名字都改了。”
姜拂衣有几分疑惑:“那些手持神器,又不守封印的人,负责做什么?”
况雪沉倒是听父亲说起过:“神族给他们的任务,应该是监督、制衡其他神器持有者。只不过,唯有言灵神的信徒知道所有神器的下落,其他几人的分工则各有不同。我父亲是无意中得知此事,巫族估计至今都不知情。”
缓了缓,他又说,“闻人不弃身为最高级别的监督者,他不知道这件事,应该是因为一千多年前,发动鸢南之战的闻人家主,战后遭到了纵横道的暗杀,没来得及告诉真言尺的下一代传人,导致这个秘密在闻人氏失传。”
“总之,在那位闻人家主被刺杀之后,我父亲再也没听说闻人家族内,有谁施展过真言尺的大神通。”
听完他的讲述,姜拂衣终于知道了闻人氏为何会闲着没事,一直死盯着万象巫不放。
甚至不惜赔上家族名声,也要联合各方势力攻打巫族。
虽然最终没能攻下万象巫,但却逼迫的他们上交了天灯。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姜拂衣思忖道:“既然如此,况前辈您提前做出一些出格之事,是不是能将监督温柔乡的神器拥有者请出来帮忙?即使不是万木春神的信徒,能够帮把手也很好啊?”
况雪沉:“……”
第123章
姜拂衣说完,没听见况雪沉回应:“我说的不对么?难道没有人负责监督温柔乡?”
况雪沉不清楚:“如今距离大荒覆灭已经过去超过三万年,除了我们这些长寿人,其他家族早已传承了不知道多少代。瞧瞧闻人氏的现状,还有……”
怕刺激到燕澜,他停顿了下,“巫族的族老也在五千年前,背叛了长明神。”
李南音久不言语,走到柳叶飞行器的前端,靠近况雪沉:“话是这样说,但既有希望,总是要试一试。毕竟此次面对的对手,实在是太过强大。”
况雪沉转头看她,幼童稚嫩的脸上,流露出苦恼的表情:“问题是我身在温柔乡里,要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才能够在一两个月内传遍整个七境九国,令监督者得知,前来制止我?”
李南音:“……”
她也想不出来:“确实不容易,世间知道温柔乡和你况雪沉的人,原本就不多。”
姜拂衣的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流连:“外面知道‘李南音’的人同样不多,但修罗海市的岛主却很出名……不然,将目光朝小姨身上靠拢,想想办法?”
李南音听懂了:“我名声又不差,就算宣扬出来修罗岛主要嫁给温柔乡的家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长寿人又不是不能成婚,不然况雪沉哪里来的?”
姜拂衣没辙:“为今之计,唯有况前辈走出温柔乡,去外面制造一些令举世瞩目的传闻。”
况雪沉拒绝:“不行。”
姜拂衣劝:“我知道您有家训,不
能离开这里,但如今情势严峻,偶尔违背一次家训……”
李南音替他解释:“阿拂,你有所不知,他不能离开温柔乡并不是迂腐,柳家祖上的家训,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姜拂衣问:“难道还要逼着他们立下心魔誓言?”
李南音叹气:“心魔誓并不耽误他情急之下外出,柳家的祖先直接在神族封印的外围,又布下了一个‘禁足’封印,与每一任家主灵气相连。况雪沉若是强行离开,会引动英雄冢的神族封印,所以他动弹不了,一生与封印绑定。”
姜拂衣微怔:“没听小酒讲过。”
况雪沉淡淡道:“我不曾告诉过他,因为自愿禁足,和被禁锢在此,还是有些差别的。”
姜拂衣皱起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燕澜也微微垂着眸,若有所思。
眼见抵达温柔乡,况雪沉道:“南音,交给我吧。”
几人乘坐的柳叶飞行器停了下来。
况雪沉足下一跃,穿透前方十几丈外那层水波状的结界。
姜拂衣顺着他的身影望过去,结界后方的草原上立着一个肤色白皙,五官柔美的男人,闭着双眼,身披繁星洒下的光辉。
应该是况雪沉的本体,和她想象中的气质差别不大,处处写着“世外高人”四个字。
幼童分身落在他面前,仅到他的腰线位置。
况雪沉睁开眼睛,一拂袖,收回了自己的分身,又仰起头,朝结界外停泊的柳叶飞行器伸出手掌。
一股无形的吸力,牵动柳叶再次移动。
“啵”的一声。
穿透结界,正是进入温柔乡。
况雪沉再次回到柳叶上,继续站在前端。
柳叶在他的操控之下,速度开始变得飞快。
满目的青草随着微风浮动,姜拂衣脑海里似乎能够浮现出一条红狐狸在草原撒欢的样子:“常听小酒说温柔乡景色怡人,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个世外桃源。”
况雪沉无动于衷:“姜姑娘是第一次来,熟悉的地方从来没有风景。”
姜拂衣没接话,因为他突然更换成一副成熟的嗓音,不太习惯。
李南音道:“那可不见得。”
原本想要习惯性的揶揄他几句,说,情人的眼睛是最熟悉的地方,却永远都有不一样的风景。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况雪沉说修无情道,想和她划清界限,李南音会答应,只是因为尊重他的选择。
今日亲眼瞧见他被怜情影响,李南音理解了他的无奈。
越看他越是可怜。
不!
李南音紧紧蹙眉。
觉得况雪沉可怜,可能就想做些什么,反而更会影响他。
李南音意识到是怜情在作祟,收回看向他背影的视线,闭上双眼,将这个念头扔去一边。
……
柳叶飞行器掠过一片片的草海,距离温柔乡中心位置越来越近。
渐渐的,一座高耸入云的石碑映入姜拂衣的眼帘。
姜拂衣放出目视,看到这座石碑上只雕刻着三个字:英雄冢。
况雪沉告诉她:“这座石碑乃是神族之物,也是此地封印的阵眼,抵达以后,你在石碑附近静心打坐,以你的恢复速度,应该很快就能够摆脱怜情对你的标记。”
姜拂衣忙不迭点头:“怜情就被镇压在石碑下方的地底?”
况雪沉:“是的。”
燕澜瞧见暮西辞抱着手臂,背靠石碑站立,应该正在等他们。
而暮西辞感知柳叶靠近,也抬头朝他们望过来。
燕澜四下张望:“况前辈,我的两个朋友没来温柔乡?”
况雪沉道:“你是说弓箭修,以及慧极必伤的混血女儿?”
燕澜问:“他们没有进入传送门?”
若是进了,应该一起被传送到戈壁上,按照从小的默契,他们不会在原地寻找燕澜,而是前往温柔乡等待。
况雪沉不知道:“我当时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小酒身上,传送门动荡以后,便开始稳定心境,没有注意他们。”
姜拂衣见燕澜望向自己:“我比他们俩先入的传送门。”
燕澜禁不住担忧。
姜拂衣揣测:“他们留在巫族也没关系的,沈云竹看上去很在意休容。”
燕澜扭头望向后方:“我担心他们跟着来了,却在戈壁遇到危险。他们是情人,落在怜情影响范围之内,会不会……”
况雪沉道:“只要情绪不过分激动起伏,不碍事,你方才向姜姑娘表露衷情,情话说了半响,不也毫无影响。”
燕澜;“……”
那些话当着况雪沉的面说,燕澜不觉得有任何难为情。
如今被况雪沉当面说出来,像是被抽了两巴掌。
柳叶停在英雄冢前方。
况雪沉居高临下:“我三妹呢?”
暮西辞走上前:“我们收到你的信箭后,慌着朝温柔乡赶路,一刻也没有停歇过。她的身体虽然逐渐复原,仍受不住这样的劳累,等你们等的昏睡过去。”
况雪沉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暮西辞沉默下来。
他面对着况雪沉实在尴尬。
之前在修罗海市的客栈里,不知道况雪沉是他夫人的大哥,出言不逊也就罢了,还逼迫的况雪沉对他低头认错。
好在温柔乡的人温柔又善解人意。
不只夫人怕他尴尬,不拆穿他伪装成人类的事情,得知他暂时无法回到封印中,无处可去,将他带回温柔乡。
抵达温柔乡以后,况雪沉也好像失忆一般,一句也不提之前的误会。
对待他,如同对待一个老朋友。
姜拂衣从柳叶落下来:“暮前辈,您找我们有要紧事儿?”
否则以他的习惯,该守在柳寒妆身边才对,竟然出来吹风等他们。
暮西辞:“……”
不知道该怎样讲。
夫人虽不曾拆穿他,但两人心知肚明,如今已经不再是夫妻。
夜晚待在一个房间里,尤其是她家中闺房,不太合适。
担心况雪沉不满,对他心生更多的嫌弃。
暮西辞错开这个话题,看向刚落在姜拂衣身边的燕澜,直截了当的问:“我听说,你是被巫族骗下凡的九天神族?”
燕澜声音平稳:“是。”
暮西辞眼底流露出关心:“你还好吧?”
燕澜:“还好,已经想通了。”
暮西辞:“那就好。”
见他没有要紧事,姜拂衣去往石碑另一侧盘膝打坐。
况雪沉也没下去墓穴内,和李南音一起坐在柳叶上,一边休息,一边为姜拂衣护法。
燕澜和暮西辞一起背靠石碑,问道:“您认不认识令候?”
暮西辞愣了下:“武神令候?”
“对。”
“见过,大战结束后,我去找九天神族主动请求被封印,曾经见过他一面。”
燕澜道:“那您对他还有印象么?”
大荒时代的暮西辞能记住的人太少了,除非是有明显的特征。
暮西辞认真回忆:“令候当时和好几位太初上神在一起,他是最特别的一个,因此我印象挺深刻。”
燕澜:“哪里特别?”
暮西辞抬起手,食指卷了卷自己胸前垂着的乌黑长发:“几位太初上神里,只有他的头发白了不少。这样浅淡的发色说明令候神力耗损极大,可能已经步入了天人五衰。三万多年过去,也不知他是不是早已陨落。”
燕澜摩挲着指腹:“除此之外,您对他的品格可有什么了解?”
“品格?”暮西辞仔细想了想,“令候不常露面,不只是他,另外几位太初上神也一样,毕竟是九天清气孕育出的最古老的神族。不过,我听说他身为武神,却并不崇尚以武力解决问题,很少参与争斗。”
……
姜拂衣摒除内心奔涌的一切杂念,精心打坐。
不知过去多久,当她睁开眼睛时,天光已经大亮。
姜拂衣之前感知不到怜情对她的标记,但此时心中却很明确,标记已经解除了。
因为她通体舒畅,心中有一种霍然开朗的感觉,明显更加耳聪目明。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不远处况雪沉和李南音并肩而立,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不知在聊什么,
姜拂衣没去打扰他们,朝燕澜和暮西辞的方向走过去。
暮西辞依旧靠着石碑站立,抱着双臂,闭目小憩。
燕澜因为遭受怜情一些影响,也在盘膝打坐。
察觉到姜拂衣靠近,燕澜睁眼,目露关切:“你怎么样?”
姜拂衣走到他身边坐下来:“好多了。”
“暮前辈。”姜拂衣想起来暮西辞,好心提醒,“虽然您自控能力一流,但也小心一些,怜情真的是防不胜防。”
暮西辞也将眼睛睁开,眨了眨:“她只要不从封印里出来,不使用术法对付我,我就不怕她。怜情的天赋,对我没有影响。”
姜拂衣张了好几次口,又咽下了。
别人的感情问题,轮不到她来插嘴。
何况也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姜拂衣继续看向燕澜:“我之前有一些想法,因为担心讨论起来情绪会失控,给怜情可乘之机,一直控制着不去梳理,现在没事儿了,想和你探讨探讨。”
燕澜:“你说。”
见暮西辞打算离开,姜拂衣忙道:“您用不着回避,我们要讨论我外公,您或许能给些意见。”
暮西辞的脚步又停下来:“奚昙?”
姜拂衣指着燕澜:“你代入武神令候,觉得他会给极北之海设下一百二十三道封印,说明极北之海内的怪物危害极大。而我身为石心人,不认为我外公会犯下这等滔天大罪,更不承认我们石心人具有这种等级的危害能力,这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分歧。”
燕澜点头:“没错。”
暮西辞微微讷:“你是令候?”
燕澜道:“魔神是这样讲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暮西辞后知后觉:“难怪你一直向我打听他。”
燕澜回到正题:“阿拂,你想到了什么?”
姜拂衣紧绷唇线,好一会儿才开口:“如果你没错,我也没错,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令候想要封印的并不是我们石心人,极北之海下方,可能除了我们石心人之外,还有一种大荒怪物。”
燕澜并不觉得意外,附和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之前在戈壁滩,他和姜拂衣最初起争执时,就已经隐隐想到了这一点。
才想去极北之海查看一番。
之所以没说出来,是这个想法可能直接改变了石心人的立场。
如果最后证明是错的,姜拂衣一定会失望。
暮西辞不理解:“一个封印里,镇压了两种怪物?”
姜拂衣伸出两根手指:“两种可能性,一种是那个怪物需要和我们石心人封印在一起,彼此相克,被磨死的速度更快。所以我外公是目前知道的大荒怪物之中,唯一被封印磨死的。”
燕澜接着道:“第二种可能性,正如阿拂这一路与我联手对抗出逃的怪物,阿拂的外公奚昙前辈,或许和况前辈一样,也是一位封印守护者……不对,守护封印这等事情轮不到他,奚昙前辈更像这块儿名叫‘英雄冢’的石碑,以自身力量直接镇压怪物,将其镇压在了极北之海的海底。”
戈壁滩上,燕澜只是凭空猜测。
一路来到温柔乡,这个猜测得到很多印证。
北海如同草原。
草原有结界,限制况雪沉外出。
但他在草原内是自由的,且还能将柳叶飞行器轻松拉入结界内。
北海也有结界,更厉害,姜拂衣的母亲无法离开海中央。
但却能在一定海域内自由活动,还可以将一些路过的男人拉进她的封印里。
燕澜早就觉得奇怪,其他被单独封印的大荒怪物,哪个不是被囚禁的动弹不得。
姜拂衣的母亲,为何能折腾出来一众情人?
“这样说起来……”
姜拂衣也是因为看到了温柔乡的情况,才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尽管告诉自己要冷静,呼吸仍然加快好几个节拍,“我外公没有犯错,我们并不是因为惩罚才被封印的?”
燕澜回答的很谨慎:“我认为你外公可能是站队了神族,或者,他和被封印在北海的怪物有仇。”
姜拂衣猜:“那个怪物杀了我外婆?”
燕澜颔首:“有可能。”
姜拂衣攥紧拳头。
燕澜连忙提醒:“注意着情绪。”
姜拂衣深深吸口气:“他的天赋,或许是令我们变得疯疯癫癫,知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物?”
这一夜,燕澜早已翻遍了《归墟志》:“各种情绪怪物,以及沈云竹、怜情这种类型,都具有令人丧失理智的能力,我目前所知信息太少,判断不出来。”
暮西辞听了许久:“但有本事令你外公陷入疯癫,绝对不简单。我觉得独饮擅愁也做不到,沈云竹又是谁?”
燕澜:“思若愚。”
暮西辞:“怜情的师弟?”
燕澜道:“对。”
暮西辞想也不想:“他更不行,比他师姐差的太远,在大荒根本排不上号。当初魔祖让他来劝降我,在我手底下过不了几招。”
燕澜:“……”
暮西辞恍惚想起来:“昨晚你问我,有没有听说令候的神剑被石心人盗走的事儿,你既说奚昙舍身镇压了一个可怕的怪物,那他还盗令候的剑做什么?”
这一点姜拂衣也想不通:“关键不知道令候的剑是什么时候丢的,是我外公盗走,还是更高的长辈。”
姜拂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绝渡逢舟诞生于“遁”。
沈云竹诞生于“极”。
她问:“暮前辈,您知不知道我们石心人诞生于哪里?”
暮西辞皱眉:“不知,似乎没听你外公提过,我没有任何印象。”
姜拂衣又问:“那在大荒时代,是以哪种标准来认定大荒怪物的?”
暮西辞解释道:“神、魔、人类、妖物,这些都是来源非常纯粹的种族,很容易分辨出来。除此之外的其他物种,且拥有超乎寻常的天赋,被他们统称为大荒怪物。”
姜拂衣沉默一瞬,捂住自己的胸口,紧绷着脸慢慢看向燕澜,眼眸中写满了不可思议:“我们石心人,该不会诞生于武神的神剑吧?”
燕澜怔愣住。
姜拂衣想到了纵笔江川和他的伴生法宝:“纵笔的笔,经过龙神以脊骨和法力点化,成为了半神,证明了伴生法宝是能够开灵智的。令候闭口不提神剑,是因为他的神剑变成了花名在外的石心人。《归墟志》里没有记载我们,说明我们根本不是大荒怪物?”
这样也能解释,为何外公会愿意献身镇压怪物,还被令候亲手封印。
姜拂衣乱七八糟着猜测时。
燕澜朝况雪沉走去,拱手请求:“前辈,能不能借鉴真镜一用?”
鉴真镜是他二弟况子衿的本体,况子衿如今正在闭关养伤,但本体在况雪沉手中。
况雪沉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道他意欲何为,从储物戒中取出鉴真镜递给他。
燕澜拿着那面璀璨的宝镜,走回去姜拂衣身边:“阿拂,还记不记得小酒的二哥去往无忧酒肆,是怎么被独饮擅愁抓到的?”
姜拂衣打量他手里的鉴真镜:“况子衿看穿了独饮擅愁是大荒怪物。”
燕澜将宝镜递过去给暮西辞:“大荒怪物基本都是人类的模样,但通过鉴真镜,照出来的应该是怪物的本源,不然况子衿怎么会知道独饮擅愁是怪物?”
暮西辞拿过手中,低头望着镜面。
姜拂衣从侧边看到,镜面显示的竟然是一簇跳跃着的黑火。
暮西辞说:“这的确是我的本源,况子衿……我夫人的二哥看到的独饮擅愁,应该是一团愁绪,呈雾气状的物质。”
燕澜将镜子取回来,递给姜拂衣:“况子衿见到你之后,也认出你不是人类,我记得他当时说你是人形,唯独心脏散发金光,没说你是剑。”
姜拂衣揽镜自照,宝镜内显示的是她自己的脸。
镜面往下移,胸腔位置有一点点金色的光,是她刚刚发芽的心脏。
燕澜也望着镜面:“瞧见了么,剑石属于金系,因此散发金光。人形加上剑石之心,鉴真镜显示的清清楚楚,你就是石心人,你们石心人自成体系,并不是脱胎于令候的神剑。”
姜拂衣摩挲着宝镜边框上翠绿的宝石。
燕澜等她开口。
姜拂衣拧眉:“我们石心人不是令候的剑,不代表他的剑不会变成怪物。难道被封印在极北之海的怪物,是令候的神剑?”
毕竟石心人最擅长的就是操控剑,号令剑。
神剑化成的大荒怪物,由石心人来镇很合适。
“令候那一百二十三道封印,或许封印的是他的伴生神剑?”
燕澜找不到理由否认。
想法一旦生成,姜拂衣脑海里浮现出一些陈旧的画面:“我好像曾经在海底的一处废墟里,看到过一柄残破的剑?”
当时年纪太小,那柄剑只是一个破铜烂铁,她没有在意。
印象非常模糊。
想的她颇为头痛。
然而兹事体大,姜拂衣不断搜索记忆。
想着想着,脑海里又浮现出母亲送她上岸那晚的场景。
燕澜见她突然睁大眼睛,瞳孔紧缩,白皙的脸上顷刻间爬满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恐惧。
他的心也跟着狠狠被揪了起来:“阿拂?”
姜拂衣双唇颤抖:“十一年前的惊蛰夜,海上的月亮是血红色的,狂风卷着巨浪,整个海底都在强烈震动。我害怕极了,四处寻找我娘,没找到,便先躲在了蚌壳里。后来我娘不知从哪里赶回来,从疯癫中清醒了一些,掰开我藏身的蚌壳,告诉我石心人和赠剑的一些线索,交代我上岸去寻找我爹。”
“我什么都来不及问,我娘便着急的带着我从海底跃出了海面,上方是阵阵天雷,一道道的落在海面上……”
姜拂衣回忆起这个场景,至今都心有余悸,“从前我不知,你想想看,这像不像怪物苏醒,想要破印而出时的状态?我以为苏醒的怪物是我们,没想到是那个真正被镇压的怪物。”
燕澜浑身紧绷:“阿拂……”
姜拂衣继续讲述:“我娘硬生生的顶着天雷阵,将我保护起来,送出北海。但这时候,海底下伸出了十几条冰晶触手将我娘捆绑住,我亲眼看着她一瞬变成冰雕,被那些触手拖入海中……我原本以为那是封印的最初形态,一直自责是我连累了我娘……”
如今想来,那十几条冰晶触手,应是怪物的法力凝结而成。
母亲并不是被封印束缚住,而是被怪物抓住,强行拖回了海底!
时至今日,姜拂衣终于都明白了。
那晚母亲突然清醒过来,是因为海底的未知怪物正在破印。
不清楚母亲知不知道自己是在镇压怪物,但她肯定感知到了危险。
母亲拼死将她送上岸,压根不是让她来找父亲讨什么说法。
是怕她死在那个未知怪物手里,一心只想救她逃走。
姜拂衣几乎站立不稳。
燕澜搀扶了她一把。
姜拂衣抓紧他的手臂,难以保持镇定,惨白着脸:“我娘,可能已经死了,为了救我……”
燕澜想要提醒她冷静,但这声“冷静”根本说不出口。
此事搁在谁身上都不可能冷静。
况雪沉正要开口,身旁李南音的情绪也有几分激动:“昙姜姐姐死了?”
姜拂衣忍住双眼的酸意:“小姨你冷静一点,我只是猜测。依照我从血脉里的感知,石心人如果死了,她铸的剑是会枯萎的,而你们的剑没有枯萎的迹象……”
李南音慌忙取出自己的逍遥剑,确认剑气之中仍旧散发着生命力:“你确定么?”
姜拂衣不能确定,又在寻思其他佐证:“我曾经骗凡迹星和商刻羽,说我娘已经过世了,但商刻羽明显不相信,后来凡迹星也没再问过我。我猜,商刻羽因为修剑时间比较久,能够从剑气中感知到我娘还活着。”
李南音松口气。
姜拂衣自己也吃了一颗定心丸,朝况雪沉拱手,“况前辈,此番多谢您搭救之恩,但我要立刻前往极北之海救我母亲,赶在小酒长出九条尾巴之前回来。”
李南音道:“我也一起去。”
姜拂衣拒绝:“您还是留在温柔乡帮忙吧,海岸线那里有我四个爹,足够了。”
李南音不同意:“我一定要去。”
她看向况雪沉,“你确定小酒没那么快长出九条尾巴,至少需要一个多月,对不对?”
况雪沉微微颔首:“你们此行不必一直挂念着这边,我们可以将逆徊生前来温柔乡的时间,确定在具体的某一天。”
姜拂衣问:“您想出了对策?”
况雪沉想了一整夜:“四方盘开启时,逆徊生取出他的伴生法宝,还要朝你们喊一声,要你们小心。传送门关闭时,逆徊生还朝我吆喝,说他很快会来救怜情,由此可窥探一些他的行事作风。”
况雪沉看一眼暮西辞,“南音,麻烦你通过修罗海市放出消息,温柔乡要在两个月后举办一场婚礼。这个日子,和小酒生出九尾相近,我猜逆徊生应该会选择婚礼那天上门,给我送大礼。”
姜拂衣琢磨:“是很符合他的作风。”
有个确定的时间,心里果然有谱多了。
不然去往极北之海,还要随时担心着温柔乡。
况雪沉道:“姜姑娘提议让我做些出格之事,试试看能不能引出那位监督者,这也是个机会。”
姜拂衣:“这也能算出格?在外边的传闻中,火麟剑暮西辞和他的夫人一直都是恩爱夫妻。”
况雪沉又看一眼暮西辞:“世人知道的是暮西辞和暮夫人,但我要举办的婚礼,是温柔乡的三小姐和焚琴劫火的婚礼。就说你焚琴,要入赘我温柔乡。”
暮西辞:“……”
况雪沉道:“旁人不知焚琴劫火是谁,监督者若是没像闻人家族一样‘失忆’,应该会在婚礼之前赶来温柔乡。”
暮西辞答应:“我没问题。”
“不够。”姜拂衣觉得远远不够,“温柔乡一贯低调,监督者估计对你们很放心,不会像闻人氏盯着巫族一样,时时盯着。这样嫁娶的消息散布出去,感兴趣的人并不多,传播范围是有限的。顶多会讨论下焚琴劫火是谁,为何会取这样奇怪的名字,随后便置之不理了。”
暮西辞知道她办法多:“你来想个说辞?”
姜拂衣不擅长制造谣言:“这需要想个比较离谱的,容易勾起世人的兴趣,才能保证在两个月内传的沸沸扬扬。只要温柔乡的监督者不曾闭关,一定会传进他耳朵里那种。”
几人沉默下来,都在想“谣言”,但始终不够离谱。
终于,燕澜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念了个诀,释放出寄魂。
寄魂在地上滚了一圈,变成小熊的模样。
几人看向寄魂兽,不明所以。
燕澜感悟很深:“没有谁比它的想法更离谱,让它来想办法。”
寄魂被围在中间,有些胆颤心惊地道:“既然暮西辞在外名声响亮,与夫人的恩爱情深更是广为流传,不如说焚琴劫火杀了暮西辞,夺走他的夫人,还要杀上温柔乡,逼迫身为大哥的况雪沉为他们举办婚礼?”
暮西辞:“……”
李南音赞同:“这个挺好,是我都会好奇想要打听一下的程度。”
姜拂衣蹙眉:“我觉得还是不太够?”
燕澜看向寄魂:“继续想。”
寄魂绞尽脑汁:“那就说焚琴劫火爱慕况雪沉,知道他心里爱慕的其实是自家三妹,于是杀死暮西辞,抢了柳寒妆回来温柔乡,以柳寒妆的性命,逼婚况雪沉?”
一片寂静。
寄魂瞧见除了自己的主人,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对,小心翼翼道:“还是不行么,那我再想想。”
况雪沉出声制止:“燕公子,我看不必了,它的第一套说辞就很好,麻烦你将它收回去吧。”
第124章
燕澜看向姜拂衣:“你认为如何?”
姜拂衣一时答不上来,第一种说辞不够离谱,第二种说辞又太离谱。
她回望燕澜:“瞧你面不改色的模样,估计从前没少听它胡言乱语吧。”
燕澜弯腰将脚边的小熊提起来:“它也在不断进步,从前并没有这样夸张。”
离谱的是他自己,竟会相信寄魂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测。
《归墟志》中,怜情虽在第一册 之内,排名估计还是有些靠后了。
可能和令候不曾动过心有关系。
寄魂小声道:“主人,我究竟还需不需要继续想?”
之前主人问的那些问题,它全都猜错了,如今竟然还愿意给它机会,它一定要努力表现。
姜拂衣问:“不知暮前辈意下如何?”
暮西辞无所谓:“都可以,你们拿主意,反正名声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主要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况雪沉,索性避过去,“看他能接受哪一个。”
姜拂衣说了声“好”:“那就依照况前辈的选择,采用第一套说辞吧,毕竟谣言原本就会越传越离谱。”
燕澜将寄魂收回。
李南音道:“行,我稍后递个消息回修罗海市。”
姜拂衣趁况雪沉没注意,给她使了个眼色。
李南音微微怔,旋即明白过来。
姜拂衣是请她明着散布第一种说辞,暗中将第二种说辞当成小道消息传播出去。
姜拂衣再次朝况雪沉拱手:“那我们启程了。”
心中实在忐忑不安,她提醒,“前辈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咱们对逆徊生的行事风格只是猜测,对他的伴生法宝更不了解,万一小酒只需要几天就能完成进化,逆徊生应该不会等上两个月……”
况雪沉点了点头,看了李南音一眼:“你们此行也是一样,务必格外小心。”
暮西辞跟着说:“海底那位不管是剑魔,还是大荒怪物,需要你们石心人镇压,武神亲自封印,破坏力绝对不会低于怜情。”
若不是温柔乡也面临危险,况雪沉难以招架,他也本该去尽一份力。
毕竟奚昙是他在大荒时代唯一的朋友。
况雪沉再次将柳叶取出来:“此物借你们用,温柔乡地界内,方便进出温柔乡的结界。”
姜拂衣道谢,先跃上去。
燕澜拱手:“前辈,我那两个朋友若是来了,还请您照顾一二。”
况雪沉:“我知道。”
燕澜也踏上柳叶,站去姜拂衣身边。
李南音转身之后,脚步踟蹰了下:“有句话我知道不该此时说,却又怕此时不说,往后没有机会。况雪沉,我能接受你修无情道,却接受不了这世间无你。”
与他生离,她可以继续逍遥。
但况雪沉若是……
况雪沉淡淡道:“我修无情道是为了想办法杀怜情,和同归于尽差不多,你早知道的。”
李南音摇头:“但我知道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你是长寿人,可能等我寿终正寝之后,你才能研究出对付她的办法。以我现在的境界,我接受不了……总之,你答应我,一定要留着条命。”
况雪沉嗓音低沉:“很多事情我们只能尽力而为,若是救昙姜需要你舍命,你会不会考虑我还在温柔乡等你,就有所保留?”
李南音:“……”
她哑口无言,也知道越是有所保留,越是束手束脚,赢面反而越低。
李南音无奈一笑,换了种说法:“那你我都全力以赴,尽量不给对方留下遗憾,如何?”
况雪沉答应下来:“好。”
李南音跃上柳叶,操控着飞行器升空。
轰隆。
英雄冢慢慢开启了一扇门,柳寒妆从地穴中走出来。
被凡迹星医治过之后,再加上自己的调理,她的气色原本复原不少。
急慌慌赶回来,哪怕歇了一夜,仍是一副憔悴虚弱的模样。
柳寒妆对半空中的柳叶并不陌生:“姜姑娘,你们为何才过来,又着急走,小酒呢?”
姜拂衣没有回答:“柳姐姐,我们有急事去趟极北之海,等忙完了之后,立刻回来喝你和暮前辈的喜酒。”
柳寒妆茫然:“喜酒?”
她走来暮西辞身边,狐疑的看向他。
暮西辞答不上来,尴尬的目光飘向况雪沉。
况雪沉却在仰视柳叶。
柳寒妆从未在自家大哥脸上,看到过这般隐忍不舍的表情。
不必过多解释,也知道形势不妙。
柳寒妆心中生出几分慌忙,暮西辞对她的情绪变化一贯较为敏感,习惯性的伸手扶住她:“夫人,他们已经想好了对策。”
柳寒妆依靠着他,心下稍安。
咻!
柳叶在李南音的操控下,未做停留,疾速朝极北之海的方向飞去。
等到柳叶彻底瞧不见,况雪沉收回视线,柳寒妆才拉着他问:“大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小酒呢,小酒怎么没回来?”
况雪沉原本就没打算瞒着她,是李南音昨天担心他身体吃不消,非要瞒着。
况雪沉讲给她听:“小酒暂时回不来,他被一个叫做逆徊生的大荒怪物给逆转了……”
“什么?”
柳寒妆只听几句,就险些要晕过去。
听完之后,眼泪落个不停:“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一个人去往万象巫,我该和夫君陪他一起去的……”
又指着况雪沉的鼻子骂道,“也怪你,明知道我没事,放任他外出寻我。在外跑了二十年,浪荡的不知天高地厚。”
“小酒已经长大了,应该为自己负责,不能永远活在我们的羽翼之下。”况雪沉心中虽也非常难过,却并不觉得放任弟弟外出游历是件错误的事情。
柳寒妆泪眼婆娑,也不接暮西辞递过来的帕子:“你说的真轻巧,依照九尾狐族的寿元,他明明就还是个孩子。”
况雪沉道:“但他只生出一尾,寿元大概在五六百年左右。唯有生出九尾,且还是九尾天狐的情况下,寿元才能达到五六千年。”
柳寒妆正要说话,况雪沉伸手在她瘦弱的肩膀轻轻拍了下,“老三。”
柳寒妆仰起头。
她虽然看自家大哥不顺眼,经常顶撞他,和他唱反调,但自从父亲去世,她心中最信任的人就是大哥。
况雪沉轻声说:“依照逆徊生的说法,小酒之所以先天不足,是现今灵气稀薄的原因。那么只靠修炼,他修不成九尾。此番对于小酒暂时算作一个机缘,我们不必担心他,真正该担心的是我们自己,以及我们的温柔乡。”
柳寒妆随着他的话想,觉得挺有道理。
抽噎了几下,她渐渐平静:“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况雪沉道:“你夫君不是说了么,我们已经想到了办法。”
柳寒妆:“什么办法?”
况雪沉倦了,想回去休息,朝英雄冢走去:“让他告诉你吧。”
走到地穴门口时,况雪沉又停下脚步,回头叮嘱妹妹:“没有瞒着你什么,不要胡思乱想,小心被怜情影响。冷静自持如姜姑娘这样的石心人,都被怜情影响颇深,你这个脾气……更要多加注意。”
柳寒妆微微讷,冲他说道:“我自小在这里长大,怎么会被怜情影响?何时被影响过?”
况雪沉瞟了暮西辞一眼:“今时不同往日……”
柳寒妆甩了下手,催他去休息:“大哥管好自己就行了,还大言不惭的说修什么无情道,我看你瞧李南音的眼神,你能修的成才怪。”
况雪沉不与她争辩,走进英雄冢。
柳寒妆因为担心弟弟,沉默了会儿,问道:“夫君,究竟是什么办法?姜姑娘说喝我们的喜酒,又是怎么回事?”
“哦,是为了制造谣言,引监督者现身,赌一赌是不是万木春神的信徒。”暮西辞和她细说。
柳寒妆含着泪的眼睛明亮了几分:“姜姑娘说的没错,就算不是,有个神器持有者现身帮忙,更有胜算一些。”
暮西辞:“对。”
柳寒妆偷看他的脸色:“但是这种离谱的谣言,你真不介意?”
暮西辞当然不介意,只要能够帮助温柔乡,再离谱他都接受:“真要说起来,有一部分并不是谣言,我的确杀了‘暮西辞’,抢了他的夫人。”
柳寒妆道:“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暮西辞’是被天雷劈死的,我们原本是去偷东西,遇上你的封印动荡,这谁能算得出来?何况我与他是假装夫妻,并不是他的夫人。”
两人说完,各自都愣了一下。
这阵子,他们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假装无事发生。
谁曾想忽然就说破了。
一时都有些无措,两人站在石碑下吹着清晨的草原了冷风,一言不发。
柳寒妆最了解他的性格,不指望他先说话,主动道:“既说焚琴劫火杀了暮西辞,那暮西辞已经不存在了,你是不是要恢复原本的样子?”
刚才的静默中,暮西辞紧张的都要流冷汗了。
此言一出,才让他的冷汗彻底流下来:“那、那就只是对外的说辞,没必要吧?”
柳寒妆看出他的古怪:“从前你怕被我拆穿,不得不顶着这个躯壳,现在你还怕什么?”
暮西辞:“……”
怕自己的本来面目会吓到她。
大荒怪物基本都是人形,却也是修出来的。
只要稍微努点力,即使慵懒如绝渡逢舟,同样能够轻松修出大荒主流形体。
然而暮西辞为了方便独处,将自己修成了个真怪物的样子。
想当年和奚昙一起挨打之时,除了“人渣的友人也是人渣”这种理由,还有“太狰狞了吓到我了”这样的理由。
的确给他省了很多麻烦,令人主动远离他。
可是现在……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暮西辞后悔不已:“你等我准备一下。”
柳寒妆不懂:“准备什么?”
暮西辞说不出口,他要在婚礼之前,努力修个人身出来。
但他倏然一恍惚。
谣言是假的,婚礼自然也是假的,燕澜若是武神令候,自己应该很快就要回到封印里去了,真有这个必要么?
……
柳叶飞行器穿过温柔乡的结界,一路飞向极北之海。
路过一处山谷时,姜拂衣请李南音将飞行法器停下来,纵身跃下:“燕澜,跟我来。”
燕澜随她落在这座人迹罕至的山谷,跟着她寻到一处颇为开阔的山洞。
他不解:“做什么?”
姜拂衣解下腰间坠着珍珠的铃铛,递给他:“同归里盛放的宝物再不取出来,铃铛就要碎裂了。”
燕澜接过来:“你是说将宝物藏在这里?”
姜拂衣已经打量过周围的环境:“此地挨着温柔乡,挺合适的。”
燕澜以目视丈量山洞:“但是空间不够。”
刷!
姜拂衣释放无数小剑,操控着众小剑开始凿山:“够了你喊停。”
燕澜在心中默默估算。
小半个时辰后。
“差不多了。”
姜拂衣收回小剑,攥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燕澜一手持着铃铛,一手掐诀。
铃铛颤动了几下,宝物从内有序的飞出。
姜拂衣看着那些宝物飞出来后,又在半空分成不同的队列,说道:“燕澜,咱们只是将宝物暂存在这里,就不用浪费精力分类了吧,你还有伤在身。”
燕澜:“……”
他将手里的铃铛扔出去。
铃铛口向下,宝物似开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哗啦啦。
山洞内顿时堆出了一座山,堆的满满当当。
姜拂衣伸出手掌,将藏在内的剑石取走了一大半:“可能用得着,我拿一些。”
两人走出山洞,姜拂衣将洞口用石头垒起来。
燕澜又以秘法布下好几道结界。
大功告成,姜拂衣一边擦手一边说:“这些都是我们费力得来的,我可不会还给巫族了,你要还,也只能拿走一半。”
燕澜道:“放心,既然拿到手便是我们的。”
姜拂衣说:“我承认我是有点贪财的心思在里面,但更多还是觉得这些财富,我们拿来开宗立派更对得起它们的价值,毕竟多数都是九天神族留下来的,神族也应该希望物尽其用。”
燕澜微愣:“开宗立派?”
姜拂衣纳闷:“你惊讶什么,我不是一直都有这个想法?”
燕澜知道她从前有过这种想法。
她曾经问他借剑石,尝试以剑石铸剑,是为了今后有个赚钱的营生。
还想建立一个剑宗,培养一众剑修协助她救出母亲。
但姜拂衣现如今坐拥宝库,不必再为生计过分担忧。
姜母若是负责镇守封印,也就谈不上搭救。
竟然还有开宗立派的想法。
姜拂衣望着刚被封印的山洞口:“我们石心人是天生的铸剑师,多铸些好剑,传授人族一些精深的剑道,希望他们能够更好的拯救自己,不能什么指望九天神族留在人间的信徒吧?”
如果真的需要石心人镇守封印,等母亲完成使命之后,姜拂衣可能需要继续镇守。
趁着自由的日子,一定要多培养一些优秀的剑修。
天下能够安稳一点,她在封印里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燕澜领会到了她的顾虑,想说若有那一天,自己会在封印里陪伴她,其实和隐居没有区别。
可是现在轮到燕澜摸不准,他和姜拂衣之间的关系究竟位于哪一步?
他有没有资格随便对她说这些轻薄之言?
姜拂衣说完半响,没听到他回应:“怎么了?你觉得我的想法哪里有问题?”
燕澜忙不迭摇头:“不,你的想法很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今后你铸剑,传授剑道,我也可以传授我自创的秘法。”
前提是他和姜拂衣能够平安渡过这一劫。
姜拂衣朝他竖起大拇指:“还是你学问好,我想了半天的说辞,你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
没错,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走吧。”姜拂衣足下一跃,朝着上方的柳叶飞去,“这座山谷里藏着我的理想,我们对未来的期盼,我的记忆靠不住,你记清楚,哪天我若是忘记了,千万记得提醒我。”
*
西境边陲,无垢峡谷附近。
闻人不弃一袭儒生打扮,看上去风尘仆仆,手持一个星盘,在峡谷上方不停推算方位,找寻连环封印的“锁链”。
和极北之海前端挨着的锁链,正是此处。
峡谷下着毛毛细雨,凡迹星撑着一柄精致的伞,四处眺望:“这里真的封印了怪物?为何一点气息也感觉不到。”
无论怎样打量,都是一处普通的峡谷。
附近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村落,正值清晨,袅袅炊烟升起。
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一道红光落在凡迹星附近,商刻羽巡视谷底回来:“说明这里的封印没受动荡影响,怪物还在沉睡,你不妨再大点声,争取激怒他,将他唤醒。”
站稳后瞥了凡迹星一眼,“你是一点脑子都不长。”
凡迹星微微笑:“所以才需要跟在三哥身旁,时时被提点着啊,万一也像亦大哥一样被人拐跑了,那可怎么办,你就又少了个兄弟。”
商刻羽咬了咬牙。
闻人不弃抬头看他们一眼,实在搞不懂这个商刻羽:“商兄每次都说不过他,为何每次都要说他?”
商刻羽给他一记冷眼:“我们两个如何与你何干?做你该做的,少管闲事。”
闻人不弃不和他争执:“我不是多管闲事,只是怕你们一言不合打起来,像商兄说的,唤醒了沉睡的怪物。”
他话音落下,凡迹星竖起食指,搁在唇畔“嘘”了一声,示意商刻羽保持安静。
嗖——!
商刻羽感知到自己的信箭,立刻释放法力。
弧光加速飞来,被他握在手中。
凡迹星认得:“这是你给阿拂的信箭?”
他收了收脸上的笑容。
姜拂衣会使用信箭,必定是重要之事。
闻人不弃也再次抬头望过来。
商刻羽感知信箭内姜拂衣留下的信息,眉头紧皱:“她让我们暂停破解封印?”
凡迹星:“原因?”
商刻羽不知道:“就只有这一句话。”
刚说完,他的流徵剑浮现在身侧,“有人追了过来。”
戒备之中,窥见追来的人竟然是亦孤行。
凡迹星松了口气:“原来是咱们的大哥,吓我一跳。”
亦孤行刚落在他们面前不远处,就被他这声“大哥”喊的愣了愣。
闻人不弃拿着星盘绕过来:“亦兄,你辛苦追着信箭来,是不是阿拂有话不方便写在信箭里,需要你转告?”
亦孤行回过神:“对,极北之海的封印,出现一些新的状况。”
他从巫族族老点天灯欺骗神族下凡开始说起。
三个人听的神色各异。
凡迹星感叹:“难怪闻人总是针对巫族,倒是我错怪你们了。”
这声“错怪”闻人不弃没接:“我们只知道巫族有问题,没想到竟然比我们猜测的还更……”他禁不住后怕,“早知如此,我们应该陪阿拂一起去。”
凡迹星摆摆手:“就别往回看了,咱们一起去也没用,始终要等况雪沉的四方盘。”
他又看向亦孤行,“但这和极北之海有什么关系,阿拂为何要我们暂时停下来?”
“因为燕澜乃武神令候,极北之海的封印是他亲手设下……”亦孤行简单讲了讲,“阿拂说,让我们先去极北之海和云巅国交界的海岸线等她。”
商刻羽一直忍到他说完:“开启极北之海的封印,等同开启灭世浩劫?根本不可能。”
凡迹星也不信:“仙女如此善良,说她是灭世灾难,简直比闻人之前怀疑燕澜不是个好东西更离谱。”
亦孤行被他二人紧紧盯着,给不出答案:“我同样不信,但目前是这种说法。”
闻人不弃最后一个开口:“也不是不可能。”
三人一起看向他。
闻人不弃深深拢着眉头:“武神若是一个不会公报私仇,做事极为严谨之人,他那众多封印,或许封的并非石心人,海底难道还有其他怪物?”
凡迹星讷讷:“什么意思?”
闻人不弃摇头:“所知太少,猜测没有意义,既让咱们去海岸线,先启程吧,从此地去往极北之海,比从温柔乡过去更远。”
说完,他利索的收回星盘,取出一根毛笔样式的飞行器。
凡迹星御剑飞行之前,想起来询问亦孤行:“大哥,你追着信箭从温柔乡跑来这里,估计追不上我们,要不要我先带你一程,让你喘口气儿?”
亦孤行本想拒绝,但他的确是累的不轻。
信箭速度极快,且为了不跟丢,一口气都不能喘:“麻烦你了。”
凡迹星将伞收拢:“不麻烦,以前对你多有误会……不提了,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你身为大哥,肯定不会和我们计较。”
亦孤行:“……”
“是吧三哥?”凡迹星看向商刻羽,“上次你骂的最狠,说大哥助纣为虐,结果魔神真是神族,你要不要道个歉?”
商刻羽唤来自己的仙鹤,落在仙鹤背上,哼一声:“误会?他拿魔元洗剑难道是假的?”
仙鹤舒展庞大的翅膀,掠过蔚蓝的长空,飞向极北之海。
亦孤行终于忍不住道:“迹星郎,咱们手中都有恩人所铸的剑,你称我一声大师兄,我不反对,‘大哥’就免了。我自小修佛道,一直以来都无心男女之情,阿拂的母亲应该只是我的恩人,我和你们不一样。”
凡迹星笑道:“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心中将她视为仙女。但是你能否像无上夷一样,体内有团真火,能保证自己的元阳仍在?”
亦孤行:“……”
他答不上来,且极为尴尬。
从来不曾想过,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要来讨论这般难以启齿之事。
因此姜拂衣将他列为父亲的候选人,他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和她一个小姑娘解释。
凡迹星又笑了一声:“不必解释,更加不必为难,其实阿拂对亲生父亲是谁并没有执念,她只是需要能够一个帮忙救母亲、完全值得信任的自己人。她当我们是爹,我们就做爹,这样她使唤咱们心安理得,咱们报恩也顺理成章,你说是不是?”
亦孤行茅塞顿开:“迹星郎果然是个通透之人。”
凡迹星挑眉:“我是医者,除了医身,自然也懂的医心。”
商刻羽的冷笑从前方飘回来:“你还懂得诛心。”
凡迹星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有的人追杀我三十年,在我心中早就是一条疯狗。而我只医人,不医狗。”
嘭!
一道霸道的剑气劈了过来。
凡迹星早已御风逃走:“闻人,你来带大哥一程,我先行一步!”
亦孤行和他站的近,险些被剑光劈到,看着商刻羽跃下仙鹤,紧追凡迹星。
而那仙鹤在后猛扇翅膀追着主人,都快扇出火来了。
闻人不弃落在他身旁:“亦兄,咱们走吧。”
亦孤行指着前方:“他们……”
闻人不弃已经习惯了:“放心,他们有分寸,不会耽误正事。”
第125章
柳叶从温柔乡飞到极北之海境内,耗时十几日。
如今的姜拂衣觉得好远,但她年少时南下神都,没有飞行器,修为又很低微,步行了整整五年。
记忆没了,也不知道当时是怎样撑下来的。
穿越重重大雪山,柳叶最终落在了她曾经上岸的地方,一个小渔村附近。
她的几位“父亲”还没到。
姜拂衣手中有亦孤行的信箭,得知他们还需要两日才能抵达。
在渔村休息一夜,第二天清晨,姜拂衣决定和燕澜一起先去海中央,留李南音在岸上等着他们。
主要是极北之海的面积实在是太过广阔,而姜拂衣自从出生之后,只能在封印内活动,她需要确定一下封印地究竟位于哪一片海域。
确认的方式也很简单,只要她靠近封印,又不在海水里,就会引下天雷。
寻找了一整天。
傍晚时分。
姜拂衣发现上空云层集聚有异,似乎正在孕育雷暴,猜测封印的边缘应该就在这附近。
姜拂衣取出几支小剑,将小剑悬停在上方。
“我们下去吧。”姜拂衣和燕澜商量,“这些小剑留在上面当做标记,商刻羽他们能感知到。下去海底之后,他们找我不难。”
“不等他们一起下去?”燕澜目望她从小海螺里取出一颗气泡状的珠子。
姜拂衣将避水珠递给他:“咱们不知道下面那个怪物有什么天赋,石心人既然能够镇压,说明我在一定程度可以克制他,先去探探路。其实,我觉得你也最好……”
燕澜闷不吭声,扇动翅膀靠近她,将避水珠拿过来。
姜拂衣知道劝不住,不浪费口舌,收回翅膀飞行器,“噗通”落入海水中。
燕澜正在研究手中的避水珠如何使用,低头见她已经被海水淹没。
不一会儿,又随着海浪露出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像一株缀着露珠的芙蓉花。
姜拂衣原本只用一支簪子绾发,此时头发散开,被她拨去耳后:“以指尖捏一下就可以,这是由水母妖丹制成的,不耗费你的灵力,比你使用秘法更好。”
“你母亲制的?”
“不知道是我娘还是我外公,反正这种妖丹海底有不少。”
燕澜以两指捏了涅,气泡“啵”的一声迅速膨胀,在周围隔绝出一个防水的空间。
燕澜也收回翅膀,落入水中。
姜拂衣:“跟紧我。”
燕澜追着她,如同追着一条鱼。
而姜拂衣在穿过一片海域时,明显感觉到了一层阻碍,应该就是结界。
入内轻而易举,她若再想要出去,恐怕得吃些苦头。
抵达漆黑的海底,燕澜需要使用法力才可以看清楚周围。
姜拂衣依然能够以肉眼视物,且对环境越来越熟悉。
“我和我娘就住在那里。”
姜拂衣指着前方,传音给他。
燕澜顺着她的手势望过去,只见前方一片“灯火通明”。
离近一些,才看清楚竟然是数之不尽的珍奇大海蚌。
光芒正是从蚌壳散发出来的。
且这一整片区域,似乎都在一个巨大的透明水母体内,将海水隔绝在外。
姜拂衣入内后不再需要游泳,像在陆地上一样直立行走。
她赤着脚在蚌壳丛中边跑边喊:“娘?”
“娘?”
“我是阿拂啊,我回来了!”
并没有得到昙姜的回应。
姜拂衣虽然失望,心中却很清楚母亲此时在家中的可能性不大。
否则从她入海,母亲就会前来接她。
姜拂衣不再消耗力气,坐在她自己的蚌床上,环顾四周:“家里和我离开时基本没有区别,我娘不知道被怪物拖进了哪里。”
关于怪物被镇压在何处,她已经冥思苦想了一路,“先去找我印象中的那柄破铜烂铁吧,如果真是令候的剑,怪物估计就在附近。”
燕澜:“好。”
他快要被这“蚌宫”里的夜明珠晃瞎眼睛。
姜拂衣一刻也不休息,双掌撑着蚌床站起身,先确定方位:“应该在这边。”
刚朝那个方位迈出步子,姜拂衣又退回来,拍了拍方才坐过的蚌壳,“对了,忘记和你介绍,它就是将我孕育出来的蚌壳。”
燕澜伸手覆在蚌壳上,心道她还真是“珍珠”。
姜拂衣说道;“我们石心人孕育是需要容器的,孵化速度快慢,据说和容器的灵气有关系。正是因为如此,我不知道我被孕育了多久,分辨不出来哪个才是我亲爹。你有没有什么秘法,可以通过这个蚌,知道我被孕育了多少年?”
燕澜仔细琢磨:“短时间内,的确能够以海水之灵追溯。但你至少被孕育了五十年以上,不太容易捕捉到当时的水之灵,我试试……”
姜拂衣按住他的手背:“算了,既然可能性不大,不如省着点精力做正事。”
燕澜道:“你不是并不在意谁是你亲生父亲?”
姜拂衣耸了耸肩:“是不在意,哪个都无所谓,只是单纯想知道而已。”
她离开“蚌宫”,再次入水。
……
凡迹星是第一个抵达海岸线的。
他从前时常来此寻找仙女,对北海岸比较熟悉。
没在岸边感应到姜拂衣,只瞧见一名身姿高挑的女子临海而立,闭目养神。
人仙巅峰境界的女剑修,凡迹星脑海里浮现出好些个人名,落在她背后:“修罗岛主,逍遥剑李南音?”
李南音转身,打量起眼前的俊俏男人:“迹星郎?为何就你一个人?”
凡迹星笑道:“他们随后就到,我因为被一条疯狗追逐,才跑得快一些。”
李南音忍俊不禁,知道他和商刻羽不合拍。
凡迹星张望:“阿拂呢,我怎么感知不到她?”
李南音解释:“她和燕澜先去寻找封印地,等你们到齐了,咱们再一起去找他。”
不等凡迹星说话,只听一声仙鹤鸣啼。
商刻羽盘膝坐在仙鹤背上,海风将他的红衣和卷发吹起。
他落在距离凡迹星很远的位置,看向李南音:“将你的逍遥剑取出来,我们只认剑不认人。”
凡迹星觉得他真是煞风景:“不必了,亦孤行认识她。没错吧大哥?”
亦孤行人未到,声音先传过来:“她是李南音。”
李南音依然取出本命剑,亮给他们看:“逍遥剑在此,和诸位的剑一样,出自昙姜姐姐之手。”
这一看不得了,凡迹星愣了愣:“你这剑……”
李南音不明所以:“我的剑怎么了?”
凡迹星取出自己的伴月,凑过去对比,嘴角微微抽:“我听阿拂说,仙女给你铸的剑,要比我们的稍微精致一些,我心想送给女子的剑,精致一点很正常,但这差距也未免太大了吧?”
从前有人说他的伴月剑,除了剑身之外,剑鞘和剑柄太过敷衍了事。
他笑那些人肤浅,不懂得大铸剑师超越世俗的审美。
如今瞧见李南音的剑,凡迹星才深知并不是仙女的审美与众不同,真就是敷衍了事。
凡迹星:“我听说你的剑还有字?”
李南音拔剑出鞘,亮出刻字:“怎么,你们的剑都没有字?”
凡迹星:“……”
像是吃了一串没熟的葡萄,表情酸的遮掩不住。
扭头去看商刻羽,他的脸色一样不太好看,心里舒坦多了。
凡迹星故意问:“我的剑反正没有字,不知道三哥的剑有没有字?”
商刻羽瞧着并不恼:“你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是早就知道咱们全是工具?”
亦孤行没有比对过他们的剑:“我们四个,以及无上夷的剑,都是一模一样?”
凡迹星收回伴月:“我没见过无上夷的剑,听阿拂说是一样的。至于闻人,他失忆之后,曾被真言尺唤醒,他说他可能是害怕再次失忆,将剑藏了起来,至今想不起来藏在哪里。不过我猜测他的剑也会比较特殊,毕竟闻人是个儒修,一点剑道都不懂,和我们用一样的剑才叫做奇怪……咦,闻人呢?”
几人聊了好半天,闻人不弃才追上来。
连日奔波,追这几个剑修,他体力明显不支。
……
海底。
距离“蚌宫”一千里左右的地方,有一片残破的建筑。
不像是大荒龙族在海底建造出来的宫殿,更像是陆地建筑,掉落进了海底。
姜拂衣游进这片废墟里,指着残垣断壁上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壁画:“先前在万象巫,你当众测天赋,我一眼认出了环绕在你周围的寄魂。我会知道寄魂,就是从这些壁画上看到的。”
燕澜没忙着去看壁画,绕着废墟转了转:“这很像巫族古籍里画的神殿。”
姜拂衣微微怔:“但神殿怎么会掉进海里?”
燕澜回忆曾经看过的古籍:“大荒时代灵气充裕,世间有许多类似飞凰山一样的悬浮山。九天神族诞生于清气,清气通常是上浮的,因此他们多半居住在山上。”
极北之海上空应该有个悬浮山,山上建着一座神殿。
山落入海底,神殿自然也跟着一起掉落。
不知是谁的神殿。
姜拂衣朝下方望去:“按照你的说法,我们脚下的这方海底岂不是山顶。”
燕澜沉到底部,认真观察脚下:“好像是的。”
姜拂衣心头猛然一跳:“我娘难道被拉进了山体内部?”
燕澜闭目掐诀,察觉到这遗址似乎存在一层结界:“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被拉进了这座神殿的内部。”
姜拂衣朝他游过去;“你是说,这座神殿存在内部空间?”
燕澜以秘法捕捉不到:“我用《归墟志》试试看。”
“等下。”姜拂衣道,“咱们先找那柄剑。”
万一真让燕澜将神殿内部开启,怪物被封印在内,他们再想出来并不容易。
燕澜又将《归墟志》收回去:“你说的剑在哪个位置?”
姜拂衣记不清了,只知道地处废墟附近。
究竟是在废墟里面还是外围,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在里面找,我去外围。”
“好。”
废墟面积不小,外围更是广阔,两人寻找了几个时辰。
终于……
“找到了!”
姜拂衣在废墟之外几十丈远的珊瑚丛中,又一次看到那柄剑。
斜插在岩石上,无论剑柄还是剑身都是锈迹斑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姜拂衣感知不出此剑的威力,也不敢靠近,只招呼燕澜速来。
燕澜来到她身边,仔细打量那柄剑。
难怪姜拂衣说是破铜烂铁。
姜拂衣戒备着道:“这是不是令候的剑?”
燕澜不解:“阿拂,你为何会觉着这柄剑大有来头?而不是上方路过的人随手扔下来的破烂?”
姜拂衣自然有理由:“说起海底藏着神剑,我脑海里立马蹦出来此剑,定然不一般。”
燕澜打量好几遍:“我觉得不是令候的剑。”
姜拂衣感知到他的嫌弃:“为什么?”
燕澜:“对比出来的。”
对比装订精美的《归墟志》,此剑即使不生锈,也不像令候的风格。
但他还是决定拔出来试试。
燕澜靠近那柄剑,朝它缓缓伸出手。
嗡——!
剑竟开始剧烈颤动。
姜拂衣屏住呼吸:“还说不是令候的剑?”
奇怪,燕澜正不知所措,只见前方锈剑倏然从岩石抽出,朝他飞来。
却又与燕澜擦肩而过,朝两人后方飞去。
姜拂衣和燕澜一起扭头,看着那柄剑落在闻人不弃手中。
他们几人刚寻过来,闻人不弃远远看看那柄剑,觉得似曾相识,便尝试召唤。
没想到真被他召唤来了。
“这好像是我的剑?”
第126章
姜拂衣禁不住讶然:“这柄剑不是我娘铸的吧?”
闻人不弃面露疑惑,答不上来。
他年幼时为了强身健体曾经修过剑,有过几柄佩剑,成年之后那些剑都被束之高阁,没带出过闻人府。
何况他手中这柄剑,正如燕澜描绘的那般,像是上方渡海之人随手扔下来的破烂。
凡迹星几人的剑柄,仅仅是纹路比较粗糙,这柄剑的剑柄没有任何纹饰,还凹凸不平,握着甚至有些咯手。
忽略剑身的锈迹,此剑两侧无刃,尤其是剑尖,像是被掰断了一截?
燕澜被闻人不弃看了一眼,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仇视多年,不久前还曾起过冲突,如今回想起来,恍如一场旧梦。
闻人不弃见他木然呆立,扬起手中剑,指了下他面前的岩石。
燕澜这才会意,闻人是想让他帮忙仔细查看,锈剑插过的岩石缝里,有没有残留的剑尖。
“没有。”燕澜认真检视,“看这岩石的凹口,贴合如今的剑尖形态。”
闻人不弃颔首,估计此剑铸造时就没有剑尖。他揣测道:“这可能真是你母亲赠我的剑。”
姜拂衣朝他游过去:“我来感知一下。”
原先以为是令候的剑,不知道是不是入了魔,她不敢碰。
“好。”闻人不弃将锈剑从避水罩里递出去。
姜拂衣握住剑柄,认真感知许久,眼底的疑惑逐渐加深:“好像是有一丝我娘的气息,但极为微弱,若有似无的。”
莫说凡迹星几人的剑,就连姜拂衣从剑笙手中得来的那柄无主剑,都充斥着母亲的气息。
闻人这柄剑的剑气却极淡,不仔细几乎捕捉不到。
刚追过来的凡迹星道:“我瞧瞧。”
伴月剑出了鞘,转为医剑形态,贴近那柄锈剑,释放出丝丝缕缕的精纯剑气,缠绕住锈剑。
凡迹星捻动手指,似在悬丝诊脉。
几人都默然无声,视线凝聚在他身上,直到他露出诧异的表情。
姜拂衣不等他收回剑气:“义父,怎么样?”
凡迹星摸不准:“是你母亲的剑没有错,但此剑已然‘枯萎’,失去了剑气?”
“枯萎?”姜拂衣琢磨这个词。
只要母亲还活着,哪怕心剑的剑主死了,心剑一样生机勃勃。
这柄锈剑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
姜拂衣想起自己之前铸造的凤凰剑,力量用尽后,那些剑就成了一堆废铁片子,“闻人前辈没有修剑的天赋,此剑属于防御类型,类似防御法宝,能够为您抵挡伤害。但有一个弊端,剑气会逐渐消耗,等消耗光了,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听她如此一说,闻人不弃心中有了谱。
当年他恢复记忆之后,担心再次失忆,便将此剑封藏。
后来潜入万象巫寻找封印相关的书籍 ,他自知艰难,又将此剑取出。
遭剑笙追杀,险些死在万象巫时,是此剑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姜拂衣也想到了:“剑气耗尽,这柄剑使命完成,自行回到了极北之海。”
姜拂衣转眸去看身后的神殿废墟。
此剑本该回到母亲手中,却停留在这神殿废墟附近,可见母亲再次失忆之后,来到了神殿。
神殿肯定和被封印的怪物有关系。
闻人不弃望着她手里的锈剑,抬手摸眉心:“我之前以真言尺敲打眉心,隐隐感觉到剑契仍在,此剑既然已经枯萎,离我而去,剑契为何还在?”
姜拂衣摩挲着钝平的剑尖:“这柄剑存在两种剑意,剑身与剑尖的剑意不同。当您从我娘手中获得此剑时,剑尖应该就进入到您的识海之内,从此不受您的控制。除了我娘,谁也取不出来。”
闻人不弃对剑道实在知之甚少:“还能如此?”
凡迹星耸肩:“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的剑不就是杀剑和医剑两种形态么。”
他收回自己的伴月剑,瞧见闻人的剑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心里更舒坦了。
至少在“剑”的方面,除了李南音之外,仙女全都是一视同仁。
闻人不弃捏着眉心,费解:“剑身属于防御,剑尖的用途又是什么?既在我识海内藏着,我竟然一点感知不到,似乎对我也没有任何影响?”
“肯定是有影响的。”血脉里的剑道实在太多,姜拂衣分辨不出来,将手里的锈剑还给闻人,“您想想看,剑尖给您带来了哪种比较特殊的能力。对比其他人,尤其是闻人氏的其他人,您最与众不同之处。”
“特殊能力?”这真令闻人不弃为难。
他自小就很与众不同,闻人氏记载中还没有比他天赋更高的人。
燕澜观察姜拂衣的表情:“阿拂,你想到了什么?”
姜拂衣摇了摇头:“咱们一路从温柔乡回来,我始终认为海底这柄剑是令候的。如今证明不是,我就真不知道哪里还有剑。”
这样一来,被镇压的怪物真有可能是令候的剑。
燕澜还能不能再生血泉?
“回去开神殿吧。”姜拂衣越来越相信,母亲应该就在神殿内部,“但愿我娘如今是清醒的。”
燕澜:“好。”
姜拂衣又问:“如果神殿内封印着怪物,你打开大门,会不会将怪物放出来?”
燕澜道:“若《归墟志》可以开启,不该存在这种错误。”
“那好。”
朝神殿遗址方向游过去之前,姜拂衣倏然想起来:“对了,怎么只有您两位?商前辈、亦前辈,还有我小姨呢?”
闻人不弃恍若不觉,满心都是剑尖。
凡迹星“哦”一声:“我们找过来的路上,遇到好几只发了狂的海怪拦路。他们三个更能打,就让他们三个杀,我和闻人先来海底,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忙。”
姜拂衣:“发了狂的海怪?”
凡迹星蹙眉:“总之不是正常海怪该有的模样,不然也用不着他们三个一起出手。”
姜拂衣忧心忡忡:“不知道是不是和被封印的怪物有关系,关于怪物的事情,小姨应该都告诉你们了吧?”
凡迹星点了点头:“闻人已经交代过他们,杀干净之后,带只海怪的尸体过来给燕澜瞧一瞧,能不能认出是受什么怪物天赋影响……”
姜拂衣看向燕澜:“咱们等他们来了再开神殿。”
燕澜点头。
凡迹星回想起来之前路过的废墟:“那一片残垣断壁?”
姜拂衣解释:“燕澜说废墟存在一个内部空间,我们看到的只是表象。原本是座神殿,建立在悬浮山上,咱们脚下这片区域的海底,其实是山顶……”
话未说完,周围的水波忽然剧烈震荡,是从上方传来的。
此处是海底,距离海面极远,震荡可以传递下来,可见上方斗法斗的颇为激烈。
“商刻羽的剑气?”凡迹星仰起头,“没杀死海怪,反被追杀到这里?”
姜拂衣蹙眉:“上去看看。”
她在水中游了个弧度,随后如同一条箭鱼,直冲向上。
凡迹星控着剑气凝结而成的避水罩,追上去。
闻人不弃和燕澜落在后面。
因为燕澜瞧见闻人给他使了个眼色,应是有话和他说。
闻人不弃已将锈剑收入储物戒中,隔着避水罩,颇为坦然的道歉:“之前在白鹭城,对不起。我对巫族深恶痛绝,你又身为巫族少君,还是剑笙的儿子,我实在给不了你一点好脸色。”
燕澜拱手垂眸:“关于此事,我需要向您道谢。若不是您逼着我给您一个交代,我恐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闻人不弃扬了下手:“这算是无心插柳,与我无关。当时我确实冲动,我那差一步就能突破地仙的先祖曾被你们……曾被巫族暗杀,巫族的手段防不胜防,我在遭遇纵横道的刺客之后,犹如惊弓之鸟,害怕巫族为了对付我,不择手段的利用和伤害阿拂。”
“我也知道我应该先和阿拂讲,但我私心觉着意义不大。毕竟这一千多年来,我们闻人氏无论对谁说巫族有问题,从来没有人信。久而久之,我们已经懒得去说,习惯了暗中行事,才会威胁你远离阿拂。”
燕澜仍旧垂首:“我理解,从前我对闻人氏多有误会,对您的态度也颇不恭敬,还请您见谅。”
闻人不弃弯唇轻笑:“我与你之间算是一场误会,彼此既往不咎吧。”
燕澜朝他行礼:“您客气了。”
闻人不弃的语气好似调侃:“你本为神君,在我面前将身段放的这样低,倒是令我不知所措。”
燕澜连忙道:“我并不是武神令候,只是凡人燕澜。”
闻人不弃笑容复杂:“走吧。”
燕澜想起来:“不知李前辈有没有告诉您,您手中的真言尺其实是言灵神的伴生法宝?”
“听说了。”闻人不弃说不上特别惊讶,他早就觉得自家先祖紧抓住巫族不放颇为奇怪,“可惜了,我家先祖被暗杀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我并不知万木春神的信徒在哪里,帮不了温柔乡。”
……
姜拂衣游水的速度,比凡迹星施法上浮还更快。
她尚未游出水面,就瞧见上空光波激荡。
海浪被掀起十几丈高,海水的冲击力令她难以保持平衡。
等距离足够,姜拂衣放出目视,发现是商刻羽、亦孤行还有李南音,正和一群鲛人,以及众多海怪交手。
看形势,是商刻羽他们在猎杀高阶海怪,而鲛人族跑出来捣乱。
姜拂衣觉得奇怪。
极北之海的北边的确有个庞大的鲛人族群。
鲛人寿命漫长,修为上限却挺一般,据说鲛人王最近刚修到人仙初境。
极北之海人迹罕至,他们这点修为在深海里足够用了。
只不过鲛人很少出现在石心人的封印地,一旦靠近,会遭到母亲驱逐。
事实上北海之内的任何族群,都会绕开封印地。
以至于姜拂衣从小在封印中,除了母亲,连个能交流的人都没有。
现在想来,这应该是母亲印刻在骨子里的责任,不能让他们靠近被镇压的怪物?
“鲛人王!”
姜拂衣担心被封印攻击,不敢离开海水,只露出肩膀以上,朝上空喝道,“是谁允许你带着族人闯入我们的领地?”
她并不认识为首的鲛人,瞧他是人仙修为,容貌雌雄莫辨,极为出众,应当是鲛人王。
鲛人王正在偷袭商刻羽,却被他一剑逼退。
本欲再朝他杀去,听见姜拂衣的声音,鲛人王停了下来,低头看向海面,嗓音悦耳:“你是姜夫人的女儿?你果然回来了,不枉费我大老远跑这一趟。”
姜拂衣重复:“姜夫人?”
知道是说母亲,却不知道这称呼哪儿来的。
鲛人能活两三千年,他可能见过姜韧?
其他鲛人见首领停下来,也不再偷袭。
嘭!
商刻羽诛杀一只海怪,那海怪掉落在海面,砸起巨浪。
鲜血在海面蔓延,但很快被海浪卷走。
姜拂衣感知了下,这只海怪的修为相当于人族的人仙巅峰。
再看被亦孤行和李南音卷到高空去的几只海怪,修为同样不弱。
往常这种级别的海怪,偶尔才会出来一次,此番竟然冒出来一堆?
但它们都挺正常,并不曾发狂。
姜拂衣质问鲛人王:“海怪是你养的?”
鲛人王冷着脸,指向商刻羽:“是我引来的,我要杀他!”
商刻羽刚得了个空,又被一只海怪缠上:“见都没见过,我是哪里得罪了你?”
“咱们没见过?”鲛人王被他给气笑了,“你是不是叫做商刻羽,是不是风月国的大皇子?”
商刻羽无语:“皇子都是哪一年的事情了?”
鲛人王喝道:“只要你是商刻羽,我杀的就是你,三百年前的事情,你难道不记得?”
商刻羽原先觉得他有病,听闻“三百年前”,眼眸倏然一沉:“三百年前你在海中见过我?”
凡迹星他们几人,都记得当初前来极北之海的原因。
唯独他一丁点印象也没有,始终在陆地上寻找。
且他们都是低微的凡骨修为,身陷险境,才被昙姜救下。
商刻羽却不一样,十几岁就突破人仙,外出游历闯荡。
在极北之海遭遇困境、需要昙姜出手相救的可能性并不大。
究竟因何认识昙姜,改修剑道?
商刻羽这一跑神,险些被海怪的尾刺射中。
凡迹星的剑气自海中飞出,将尾刺横扫。
鲛人王怒不可遏:“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你跑来极北之海大肆屠杀鱼妖,取骨做笛子,听见我们鲛人族的歌声,嚣张跋扈的将我擒住,强迫我们迁到极东之海,去往你们风月国,你当真一点记不住?”
商刻羽:“……”
完全没有印象。
但遇到歌声动听的鲛人族,想将他们迁回国境,是他十几岁时会做的事情。
风月国上下都喜好乐理,他从前也是个乐修。
鲛人终究是妖,传闻还会以歌声魅惑迷途的路人,不知真假,商刻羽也不会去调查。
他从小见妖就杀。
只不过自从失忆醒来,这种想法发生了改变。
商刻羽不再单纯以物种来区分好坏,会看他们各自的秉性。
姜拂衣替他问:“后来呢?”
鲛人王和姜拂衣说话客气很多:“幸好你母亲出手相救,将商刻羽打了一顿,拖下了海。我们也被她赶走……”
商刻羽的脊背逐渐绷直。
凡迹星从海中飞身而出,朝攻向商刻羽的海怪劈下一剑:“三哥,原来咱们之中最特殊的人是你啊。我们几个都是得了仙女的恩情,只有你是被仙女以武力打服的?”
商刻羽浮在半空不动,攥剑的手已经开始微颤,下颚越收越紧。
凡迹星一边诛杀海怪,一边笑出了声:“你说你脑海里有个声音,时常提醒着你,有个女人在等着你,会不会是这样?你被仙女强行赠剑约束,愤恨的说‘你给我等着,我年纪小打不过你,等我回家喊我父王!’,仙女说,‘行,我等着你,千万要来。’,结果你出海之后,流徽剑彻底将你标记,你完全忘记,只记得仙女说她在等你?”
“因此一直提醒你去寻找的女人,不一定是你的夫人,也可能是你的仇人?”
第127章
凡迹星越笑越大声:“认贼作父的事情我听得多了,认敌为妻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三哥你真是……”
姜拂衣喊:“义父,您还是少说两句吧。”
想他嘴下留情,再讥讽几句,商刻羽指不定会崩溃。
凡迹星喊了声“冤枉”:“阿拂,我只是在认真推测,为他答疑解惑,哪里说错了?”
姜拂衣:“……”
他这番说辞虽然夸张,却真有可能。
而商刻羽任由凡迹星奚落嘲讽,罕见的保持沉默。
莫说凡迹星笑,他自己都很想笑。
三百年来,商刻羽常常在寻思脑海里那个女人究竟有多优秀,为他做过什么难得之事,竟能打动他,令他念念不忘。
原来不是打动了他。
是动手打过他。
他潜意识中觉得她是“夫人”,只是因为她被这群鲛人称作“姜夫人”?
还有比这更荒诞离谱的笑话?
商刻羽真的笑了一声。
凡迹星啧啧道:“夫人不是真的,但阿拂依然有可能是你闺女。要不你这仇恨,也不会强烈到能抵抗住失忆之咒。”
姜拂衣嘴角微微一抽,瞧见商刻羽的脸一瞬间绿了。
她无奈:“义父啊……”
够头痛了,偏那鲛人王还要再给商刻羽补上一刀:“三百年前你就接近人仙中境,少年天才,狂妄一些也能理解。如今三百年过去,我以为你至少也该是个地仙中境,竟还在人仙?可见做人真的别太猖狂!”
言罢,他将五彩斑斓的鱼尾一甩,卷出数不尽的水刃,朝商刻羽飞射。
只见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自海中飞出,在商刻羽前方凝结成一面面光盾,将那些水刃悉数挡下。
是燕澜的天罡盾。
燕澜和闻人不弃先后飞离海面,关于商刻羽和鲛人王的仇怨多少听到一些。
两人都不曾说话,加入猎杀海怪的队伍。
姜拂衣依然浮在水中,瞧见鲛人王还想动手,指尖浮现小剑:“够了!”
鲛人王被她的气势喝住。
姜拂衣说道:“我知您受了委屈,但当年的仇怨,我娘不是已经替您报过了?商前辈是我请过来的客人,您想报仇也不要当着我的面,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鲛人王心有不甘:“但是……”
姜拂衣拿出领地主人的架势:“这片区域是我们母女俩的地盘,你带族人闯进来喊打喊杀也就罢了,还引海怪来此,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下方刚好是封印地,恐怕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妖修最为在乎领地,鲛人王立刻放弃偷袭商刻羽,解释道:“姜姑娘莫要误会,我擅自闯入并不是为了商刻羽。我是听族人说你好像回来了,特意前来寻你,恰好碰上他。”
姜拂衣摩挲手中小剑:“哦?您为何关注着我的动向?”
鲛人王道:“姜夫人如今身在我族。”
姜拂衣愣了愣:“您是说,我娘离开了蚌宫,去了你们那里?”
鲛人族的领地远远超出封印地,母亲是怎么从封印里出去的?
鲛人王说了声“是”:“我知你一定想要寻她,专程前来接你。”
姜拂衣质问:“我娘为何不亲自来?”
鲛人王叹了口气:“因为姜夫人一直昏睡不醒。”
他挥了下手,浪花卷起,在姜拂衣面前形成一个水幕。
模糊的水幕里显示着一座华美的、富有海族特色的宫殿。
姜拂衣隐约窥见巨大的蚌床上,有个女子安静的躺在那里。
尚未看清,水幕便因为鲛人王灵力不支而重新坠海。
姜拂衣心神动荡,一双黑亮眼眸写满了戒备。
鲛人王脊背发凉,感知到她透露出的敌意,慌忙解释:“我对你们没有恶意。姜夫人虽然有一点点霸道,时常驱赶我族,但对我族有大恩,帮过我们好些次。在我族心目中,她修为高深,神秘莫测,是海神一般的存在……”
姜拂衣催促:“麻烦您说重点。”
鲛人王继续说:“我族知道姜夫人不喜欢被打扰,从来都避开她划定的区域。十一年前,这片区域爆发一场罕见的海啸,等风浪平息,我斗胆来此,发现你们好像离开了?”
姜拂衣没有回答,那晚她被送上了岸,的确是离开了家。
但母亲不知道被怪物抓去了哪里。
鲛人王道:“大概两个月前的清晨时分,这片海域又发生一场海啸,没有十一年前那般剧烈,波及也挺广泛。我又斗胆过来一趟,这次才刚靠近,就看到姜夫人趴在一条鲸鱼背上,昏迷不醒,气若游丝……”
瞧见姜拂衣面露紧张,他又慌忙补充,“她如今虽然还不曾苏醒,状态却在逐渐恢复。”
姜拂衣悬着的心稍稍回落:“两个月前?有没有具体的时间?”
鲛人王想了想:“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鸢南巫族的圣女,不久前将飞凰山迁去了东海。此事都传到咱们北海来了,姜姑娘若是从岸上回来,应该听过吧。”
姜拂衣猛地攥紧手,掌心险些被小剑割伤:“是巫族圣女搬山那天清晨?”
鲛人王:“大概是。”
姜拂衣微微恍惚。
她将飞凰山重新引入轨道之后,加强了所有松动的封印。
母亲这些年被怪物束缚住,因为封印忽然加强,才得以借力挣脱?
姜拂衣回过神:“然后您将我娘带去了您的领地?”
鲛人王指着下方:“这片水域问题频发,我哪里敢留下,思来想去,只能把姜夫人带走。”
姜拂衣难以置信:“就这样轻易?没有遇到阻碍?”
专门用来束缚石心人的封印不起作用了?
鲛人王讷讷:“会遇到什么阻碍?”
姜拂衣:“……”
她索性从海水中飞出来,亲自验证封印的威力。
从前只要她离开水,就会有天雷降落。
姜拂衣小心翼翼飞到半空,发现头顶始终晴空万里,并无任何异象。
石心人的封印当真消失了!
难道十一年前母亲送她上岸时,打破了这层禁锢封印?
糟糕。
姜拂衣皱眉。
海底的怪物若是需要石心人镇守,母亲被鲛人王带离封印地,即使封印因为飞凰山重入轨道有所加强,估计也拦不住怪物释放天赋。
鲛人王心里一个咯噔:“我做错了?”
姜拂衣摇头,此事不能责怪他。
至少姜拂衣需要感谢他,以母亲当时的状态,继续留在封印里是死路一条。
姜拂衣问道:“这两个月来,北海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众多海怪发了狂?”
提到此事,鲛人王忧心忡忡,指着上方正被猎杀的海怪:“你也知道,这些海怪原本喜欢沉在海底,最近却十分活跃,很多还会陷入疯狂,四处攻击。不过发疯的海怪没必要猎杀,只需要避开就行,时间久了,它们会自行爆体而亡。”
姜拂衣拢着眉头:“我看岸上并无海怪作乱,只是这一片海域出了问题?”
鲛人王正想告诉她:“这场奇怪的风暴,好像是围绕着蚌宫开始的,呈椭圆形向外扩展,面积每时每刻都在扩大,基本上一个时辰就能扩展出去一百里。北海虽大,但再过一两个月,风暴恐怕就会影响到我们鲛人族的领地。”
姜拂衣暗暗琢磨,这是怪物的天赋正在向外泄露,且还是被动泄露。
说是被动,应该还是怪物主动选择释放的。
只不过这种范围性释放,会波及到谁,不受怪物的控制。
他没有特定要杀的人,只是想要造成大面积的杀戮,产生戾气,以达到动荡封印的效果。
姜拂衣观察周围:“咱们现在正处于风暴中心,但好像并未遭受影响?”
鲛人王说:“放心,没那么快。我观察过,至少要在风暴圈子里待上两三日才会出现症状。好像修为越高,
抵抗越强?”
他指着自己后方的一众鲛人,“这些都是我族精锐,法力太低的根本不敢带出来。”
姜拂衣询问:“你说的症状,是会陷入疯狂?”
鲛人王摇头:“疯狂只是海怪的表现,灵智稍高的海妖不一样。我族有个族民并没有陷入疯狂,他瞧着非常痛苦,随后就面容扭曲而死。通过检视,发现他的心脏碎在了胸腔里。”
“碎心而亡?”姜拂衣脊背一僵,仰头望向正以秘法诛杀海怪的燕澜,“你听见没有?”
燕澜知道她想问什么:“碎心的怪物,《归墟志》第一卷 前三册内都没有记载。拥有这种手段的怪物,我目前只知道一种……”
那就是石心人。
姜拂衣又朝上空喊:“你们之前诛杀的海怪尸体,有带回来吗?”
“有。”亦孤行离得有些远,先答应一声,抽空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具比较完整的海怪尸体,扔下去。
海怪尸体砸在海面上,姜拂衣赶紧飞过去,检查这只海怪的心脏。
果不其然,心脏碎成了残渣。
姜拂衣询问鲛人王: “您那位族民的尸体上,除了心脏碎裂,还有没有其他伤痕?尤其是剑伤?”
鲛人王回忆:“没有任何外伤,应该是被隔空震碎了心脏。”
姜拂衣:“碎掉的心脏是一堆石头渣滓么?”
鲛人王微愣:“不是,就是我们鲛人心脏的样子啊。”
姜拂衣原先狠狠捏了一把冷汗,此刻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并不是石心人的天赋,姜拂衣若想碎掉对手的心脏,需要先以蕴含自身灵力的剑,令对方见血。
剑气入侵对方的血气,将对方心脏石化,再施法碎掉。
但姜拂衣也不能保证一定不是石心人造成的,万一只是她修为不够才需要这些步骤?
以外公和母亲的修为,凭空就能碎掉对方的心脏?
明显不会是母亲。
难道是外公?
她和燕澜猜错了,并没有其他大荒怪物,被令候封印的千真万确是疯掉的外公?
姜拂衣揉了揉太阳穴,越想脑袋越痛。
海怪所剩无几,燕澜抽身落在姜拂衣身旁:“阿拂,我还是更倾向你外公是在镇守封印。你换个角度去想,海底的怪物能够碎心,而你们石心人不怕心碎,刚好是他的克星。”
姜拂衣心中忐忑不安:“但你不是说《归墟志》前排没有这种怪物?”
燕澜提醒:“你莫要忘记,第一册 被撕掉了几页。令候亲自封了北海,又是他编写的《归墟志》,撕掉的这几页,大概率是北海的怪物。”
姜拂衣凝眸看向他:“按照你的理解,令候为何要撕掉?”
燕澜理解不了,锁紧眉头:“我终究不是他,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姜拂衣思忖:“咱们还是要去神殿内部瞧一瞧,那里应该藏着不少我们想知道的答案,以及我们想找的剑。但我要先去见我娘,确定她平安无事。”
燕澜也是这样想的,不清楚怪物碎心的原理,不知该如何防御,先去安全的地方研究商讨一下最为妥当。
姜拂衣看向鲛人王:“前辈,我们都要去您的领地一趟。”
其他人当然没问题,她担心商刻羽。
不出所料,鲛人王竖起眉毛瞪着上空的商刻羽:“我族不欢迎他!”
商刻羽冷笑一声,不说话,朝半空挥洒一道剑气召唤仙鹤。
姜拂衣喊:“商前辈!”
商刻羽的动作顿了顿,看向她:“我没打算离开,是准备去往鲛人族。”
他以剑尖点了点鲛人王,“我想去哪里,可由不得你一条鱼妖说了算。”
一幅越是不让他去,他偏要去的姿态。
鲛人王的火气又被他激起来:“你……!”
凡迹星杀完手里的海怪,也落在姜拂衣身边:“鲛人兄弟,适可而止了,真将他激怒,我们谁也拦不住他杀鱼。如今姜夫人昏迷着,可没人出来救你。”
鲛人王实在气不过:“但是他……”
仙鹤飞来,商刻羽都已经落在仙鹤背上了,突然持剑飞身而下,朝鲛人王的位置斩去!
流徽剑与空气摩擦,在他施展的特殊剑气下,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姜拂衣慌忙捂住耳朵,她对商刻羽也是有一定了解的,就算他忍不住想要教训鲛人王,也不会使出这般威力的剑招。
鲛人王此时的站位最接近海面,定是海面下存在危险。
鲛人王尚处于懵怔之中,便被商刻羽的剑气波浪冲出十几丈远。
商刻羽反手一挑剑尖:“出来!”
鲛人王原先的位置下方,赫然伸出一条粗壮的冰晶触手,改为攻击商刻羽。
姜拂衣望着这熟悉的触手,深埋心底的恐惧陡然钻了出来。
上岸很长一段时间,这些触手令她从睡梦之中惊醒了不知道多少次。
燕澜正认真窥探那条触手,眼尾余光瞥见身旁的姜拂衣似被定住,心中一慌,赶紧握了一下她的手。
“阿拂?”
随着燕澜温和的声音,一股暖流顺着姜拂衣掌心的纹路,很快流淌过她周身经脉。
姜拂衣“破冰”而出:“是那个大荒怪物,小心不要被触手碰到,可能会变成冰雕!”
封印加固以后,他竟然又可以主动释放力量了?
但上次攻击她母亲时,多达十几条触手。
如今仅有一条,虚弱非常多。
姜拂衣驱赶修为低微的鲛人:“你们先走!”
鲛人王刚站稳,正要找商刻羽拼命,见此情景吃了一惊,立刻下令:“走!”
一众鲛人下饺子似的沉入海中,迅速朝着领地游去。
嘭的一声。
流徽剑斩断那条触手。
而商刻羽突觉心脏痛苦,猛然吐了口血。
他捂住了心口,身形有些不稳。
仙鹤俯冲而下,商刻羽摔在仙鹤背上。
姜拂衣和燕澜离得近,赶紧飞去他身边。
“我没事。”商刻羽抹去唇角的血,盘膝打坐,令仙鹤升空。
一使力,又吐一口血。
因他穿的红衣,血渍不明显,只是染红了仙鹤的羽毛。
“不要再使用法力,以真气护住你的心脉!”凡迹星此时也出了剑,却是医剑。然而这种针对心脏的攻击,属于怪物天赋,医剑能帮的并不多。
且凡迹星的剑气与这怪物天赋接触后,也顿觉心中绞痛难忍,捂住了心口。
那条断掉的触手再次恢复原状,因为仙鹤升上了高空,它攻向凡迹星。
见凡迹星摇摇欲坠,距离较近的李南音瞬移而来,将他扶住。
凡迹星见她准备出剑:“别!伤他会遭受反噬!”
他说迟了一步,李南音的逍遥剑已经横扫而过。
剑气似打铁花一般迸射,绚烂到极致,将那冰晶触手击碎成冰渣子。
凡迹星忍着剧痛提醒:“快护住心脉。”
李南音蹙了蹙眉:“你和商刻羽是怎么回事,反应这般剧烈,我似乎还好?”
凡迹星微微诧,怪物难道选择性攻击?
检查李南音的心脉,的确只有一点轻微损伤。
说话间,碎掉的触手重新开始融合。
不等它完全融合,便被亦孤行的苦海剑一剑崩碎。
亦孤行跟在魔神身边几百年,对怪物颇多了解:“这条触手乃怪物天赋凝结,若没寻对克制之策,单纯击碎是没用的。还是先逃吧,怪物有封印压制,手伸不了那么长。”
凡迹星观察他:“你也没事?”
“暂时没有不适的感觉。”亦孤行的状态比李南音还好,按了下心口。随后双手握住剑柄,双眸沉沉,紧盯又打算凝结的触手,“你们走,我来断后。”
“我们一起吧?有个照应。”李南音朝上空招了招手,想让燕澜过来照顾凡迹星。
亦孤行拒绝:“不必,我自己可以。”
说着又准备出剑。
他们这边已经和怪物斗法数次,闻人不弃才将缠住自己的海怪杀死。
闻人不弃持着真言尺落下来,阻止亦孤行:“莫要再斩了,纯粹是在消耗体力,你现在不受他天赋影响,多斩几次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抵抗得住。”
被他一拦,触手再次恢复原样。
闻人不弃向上抛出真言尺,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真言尺爆发出耀眼强光,尺身上的符文悉数飞出。
闻人不弃震声道:“定!”
众多符文攻向触手,似旋风将触手环绕。
触手在符文阵中扭曲挣扎,逐渐僵硬,不再动弹。
闻人不弃不敢大意,感知了下心脉。
微微有些不舒服,程度比李南音略重。
他收回真言尺,疲惫道: “速速离开,我定不住太久。”
……
一行人朝着北方的鲛人领地飞去。
姜拂衣和燕澜同乘纸鸢飞行器,两人面朝南方,并肩而立,凝视那条被定住的怪物触手。
方才两人并未出手,都在认真观察。
直到触手消失于视野,姜拂衣才谨慎开口:“闻人不弃持有太初九上神的神器,先不讨论。说说我小姨,她修的是逍遥剑,御剑逍遥天地间,心境向来开阔,稍微有受一些影响。”
燕澜沉默片刻:“至于亦前辈,心境不算开阔,也非常执着。但他修的是苦海剑,苍生苦海,以剑渡之,此剑蕴含佛道。他从前又是一名佛修,对疾苦较为看得开,受影响最轻。”
姜拂衣压低声音:“至于商前辈和我义父,两人的心眼儿好像都比较小的样子……”
她说的太过委婉,燕澜直言不讳:“尤其是商前辈,心胸非常狭窄,是个极端执着的性格,被怪物伤的最重。”
姜拂衣抬头看向燕澜,以眼神询问。
燕澜会意,给出肯定的答复:“如今虽然仅是一知半解,但这怪物攻心的缘由和你们石心人完全不一样,一定不会是你外公。”
姜拂衣闭上眼睛:“真是万幸。”
几个时辰后,终于抵达鲛人族。
鲛人族群数量庞大,居住在几百个海岛上,那些海岛都不大,像星星一般分散着聚在一起。
鲛人王正站在最大的一座海岛上焦急等待,瞧见姜拂衣,立刻朝她释放信号:“姜姑娘,这里!”
此番看到受伤的商刻羽,鲛人王嘟囔了两句,却并未阻止他落地。
鲛人王引着一行人来到一座宫殿前:“姜夫人就在里面休息,除了我,没人可以进去打扰。”
“真是多谢了。”姜拂衣按捺不住心情,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宫殿之中,将他们甩在背后。
和姜拂衣在水幕中看到的一样,昙姜正躺在蚌壳里,眼眸紧闭,面色苍白。
乌黑润泽的长发散了一床,有几缕还垂到了地上。
姜拂衣奔过去趴在蚌壳边缘,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娘,阿拂回来了。”
第128章
“娘?”
姜拂衣握紧母亲的手,低声呼唤了两声。
昙姜并没有任何的反应,静静躺在蚌床上。
身为客人,燕澜也抛开了规矩,疾步越过引路的鲛人王和一众前辈,追着姜拂衣进入宫殿。
这一路来鲛人宫,燕澜几次想要提醒姜拂衣,稍后见到昙姜最好先保持警惕。
鲛人王目前的说辞虽然合理,却依然不能全信。
无法排除他已被怪物控制,故意设局,或者另有图谋。
但瞧着姜拂衣满心期盼的模样,燕澜实在不愿意给她泼冷水。
只能替她提防着。
然而等燕澜匆忙跨过门槛,看到姜拂衣蹲在蚌床旁的姿势,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那是一种能够及时后退的防御性姿势,燕澜反应过来,真正关心则乱的其实是他自己。
姜拂衣即使心中再怎样迫切,始终都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等鲛人王进入宫殿,姜拂衣回头问:“前辈,我娘如今没有体温和心跳,您见到她时,如何知道她只是昏迷?又凭什么判断她昏迷的这两个月,状态在不断恢复?”
鲛人王指了下自己闪着水光的脸颊:“姜夫人表露在外的皮肤,原本有许多伤痕,我看到她时,伤口还在向外渗出新鲜的血液。而这两个月内,伤口逐渐愈合,如今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了,岂不是越来越好?”
“原来如此。”姜拂衣放松警惕,又因得知母亲曾经浑身是伤,禁不住黯然,“我回来晚了。”
鲛人王紧张起来:“姜姑娘这样问,莫非姜夫人已经……?”
“没事,我娘确实还活着。”姜拂衣通过与母亲相握的手掌,能够感受到石心人的血脉气息,“只不过……”
“我瞧瞧。”凡迹星捂着心口,病蔫蔫的跟在鲛人王身后步入殿中。
他正欲上前,被闻人不弃拦住:“先等一等,让阿拂确定一下,我们谁也没有关于昙姜的记忆,无法确定她的身份,她出来的未免太过轻易,万一是那怪物在耍诈……怪物对你和商兄的伤害不小,阿拂暂时不怕。”
商刻羽经过闻人身边时,凉凉瞥了他一眼:“我和凡迹星容易被他的天赋影响,你又不会,竟然不敢上前?”
说着话,他超过闻人不弃继续往前走,根本不听劝。
凡迹星知道闻人说的对,更知道该怎样“劝”商刻羽:“三哥,仙女还昏迷着,你要报仇也不必急于一时吧?”
商刻羽身形摇晃,心脏又是一阵绞痛,喉咙口涌上血腥味。
但他的确停了下来。
亦孤行不掺和他们,闷不吭声的朝蚌床走过去。
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恩人的情况,若有诈,也好近距离保护姜拂衣。
李南音却拉住他:“亦兄,你也在这等着吧。”
亦孤行微微愣:“为何,以那怪物现如今能够释放的力量,又伤不到我。”
李南音说:“闻人兄也不怕,你瞧他都不上前,你学他就对了。”
亦孤行纳了闷:“我学他干什么?”
李南音避开商刻羽,拼命给他使眼色。
亦孤行:“嗯?”
李南音的眼睛都快眨酸了,亦孤行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之前姜拂衣已经告知他们,海底那怪物擅长攻心,虽不知具体都攻些什么,但首先要保持心境开阔。
言辞极为委婉,但大家都不是傻子,很快想明白商刻羽伤得最重,是因为他心胸最狭窄。
不然也不会追杀凡迹星三十年。
闻人不弃选择留在殿门附近,没扔下他们上前去,是怕商刻羽心里憋气,伤的更重。
亦孤行也赶紧退了回来,甚至退到商刻羽的后方,且下意识打量一眼商刻羽的反应。
原本商刻羽这口血还能吞回去,被亦孤行小心翼翼的眼神一刺激,差点吐出来。
偏偏还不能发作,否则等于自取其辱。
李南音瞧见商刻羽憋红了的脸,默默扶额。
这提醒了还不如不提醒,弄巧成拙了。
一群男人凑在一起真是麻烦。
李南音懒得再管他们,走到蚌床前面,一边做好准备保护姜拂衣,一边低头打量昙姜。
她对昙姜一点印象也没有,但这个名字伴随她多年,真就如她失散多年亲姐姐,眼睛禁不住湿润:“姐姐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
病容遮不住她的美貌,闭目沉睡中,仿佛也能看到她微笑的模样,温柔亲切。
盯着她看久了,李南音的防备心不断下降:“阿拂,没问题吧?”
姜拂衣将母亲的手小心放回蚌床上,站起身:“是我娘没有错。会被轻易带出来,估计也不是怪物耍诈。我娘被鲛人前辈带出来的只是躯壳,她的魂魄还在封印里。”
李南音瞳孔紧缩:“你是说,姐姐的魂魄牢记使命,还在镇守封印?”
姜拂衣不觉得,很明显以母亲如今的状态,已经无法再继续镇守封印:“瞧那怪物对海域的侵染,以及方才凝结而成的触手,我更倾向于我娘的魂魄被他禁锢住了,逃不出来。”
她扭头看向凡迹星,“义父,您来看看?”
凡迹星已经走上前,收起了一贯浮在脸上的轻慢,专注打量昙姜。
她精致的五官,和他脑海里模糊的“仙女”逐渐重合。
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梦似幻。
仙女比他想象中更好看,只是她闭着眼睛时,凡迹星看不出她和女凰的眉眼哪里有相似之处。
收回心思,凡迹星认真为昙姜检查身体。
一个人有没有缺失生魂,他一探便知。
然而石心人构造复杂,一时之间很难判断。
凡迹星收回覆在昙姜额头上方的手,犹豫着说:“好像是缺了一些魂魄。”
姜拂衣旋即转身:“燕澜,走,回去开启神殿。”
燕澜点点头。
李南音道:“我也去。”
不等姜拂衣拒绝,凡迹星劝说:“李南音,对付怪物他们比我们更擅长,让他们去就好了。我们几个试试另一种办法。两边一起行事,胜算更大一些。”
李南音走回来:“我们能做什么?”
姜拂衣也停下脚步。
凡迹星道:“我们几个可以尝试,将剑气一起注入她的心脉。本体灵力激增,或许能令她的魂魄之力也跟着暴涨,一举冲破束缚,自己回来。”
李南音心存疑虑:“可是咱们修的剑道各有不同,同时注入,剑气会不会互相冲撞,反而伤到她?”
凡迹星说了声“不会”:“咱们的剑气内都蕴含了一些她的血气,汇聚在她体内之后,应会被她转换吸收。”
姜拂衣见他取出伴月剑,抬手按住的手臂:“义父,您和商前辈还是先休息两日,并不急于这一时。”
“我无碍。”凡迹星抽出手,在她肩膀轻轻拍了两下。
又扭头看向独自站在殿门口的商刻羽,“阿拂也不用担心他,他只是心脉受损,剑气依然充足,输送些剑气没有问题。”
姜拂衣也朝商刻羽望过去。
得知他被母亲逼着改修剑道的真相,姜拂衣现在面对他非常尴尬。
没办法再向之前那般心安理得,认为他们几个全都受了母亲的恩惠,答应了回来救人,就该信守承诺。
“我也无碍。”
商刻羽慢吞吞走上前,他回避看昙姜,望向姜拂衣,“我虽不知道我有没有答应过你母亲,会回来救她脱困。但我答应过你,会和他们几个合作救你母亲,我做事向来不半途而废……而且,我很喜欢我的剑道……”
商刻羽取出流徽剑,踟蹰再三,终于看向蚌床上的昙姜。
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无论当年是怎样被昙姜强迫着走上修剑这条路,时至今日,他都无悔。
何况昙姜并不会真的“羞辱”了他。
商刻羽不了解实情,却深知自己的个性。
他若是遭女人强迫还生了个孩子,那么盘旋在他脑海里的声音,不会是“有个女人在等他”,而是“你已经无颜立于天地”。
商刻羽应该早就自尽了。
“那还等什么。”亦孤行取出苦海剑,“开始吧?”
一屋子人,数他的表情最为简单,心境最为平稳。
见到昙姜之后,没有打量她的容貌,因为亦孤行从来都不在意皮相。
他的心中满是释然。
兜兜转转,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恩人,可以继续履行他当年的誓言。
“开始。”
凡迹星先来做示范,拇指指腹划过剑锋,血祭过的剑身骤然亮起。
旋即,他反手握剑,将剑背在身后。
流血那只手并拢食指和中指,凌空指向昙姜。
精纯的剑气从他指尖逸出,将昙姜笼罩。
其他几人也纷纷照着做。
蚌床周围顿时变得流光溢彩,随后,整个大殿都变得光芒四射。
姜拂衣原本只退了几步,被这汇聚的剑气逼得越退越远。
她没着急去神殿,站在侧边窗下,目不转睛的望着蚌床,想先看看情况。
只知道燕澜陪在她身边,眼尾余光瞧见闻人不弃也在。
虽然找到了剑,但他的剑身已经生了锈,没什么用。
何况他没有修过剑气,一点忙也不上,不参与讨论,默默站在一边。
姜拂衣从他脸上看不出情绪:“闻人前辈。”
闻人不弃回望她:“嗯?”
姜拂衣斟酌着道:“因为我娘疯癫乱说话,您苦心专研神族的大封印术,还为了斩断锁链,险些死在万象巫,忙来忙去一场空……”
“一场空?”闻人不弃微微怔,随后轻笑一声,“我学会很多古老的法阵,参悟了神族的大封印术,获得了知识,也丰富了阅历,为何会是一场空?”
得知昙姜并不是被封印的怪物,闻人不弃没有想过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一切,是否浪费了时间。
他长舒了一口气,至少这些年,昙姜并没有被封印消磨生命。
这是好事。
姜拂衣看他表情淡然,似乎真的没往心里去。
闻人不弃又叹口气:“我原本心底还有些恼我父亲,私自篡改我的记忆,耽误了几十年。如今反而要感谢他,不然我早早将锁链斩断,破了极北之海的封印,岂不是铸成大错?”
姜拂衣沉默片刻:“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鲛人王从对面走过来:“闻人兄弟,方才事情多,此时才有空和你打声招呼,好久不见。”
闻人不弃看向他:“你从前也见过我?”
鲛人王抽了抽嘴角:“不是吧?连你也不记得我了?”
姜拂衣解释:“他们几个都被我娘施了法术,忘记了和极北之海相关的经历。”
鲛人王面露惊讶,原来是他冤枉商刻羽了,还以为那混蛋做的亏心事太多,才会记不住。
姜拂衣也很好奇:“除了商前辈,您还见过闻人前辈?”
鲛人王道:“极北之海是我们鲛人的家,家中来了人,很难瞒得过我们的眼睛。何况他们又不是路过,每个都会在海里待上一段时间。”
他指着正输送剑气的几人,又指向很少开口说话的燕澜,“除了这位是第一次见,其他几个我都见过。”
姜拂衣心道你从前见过燕澜那还得了。
她介绍燕澜:“他不是我请来的客人,是我的……”
姜拂衣稍作停顿。
燕澜的呼吸也跟着停顿了一下。
听她说:“他是我的朋友。”
燕澜迅速遮掩住自己的失望,礼貌拱手:“前辈称呼我燕澜即可。”
鲛人王皱起眉:“燕澜?”
姜拂衣见其思索的神态,猜他应该是想到了燕澜巫族少君的身份,岔开话题:“除了商前辈,您是怎么结识他们其他人的?”
鲛人王回过神:“结识谈不上,他们基本都会在海面练剑,或者四处猎杀海怪练剑,偶尔也会闯入我们的领地边界。我担心姜夫人生气,只敢远远瞧一眼,从没有接近过他们,也不许族人去打扰他们。”
闻人不弃凝眸:“但你接近过我?”
鲛人王忙说:“是你找上了我,我当时就觉得闻人兄弟是个人物,年纪轻轻,瞧着病殃殃的,竟然只凭一把尺子,孤身一人从岸上深入到我们鲛人族。”
闻人不弃锁着眉头,他不记得自己带着真言尺。
不过他出远门,父亲将真言尺给他防身也是正常的。
他问:“不知我寻你做什么?”
鲛人王记性非常好:“你拿着一张草图,询问我极北之海何处有一座古老的宫殿,接近大荒时代的建筑风格。”
姜拂衣和燕澜对视一眼,是海底的神殿?
姜拂衣看向微微愣的闻人:“我好像不曾听您提过,当年您为何会来极北之海?”
闻人不弃至今也没想起来:“自幼跟着我的家仆说,我不解祖上为何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冒然发动战争打压巫族,为了查证,决定前往极北之海寻找答案。”
他当时就挺疑惑,神都闻人氏和鸢南巫族的恩怨,为何要去北海查证。
最近知道了魔神的往事,大概因为魔神曾在北海居住过,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
闻人不弃猜测:“鲛人兄为我指了路,将我引去了姜夫人的领地?”
路上遇到波折,被昙姜所救?
他以真言尺恢复的一点记忆里,自己在昏昏沉沉之中,瞧见昙姜朝他走来。
说明他也是被昙姜救下来的。
鲛人王摇摇头:“我从来没在北海见过神殿,根本不知道在哪里,你就很失望的离开了。”
闻人不弃道:“以你的谨慎程度,不知我来极北之海究竟图谋什么,该会密切监视我的行动吧?”
鲛人王讪讪然:“我是放了一些特殊的鱼跟着你,监视你的举动……”
他没继续说,看了看姜拂衣。
姜拂衣会意:“前辈但说无妨。”
鲛人王这才说:“通过鱼眼睛,我看到你误入姜夫人的领地,我原本想要警告你赶紧离开,但你已经惊动了姜夫人,被她拽去了海底。”
闻人不弃重复:“我仅仅是从上方路过,就被她拽下了海?”
鲛人王先点头,后摇头:“也不是,你手里那柄尺子忽然亮起,掀起了几道海浪,可能是这几道海浪惊动了姜夫人……”
姜拂衣在想母亲是不是认得真言尺,知道是太初九上神的神器?
所以哪怕闻人不懂剑,也要赠剑给他?
思忖中,殿中突然爆发出一道强光。
姜拂衣慌忙望向蚌床。
光芒是从昙姜灵台释放出来的,她原本沉静的睡颜出现了松动,双目紧闭,瞧着颇为痛苦。
姜拂衣心神一凛,可见凡迹星的办法的确能够起到效果。
但母亲的魂魄被束缚的太深,需要时间。
姜拂衣稍稍放心,也知道时间紧迫,容不得耽搁。
“走吧。”姜拂衣喊上燕澜,一起回去开启神殿。
燕澜随她走出宫殿。
“我陪你们一起去。”闻人不弃回头望一眼蚌床,“反正我留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
姜拂衣将他撵回去:“您得为他们护法,怎么会帮不上忙?”
还真得闻人在这里守着,她才能安心。
别看他最不善战。
……
回蚌宫的路上,燕澜一直没说话。
等快抵达神殿废墟,姜拂衣才问:“你怎么了,好像很沮丧的样子?”
燕澜打起精神:“我没事。”
姜拂衣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头就是海水,你快瞧瞧你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
燕澜连忙低头,纸鸢速度极快的掠过海面,根本看不到倒影。
燕澜:“……”
姜拂衣噗嗤笑了一声,连日里的疲惫减轻了几分。
燕澜凝视她脸上的笑容,摸不准她是真不懂,还是故意逗她找乐子。
多数时候燕澜都能摸清她的想法,唯独事关两人之间的情感,他时常手足无措。
这大概便是“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燕澜原本并不想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说题外话,但姜拂衣若能从他身上得到一点放松,他也就直言不讳:“阿拂,你刚才说……我是你的朋友?”
姜拂衣拨了下腰间的铃铛:“从前你是巫族少君,我是巫族圣女,你是我的大哥。如今咱们这层身份没了,继续对外说是兄妹,不合适吧?”
燕澜愈发确定她在逗他:“你知道我指的不是兄妹。”
姜拂衣转头看着他:“你是说我动心的事情?”
她的视线好似燃了火,燕澜下意识躲了躲。
之前在温柔乡,他内心苦痛,又只顾着反省,竟然没觉得难为情。
此刻倒是迟来的感觉到了。
却听姜拂衣笑道:“可是我动心说明不了什么,只是一时的状态罢了。”
燕澜又倏然望向她,目光有一瞬呆滞。
恍惚想到,是不是自己还不曾做出那根簪子,向她正式表明心意?
他忙解释:“阿拂,我没打算省略做簪子的步骤,不是因为已经得知了你的心意,就想敷衍……”
“你误会了。”姜拂衣又不像燕澜在乎什么仪式感。
在她看来,燕澜一个外行亲手做的簪子,哪怕再用心,也不如巧匠打造的精美。
到时候她带不带还要纠结一番。
燕澜实在不解:“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
从温柔乡来此的路上,姜拂衣想到了一件事情。
她歪头看向他,“你之前说,你必须变得更好,才配得上我的动心。乍一听,我还挺感动,可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并不是因为你特别安稳可靠,完美无缺,才会喜欢你。”
而是相处间的点点滴滴。
安稳可靠的燕澜。
偶尔犯蠢会脸红的燕澜。
每一个表情,每一件小事,都像一滴水,共同汇聚成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江海。
“论完美可靠,你肯定不如令候。但是当你找到了令候的神剑,成为武神令候,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喜欢你。”
同样的,也不能确定一个自天地初开以来,拥有漫长记忆,见过沧海桑田的太初上神,还愿不愿意亲手为她做发簪。
“所以咱们等一等吧。”姜拂衣眺望前方。
燕澜终于知道她态度模糊的原因:“阿拂,我觉得你可能是杞人忧天。”
姜拂衣:“哦?”
燕澜仰望星空,看星位,神殿就在前方不远处:“令候既然极力主张人间事情,人力可以解决,那他下凡来之前,估计就知道自己会彻底归入人族,成为凡人燕澜。”
即使在神殿内寻到武神剑,或许也只是一件利刃。
“那就不妙了。”
姜拂衣私心也想他只是燕澜。
但瞧一眼海面飘着的大量海怪尸体,再想一下温柔乡的处境。
又开始焦头烂额。
好烦啊。
石头心的时候,总是想尝尝凡人心动的滋味。
真动了,体会到的都是烦心。
姜拂衣晃了晃脑袋,将烦心事甩出去,又从同归里抓出一把剑石:“快到了,不说这个了,先做一些蕴含佛道的小剑防身,我觉得这些剑可以阻挡怪物发现我们。”
说着,她将剑石抛洒出去。
如今的姜拂衣,已经不需要一颗颗的凝练,一拂袖,便将那些剑石全部化为小剑。
一把接着一把,不一会的功夫便凝练了上千柄。
在剑气的保护下,两人沉入海中。
……
不知是佛剑起了作用,还是那怪物白天时候突破封印,强行释放天赋,需要休息,他们一直沉到废墟附近,也没见到触手。
等确定神殿大门的方位,燕澜取出《归墟志》。
他并不知道怎样开启,只能摸索着来。
然而尝试好几次,眼前的废墟纹丝不动。
姜拂衣在旁着急也没办法,母亲从来没教过她入内的秘诀,疯癫的时候,估计母亲自己都不记得这里有个神殿。
她目望燕澜不断施法,终于听他说:“找到了。”
不知道他找到了什么,随着他话音落下,姜拂衣耳边隐约听见齿轮转动的声音。
缓慢、厚重。
紧接着,时间仿佛倒流,残垣断壁从下至上复位重建,不一会儿的功夫,眼前便出现一座宫殿。
基本上由青色的巨石砌成,连两扇敞开的殿门都是石制的。
整体没有雕梁画栋,只有古朴磅礴。
燕澜收回《归墟志》,疑惑不解:“这座神殿是大荒时代的风格不假,却并不是神族的住所,更像是人族建造的。”
姜拂衣:“你怎么知道?”
燕澜回想古籍:“神族的宫殿都是神族建造,采用的石头一般都是悬浮山的灵石,就像飞凰山,山体坚不可摧,以人族的力量很难毁掉。而眼前这些巨石,我瞧着并不是悬浮灵石。”
“不管是谁建的,先进去看看。”姜拂衣迈上台阶,步入敞开的大门。
然而里面一览无遗,除了八根木质立柱之外,空空荡荡。
没有她母亲的魂魄,也没有令候的剑。
顾不上失望,姜拂衣将视线集中在那几根立柱斑驳的划痕上。
仔细观察,这些划痕好像能够组成一幅幅画,分别勾勒出一个个的场景。
像是谁拿石头随便划拉的,实在潦草,看的姜拂衣眼睛都快花了:“这些场景,虽然分布的乱七八糟,但好像在讲同一个故事?”
燕澜说了声“没错”:“我正在寻找故事的开始……这里。”
姜拂衣慌忙朝他走过去,凑在他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那一组图画,记载的是一片茫茫雪原。
大荒时代,妖魔肆虐,怪物横行,蛮兽遍地,人类虽然数量庞大,但可供生存的区域却很有限。
因此小小一片雪原,聚集着大量的人族部落。
生存在无数巨人的脚边,他们如履薄冰,唯有报团取暖。
在这群人中,有一名年轻的铁匠,不仅会打造工具,还懂得铸造各种兵器,尤其擅长铸剑。
当时,众人并不知道此物叫做剑,只是传说之中,武神的兵刃就是这种形状,必定是天下最强悍的兵刃。
铁匠四处寻找材料,将铸造出来的长剑赠送给雪原上的人们,并教他们使用兵刃,抵抗入侵的蛮兽。
有一天,一个“狰狞巨人”落在雪原,欣赏众人在铁匠带领下合力击退蛮兽的场景。
等众人凯旋,他拦下队伍,要求铁匠打造一柄兵刃给他。
当众言明他会使用这柄兵刃,剜出雪原一千颗人心。
铁匠若不打造,他就剜掉一万颗。
再或者,铁匠剜出自己的心,咽气之前若还能亲手捏碎,捏的粉碎,他就放过所有人。
铁匠问他为何要如此。
他笑着说他只是闲着无聊。
而凭他弹指崩山的霸道能力,铁匠知道根本无力抵抗,便在他动手杀人之前,以自己打造的小剑,剜出了自己的心脏,凭借顽强的意志力,超越人体的极限,硬撑着碎掉心脏才倒下。
那位“狰狞巨人”倒是信守承诺,铁匠剜心之后,放过了众人,离开了雪原。
最后一副画,描绘的是雪原众人环绕着铁匠跪下磕头的场景。
……
燕澜看完这组图画:“阿拂,如果我猜的没错,画中的‘狰狞巨人’,应该就是海底的碎心怪物。至于铁匠,大概是你的先祖,因为突破了人类的极限,并没有立刻死去。”
姜拂衣仍然处于懵怔中:“石心人没有被记载在《归墟志》里,因为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大荒怪物,我们的本源其实是人?”
“按照本源论,你们的确是属于人族。”
燕澜牵着她去往另一根柱子前,望向第二组图,“这九位,就是太初九上神。”
姜拂衣望过去,图中刚好画着九个人,有男有女,每一位周身都刻画着光环。
九位上神手中持着不同的法器,最容易辨认的就是剑。
下一副图,那柄剑和持剑之人便已经出现在雪原。
除了令候之外,还有一名女子,手持一柄戒尺,乃言灵神。
他们是被雪原引动的天道异象引来的。
两人落在雪山上,看向山脚下铁匠逸散光芒的身躯,颇为惊讶。
第一次认识到,看似弱小的人类,竟然拥有修炼成神的潜质。
只可惜世间的太初之力已经太过稀薄,铁匠终究无法成功渡劫,羽化成神。失去心脏,连性命也保不住。
令候毫不犹豫的将神剑送出,重新融化为一团精纯的太初之力,将铁匠笼罩。
又吩咐雪原众人,亲手在雪山之巅为铁匠建造一座神殿。
等神殿建成,令候将铁匠封印入内,今后能否修成正果,且看天意和造化。
两百年后,雪原遭大量魔人入侵,有灭顶之灾。
众人纷纷逃上大雪山,惊醒了正在神殿内修炼的铁匠。
铁匠放弃羽化,中途破印而出,以雪山石化剑,十万八千,一战成名。
就此成为新的大荒怪物,铸剑师石心人。
而神剑和铁匠的事情,令候只告诉了其他几位上神,并请他们一起保密。
以免始祖魔族知道人族竟有修成神的潜能,会对人族进行屠杀。
“原来是这样。”
看完柱子上的画,姜拂衣看向燕澜,眼神复杂,心情更是复杂,“令候的剑还真是被我的先祖给‘偷’了,而且再也还不回去了。”
燕澜的眼神却极为澄澈:“不‘偷’此剑,世上没有石心人,也就没有你。用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来形容,虽不太文雅,却莫名觉得十分恰当,你说呢?”
姜拂衣微微怔,原本想要撩一撩耳边的乱发,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他牵着。
她没有挣脱:“说正事,柱子上的图看完了,关于碎心怪,只知道了他和我们石心人之间的渊源,其他依然是一无所知。”
燕澜抬起另一只手,晃了下手里的《归墟志》:“你可知道我是怎样将神殿打开的?”
他将《归墟志》掀到了第一册 残缺的那几页。
之所以知道被撕掉了几页,是因为撕掉的痕迹非常明显。
摆明了告诉别人,此处有缺页。
《归墟志》是令候写的,极北之海是令候封的,这几页又关系到海底的怪物。
燕澜有种感觉,缺页就藏在这座镇压碎心怪物的神殿里。
于是他以痕迹去感知废墟,锁定缺页的位置,才成功开启神殿。
燕澜将《归墟志》向上一抛。
竹简定在半空,逐渐展开,似一盏灯,照亮了神殿内每一处角落。
姜拂衣没有看到那几张纸是如何出现的,只瞧见它们似雪片从空中飘落,一片片落在燕澜平摊着的手掌心上。
等最后一张纸落下,姜拂衣眼前倏然一暗,脚下有失重的感觉,如同堕入无底洞。
她下意识抓紧燕澜的手。
黑暗中,耳畔响起燕澜温和的声音:“我们被抽离了意识,正在进入记忆碎片内部。”
姜拂衣对这个词再熟悉不过:“就像你之前进入我的记忆碎片?”
燕澜道:“对的,由万物之灵汇聚而成的记忆碎片。”
“谁的记忆?”
“不清楚,但肯定和这碎心怪物有关系。”
等到眼前重新恢复明亮,姜拂衣的双脚也再次着地。
她和燕澜如今身处一间陈设简单却典雅大方的卧房内,窗下摆着一张矮几,一名男子盘膝坐在后方,坐姿端正,面容冷峻,正在闭目养神。
容貌瞧着年轻,但半披的墨发已经夹杂了丝丝缕缕的银白。
燕澜还在猜:“你觉得这人是谁?”
姜拂衣觉得他在明知故问:“瞧这坐姿和脸色,一看就知道是令候吧?”
燕澜:“……”
自己平时这么端着?
……
“君上。”
门外忽然响起声音。
令候缓缓睁开眼睛:“找到奚昙了?”
“找到了。想找他其实不难,只需要去蹲守怜情。每隔一阵子,奚昙便会跑去和怜情斗法。赢了,就会失望离开,也不知为什么……”
第129章
姜拂衣在旁听着,有点想流冷汗的感觉。
她当然知道外公时常去找怜情的原因,就像她之前想拿怜情测试心动一样。
因为石心人在男女之事上,无论心理还是生理都非常的迟钝。
姜拂衣正琢磨着,眼前的场景忽然像是不小心摔碎的玻璃,分崩离析。
燕澜解释:“记忆碎片并不连贯。”
等场景重组完成,出现在姜拂衣眼前的,是一片寸草不生的黄沙戈壁,以及一抹行走于黄沙上的、浓烈的红色。
姜拂衣的视线尚未完全聚焦,便被那抹红色吸引,无法再将眼睛挪开。
“是我外公吧?”
“嗯。”
燕澜看一眼奚昙,又低头打量姜拂衣。
两人的五官的确是有几分相似,都是杏核眼,挺鼻薄唇。
姜拂衣身为女子,比较偏妩媚。
奚昙则是妖冶。
姜拂衣默默道:“原来我外公也喜欢穿红衣。”
除了大婚,日常穿红衣的男人并不多。
商刻羽是其中最突出的,衣衫只换款式从来不换颜色,只不过,他将红衣穿出了一种肆意张扬的感觉。
而披散长发的外公,比柳藏酒更像是一条红狐狸。
原先姜拂衣一直不太理解,外公为何会以“美男子”闻名大荒。
当然,她知道自己有几分像外公,已是十分漂亮,外公定然更是风华绝代。
但外公生活在大荒,那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俊男美女。
九天神族乃天之骄子,比如武神令候,从脸型到五官都似精雕细琢,英俊的挑不出一点毛病。
大荒怪物也都是出类拔萃,姜拂衣不知兵火的真容,但她见过的独饮擅愁、枯疾、绝渡逢舟、沈云竹、逆徊生,容貌各有特点,令人印象深刻。
外公是如何杀出重围,让那些大荒怪物提及他时,不说他的本事,先想起他的美貌?
姜拂衣今日见过才知道,“美男子”原来也是一种感觉。
换成一身正气的令候长成这幅容貌,给人的感觉,估计还是犹如“磐石”。
……
奚昙踩着黄沙,走到一处山洞前,言笑晏晏:“怜情前辈?”
隔了一会儿,一个没有温度的女子声音传出来:“多少年了,你还不肯放弃?”
奚昙环抱双臂,倚着洞门:“这次不一样,我不久前结识了焚琴劫火,和他相处了一阵子,请他帮了点小忙。他也有催化劫数的能力,和你术业有专攻不同,他不能控制是哪一种劫数,但我想啊,情劫也是劫数,还是世间最难渡的劫数,和他分别后,我恰好就遇到了一位姑娘……”
怜情打断他:“我早就告诉过你,你的命数之中根本没有情劫,不然早就被我催化,令你陷入泥潭,将你吸成一具枯骨,吊在我这枯骨崖当个摆件,岂会被你打扰那么多年?”
奚昙朝洞内做出请求的手势:“命数是会改变的,今日的我,已经不是昨日的我,麻烦前辈在帮我重新测一测?或者再和我打一架?”
怜情烦不胜烦:“我最近没有空闲,你十年后再来。我也劝你快逃,武神很快会来枯骨崖擒你。”
奚昙愣住:“谁?武神?”
怜情道:“他座下星官在我枯骨崖附近藏匿许久,原本以为是来盯我的,可当你踏入地界,他便分身离去,我才知道武神真正的目标是你。”
奚昙容色巨变:“多谢提醒,晚辈改日再来。”
说完逃了个飞快。
等他离开,一男一女从洞中走出来。
沈云竹望着消失于天际的那抹红色:“师姐,石心人真的偷了武神的剑?”
怜情道:“看样子是。”
沈云竹收回视线,看向怜情。
他原本娇艳似鲜花的师姐,此时已经显现出苍老之态,头发干枯泛黄,身形也变的干瘪,像个老太婆。
需要吸食大量生灵的寿元,才能重新恢复青春美貌。
从前并不会如此,万物的情感和寿元,只是她修炼需要的能量。
但这几千年来,师姐每隔一阵子就会慢慢凋零,必须得补回来才行,否则可能会老死。
最初还能以兽族和草木精灵进补,最近几次,师姐凋零的速度飞快,上次已经控制不住,违背对师父的承诺,吸食了一整个人族部落。
遭到了九天神族的警告。
此番师姐再次出现凋零之状,武神恰好派星官蹲守枯骨崖,还以为武神准备对师姐动手。
沈云竹才会跑来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怜情一双冷眼朝他睨去,“丢人现眼的东西,就凭你这点本事,竟然敢去求娶般若神机,不知道她是武神的红颜知己?她眼睛瞎了,能瞧得上你?”
沈云竹阴沉着脸:“我知道我不如武神,但我对般若是真爱,迟早她会明白的。”
怜情好笑:“真爱?你心中若有爱,还可以毫发无伤的站在我身边?”
沈云竹仰首挺胸:“师姐能对付的,都只是世间最低级的男欢女爱。而我与智慧相伴,早已脱离了那些低级的玩意,拥有这世间最纯粹最高级的情感,你根本不懂。”
怜情看他的目光如同看一个白痴:“呵。”
沈云竹被她盯的难堪,张了张嘴想要继续辩解,又怕被羞辱的更抬不起头。
怜情却幽幽的道:“阿愚,虽然你从小就蠢的可笑,但对你来说还是蠢点好,莫要懂得太多。最好永远也不要懂得何为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
姜拂衣和燕澜就站在山洞附近,奚昙离开以后,场景并未消失。
按照燕澜的说法,这是令候的记忆碎片,说明令候已经身在附近,至少神识能够窥探到此处。
姜拂衣单纯好奇:“般若神机是谁?”
燕澜心里一个咯噔:“诞生于智慧的神机族,战后去往了神域。你还记不得魔神说过,封印怜情的时候,令候有从旁出力。”
姜拂衣记得,不过干嘛突然提起此事。
不等她思考,眼前的场景再次崩塌。
这一回,并没有立刻出现新的场景。
黑暗之中,两人前方逐渐浮现出一行行发光的字。
姜拂衣认得这是令候的字,和之前燕澜投射出来的关于沈云竹的备注,字体类似。
这些字,讲述的是令候原本来抓奚昙,无意中窥见怜情流逝生命的事情。
怜情独居枯骨崖,性子冷清,往常其实非常安分。
上次令人族枯骨满城,她不肯解释原因,神族也不敢逼的太紧,只能稍加警告。
这些天赋强悍、思维异常的顶尖怪物,倘若约束太重,可能会导致他们变本加厉的释放天赋,最终遭殃的还是人族。
但窥见怜情当时的状态,令候意识到她上次屠城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便派人暗中去调查,怜情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最终的结论是,因为她的情人逆徊生。
看到此处,姜拂衣颇为讶然。
逆徊生为了救出怜情,耗费大量精力将柳藏酒回溯成幼兽状态,即将去攻温柔乡,两人必定交情匪浅。
但姜拂衣从来没想过他和怜情是一对。
逆徊生若是喜欢怜情,和怜情相处,早就被她吸干寿元了吧?
姜拂衣继续阅读。
令候记录的非常简单,只说两人原先是比较亲近的友人关系。
逆徊生先动的心。
开始死缠烂打的追求怜情,怜情则让他惜命。
逆徊生话讲得很好。
以他原本漫长的寿元,只要不是怜情使用法力故意吸食,待在怜情身边,至少也能撑个两三千年。
在加上情人也并非时刻待在一起,算上分开的时间,两人做万年夫妻根本不成问题。
万年恩爱夫妻,和孤单着长生不死,他选前者。
最终,逆徊生以不断流逝的生命力,打动了怜情。
但赢得怜情的芳心之后,逆徊生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被怜情喜欢上的男人,生命力流逝是加速的。
且即使远离她,被她在心中惦念着,依然逃不开情深不寿的影响。
如此下去,逆徊生顶多还有两百年好活。
他凭借爱意艰难支撑了一段日子,实在无法面对每日生命力大幅流逝的恐惧,最终选择离开怜情。
使用伴生法宝溯源珠,将自己溯源成为幼年体,重新又成长了一回。
重塑过后,逆徊生忘掉一切,摆脱了怜情对他的标记,回归正常。
然而怜情早已对他情根深种,原本见他生命力流逝加快,已在苦寻办法,甚至想要斩断情丝。
没想到竟是他懦弱的先逃了。
怜情恼他背叛,寻到“年轻”的他,一番蓄意勾引。
逆徊生第二次对怜情动了心。
发现只剩两百年好活以后,做出的选择和第一次一样,逃离,使用溯源珠将自己重塑。
怜情再次找到他。
逆徊生第三次动了心,仍是同样的逃离和重塑,如同陷入了循环。
最终打破循环的是怜情。
怜情对他的爱意彻底消磨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恨。
她一旦生出恨,诞生于“极”的真正含义便显露了出来。
物极必反。
怜情自己的生命力开始流逝。
而逆徊生因为拥有她的恨,如同被赋予了一层坚不可摧的保护罩,哪怕待在她身边,也可以安然无恙。
怜情越憎恨他,越是杀不了他,只能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直到逆徊生被封印的那一天,或许也不知道怜情为何先勾引他,又驱逐他,这般喜怒无常。
此后怜情为了治疗自己,逐渐变得疯狂,先是大肆屠戮人族,后来连九天神族和始祖魔族,以及一些大荒怪物都不放过。
所经之处,万物枯萎。
最终被神魔合力镇压在温柔乡。
……
姜拂衣读完这些发光的字:“燕澜,你看完了没有?”
燕澜已经看完许久:“刚看完。”
姜拂衣:“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燕澜垂眸:“你说。”
他猜,姜拂衣是想问,倘若换做他们两人,他该怎样选择。
以长生不死为代价,做两百年恩爱夫妻,他愿不愿意。
燕澜当然愿意。
凡人夫妻,能携手渡过百年有多少?
两百年其实很长久。
姜拂衣却问:“这几张缺页不是记载碎心怪物的吗?为何突然讲起来怜情和逆徊生?他俩在《归墟志》第一册 里有名有姓,怎么不写到他们名下?”
燕澜:“……”
姜拂衣借着字体的光芒打量他,纳闷道:“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表情,我的问题不正常?”
燕澜收起尴尬:“没有,我在想原因……哦,《归墟志》只记载大荒怪物的名字、来源,危害,从来没有记载过怪物的私事,尤其是感情问题。”
姜拂衣心道令候也是个讲究人,还挺尊重大荒怪物们的隐私。
她又问道:“但为何只在这里记录怜情和逆徊生的私人感情,不说其他怪物?他们俩关系到海底的碎心怪物?”
燕澜重新望向那些字:“九天神族最擅长推演天机,令候可能知道三万年后,极北之海和温柔乡会一起出乱子,引发人间危机。但这危机的具体内容,他知道的并不准确,便将这几页撕下,记录一些他认为具有价值的信息,留给我参考。”
姜拂衣:“特意留给你?”
燕澜:“记忆碎片和这段文字,我认为都是留给我的。这几张残页,应该只有我才能打开。我不是说了么,他下凡之前,估计已经知道自己将会成为凡人。或者说,当年他封印极北之海时,便知道将来成为凡人的他,会再来极北之海和碎心怪打交道。”
姜拂衣点了点头。
她原本就觉着奇怪,神殿柱子上那些关于先祖的画,可能是外公画的。
外公神志不清,怕忘记祖上的传承,特意刻在柱子上,这很正常。
为何《归墟志》的残页也恰好藏在神殿里,轻而易举的被燕澜打开,里面还记载着诸多有用信息。
缺什么给什么,一步到位。
也未免太轻易。
姜拂衣依然有所疑惑:“令候强调关闭两界通道之后,人间事,从此凭人力解决,但他却给自己的转世开后门?”
燕澜说:“称不上开后门,三万年后的事情,令候知道不了那么详细,他只是未雨绸缪,正常的做足一切准备,然后碰运气。”
姜拂衣刨根究底:“你如何知晓他不能精准计算?”
燕澜不语。
姜拂衣:“嗯?”
燕澜只能无奈的解释:“至少令候肯定不知道我们会一起来,我还刚好牵着你的手,不小心带着你一起进入了残页中,被你逮到他给‘自己’开了后门。”
姜拂衣微微愣,旋即忍俊不禁。
燕澜低声说:“阿拂,你想他一个太初上神下了凡,失去阅历、血泉、神剑……肩上还扛着重任,稍微留给自己一点提示,不算过分。”
姜拂衣道:“你不要太敏感,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残页发现的太过轻易,心里不踏实,现在踏实了。”
不过,燕澜已经开始拿失去血泉的事情出来卖惨,可见巫族那一页在他心中,已逐渐成为过往。
“而且,令候和我以为的不太一样。”
姜拂衣本以为令候是个及其严肃的性格,原来行事作风真的和燕澜差不多。
古板,也没那么古板。
守规矩,却又不是一味的守规矩。
燕澜发觉自己可能是有些敏感了,太在意姜拂衣对他的看法。
毕竟这世上,他只剩下她了。
燕澜拂袖挥散那些字迹,默默说:“接着看吧。”
姜拂衣一个“好”字尚未出口,眼前忽然浮现的场景,令她一瞬间屏住呼吸。
她和燕澜出现在一处人族的聚集地,遍地的尸体,已经呈现腐烂的迹象。
半空盘旋着成千上万的秃鹫,但下方被谁布下了凝固尸体的结界,它们不敢落地。
记忆碎片中,姜拂衣虽然无法窥探这些人类的死因,却知道是那碎心怪物干的。
因为这些尸体多半从外表看不到伤痕,七孔流血,表情狰狞,身体蜷曲,紧紧捂住心口。
和鲛人王形容的差不多。
一道女声响起。
“奚昙,怎么不继续逃了?”
姜拂衣转过身,朝声音响起的方向望过去。
尸山血海旁边的空地,凭空出现三个人。
板着脸的令候、目露震惊的奚昙,还有言灵神。
言灵神与令候并肩而立,她五官柔美,身形偏瘦,但眼神却透着不容直视的力量。
多看她眼睛一会儿,便会觉得心头发慌,像是说谎被抓了个现行。
姜拂衣慌忙将视线下移,看向她手中持着的戒尺。
和闻人氏的戒尺略有区别,更长一些,且被丝丝金色光线缠绕,一看便知是至宝。
而现如今的真言尺,只在使用时才会发光,平时瞧着就像一柄普通的尺子。
此刻,那柄尺子的一端指向了奚昙,言灵神直视他的双眼:“奚昙,所有怪物之中,听闻唯有你一人拥有弹指碎心的本事。令候和我都不信是你,拦下所有质疑。可如果真不是你下的手,我们私下里寻你,你一直疯狂的逃什么?”
姜拂衣恍然:“原来令候找我外公,是因为神族也怀疑外公是碎心怪?”
燕澜蹙起眉:“奚昙前辈已经见过兵火,按照时间线,距离大荒战争爆发不算遥远了,直到此刻,连九天神族都不知道世间有碎心怪的存在?”
……
“真不是我。”
奚昙回望言灵神戎语,眼神毫不闪躲,“虽然造成的后果类似,但我碎掉对方心脏,需要剑气支持,毕竟我又不是真的怪物。而真凶的力量不在五行之中,是怪物无疑。武神大人不防检查一下,他们的胸腔并无剑气。”
戎语淡淡道:“你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为何要逃。”
奚昙难以启齿的模样:“这不凑巧了,我以为武神大人私下里寻我,是想对我说教,教我做人,我实在不想听……毕竟我不久之前,才刚因为送出去的那百八十来根剑簪,闹出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令候终于绷不住开口:“你管那叫一场小小的风波?”
第130章
奚昙讪讪道:“我承认,此番是闹的稍微大了点,不然我也不会千方百计的躲着您。”
令候不语,瞧着有些头痛的模样。
言灵神戎语手中的真言尺,依然还在指着奚昙:“你以为令候喜欢管你?知不知道你在这世上所造成的一切善恶业报,他都会被因果牵扯其中?”
奚昙说了声“我知道”:“我们石心人的存在,和武神大人有着莫大的关联。”
戎语质问:“既然知道,还敢欠下这诸多风流债?”
奚昙摊了摊手:“我不承认这是什么风流债,我从来不曾隐瞒过我的意图,她们全都很清楚我没有心,是个无情的怪物。每个人都说不在意,还安慰我说会努力打动我,我才送簪子给她们……结果她们打动不了我,竟然联合起来一起打我,我这一肚子委屈找谁说理去?”
戎语颇感无语:“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奚昙慌忙躬身拱手:“岂敢,是我错了,我认错。”
口中认错,语气却听不出来一丁点认错的意思。
戎语懒得理他,看向令候:“据我所知他所言不假,那些女子的确是知情,不算被他哄骗,说是愿打愿挨并不为过。且奚昙还算有分寸,从不招惹人族女子,应是知道人族女子年华短暂,经不起蹉跎。”
令候依然默不吭声。
戎语回归到正题:“奚昙,这些人类当真不是你下的手?”
“当然不是。”奚昙竖起两指便要发誓,“我为何要碎掉这些人类的心脏,对我的修炼有什么好处?”
戎语制止:“你不必发誓,敢不敢握着真言尺再说一次。”
又不是奚昙所为,他自然敢,伸手便握住眼前逸散金光的尺子一端。
戎语:“说吧。”
奚昙毫不犹豫:“我……”
“我……”
怎么回事?
奚昙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一股力量给攥住,否认之言一句也说不出口。
“我……”
奚昙又尝试几次,额头浮了一层冷汗,依然说不出来。
尝试使用秘法传递,也办不到。
眼见面前两位太初上神变了脸色,他一张俊俏的脸也逐渐憋的通红。
奚昙被窒息感压的透不过气,骤然松开神尺,长喘几口气:“我根本说不出话。”
戎语声色冷然:“你握着真言尺却想要说假话,自然说不出口。”
“我句句是真,绝无半句虚言。”奚昙搞不清状况,只能怀疑的指向真言尺,“是您的尺子有问题,它不让我澄清,它想陷害我……”
这话奚昙说不下去,真言尺乃言灵神的伴生神器,太初九神器之一。
言灵神当年也有出力救他先祖,且对石心人一贯颇多照顾,不可能陷害他。
这一瞬连奚昙都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喃喃自语:“我难道真的修成怪物了?不会吧?”
像怜情他们一样,拥有了无法自控的怪物天赋?
是天赋外溢导致的?
奚昙打量凝固尸体的结界,这些人类至少死亡半年以上。他实在想不通,“我那会儿应该正陪着焚琴劫火去往小寒山,和此地南辕北辙,即使我天赋外溢,也不该影响到此地啊……”
他将希望寄托于令候:“武神大人,我们的剑心之力,是以您的武神剑作为根基。我们这颗剑心,说是您的剑都不为过,您真的分辨不出来这些人的心脏是不是被我碎掉的?”
令候望向他的胸口:“若是你母亲,我可以分辨。你,我分辨不出来。我早已无法通过剑气感知你的存在。”
戎语道:“若不然,他也不会派人去枯骨崖蹲守你。”
当年令候逆天而行,以武神剑和那座凝结了雪原众人信仰之力的神殿,救下铁匠的性命,并为其创造出一个能够一举羽化成神的条件。
但铁匠羽化未果,最终成为石心人。
从此再想凭借自身修炼成神,已是难如登天。
铁匠身为第一代石心人,存活将近千岁,寿终正寝。
往后接连好几代,有男有女,修炼的天赋都不弱。
他们一代代发掘武神剑的潜能,不断完善石心人这个种族,寿命也在逐步增长。
但距离成神,始终是遥不可及。
因为从各方面来说,他们哪一个都不及铁匠。
直到奚昙降生。
此子天赋卓绝,且极有想法。
不再死守着祖宗留下的守护剑意,善于学习归纳百家所长,领悟出诸多剑道。
甚至还大胆尝试摘心铸剑,将剑傀术写入剑心传承之中。
自此,武神剑与令候几乎再无任何关系,完全属于石心人,成为他们的剑心根基。
令候肩上的责任却越来越重。
由于担心被始祖魔族知道人类有此潜能,石心人一直在伪装怪物。
奚昙无需伪装,简直像一个真正的怪物。
他的本源为人类,却比吃过长寿果的长寿人还更长寿。
如今的岁数,比他所有先祖的寿数加起来都长。
然而拥有漫长寿元的奚昙,从不修功德,也不求功德圆满。
终日里游戏人间,既没有九天神族的怜悯之心,对自己人族的身份也不见一点认同感。
不作恶事,路见不平偶尔拔剑相助,已是他对祖训最大的尊重。
其中可能还有令候时常“提点”他的缘故。
因此碎心怪物出现之后,其他几位上神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奚昙。
若是他,势必要立刻解决。
奚昙不同于其他的大荒怪物。
其他怪物皆为天地自然的产物,他们恃强凌弱的行为,一定程度上遵循着自然法则。
奚昙若当真彻底进化成为怪物,则属于神造怪物,是令候犯下的一个重大错误。
上空云层内,一声男子的轻叹传递而下,苍凉而又浑厚:“令候,你本想以石心人证道人神之路,可最终他们却修成了怪物……石心人因你而起,你拿主意吧……”
见令候无动于衷。
又一名女子声音自云端响起,虚无缥缈:“我们也不愿意相信,但真言尺……大荒覆灭的预示已是愈演愈烈,危机迫在眉睫,一旦彻底开战,我等恐分身乏术,还望令候君速速决断……”
奚昙悚然抬头,九位太初上神往常见一个都难,竟然一次来了四位?
奚昙下意识便想召唤出杀剑自保,他应是敌不过几位上神联手,但却能拼一拼逃走。
然而恩人面前,他强行将杀戮之念压了下去。
“武神大人,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奚昙恳切的望着令候,“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势必将这个碎心怪物揪出来。”
令候波澜不惊的开口:“若我不信,你该当如何?”
奚昙嘴唇翕动半响,认命地道:“我不可能和您动手,石心人的命是您给的,您若是想拿回去,也希望由您亲自动手。”
他卸掉护体剑气,微微垂着下头,听之任之的态度。
令候却缓缓说道:“我给你机会。”
奚昙又抬起头。
“走吧。”令候轻拂衣袖。
话音落下许久,其他几位上神皆不曾出声阻拦。
奚昙反应过来,慌忙行了个礼之后,拔腿就跑:“我一定信守承诺,无论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那碎心怪物抓出来!”
等奚昙一口气跑远了之后。
上方才传来一声叹气。
令候仰头:“你方才也说,大荒将起战乱,接下来我们有的忙碌,无暇管顾这突然冒出来的碎心怪物。且交给奚昙去查吧,由他去自证清白。”
上方:“真言尺不是已经做出判断了?你依然相信他是无辜的?”
令候:“我相信。”
“令候君……”
“若判断有误,一切因果业报由我一力承担。”
令候对奚昙的信任,并非来源于他和石心人之间特殊的缘分。
是他对奚昙秉性的判断。
“奚昙成年之后,曾经跑来询问我一个问题。”令候至今印象深刻,“他问我,我对他的长辈们有多少了解,他的母亲爱不爱他的父亲,或者说每一代石心人,爱不爱他们的伴侣。”
令候起初不明所以。
慢慢才领会他的顾虑。
奚昙发现身为石心人难以动情,或许天生无情,那么他的先祖们,是如何将石心人延续下来的?
为了延续后代,必须择一伴侣?
奚昙觉得八成是了。
有一个证据,无论男女石心人,选择的伴侣都是人类。
因为他们和人类结合,能够诞下纯种的石心人,反而看不出体内含有人类的血脉,不引魔族怀疑。
但在奚昙看来,人类绝对不该是石心人的最优选择。
大荒时代讲究道法自然,没有延年益寿的丹药,人类的身体素质也没有修炼的条件,若无奇遇,能活百年都算是佼佼者。
如何成为石心人的伴侣?
奚昙不愿意被迫传承。
即使他向女方言明,自己需要一个子嗣,定然会有女方自愿,他仍旧觉得不妥。
可是他又必须传承。
石心人一脉单传,体内承载着武神剑的神威。
一旦失去传承,武神剑将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尽管令候一再强调,神剑送出,便属于他们石心人。
但石心人却坚持认为,此剑在武神手中,本该佑苍生,定乾坤。
他们诚惶诚恐。
奚昙虽没有这种想法,却也认同此乃祖宗欠下的债,自己身体里也背着债。
早些年,奚昙不断发掘自身力量,尝试剜心铸剑,都是在努力将体内武神剑的剑气全部引出来,重化神剑,归还武神。
可惜努力到最后,奚昙令石心人威名远播,却始终无法成功分化武神剑。
反而将神剑剑气融合的更为彻底。
奚昙最终放弃,他妥协了,将人生的重心全部放在寻找真爱上。
至少,奚昙希望他的儿女是基于爱意出生。
令候认为他钻了牛角尖,劝过奚昙不必过分执着,他根本不听。
“即使奚昙品性多有不端,单凭这一处,我不信他会成为滥杀的怪物。何况他面对真言尺,只是沉默,而非承认……”
令候讲述着,耐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奚昙若不来询问,令候从来没想过石心人传承子嗣,竟还有保持神剑不灭的想法。
除了铁匠,令候与其他石心人并不是很熟悉。
但铁匠剜心再生之后,依然拥有各种丰富的情感,和人类没有差别,这一点令候比较清楚。
往后几代应该也是一样。
至于他们全都选择人类作为伴侣,他们身为人类,喜欢同类岂不是很正常?
传承至奚昙,他是一个异类,才会成为石心人的巅峰。
但令候并不是完全了解,不能确定告诉奚昙,他的那些长辈都是因爱传承子嗣。
目睹奚昙的苦恼,以及他不断闹出的那诸多风波,令候心中生出了几分愧疚。
竟不知自己当年舍神剑救活他的先祖,究竟是对还是错。
令候再叹:“谁曾想,我同石心人之间的缘分,从起初的机缘,逐步发展成如今的孽缘,真不知还要和他们继续纠缠到几时。”
……
隔着记忆碎片厚重的时间墙,燕澜此刻正站着令候的身边。
听他说这话,心中很想告诉他。
纠缠到三万年后,他与石心人的缘分,已从孽缘变成了情缘。
这世间的缘分,当真是纠缠出来的。
燕澜正在心底感叹着,听见姜拂衣道:“虽然有一些不孝,但我很想说一句,我的先祖们好像有点儿不太‘聪明’?”
燕澜扭头看她:“嗯?”
姜拂衣朝外公逃走的方向望一眼:“若这份孽缘,只是源于我们石心人融了神剑以后内心的不安,其实有办法解决。”
燕澜挺想知道:“怎么说?”
姜拂衣琢磨着道:“你想啊,只需要我家的一个女先祖,想办法嫁给令候,生一个幼崽,那这孩子既有武神的血脉,又有蕴含神剑之力的剑心,一定意义上来说,也算把神剑还给他了?”
燕澜:“……”
这还得了?
幸亏她的先祖比较淳朴,没这么“聪明”,不然自己的前世可就成了她的祖宗。
姜拂衣瞧他变了脸色,也倏然意识到这一点,拍了下脑袋:“原来是我在犯蠢。”
见她这副模样,燕澜微微提起唇角:“这都是缘分使然,武神剑最终由你来还给我。”
担心姜拂衣会误会,不等她做出反应,燕澜先解释,“我指的并非你我的……后代,我是说,我虽然没了剑,但你我同行这一路,你曾多少次挡在我面前,护我周全,早已是我心中最锋利、最值得信赖的剑。所以石心人欠下的这份‘债’,你已经还了,今后不必再记在心上。”
姜拂衣忍不住夸奖:“我最喜欢你这一点,虽然话少了点,但每句话都能令我心安。”
燕澜心道自己话不少了,和姜拂衣认识的这一年,他比从前二十年讲的话都多。
姜拂衣忽然想起:“说起后代,我觉得我们俩似乎早就有了一个养子?”
燕澜是真的愣住:“我们俩的养子?谁?”
姜拂衣:“漆随梦。”
燕澜:“?”
想问她在开什么玩笑。
姜拂衣没有开玩笑的成分,认真分析:“漆随梦有我的心剑,你的血泉,你说他像不像我们两个的干儿子?”
燕澜:“……”
漆随梦这个名字,对于燕澜而言就像一根尖刺。
一入耳,就令他浑身不适,尤其是至今仍然泛红的双眼。
他唯一的排解方式,就是避免想起漆随梦。
可如今听姜拂衣如此一说,燕澜心中竟生出一些啼笑皆非。
他之前最在意的“沧佑剑”,以及自己被夺走的血泉,突然变得荒诞起来。
燕澜不由得垂眸轻笑:“此话若是不小心被漆随梦听见,他怕是要被你气死。”
姜拂衣眼皮一跳:“我随口一说罢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
燕澜倏然望向她:“我是那多嘴之人?”
姜拂衣不回答,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我外公在真言尺面前,为何不能开口说话?”
若非已经证实碎心怪的确和石心人无关,连姜拂衣也会怀疑外公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外公没问题,那就是真言尺的问题?
姜拂衣禁不住望向言灵神手中的尺子。
……
周围只剩下戎语之后,她在原地伫立良久,终于举起手中神器,默念一段法咒。
嗡。
真言尺的光芒比之前炽盛一些。
戎语询问道:“真言,若令候判断无误,奚昙实属无辜,你且告诉我,为何不准他开口自辩?”
真言尺无动于衷。
戎语愈发狐疑:“你竟不解释?看来的确和你有关,莫不是奚昙触碰你时,你感知到了一些对你不利的信息?”
九上神里,言灵神最不善战。
她的伴生法宝自然也没有几分斗法能力,但却是九神器中唯一一个拥有自我意识、能以言语沟通的宝物。
除了以精神压制,令对方言听计从之外,言灵神最强的天赋是能够预知未来。
因此关于未来之事的“言出法随”,其实是一种预言。
言灵神的预言术,多半来自真言尺。
但事关预言,真言尺一贯惜字如金,从不随意泄露天机,生怕遭受反噬。
尤其是近些年,真言尺变得异常沉默。
若非戎语强迫,他甚至可以几百年不主动开口讲一句话。
戎语知道原因,身为器灵,真言最大的心愿是能够脱离神器,成为独立的个体。
自诞生于太初之日起,他苦修至今。
渡劫期将至,成败在此一举,更是需要小心谨慎。
戎语再问一遍,声音颇为严肃:“究竟是奚昙还是那碎心怪物,关系到你渡劫之事,令你不惜违背你的天职,擅改奚昙的命运?”
她从不在意器灵独立,削减她的实力,但也见不得他为渡劫动起歪脑筋,“真言,我奉劝你一句,天命难测,小心适得其反。”
真言终于开口,是个清冷的男子声音:“明知失败,自然要放手一搏。适得其反,我求之不得。”
戎语沉声:“果然和你渡劫之事有关,奚昙莫不是会导致你渡劫失败,你才想要先害死他?”
真言尺内传出的声音依旧冷冷淡淡:“我若想要奚昙的性命,直接压制他,迫使他承认下来,板上钉钉,饶是令候也保他不住。”
戎语也知真言不会妄动杀心:“你究竟想做什么?”
真言继续道:“你且放心,我只想给奚昙找些正事做一做,莫要再发疯去寻找情缘。”
戎语反而更加不解:“他寻他的情缘,与你何干?”
真言尺避而不答,再度沉寂。
……
“真言尺竟然有器灵?”姜拂衣正凑在真言尺旁边,被他突然发出的声音惊的眨了眨眼。
“难怪。”燕澜抱着手臂也凑过去看,和姜拂衣快要头对头。
原先燕澜就挺想不通,无论长明神的天灯,还是虚空神的四方盘,即使被封印了大部分力量,人类使用起来依然异常困难。
他父亲为了支撑起四方盘,连命都搭了进去。
可是真言尺竟然没有一点九神器的“贵重”感。
原来是缺少了器灵。
眼前的场景再度开始崩塌,姜拂衣在黑暗中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猜真言尺的器灵渡劫成功了没有?渡劫失败,器灵会不会死?器灵死了,神器的力量会变弱?”
现今时代,器灵已经极为稀罕,目前为止燕澜只见过一个,柳藏酒的镜子二哥况子衿。
实际上况子衿属于镜妖,和器灵并不完全相同。
燕澜认真回想关于器灵的古籍:“以我对器灵的浅薄了解,他想要完全独立分为三步。”
姜拂衣:“先产生意识?”
燕澜:“是的,随后意识可以化为灵体,短暂的脱离本体。第三步是渡天劫,彻底独立。倘若渡劫失败,不管他还存不存在,都不会影响真言尺的力量。但看真言尺现在的状态,器灵应该是渡劫成功,独立出去了?”
姜拂衣眉头深锁,摩挲指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正想说出来和燕澜商讨一下,新构建而成的场景里,竟然看到她外公抱着一名年轻女子。
一下便将姜拂衣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去。
通过观察周围的环境,姜拂衣看到遍地因为碎心而死的尸体。
可见那碎心怪又一次滥杀无辜,外公追查而来。
来迟了,却在尸体堆里发现了一个活口。
正是他怀中抱着的,陷入昏迷的女子。
“姑娘?姑娘?”
“小雀鸟?”
奚昙这一声“小雀鸟”,喊的姜拂衣精神一振:“这个难道就是我外婆?”
燕澜想了想:“应该是。”
之前魔神已经告诉过他们,姜拂衣的外婆正是一只拥有一丝凤凰血脉的云雀。
姜拂衣难以置信:“外公找了那么久的动心之人,竟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外婆。”
燕澜则有另一番感悟:“不愧是言灵神,真被她说中了。真言尺一番心思,想让你外公去做正事,莫在纠结于情缘。不曾想,他却因此遇到了他的情缘?”
……
再说奚昙喊不醒这只雀妖,又想从她口中问出碎心怪物的信息,便将她带在身边,去寻找当世擅医术的神族和怪物。
走到半途,雀妖便醒了过来。
奚昙还来不及高兴,发现这雀妖虽从碎心怪物手底下捡了一条命,却变成一只傻鸟。
疯疯癫癫,一问三不知。
姜拂衣更确定这只雀妖就是外婆。
五官和她母亲相似之处并不多,但犯傻时,圆圆鼓鼓的眼睛透露出来的眼神,和她母亲疯癫时颇为相像。
那怪物除了拥有碎心的能力,果然还会令人神智失常。
而奚昙为了令她清醒过来,带着她先后拜访了好几位医修。
耗费数年时光,都没能将她的疯癫治好。
碎心怪物有没再出现,雀妖是唯一见过他的活口,奚昙不肯放弃,决定自己修习医道,结合剑气创造医剑。
姜拂衣终于知道,家传的医剑竟然是这样来的。
同时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令候的记忆碎片,应是他抽取了外公的记忆。
片段式的记忆中,也不知道奚昙究竟学了多少年。
雀妖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得到他的悉心照顾。
每天听她“师父”、“爹爹”、“哥哥”、“好儿子”、“小孙子”乱喊一通。
奚昙从不耐烦到崩溃,后又习以为常。
对她的称呼也从“傻鸟”,不知不觉中成为“小呆鸟”。
最终奚昙的医剑大有所成,一剑斩断了雀妖的疯癫。
但也好像斩去了雀妖的记忆,她只对奚昙这些年来的照顾有些淡薄的印象。
关于遇到碎心怪物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好得很。
奚昙还需要继续钻研“记忆”,也就是操控精神力的剑道。
其实言灵神可以帮忙。
奚昙却对真言尺心生怀疑,宁愿自己研究。
自此以后,雀妖继续陪伴在他身边。
她已经不呆了,奚昙便为她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小黛。
奚昙一边修习“记忆”,一边隐藏身份,带着小黛追寻那碎心怪物在世间留下的一切蛛丝马迹。
便在此时。
世间开始爆发乱象。
始祖魔族没有发现人族有成神的潜质,倒是发现人族很容易走火入魔,可以为魔族修炼提供浊气。
他们制造了一种专门针对人族的武器,似一场瘟疫,在人群中蔓延。
中招的人类变的格外暴戾,不断自相残杀。
浊气暴涨,始祖魔族威势大增,开始暗中联合一众怪物对抗九天神族制定的规则。
神魔怪物之战,已是一触即发。
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那碎心怪物再次出现。
且动静比前几次更剧烈,一次出手,便导致浮尸万里。
然后再度销声匿迹。
大概是因为波及范围极为广阔,这次出现了更多的幸存者,有成年人,有牙牙学语的婴儿,年纪大小不等。
和小黛一样,心脏不见太多损伤,但全都变的疯疯癫癫。
奚昙以医剑将他们治好以后,他们全都失去记忆。
面对这些无家可归的幸存者,奚昙将他们送去了自己的故乡,极北之海附近的雪原。
沧海桑田,雪原面积早已不似当年,更不见人类踪迹。
然而魔族制造的瘟疫不曾蔓延过来,此地反而成为一片净土。
奚昙和小黛也暂时留在了雪原。
奚昙一边教导那些幸存者如何在雪原生活,一边研究他们为何能够抵抗碎心。
可惜一无所获。
外边的世界越来越乱,碎心怪物出现的频率也在加快。
奚昙始终摸不清楚他出没的规律,接连又从不同的地方,捡了不少幸存者回来。
再加上一些逃难逃到雪原的人族,五十年时间,雪原之上竟然再次繁衍出了一个颇具规模的人族村庄。
奚昙莫名其妙当上了“村长”。
小黛也成为村民口中的“村长夫人”。
奚昙心中五味杂陈。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本源为人类这件事始终没有认同感。
甚至觉得自家先祖为救雪原凡人而放弃羽化成神,是种不明智的举动。
先祖救下的那些凡人,有几个能活过百年?
若是先祖一举成神,长生不死,分明可以拯救更多。
至少奚昙不会拿自己的命,去交换这些更迭速度极快的凡人的命。
怎么算都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可自从奚昙为了了解碎心怪,亲手养大几个幸存的孩童。
又看着自己捡回来的那些小生命一点点长大,婚嫁生子过大寿。
奚昙才深知成长的不易,以及生命的可贵。
而在生出这份感悟的同时,他也收获了从前求之不得的“心动”。
武神说的没错,他从前钻了牛角尖。
石心人是会动心的。
他一直不曾动心,是因为情缘这东西,可遇而不可求。
……
令候特意留给燕澜观看的记忆碎片,定然不会侧重奚昙和小黛之间的情感。
但迟钝如姜拂衣,也不难从一些片段中,看出两人之间自然而然流淌着的情愫。
从前姜拂衣时常会想,外婆会是个多么优秀另类的奇女子,才能令外公动心。
却忘记了,石心人最害怕的其实是润物无声,滴水穿石。
外婆不见得拥有绝顶的美貌,更不见得聪慧过人,但命运将他们绑在一起,彼此相伴,不弃不离。
她会走进外公心里去,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姜拂衣很有经验。
只不过望着眼前岁月静好的场景,姜拂衣心中却满是感伤。
这种记忆虽然温馨,却也挺平淡,在记忆长河里通常不会太过显著,根本没有单独拎出来给燕澜观看的必要。
除非,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也是这村庄最后的一点温馨。
果不其然。
在下一个记忆碎片之中,雪原已经成为一片炼狱。
残阳下,入眼的是一具具横七竖八的尸体,一张张痛苦扭曲的面容。
这其中包括一些姜拂衣跟随外公的记忆,有幸看着他们从小到老的眼熟之人。
身为一名看客,姜拂衣的心都禁不住狠狠一痛。
难以想象外公亲眼见到这一幕时,所遭受的冲击。
“阿拂……”燕澜喊她一声,嗓音微微颤。
姜拂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脑海里一刹那“嗡”的一声。
她看到了小黛的尸体,可怜的倒在“村长”门前的雪地里。
心脏碎裂,七孔流血,但是她没有捂住心口,而是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外婆死了。
和姜拂衣之前猜测的一样,外婆真的死在碎心怪物手中。
从她临死前的姿势来看,似乎在保护腹部,应是已经怀有身孕。
燕澜不知如何安慰姜拂衣,只能靠近她,指向远处:“他在那里。”
姜拂衣面无表情的望过去。
在雪山脚下,正站着一名青衣男子。
五官深刻,眉锋似刀,透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此刻安静站着死透了的村庄外围,像是在等人。
姜拂衣死死盯着他。
她对碎心怪物浓烈的恨意,在这一刻终于攀到了顶峰。
……
奚昙只是去往附近的山峦寻找剑石,并未走远,感知到异样,立刻返回雪原。
远远窥见遍地走兽的尸体,他心中已是惊惶。
等见到已经绝了生机的雪原,他的心碎了一半。
落在小黛身边时,奚昙是整个摔落在地的,浑身颤抖着将小黛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中。
这一刻他才知道,人在悲痛至极时,心脏是麻木的,脑袋是空白的,甚至连眼泪都会忘记落下来。
“好久以前,我记得我曾经来过这里。”
青衣男子一直在等奚昙,见他回来之后,才提起步子朝村子里走去,“当时我修为尚浅,尚未修出人身,似只妖兽的模样……我还记得雪山脚下曾经住着一位有名的铁匠,擅铸长剑。那天,一群人打了胜仗回来,极为开心,我被他们的欢笑声吸引而来,只觉得他们脸上的笑容格外扎眼,令我心中不快,便故意刁难那铁匠,不曾想他竟真将自己的心给亲手剜了出来……”
奚昙仍处于浑噩之中,跪在地上默然无声。
“你和那铁匠究竟是什么关系?你是他的后人?”青衣男子已经走进遍地尸体的村子里,“这些年,你一直都在追寻我的踪迹,是想为你的先祖复仇?”
奚昙从小黛的尸身上抬起头:“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再回答你想知道的。”
青衣男子颇为疑惑:“什么为什么?”
奚昙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们都曾在你的天赋之下活命,不受碎心的影响,只是神智失常,为何现在……”
他终于从麻木中清醒,语带哽咽,难以继续说下去。
“ 忘记告诉你。”青衣男子自我介绍,“我名唤撕,撕心裂肺的撕。诞生于这世间种种痛苦,天赋也是能够释放痛苦,令尔等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边说边笑,“哪怕初生婴儿也知世间苦,生下来总是先学会哭。真正不知痛的有谁?目前我只知一种,疯子。这些你所谓的幸存者,其实都是天生心智残缺,精神力不正常的疯子,他们原本活在各自的世界中,根本不知痛为何物。”
“撕心裂肺……”
奚昙一手搂着小黛,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如同堕入了冰窖。
原来……
原来小黛和这些村民,并不是遭受攻击之后才变的疯癫,而是因为天生疯癫才能在撕的天赋之下保住了一条命。
奚昙却费尽心思的修习医剑,治好他们的疯癫,将他们从自己的世界拉回到了现实。
清醒以后,他们便能感知到肉身的痛,体会到世间的苦。
“是我害死了他们……?”奚昙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不可能,起初我只捡到我夫人一个。后来你每次出手,我都可以捡回来一堆疯子,同一片区域里,竟有这么多心智残缺之人?”
“这就需要去问一问始祖魔族,他们针对人族而制造的武器,导致了大量疯癫人类诞生。”撕提起始祖魔族,一幅又爱又恨的模样。
天下大乱,痛苦蔓延滋生,撕获得了大量修行所需要的能量。
可是陡然滋生太多,又令他不堪重负,陷入痛苦,不得不外出释放。
“石心人,其实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撕安慰了奚昙一句,“他们先前可以逃过,是我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今日我是特意出手,即使他们还都是疯子,同样逃不过。唯一的区别,是痛苦的程度。”
至于为何要屠了这片雪原。
撕发现奚昙生有一颗坚不可摧的石头剑心,令他颇感兴趣。
想要碎掉奚昙这颗剑心,自然先要令他体会到无边痛苦。
碎起来,才会更有把握。
“不过如此。”撕的眼底浮出一抹无聊的笑意,“你的这颗石头剑心,比我想象中脆弱太多,无甚趣味。”
他一步一步的朝奚昙走过去,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奚昙的心脏上。
嘭!
奚昙的石头剑心,骤然在胸腔内碎裂成一团渣滓!
撕望着他口中涌出的鲜血,与他擦肩而过时,脚步微微顿:“你还不曾告诉我,为何要寻找我?寻我,等于是寻找痛苦,面对我,便是要面对撕心裂肺。世人真是喜欢自讨苦吃。”
他嘴角划过一丝淡淡的戏谑,越过奚昙。
然而没走多远,听见奚昙在背后冷冷道:“我准允你走了吗?”
撕微微一愣,唇边的戏谑逐渐消失。
奇怪。
背后石心人的剑心确实已经碎裂,心脉也已尽毁。
撕能感受到他在释放强烈的痛苦之意,可是他的生命力为何不见流逝,反而在迅速增强?
撕纳闷转身,望向奚昙:“你……”
奚昙已从地上跄踉着站起身,直面眼前的“撕心裂肺”。
奚昙的脸色,因极度痛苦的身心而苍白骇人,长发却因失控的剑气而四散飘起。
随他抬起手臂,雪原周遭的十几座悬山悉数化为造型不一的巨剑,又随他覆掌,剑尖下沉,轰隆着插入地脉。
巨剑剑柄首尾相连,剑光结成金网,形成困兽于笼的剑阵。
奚昙猩红着一双眼睛,指着他,一字一顿的重复一遍:“老怪物,我准允你离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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