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然而仅仅是在沈云竹面前站得住,不被他影响头脑,用处依然不大。
因为还有逐影。
逐影的力量,在现如今的人间已是拔尖,莽冲和盲打,能胜过他的人几乎不存在。
姜拂衣无奈极了:“他们两个合体,根本无解啊。打得过逐影的大佬,容易被沈云竹控制脑袋。不受控制的,又打不过逐影……”
她的头越来越痛,牙齿紧紧咬着,腮帮子都略微鼓起来一些。
燕澜的不适感写在脸上,但他原本气色就差,并不明显,见她拼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劝道:“不必伪装,当我们被沈云竹的天赋影响到时,他就知道我们想对他不利,伪装并无用处。”
姜拂衣:……
她抽了下嘴角:“你的意思是,他已经知道,我们看穿了他?”
燕澜回忆《归墟志》里的描述:“是的。”
乙级怪物,原本并不在燕澜专注了解的范围。
姜拂衣特意问过,燕澜从来不会敷衍她,立刻将《归墟志》里关于思若愚的内容认真背了下来。
姜拂衣羡慕不已:“这种天赋,我也好想要。”
都说人心难测,画人画虎难画心。
沈云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任何人对他有所图谋,都能立马接收信号,不必活在猜忌中。
燕澜默然,沈云竹的这种天赋,如今的他也同样求之不得。
姜拂衣感慨过后,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毕竟谁也没有燕澜被算计的那么惨。
她本想安慰两句,又觉得安慰他是很多余的事情。
反倒是燕澜见她纠结的样子,主动岔开话题:“他们合体也并非无解,至少沈云竹和逐影并不是左手和右手的关系,他们之间分歧极大,协同困难,这是他们的一个弱点。”
“分歧?”姜拂衣蹙眉,“你的意思是说,沈云竹可能是故意在向我们‘自爆’?他并不想逐影将分身收回去?”
燕澜看向休容身边,被巫族人包围起来的沈云竹:“毕竟以他们行事的谨慎程度,沈云竹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的实在太突兀了,很像是在故意提醒我们……”
姜拂衣摩挲指腹:“你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从闻人府离开之前,闻人不弃追出来,只告诉她巫族有个可信之人,并没有讲述沈云竹救过他的事儿。
前两天姜拂衣去找沈云竹帮忙,请他帮忙转告闻人,散布她和燕澜是纵横道首领的消息。
沈云竹主动说起来他和闻人相识的经过。
姜拂衣才知道原来他这么厉害。
无论是能从剑笙手底下救走闻人的本事,还是隐藏在暗处,几十年如一日的忍耐力,都绝非泛泛之辈。
现在想来,沈云竹难道是有心在提醒她?
……
巫族人这边,沈云竹来了之后,又不说话了。
其他人,包括愁姑也都无视他。
五长老还在抓着休容不放。
而愁姑继续劝着休容当众道歉。
其他人则还在消化族中做的这些恶事,究竟该如何选择。
总之,无论哪一方都不敢擅动。
“糟糕。”
沈云竹唉声叹气,对体内的逐影说,“难怪你强调要谨慎行事,这石心人幼崽和神族后裔真的好聪明,我这才刚登场,还没开始演戏,就被他们给看穿了。”
逐影:“……”
沈云竹又说:“你得想新的计谋夺回分身了,他们原本开始盘算着对付我,又突然停下来,想来连我的天赋都一清二楚,真是后生可畏啊。”
逐影若还有肉身,此时定然要被他给气的吐血:“后生可畏?究竟是他们聪明过人,还是你故意提醒?”
沈云竹喊了一声“冤枉”:“你这说的什么话?”
逐影忍住怒意:“什么话?燕澜正在逼我现身,魔神又当众说我无法附身人类,排除了在场所有巫族人。而你一个上门女婿,这么大摇大摆,气定神闲的走出来,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他
们哪怕再笨一点,也会怀疑你有问题,可能是个被我附身的大荒怪物。”
逐影再三交代沈云竹,一定要等到长老动手,猎鹿出箭,场面完全失控之时再现身。
到时候救走休容,立刻跑去燕澜身边。
趁燕澜毫无防备,攻破他的护体结界,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将分身抢回来。
基本不会出什么乱子。
现在全砸了。
“明明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情,硬生生被你给搞砸了!”
沈云竹的语气中透着疑惑:“可是,那石心人幼崽知道我曾经救过闻人,知道我和他们是站在同一边的,不该怀疑我才对。”
逐影冷笑:“不知道还好,像魔神和这群傻子,真以为你是为女儿撑腰。一旦得知你在巫族的图谋,以及你的本事之后,哪个蠢货还会相信你突然提前站出来,是为了替女儿说话?”
沈云竹感慨:“话不要这样讲,我确实是因为担心女儿啊,你们都没有孩子,不会懂得为人父母的心情,你们人族不是有个成语,叫做关心则乱么。”
逐影语气森寒:“我倒不知,你这一心想要毁掉我巫族,打破五浊恶世的怪物,竟还会心疼自己的巫族女儿?”
“巫族女儿?”沈云竹慢慢收起自己的“茫然”,声线中流露出不屑,“休容身上大多数都是我的血统,被我封起来了而已。”
只可惜混了人类的血,导致怪物的天赋一般。
但也比巫族的天赋强多了。
至于休容觉醒的那点花草天赋,则是被沈云竹强行塞进去的。
逐影顺着他的话质问:“所以呢,你说你担心则乱,你在担心什么?愁姑若真的护不住休容的时候,你只需要将她的怪物天赋解封,谁还能伤害的了她?”
沈云竹:“……”
这下是真的无法辩解了。
逐影明知不该在此时与他撕破脸,却忍无可忍:“沈云竹,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就是不想我收回分身,缺少这一部分力量,更方便你压制着我!”
沈云竹并不否认:“你不也是一样?你想要新的肉身,我想要放出所有大荒怪物,咱们说好合作,你为我在人间提供身份,我借躯壳给你藏身,护你周全。除此之外,咱们互不干涉。结果呢,你处处在妨碍我。左担心怪物出来,先杀巫族,右担心我将神域的路重新打通之后,神族降世,你会死无葬身之地。整天给我使袢子,那咱们就只能彼此彼此。”
逐影道:“反正都要死,我不如现在就离开你的保护,让魔神他们联合起来把我杀了。但你又该怎么办呢?没有我的力量支持,对付你也不是太难的事情,不要小看人间,能人异士数不胜数,而你心里最清楚,在绝对武力之下,往往不需要任何谋略,你难逃重新被关起来的命运,你的理想,终将无法实现。”
沈云竹眸光冷厉。
逐影忍住脾气:“咱们究竟是要两败俱伤,还是继续合作,这次换你来选。我顶多向你保证,只要你帮我将分身抢回来,我再也不会阻碍你。究竟能不能放出大荒怪物,重开通天路,全凭你的本事。”
逐影算是让步了。
因为眼下确实需要沈云竹。
这怪物还算好把控。
沈云竹:“我还能信你?”
逐影:“不然你还能信谁?”
沈云竹沉吟。
“爹。”
休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云竹收敛心神,看过去。
休容满眼狐疑:“您不劝我道歉?”
沈云竹微笑:“我不是说过了,你不愿意,为何要强迫。”
休容看一眼母亲额头急出的冷汗,想问他为何还能笑得出来:“那您站出来做什么?意义何在?”
沈云竹伸出手,想要揉揉她的头:“当然是想和自己的宝贝女儿共进退。”
休容却突然传音:“你究竟是我爹,还是我族那位先祖?”
沈云竹的手一顿。
休容眼中的疑惑逐渐转为戒备,父亲的举动实在太奇怪了,和他往常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若说关心则乱,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担心。
像是被那位先祖附了身,想利用她图谋燕澜手里的寄魂?
但魔神又说,那位先祖不能附身人类。
休容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父亲难道不是人类?
拥有人形,又不是妖,难道是……大荒怪物?
沈云竹见她恐慌后退的样子,不生气,反而十分欣慰:“你猜出来了?比着那小石心人稍微慢了一步,但也还好,毕竟你知道的信息比她少了一点。”
很好。
同样身为大荒怪物和人族的混血,他的女儿不说像那小石心人一样顶尖聪慧,至少也不是讨厌的蠢货。
不算给他丢脸。
沈云竹轻声安慰道:“休容莫要害怕,我就是你的亲爹,不是逐影,也没听他的话去利用你。”
这是沈云竹故意破坏计划的另一个原因,“我希望你提前知道我是谁,而不是利用过你之后,一片混乱之中,由着别人告诉你,我的身份……”
休容瞳孔紧缩:“你、你真的是大荒怪物啊?”
沈云竹颔首:“不错,我属于大荒怪物的范畴,脱胎于极点、极限里的‘极’。”
休容满脸茫然,显然无法理解。
沈云竹想了想:“该怎么说呢,那是一种天地刚形成之时的混沌之力。我以生灵的‘脑子’为养分,当世愚者多,我则衰。智者多,我则盛。或者说,这世上愿意动脑筋的人多,我就比较厉害,因为他们每次动脑筋,都会产生一些我修炼所需要的力量。”
休容今日听多了震惊之事,但都没有自己从来看不起的父亲,竟然是个大荒怪物更令她震惊。
还是个吃脑子的怪物。
休容问:“您也是二十多年前从封印里逃出来的?
再一想,父亲从沈家入赘到巫族来,都已经超过六十年了,“不,您是从五浊恶世里逃出来的?”
这像是触到了沈云竹的痛处:“是的,始祖魔族战败之后,我被驱逐进了五浊恶世里。一千五百年前,巫族为了点天灯骗魔神下凡,打开大门,在他们合拢之前,我在大门施展了法术。又用了二十多年,在那虚假的大荒世界里,我召集了不少想逃出去的怪物,再次开启大门,逃了出来。”
其实沈云竹自己也能逃,但他不知神族早已离开,也惶惑外面陌生的世界,必须要拉一些垫背的。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神族虽已离开,魔鬼沼和万象巫的封印,依然能将他们困住,死了不少小怪物。
当时在魔鬼沼守门之人,正是魔神。
沈云竹感知到他被封印了大部分的“慧”,觉得有些蹊跷,便帮他打开,没准儿会令他混乱,少一个敌人。
才令魔神突然恢复了神族的记忆。
不远处的燕澜倏地开口:“逐影前辈,既然计划已经失败,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放我和姜拂衣离开,稍后我会将这道分身还给你,我燕澜说到做到,绝对不会食言。”
燕澜并未看向沈云竹,算是替他隐瞒。
休容还处于震惊之中,纵然满心的疑问,也没忘记如今最重要的是燕澜能否平安逃离万象巫。
她上前一步,拉住沈云竹的衣袖:“爹,您既然能控制住逐影,求求您放燕澜离开吧!”
沈云竹摇头:“这事儿我说了不算,还是要听逐影的。”
休容质问:“您难道受他钳制?您怕他?”
“我怕他?”沈云竹禁不住发笑,“因为我们还要彼此利用呢,我需要借助他的力量,完成我自己的理想。”
休容不解:“理想?”
沈云竹仰头望天,眸光晦暗不明:“我想要打破所有怪物的封印,让这人间成为炼狱,令天翻地覆,五行崩塌,开启通天路,引九天神族重临人间。”
休容目露惊恐:“为什么?九天神族重临人间,不还是镇压怪物,对您有什么好处?”
沈云竹又看向了燕澜:“我们大荒怪物之间从来不攀比,但是神族将我们封印之后,非要写一本讨厌的《归墟志》出来。”
他那无情无义的师姐怜情,甲极怪物,第一卷第一册。
烂好人师弟也是甲级怪物,第一卷第二册。
三人明明同一个师父,唯独沈云竹被排在第二卷第九册,是个乙极怪物。
且他们一个被神族单独封印,一个跟随神族去往了域外,只有沈云竹被随便扔进大狱里。
神族凭什么如此看不起他?
五浊恶世之内,是个面积广阔的幻境大荒,虽然无拘无束,却全都是一群脑筋不会转弯的怪物,导致沈云竹得不到养分,变得越来越弱。继续待下去,他可能会提前化为虚无,也未免陨落的太憋屈了。
才想着闯出来搏一搏。
“今时不同往日了。”
沈云竹真是爱惨了现如今这个被人类主导,充斥着各种阴谋算计的美好人间。
他要让九天神族看到他强大的破坏力,主动将他挪到《归墟志》第一卷第一册里去。
第112章
休容懵住了,先怀疑自己的耳识,又怀疑父亲是在说谎骗她。
但有什么骗她的理由?
以往不太理解,大荒怪物绝大多数都和人类一个模样,又天赋异禀,为何会被神魔称为怪物?
如今才明白,果然是怪物。
休容猛地一怔,此时才反应过来,父亲既然是大荒怪物,那她也不是人类?
……
燕澜和逐影谈条件,没朝沈云竹望去,姜拂衣则一直注视着他。
因为沈云竹总是先看休容,又看一眼她,反而不太在意燕澜。
同为大荒怪物,姜拂衣估摸着,他是在对比她和休容这两个混血怪物。
姜拂衣也忍不住多看了休容几眼。
确实,大荒怪物已经见过好些个,但都是原始怪物。
和自己同龄的混血小怪物,第一次见,且还是老熟人。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
回想起之前刚来万象巫,险些被休容骗到的场景,姜拂衣说:“智慧怪的女儿,难怪聪明。”
燕澜却道:“休容聪不聪明,和她是不是沈云竹的女儿并没有直接关系。沈云竹脱胎于‘极’,并不是脱胎于智慧。”
“慧”,只是他修炼所需要的养分。
并且沈云竹吸收的也不是大智慧,更多是阴谋算计。
大荒时代,欠缺的并不是真正的智慧,而是泛滥的勾心斗角。
真正脱胎于智慧的是神机族,《归墟志》第一卷 第二册里记载着一个,名叫般若,当之无愧的甲极。
般若神机在神魔之战中,为九天神族提供了不少对付怪物的良策。
战后去往了神域,已获封神位。
……
沈云竹又坚定了一遍自己的信念,也做出让步:“逐影,我再相信你最后一次,若你往后继续阻碍我,咱们就一拍两散,各凭本事。”
“好。”逐影提醒道,“但我之前对你的要求依然作数。”
合作之初,沈云竹要求逐影在巫族给他安排一个身份。
逐影知道他想阅览藏书阁的古籍,以及拆解万象巫的护城结界,为打开大狱大门做准备,当然不同意。
将他安排去了世交沈家。
岂料他竟趁逐影闭关休养,迷惑住那一代的圣女愁姑,入赘进万象巫。
既说互不干涉,逐影出关之后也没辙,只能和沈云竹约法三章。
阅览古籍可以,暗中想办法拆解万象巫结界也行,但不经逐影允许,不得伤害万象巫内任何一个巫族人。
不然以沈云竹强烈的报复心,这些年以言语羞辱他的人,早就尸骨无存了。
沈云竹先答应:“可以,但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非要在今日杀死燕澜,抢回分身的话,我不能保证不会误伤到你的族人。”
逐影沉声道:“不能放燕澜离开,事情发展到眼前的局面,他必须死。”
燕澜出生以后,夺他血泉之时,分辨不出来异常。
但当逐影分出一些力量,藏身寄魂之中,尝试占据他的肉身之际,才恍惚领悟,这次点天灯请下来的神族,似乎不太一般。
沈云竹重开通天路可能性不算大,即使成功,也需要很久。
毕竟六十年过去,他连万象巫都拆不了。
魔神也不行,一千五百年过去,几乎一事无成。
燕澜却不一定,他或许能找到不破坏人间的方式,引神族再次降世。
逐影不敢赌。
“我明白了。”沈云竹垂眸看向仍在拉着自己衣袖的女儿,“休容……”
他的这声呼唤,如同头顶响起的炸雷,将休容惊醒。
休容脱口而出:“爹,我究竟是人还是怪物?”
沈云竹道:“混了人族的血,弱了不止一星半点,但勉强还算怪物。”
休容一瞬白了脸,松开他的衣袖,向后微微趔趄着退了两步,不太愿意接受的模样。
但她极快又清醒过来,再度上前想为燕澜求情:“爹,神族看不看的起您,有什么重要,您之前不是还教导我,内心的强大才是……”
沈云竹笑道:“但你不是一直都不高兴你娘选错了丈夫,怪我拖累了你的天赋?”
休容后悔极了:“当时我年幼无知,不懂事……”
沈云竹打断:“不,你埋怨的好极了,就是要有这种不服气。”
说着话,他弯起左手食指,在休容的眉心轻轻弹了弹。
嗡……
休容听到一声厚重的“开门”声,一刹那,眼前的场景变得模糊,万物又重新聚合。
周身仿佛有无数星辰,在有序的旋转,而她陷入了漩涡之中,一阵头晕目眩。
恍惚中,听到父亲的声音:“你只需要稍微感受一下,就知道巫族的天赋不过是神族赐予的一些自然之力,根本称不上天赋。咱们怪物的天赋,才是正儿八经的天赋。”
“休容,你怎么了?”同处于混乱中的猎鹿,虽没在众人的争执中开口为休容说话,却一直在提防着谁对她出手。
见她推开沈云竹,不断向后仰倒,摇摇欲坠的模样,吓得赶紧跑过去。
休容被猎鹿扶住,歪靠在他肩头。
猎鹿一手挽着弓,一手搂着她:“休容?休容?”
休容尚未完全清醒,心头却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好一会儿才领悟,那是五长老对她的恶意。
不只五长老,还有几个人,也在朝她散发恶意。
五长老原本正在煽动众人尽快拿主意,推休容出来送死,以证明对巫族的忠诚,忽地有些头痛,“嘶”了一声,捂了捂头。
休容强撑着睁开眼睛,依旧模糊的视线扫过周围的众人,从恶意的大小,可以分辨出来究竟谁动摇的最厉害。
而被她多看几眼的人,或多或少都开始出现头痛的症状。
休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沈云竹在旁气定神闲的背着手:“谁盘算着想要害你,就会遭受反噬,足够你自保了。除此之外,我族的天赋还有许多用处,稍后,你在旁边看清楚,爹仔细教你。”
休容反应过来,他可能是要大开杀戒,不知会怎样出其不意的去攻燕澜。
她推开猎鹿,趁着沈云竹没有防备,掐了个诀,遁出巫族众人形成的防御环,跃到燕澜和姜拂衣身边。
猎鹿愣在原地,并不曾阻拦。
原本,在巫族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之间,他难以抉择。
但瞧着眼前一众咄咄逼人的可憎面孔,猎鹿的心实在是凉透了。
只犹豫一瞬,猎鹿追着休容而去,并传音给自己的父亲:“爹,您多保重,不要对我手下留情。”
愁姑被他二人这番举动吓的半死:“你们在做什么!”
五长老知道燕澜离开后,猎鹿是少君的不二人选,只抓着休容不放:“看到没有,我就说了她和燕澜勾结着一起叛族,如今罪证确凿!”
刚说完,脑袋又是一阵剧痛。
沈云竹看着五长老痛苦的反应,颇为满意。
愁姑一转头,瞧见自己的丈夫竟然勾起了唇角,终于逐渐察觉出异常:“你是怎么回事?休容危在旦夕,你这是什么表情?”
沈云竹不去看她,好似自言自语:“不错。”
石心人幼崽不肯听自家父亲的话,敢孤身来巫族,他的女儿也是一样的有主见。
逐影再次被气的吐血:“才刚说好的合作,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沈云竹不解:“我怎么了?”
逐影质问:“你此时解封她的天赋,不是在给我们添乱?”
沈云竹不屑:“小丫头这点天赋能添什么乱,不为她解开,稍后打起来,燕澜光明磊落不会耍阴招,万一魔神抓了休容来要挟我怎么办?”
休容并不算意外产物。
天赋越高的大荒怪物,想繁衍后代就越难。尤其是诞生来源不同的怪物,比如遮和纵笔江川,做了上万年夫妻,也没孕育出一儿半女。
沈云竹听说,怪物和人类结合,孕育出后代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一直都挺希望有个后代,不想自家优秀的天赋消失于岁月长河,只能记载在那本讨厌的《归墟志》里,哪怕是个混血也好。
……
这般风声鹤唳之下,姜拂衣见到休容突然过来,下意识的稍作防备。
燕澜原本就在结界之内,仅是微微皱了皱眉。
休容挡在他们面前,背对着巫族众人,压低声音,焦急地道:“我爹说会听逐影的话,估计要联合逐影对你们下死手了,小心!”
父亲既说她比着姜拂衣慢了一步,可见他俩已经知道父亲是大荒怪物,也就无需她多嘴解释。
燕澜撵她走:“回去。”
休容摇头:“你不用担心我,我爹解封了我的天赋。”
从这一点,休容觉得父亲可能是在利用母亲,但对女儿却是有几分真心的。
可悲又庆幸。
姜拂衣看她惨白的脸色:“你的怪物天赋恢复了?”
休容说了声“是”:“但我只能被动感知,不懂得如何主动使用。我过来这边,只是担心他们突然对你们出杀招,而你们没有防备,其他的,我恐怕帮不上太多忙。”
休容原先是怕自己的行为,会连累父母和猎鹿。
如今父亲成为最大的威胁,她反而没了顾虑。
“怪物天赋?”猎鹿提着弓刚跃过来,就听见这句话,表情一怔。
休容先拉着他解释:“你应该懂吧?”
猎鹿不懂:“什么?”
休容道:“我会帮燕澜的原因。”
猎鹿沉下脸:“我怎么可能误会?”
休容其实是问给姜拂衣听的:“姜姑娘也不要误会。”
姜拂衣微微愣,先是有点莫名其妙,随后才慢慢理解,休容是担心自己误会她对燕澜余情未了。
她不提,姜拂衣压根没往这方面想,此刻忽然感觉到一丝尴尬。
燕澜没注意到她这罕见的难为情,看向猎鹿,无奈的微微叹气:“你也不该过来。”
猎鹿如今不知该怎样面对他,紧紧攥着手里的弓,半响,眼眸里浮现出歉意: “对不起,我过来晚了。”
第113章
燕澜长睫微颤:“还是那句话,做事之前先考虑清楚。”
这是从小到大,他对猎鹿说过最多的话。
因为与他决裂之前的猎鹿,性格张扬,行事冲动。
猎鹿从前只会敷衍着答应,如今却反驳:“我之前就是忽然想得太多,怕你接受不了,想出一个馊主意,故意和你抢少君的位置。如果我少想点,直接告诉你族老告诉我的那些,以你聪明,一定能想出来真相,就能少被利用三年。”
他向燕澜手中提着的小熊,后怕又自责,“万幸你没被夺舍,否则都是我害的。”
“你三年前告诉我,我恐怕真会走上魔神的老路。”毕竟那时候,燕澜远不如现在的修为,也还不认识姜拂衣,他很可能会崩溃垮掉,“猎鹿……”
“放心。”猎鹿打断他,眼神从躲闪,逐渐变得坚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燕澜没再继续劝他。
看似平静,但姜拂衣望一眼燕澜起伏不定的胸口,知道他内心并不平静。
挺为他庆幸。
至少,燕澜在巫族将近二十年的人生,并不全是欺骗。
休容还在处理脑海里纷乱的恶意,这些恶意令她感觉焦躁不安。
但她依然强忍着,将在场的巫族人,都在心中分门别类了一遍:“燕澜,从我的感知中,还是有不少人是站在你这边的,有的一时还没搞清楚状况,有的则是被家中长辈压制着。”
的确如此,自从猎鹿站过来之后,巫族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
多半都是小辈,和猎鹿差不多年纪。
终于有人低声问:“咱们的世外族老为何还不肯站出来?”
随后又有声音附和。
五长老想代替族老呵斥他们,但他头痛欲裂,根本无法开口。
铜门屋脊上,久不开口的姜韧淡淡道:“他已经出来了。”随后看向沈云竹,“大荒怪物,思若愚?”
沈云竹仰头望过去:“你直到现在才看明白?”
姜韧不知沈云竹的来历,是慢了点,但也不是刚看出来的。
他是在调整心态,赞扬道:“逐影选择和你合作,实在非常明智。”
沈云竹同样赞扬:“你也不差,知道逐影藏身于我,竟能控制住对我的态度,以平常心待之,不被我的天赋影响。”
逐影快要疯了:“沈云竹,你为何要当众承认?”
沈云竹无所谓地道:“你这些族人,现在谁心里不跟明镜一样,有什么关系?”
逐影道:“但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一回事,当众说穿是另外一回事。”
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除了危难之际能助他躲藏以外,处理正经事,这怪物非但帮不上忙,还处处添乱。
果不其然,沈云竹和姜韧的话,顿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众人纷纷向沈云竹投去诧异、畏惧的表情。
下意识想要离开他周身范围。
愁姑的反应则是懵怔,待稍微清醒,并未看向沈云竹,而是骤然望向远处的休容。
似乎明白了女儿突然陷入反常的原因。
休容有些于心不忍的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愁姑如遭雷击。
不等她做出反应,也不等巫族人挪动脚步,沈云竹周身突然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力量,不是怪物天赋,是一种秘术。
不知是谁大喝一声:“沉眠术?!”
巫族的沉眠秘术会令人陷入昏睡,并不伤身,也不是多高级的秘术,抵抗起来并不困难。
但这秘术是逐影施展的,他与血泉半融合,如今已经修炼到地仙高境界,距离巅峰期不差多少。
温柔乡柳家父亲陨落之后,他已是人族里年纪最大,修为最高之人,站在了人族最顶峰。
以沈云竹为圆心,肉眼可见的力量波纹,似海浪一般向四面八方冲去。
愁姑就站在沈云竹身边,距离最近,第一个遭受冲击。
“娘!”
休容虽知沉眠咒无害,也忍不住在远处紧张大喊。
沈云竹伸手扶了愁姑一把,没让她直接倒地。
弯腰将她放下的功夫,周围已经趔趔趄趄倒下了一大片。
逐影再强,沉眠咒的效果也是逐渐递减的。
波及到远处的姜拂衣四人时,已经大不如之前。
姜拂衣手中始终捏着小剑,但用不着出手。
姜韧原地站着,仅仅是一拂长袖,便替他们将秘术余威全都挡了回去。
像是分出一道分身,一个人影从沈云竹的影子里缓慢的飞了出来。
逐影披着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帽檐直接遮住了脸。
从外形看是人的模样,其实只是个虚假的凝结体。
此时,除了沈云竹周围倒下这一片巫族重要人物,万象巫第一层的巫族普通族民,也都陷入昏睡之中。
且从姜韧闯入万象巫,族老示警鸣音之后,普通族民全都依照族规,回去家中,关闭好了门窗,不去窥探上层的状况。
不多时,如一座大型城市规模、雕栏玉砌的万象巫,似夜幕降临,陷入一片死寂。
天好像真的黑了下来。
姜拂衣仰头望着逐渐被遮挡的天空,想起一千多年前的鸢南之战,兵临城下,围困多时,却始终无法拆解这神族留下的万象巫,最终铩羽而归。
原来偌大的万象巫竟然像一朵花,能够逐渐闭合起来,保护巫族。
但对于姜拂衣他们来说,如今则是一个巨型的瓮。
……
万象巫早已无法使用任何传送,剑笙不能通过星启阵,将漆随梦送入内。
漆随梦只能御剑去往万象巫。
远远望过去,竟看到古城边缘在不断向上方延伸,当延伸到空中之后,开始向城中心弯出一定的弧度。
知道万象巫即将闭合,漆随梦心头一跳:“沧佑!”
原本是凭借沧佑剑的感应,朝着姜拂衣的方向飞去。
如今只能挑选一个距离城墙最近的位置,先入内再说。
漆随梦又放出目视朝后方窥探,不知道无上夷跟上来没有。
刚才族老方陷微去游说他,他反将无上夷从束缚法阵里放了出来。
方陷微见到无上夷,惊慌失色,立刻就想逃回万象巫。
无上夷将她拦住,说落单的先打残了,以缓解万象巫内部的压力。
也不知道等他将方陷微打残,还能不能赶得及入内。
“疾风!”漆随梦又施展了一道御风诀,加速前行。
遇到外围的九重结界阻碍,他停下来,简单粗暴的以剑穿透。
每穿透一次,便遭受一次反噬,依然不停歇。
之前难以选择是真的,选择了就必须全力以赴,也是他一贯的性格。
正如十一岁那年,他选择跟着姜拂衣,那么不管姜拂衣如何赶他走,他都不会放弃。
终于,漆随梦穿透九重结界,抵达最近的城墙,跃入城中。
剑笙从魔鬼沼一路尾随着他,直到亲眼见他破阵入城,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剑笙从袖中取出一张灵符,施展术法。
灵符上的符文飞出,搅动附近的万物之灵,在剑笙面前凝结出一个身影。
长身玉立,衣袂翩翩。
又因为两人相隔的距离实在太远,万物之灵凝结出的面貌有些模糊。
唯独眉间的一道金色印记,较为明显。
——“看来漆公子已经做出决定,并且这个决定,并没有令你失望。”
剑笙弯了下唇角,能看出他的百感交集:“我知道,你想说我自私,搬救兵,还要先看漆随梦的决定。”
——“人之常情。”
剑笙收拾心情,和他谈起正事:“况兄,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我从未开启过祖上留下来的这件神器,而你寻我寻的太晚,时间太短,相距过远,我准备的并不充分。”
剑笙解释:“飞凰山的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纵横道暴露,闻人不弃突然找上燕澜,发生的太快了……”
尽管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
期盼着他们长大,希望这一天快些到来。
真正来了,他又手忙脚乱,无法平静。
何况,剑笙从前对况雪沉毫无了解,不敢轻易告诉他巫族的秘密。
身为神族的仆人,不确定况雪沉愿不愿意为了一个已经堕凡的神族。耗费寿元和修为,启动九上神留下来的神器。
也是燕澜自种善因,去往修罗海市救了被独饮擅愁抓住的况子衿。
——“你不必担心我反悔,我有太多必须出手的理由。而且我是长寿人,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协助我开启神器,无论成功与否,你都会遭受影响。”
剑笙:“只要他们都能够平安,这点付出不算什么。”
——“那好,我们开始吧。”
剑笙点头:“开始吧。”
……
万象巫内。
姜韧望着逐影冷笑:“为何从他身体里出来了?忍不住了?和纯血的怪物合作虽然明智,却也没少受气吧?”
姜韧这二十年来经常和纯血怪物打交道,最清楚他们的脾气。
且逐影脱离了沈云竹,他终于能够显露出自己的恨意。
逐影叹了口气:“当年我就曾告诉过你,夺你血泉,我也是被迫的。第一个改造肉身的先祖,直接就爆体而亡了,你觉得我会是自愿?”
那时候逐影寿元将近,早已离开万象巫,去往十万大山之中闭关。
不曾想另外两名族老点了天灯,诓骗姜韧下凡,剜了他的血泉。
两人带着刚取出的血泉来山中找他,说他反正即将陨落,不如为族中做些贡献,再尝试一次。
“事已至此,我唯有答应……”
姜拂衣听烦了这种辩解:“不要将自己说的那么无辜,后面点天灯诓骗燕澜,可都是你一手促成的。”
沈云竹也听的乏味,扭脸看他:“你都决定将他们赶尽杀绝了,还浪费唇舌和他们辩解什么?你们人类真是好奇怪,总是喜欢给自己内心的私欲,寻一个无奈的理由,大方承认你寿元将近,不想死,想要搏一搏,谁会笑话你不成?”
逐影:“……”
若不是还要依靠沈云竹藏身,逐影第一个想杀的就是他。
逐影当时千真万确没有私欲,但沈云竹说的也没错,事到如今,何必浪费口舌。
逐影周身爆发出光芒,朝站在最高处,俯瞰众人的姜韧攻过去。
似乎全无技巧,以力量体之身,直接强冲。
而姜韧也不敢掉以轻心,凝结真魔之息,在周身结出保护盾。
这两股力量尚未完全触碰核心,仅是边缘相触,便溅射出无数光点。
掀翻了附近几座宫殿的顶端。
姜韧脚下象征巫族权威的宫殿,逐渐爬满了裂纹。
而跟随他入内的亦孤行此时一挑二,被巫族那两位族老围困住。
他的苦海剑被凡迹星清洗过之后,和他的魔气相冲,反将他掣肘。
巫族的秘术令人应接不暇,亦孤行一时间根本脱不开身。
逐影和姜韧僵持住,见亦孤行也动弹不得,遂交代沈云竹:“你去杀燕澜,夺回我的分身,强攻即可。”
他看出来了,燕澜不舍得杀寄魂去毁他的分身。
“收!”燕澜将手里的小熊收回体内。
他不是不舍得杀,而是没有任何理由杀。
寄魂没有过错,且陪伴了他一年,帮了他很多次。
姜拂衣捏着小剑靠近他:“护身!”
一连串小剑飞出,将她和燕澜一起保护起来:“不要想着对付他,先防守。”
猎鹿虽然挽弓,面对休容的父亲,显露出不知所措:“他真的是怪物?”
休容则张开双臂,挡在他们面前,继续劝:“爹,您为何那么在意神族对您的看法?一本书的排名罢了,真有那么重要吗?”
沈云竹慢慢朝他们迈去,不疾不徐,手中凝结出一团怪异的光芒:“说了你也不懂。”
姜拂衣微微皱眉:“排名?”
休容解释:“他和逐影合作,是想打开通天路,让神族见识到他的本事,重改他的排名。”
姜拂衣:“……”
这才想起沈云竹是乙级怪物。
姜拂衣连忙劝说:“前辈,此事不难,燕澜就是神族,《归墟志》也认他为主,让他将你的排名改一改。”
沈云竹倏然动了气,指着上方被遮挡的天幕:“我要的是整个九天神族真正认可我,尤其是负责编纂此书的武神令候。”又指着燕澜,“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燕澜却不生气,为了感谢他之前的故意提醒,告诉他实情:“您就算开了通天路,神族也不会更改您的排名。”
沈云竹蹙眉:“为什么?”
燕澜记得很清楚:“因为您那一页特意有个备注,虽然您的能力会根据时代变迁上下浮动,但排在乙级,已是按照上限来制定的。”
沈云竹:“胡说八道!”
燕澜一向不喜欢说废话,将《归墟志》取了出来,迅速翻到那一页,以秘术投射在他们之间的空中。
小字变成大字,让沈云竹自己看清楚。
——“思若愚,以吾目前观之,本应丙级最尾,窥其上限,位列于此,不得再做更改。”
落款是,令候。
第114章
燕澜在《归墟志》里,见到过多次令候的名字。
今日从沈云竹口中,才得知他的身份。
姜拂衣仰头望着那几行工整的金色大字,心道这武神做事真是严谨。
排序时,连上限都推演了一番。
倘若沈云竹忙碌多年,当真只是为了让九天神族看到他如今的本事,那还真是挺惨的。
休容看向父亲,小心翼翼:“爹?”
沈云竹从怔愣中清醒过来,转头朝上空望去,厉声质问:“逐影,这条备注你为何没有告诉过我?”
燕澜也望过去,逐影为了和他合作,果然没告诉他。
根据巫族的族规,仅有少君才有资格开启《归墟志》。
但巫族的规矩,对这些掌权者来说早已成为摆设,逐影肯定看过《归墟志》。
只不过,此时已经看不到逐影的影子了。
他和姜韧都被裹在上空的雾气里,厚重的雾气似遮天蔽日的浓云,时不时有耀眼的电弧在浓雾中穿梭。
偶尔还有闷雷般的巨响,震荡的下方众人的耳膜。
逐影的声音从雾气中压下来:“我仔细看过你那一页,从未见过这行备注。”
沈云竹又倏然望向燕澜:“你小子在搞鬼,想乱我心境?”
姜韧的声音也在头顶响彻:“备注是给我们神族看的,你们凡人当然看不到。毕竟,只有神族才能更改《归墟志》,那句‘不得再更改’,给你们看并无任何用处。”
沈云竹也算看着燕澜长大,对其秉性颇为了解。
冷静下来,相信燕澜不会撒谎。
沈云竹攥紧了拳头:“令候凭什么判断?”
燕澜阖上《归墟志》,那行大字消失:“凭他是太初九上神之一的武神,是掌管力量的神明,自然对力量的衡量最为准确。”
沈云竹愤懑:“我与他从未见过,他凭什么衡量我?”
这燕澜就不太清楚了:“总之,您想怎么做是您的事,我只是告诉您,若您行事只为改排名,那是徒劳无功。”
姜拂衣忍不住道:“前辈,您的上限是乙级上流,在我看来已经很不错了,距离甲级一步之遥,排在您前面的,并没有很多。而我们石心人,甚至都不配被写进《归墟志》里,那位武神,直接将我们石心人除名了。”
第一册撕掉的那几页,虽然不是燕澜后灵境的怪物,也应该不是石心人。
她外公花名在外,在大荒人尽皆知,完全没有被删除的必要。
沈云竹脸色铁青,闭口不语。
姜拂衣依然全神贯注的控剑保护自己和燕澜,继续劝:“何况那些甲级怪物,除了去往神域的,如今都被封印消磨的不剩几分法力,被慢慢磨死只是时间问题,而你呢只要不惹事,可以继续留在人间过您的逍遥日子……”
休容忙跟着劝:“是啊,爹,您这些年想必都在苦心修炼,并没有做过什么恶事,燕澜不会再将您放逐回大狱里去,是吗燕澜?”
燕澜模棱两可的道:“现如今能打开大狱大门的,只有我父亲,我没这个本事。”
沈云竹眸中反而涌出一抹戾气:“你们不必再浪费精力劝我,通天路,我势必要开,即使改不了排名,我也要让神族见识一下我的上限!”
休容头痛不已:“爹,您究竟何苦呢。”
姜韧的声音再次从云雾中透出:“你们的确不用劝他,他这是心魔,轻易破除不了……”
……
姜韧是在神域出生的,并未经历过神魔怪物之战。
在长明殿时,听师兄弟说起贵为一方神殿之主的般若神机,提到过慧极必伤。
毕竟同为怪物,又和“智慧”相关,两人常常被拿来作比较。
沈云竹自小被他大师姐怜情看不起,在她的阴影下长大。
年少时,求娶诞生于智慧的般若,般若认为他只是为了从她身上获取力量,不仅拒绝,更当众将他羞辱一通。
而传闻之中,般若仰慕令候,才会站队九天神族。
令候将沈云竹排在乙级,他不服气非常正常。
甚至可能以为令候是在故意贬低他。
以姜韧的了解,令候和般若,只不过是最简单的朋友关系,岂会去故意贬低他。
可惜解释无用,心魔会抵抗理智,令人变得执迷不悟。
姜韧稍微一分心,逐影便快速施法,结出五雷轰顶咒。
雷系法术,天克魔修。
数条雷链在姜韧身边凝结,他险些被锁住,极快跃出,而那些雷链似长蛇,对他穷追不舍。
姜韧寻一个稳妥的位置,转身的同时右手掐诀,一柄由黑魔气凝结而成的长剑,倏然被他握在手中,朝那些长蛇劈下!
长剑激荡出长达十数丈的剑影,一剑斩下,沿途的长蛇受剑气激荡,悉数散去。
姜韧再度转攻为守,不知深浅的情况下,守比攻更有优势:“你比我想象中弱了很多,是因为有一部分力量被锁在了寄魂里?”
逐影虽然夺了他的血泉,但在人间的五行之下,血泉并不能发挥出太多神力。
为逐影带来的最大利处,是令他突破了人族的寿元极限,使他修炼到了地仙高级境界。
但巫族人有个弱点,只善秘法,不善用剑。
姜韧曾得令候指点,剑道上小有所成,不然也不会向昙姜求剑。
且他如今修炼的,还是颇为暴戾的魔剑。
若三百年前不曾受伤,姜韧认为自己诛杀逐影并非难事。
可惜他今日才知道后悔……
逐影周身被雷电环绕:“你强行出关,内伤未愈,能撑多久?”
姜韧淡淡笑道:“能撑多久是多久,我虽有内伤,但肉身仍在,也只是受些内伤罢了。而你没有肉身,一旦受了伤,神魂都得散掉吧?”
调侃似的“哦”了一声,“你不怕,你还能回去沈云竹体内,钻回你的王八壳里,便谁也奈何不得你了,无非是受些大荒怪物的气罢了,哪有性命重要。”
逐影看着他唇角的笑容,以及脸上若有若无的鳞片:“若你当年也像如今这般良好的心态,便不会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遭剥皮放血之刑。”
姜韧的笑容一瞬消失。
明知逐影是在乱他心神,可此事是扎在他心口的一根针,无法忽视。
没有沈云竹影响,逐影的嗓音开始变得沉静冷漠:“听你方才和燕澜的对话,是你暗中给我透露了一些神族的信息,可见燕澜下凡,你也是乐见其成的,如今为何跑来救他?”
姜韧提着魔剑,并不回应他。
逐影道:“是为了姜拂衣?听你的意思,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我真好奇,你是如何判断的?”
姜韧无法从血脉来判断,因为他在和昙姜决裂之后,为了不被逐影感知到,以始祖魔元洗了神髓,和从前的骨血精气全部切断了联系。
但听棺木隐说,姜拂衣在修罗海市对战枯疾之时,竟能临场突破,使出十万八千剑。
她若是昙姜和人族的混血,哪里有可能。
大荒怪物和人类,是更容易有后代,但就像休容一样,天赋逐渐衰减。
所以神族早就看明白了,这个世间迟早是人族的,怪物终将自行灭绝,只需封印即可。
逐影冷笑:“如果这是你冒险前来万象巫的原因,那我告诉你,姜拂衣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有你的神族血泉,她体内若有你的血脉,我不可能一点都感知不到,我若骗你,便让我无法获得新的肉身。”
姜韧催他出手:“少废话,浪费时间对你没好处。”
听着是不信,但逐影没有忽略他握剑之手微微一颤。
剑修虽然强悍。
但魔修容易发疯。
逐影周身的雷电越聚越多,轻笑,“你说沈云竹心魔难解,你这一千五百年来的心魔,难道完全解开了?何时解开的,发现自己有个女儿?发现不赠剑给你的石心人,并不是那么无情,感动了?一样的处境,你瞧瞧燕澜,既有小石心人舍命相护,又有猎鹿和休容为他叛族,你呢,我记得当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你说话吧?不比不知道,你真是可悲……”
姜韧终于反守为攻:“闭嘴!”
……
上方突然爆发出比之前强数倍的巨响。
震的姜拂衣眼皮儿霍霍一跳。
“珍珠,小心!”
巨响之下,隐约听到漆随梦的声音。
姜拂衣能从沧佑剑感知到他的方位,仰头朝他望过去。
因为万象巫上空闭合,漆随梦是从高空落下来的,俯瞰之下,窥见一个黑影正在快速向姜拂衣和燕澜后方移动。
两人虽有姜拂衣的小剑阵保护,但漆随梦还是横剑一甩,一道剑气光刃将那黑影拦截。
黑影原本若隐若现,被沧佑剑气波及之后,显露出形态,是只模样怪异的兽,像个长了腿的水母,脑袋上一圈的眼睛。
异兽被拦截后,立刻转向。
脱离剑气,又变得若隐若现,神出鬼没。
像是在瞬移,偶尔出现黑影。
姜拂衣立刻和燕澜从肩并肩,转为了背靠背:“什么东西?”
她不认识。
燕澜也不认识,掐起手诀,随时准备施展秘法:“好独特的气息,不像普通的魔兽。猎鹿?”
猎鹿对妖兽魔兽之类最为精通。
“没见过。”猎鹿同样和休容背靠着背,四人挨得近,各自面向一个方位,“这个气息,感觉和之前白鹭城里的水蠹虫有些像?”
沈云竹回答了他们的疑惑:“这是大荒时代的异兽,奇怪,早就灭绝了。”
大荒异兽的种类比怪物还多,他忘记了名字,只隐约记得一些,“休容,这种异兽浑身是毒,还会近距离吐毒汁,小心被溅射到,快过来我身边!”
姜拂衣听沈云竹这样说,异兽不像是他召唤的。
且他似乎也在防备。
姜拂衣提醒燕澜三人,以及停在头顶十几丈高的漆随梦;“应该是在白鹭城水源里下水蠹虫的大荒怪物!”
这怪物当时和阿然里应外合,一个在地龙腹中搞事情,一个在白鹭城筹谋。
出手抓过柳藏酒,但被暮西辞打回了井里,再没出现过。
暮西辞说,他一晃而过,也没使用天赋,认不出来是个什么怪物。
刷!
漆随梦再出一剑,拦截住异兽的进攻,它的身形再度出现,又转瞬消失。
“上方!”姜拂衣原本仰头去看漆随梦,竟看到几十只怪鸟直掠而下,它们的嘴尖且细长,不像是鸟喙,更像是昆虫的口器。
姜拂衣有一种预感,这些怪鸟和沈云竹一样,也会吃“脑子”。
“漆随梦,你赶紧下来!”姜拂衣着急的喊他一声,并且召唤小剑,朝上空飞去。
但猎鹿的长弓对付这些飞禽,显然更好用。
不过都比不上燕澜这个职业猎鸟人,一个地火诀,火旋风冲天而起,连卷十几只怪鸟。
漆随梦听话落地,犹豫片刻,没去燕澜四人身边,仍在专注对付那只若隐若现的毒物:“你们对付那些鸟,这只毒物交给我!”
休容闭着眼,感知不到任何的恶意:“爹,我们的天赋对这些异兽没用?”
沈云竹蹙眉:“有用,是这些异兽没想攻击我们。”
真奇怪,那只混迹在纵横道里的大荒怪物,之前和遮联手,想要救出纵笔江川,那他就不会选择和逐影合作。
为何会帮忙对付燕澜?
“停!”姜拂衣倏然喊了一声,“防御就好,不要攻击它们!”
燕澜也发现了,那些怪鸟从火旋风里出来,体型竟然变大了一些,且瞧着更加凶猛。
姜拂衣召回上空出击的小剑,又将剑阵扩大,连外围的漆随梦也保护在内。
嘭嘭嘭……!
成群结队的怪鸟攻在剑阵上,姜拂衣险些一口血吐出来:“燕澜,能判断是什么怪物了么?携带水蠹虫卵还算正常,神族将他封印时,为何会允许他带如此多的异兽?”
燕澜难以置信:“按道理说,第一册的那几个怪物,封印是最牢固的,他竟然逃出来了?”
听见“第一册”三个字,姜拂衣心神一凛。
沈云竹知道是谁了:“逆徊生?”
姜拂衣:“什么天赋?”
这才是最要紧知道的信息。
燕澜解释:“逆转,溯徊,颠倒众生。”
姜拂衣若有所悟。
沈云竹微微扭头,目望一个长相秀美的年轻男人,从远处不断瞬移到他身边来。
休容打量此人:“颠倒众生?”
容貌是挺不错,若说颠倒众生未免太过夸张。
燕澜补充:“逆徊生的‘生’,指的是自然生长规律。颠倒众生,意味着他可以颠倒自然规律。这些异兽,原本都是高阶,被他逆转成为卵状,藏在体内,神族即使知道也无计可施,只能一起封印。”
原来那些水蠹虫卵都是大荒时代的高级异兽,被逆徊生以天赋退化成为虫卵。
再度孵化之后,会认逆徊生为主人,听他号令。
且成长速度和初次孵化不同,将变得非常迅速,越战恢复的越快。
幸亏及时捕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嘭!
姜拂衣的剑阵被攻破,怪鸟俯冲而下。
“你为何要杀他们?”沈云竹问身旁的清秀男人,“因为他们杀了你的水蠹虫,害你没能救出纵笔江川?”
“兽卵我多的是。”逆徊生浑不在意的摆了下手,笑道,“我听你说,你想放出所有怪物,重开通天路,咱们目标一致,不妨合作。”
沈云竹从前和他打过多次交道,因为逆徊生和他师姐是旧相识:“你被封印削弱成这幅模样,怎么和我合作,配么?”
换做从前的他,哪里用得着使用大荒异兽攻击,直接就能施展天赋,将面前的几个小崽子退回成婴儿状态。
逆徊生如今的确非常虚弱,但有必要解释:“你别误会,我不对他们使用天赋,是因为这项天赋对人类暂时不起效果,你女儿和那石心人幼崽也不行,她们体内都混了人类的血。”
沈云竹看一眼休容,见她被保护的很好,才继续说:“你在开什么玩笑,大荒怪物、异兽神兽,甚至有些神魔,你都可以施展,无法对人族施展?”
说起此事,逆徊生也挺无奈:“兄弟你有所不知,我的逆转溯徊虽是天赋,但也需要先研究逆转的对象,不断精进啊。”
逆徊生特别喜欢养异兽,也专心养异兽,很少参合外面的是是非非。
有一天太初九上神之一的万木春神,忽然派了使者来,警告他不可再抓人类喂食异兽。
异兽最喜欢吃人,没有人吃,他的小宝贝们纷纷绝食。
逆徊生还是挺畏惧九上神的,赶紧换了个领地,且不再像之前一次抓一整个部落,分散着抓。
没多久再次被神族发现,又是一通更严厉的警告。
逆徊生既烦且怒,当下抓住威胁他的神使进行研究。
就这样逐渐和九天神族走向了对立。
然而逆徊生研究过众多物种 ,唯独不曾研究过人族。
毕竟谁会吃饱了撑的研究宠物的食物。
不曾想破封印而出以后,大荒竟然变成人间,遍地都是人类。
且人族如今的强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沈云竹嗤笑:“区区人族,你逃出来二十多年了,竟然还没研究清楚?”
两人也算旧相识,逆徊生不知他为何讥讽自己,抽了抽嘴角:“哪有那么快?”
沈云竹:“二十多年,对你来说还算快?”
逆徊生无语:“你都出来一千五百年了,不是也没攻破万象巫嘛?”
“你我不同。”
“有什么不同?”
沈云竹声音冷冷,像是淬了寒毒的刀子,“你是甲级顶流,我只是个乙,就这,还是别人施舍的。”
逆徊生:“……”
半响,实在忍不住说了句在人间学会的粗话:“你他妈是不是有点什么毛病啊,就这点破事也值当生出心魔?”
难怪说慧极必伤,伤敌一百,自损三千。
看样子天赋越是抵达上限,脑子损伤越大,得赶紧将怜情救出来治治他了。
第115章
“不对啊。”逆徊生骂完之后,又纳闷着微微皱眉,“你是个怪物,怎么会生出心魔?”
类似他们这种还算高等的怪物,不曾听说有谁入魔。
哪怕始祖魔祖都没办法令他们入魔。
逆徊生确定:“你他妈单纯就是吃饱了撑的!”
沈云竹狠狠瞪了他一眼:“粗俗!”
从前他就不怎么喜欢逆徊生,莫看相貌清秀,其实特别不爱干净,身上常年散发着一股子异兽的臭味。
沈云竹曾好心提醒,他竟陶醉的说自己就喜欢这个味道。
逆徊生又摆了下手:“不说这些了,你到底答不答应合作?”
沈云竹:“你还不曾回答我,为何要杀燕澜?”
逆徊生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小子是下凡来加固封印的九天神族,杀他还需要理由吗?”
“燕澜已经堕凡,如今就是个孩子……”
算了,沈云竹知道和逆徊生说不通,“是逐影告诉你,请你来帮忙的?”
逆徊生摇头:“是我刚才蹲在墙角偷听你们说话,听来的。我不认识逐影,刚知道他的存在,胆子挺大,亏得从前神族那么器重巫族。”
沈云竹不解:“那你为何会来万象巫,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难道是哪个怪物认出了我?”
逆徊生故意卖了个关子:“你小子整天自负聪明,猜猜看?”
沈云竹冷笑:“爱说不说。”
他仰起头。
此时,万象巫上空已经彻底闭合。
一千五百年前,他煽动一众怪物从五浊恶世里逃出来,就曾被困在这闭合的万象巫内。
破解了这么多年,始终徒劳无功。
正感叹着,沈云竹轻轻“咦”了一声。
上空的气流似乎不太对劲?
……
姜拂衣的剑阵被食髓鸟攻破之后,燕澜咬破指尖,迅速在前方画符:“天罡护佑,盾起!”
光盾以他为中心,在周围拔地而起,将几人护在盾中。
食髓鸟每次撞击在盾面上,光盾便会显示出天罡星辰图案。
姜拂衣遭受剑阵反噬,向后趔趄,被瞬移而来的漆随梦从背后扶住手臂:“珍珠?”
姜拂衣借力站稳,咽下涌上喉咙口的血,得空喘了口气:“我没事。”
燕澜精通各种秘法,但他自小偏爱防御多过进攻,最擅长盾。
哪怕如今状态不佳,他的盾也能撑一会儿。
燕澜以全部精力稳控着天罡盾,无暇回头看她:“阿拂,你之前搬山,是不是受了内伤?”
她的十万八千剑,威力明显比之前弱了一半不止。
姜拂衣传音回复:“我们石心人的力量多数源于心脏,应该是新的心脏还没长出来,力量有些跟不上,你不用担心我。”
距离摘下上一颗心脏铸造凤凰剑,还不到半个月,心脏再生,至少需要大半年。
燕澜岂能不担心:“你先前还说剜心毫无痛感,没有任何影响。”
姜拂衣无奈:“真没骗你,确实没痛感,至于剜心之后的影响,我也是现在才刚知道。”
漆随梦见她已能站稳,松开扶她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剑笙让我转告你们,只需要撑住,他有办法救我们。”
姜拂衣蹙眉:“前辈告诉你时,知道这里有两个大荒怪物么?逆徊生还是第一册 里的顶尖怪物。”
她早知漆随梦若是做出决定,剑笙前辈会有后着。
但眼下面临的对手,绝对已经超出他的预知。
漆随梦摇了摇头:“剑笙是在魔鬼沼告诉我的,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万象巫里的情况。”
越来越多的食髓鸟攻击者天罡盾,燕澜施法极为艰辛,身形微微晃,喊了一声:“漆随梦。”
漆随梦自从来到万象巫,一直避免和燕澜接触,包括视线。
被他点名之后,不得不望过去。
燕澜说:“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即使你现在不愿意认他,也请你保持对前辈最简单的尊重,莫要在我面前直呼家父的名讳。”
语气稀松平常,姜拂衣不难听出其中压抑的情绪。
燕澜一贯在意礼貌,但他只严格要求自身,从来不会去要求别人。
漆随梦知道燕澜故意针对自己,攥剑柄的手紧了又紧,忍不住道:“我会选择来帮你,不是觉得我欠了你,想要补偿你。燕澜,夺你神族血泉的不是我,对不起你的也不是我,你要是……”
“行了。”姜拂衣头疼得很,出声打断,“有什么话,等我们能活着出去再说,否则争执是非对错,谁欠了谁,谁不欠谁,根本毫无意义。”
漆随梦闭上嘴,挪开了视线。
燕澜却很想说,他根本不需要漆随梦来帮忙。
至少对于燕澜而言,完全是帮倒忙。
漆随梦只要一出现在眼前,他的双眼就疼的更厉害,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心魔也在蠢蠢欲动,挑战着他原本就处于崩塌边缘的意志力。
怕姜拂衣担心,燕澜忍住没吭声,心神微晃,光盾的光影也随着他的情绪起伏而晃动。
这天罡盾,猎鹿和休容虽然没有燕澜修炼的精深,从前全都跟着学过。
两人不约而同的快步上前,一左一右站在燕澜身旁,同样以血画符,施展秘法,动作整齐。
有他二人的力量注入,光盾要比之前耀眼了一些,燕澜的压力也相对减少。
猎鹿一手提着弓,一手在胸前吃力的掐着手诀,蹙眉问道:“燕澜,这些鸟怪虽然是大荒异兽,但如今的人间早已不是大荒,它们受五行灵气限制,实力远不如前,诛杀并非难事,我们为何要躲着?”
休容道:“但我们不知道逆徊生手里究竟有多少异兽,没准儿这些怪鸟只是饵料,他手里还有更厉害的,趁我们诛杀鸟怪时突然袭击。”
休容朝母亲昏倒的地方望过去,担心母亲遭受异兽殃及。
但前方全是攻击天罡盾的食髓鸟,密密麻麻,遮挡住她的视线。
回想起母亲倒地之前,父亲曾经搀扶了她一把,休容又将担心稍微放回去一些。
姜拂衣走上前:“燕澜,《归墟志》里有没有写对付逆徊生的办法?”
燕澜说了声“没有”:“第一册 里的怪物,都只有介绍。”
那些被单独封印的怪物,除了兵火,应该基本都是被九上神有针对性分别降服的。
尤其是第一册 里的顶尖怪物,九上神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且那些代价大概只能付出一次,侥幸获胜,再也无法复制。
写在《归墟志》中,也没有可供后世参考的意义。
“等吧。”燕澜说。
“等什么?”猎鹿扭头看他。
燕澜睫毛微垂:“等我父亲出手。”
猎鹿并不想泼他冷水:“魔神瞧着只能和逐影打成平手,胜负难分。咱们几个勉强能应付这些异兽,你觉得你爹能一挑二两个大荒怪物?”
燕澜继续加强天罡盾:“我父亲若想凭借武力,早在漆随梦赶来之际,就该跟着来的。”
姜拂衣猜着也是,剑笙前辈的办法,应该是不需要动用武力的办法。
他知道如何打开万象巫的机关?
他难道已经破除了外围的九重法阵?
那也不可能从他们手中逃出十万大山,逃出鸢南地界。
姜拂衣想不出来,但她听得出燕澜对剑笙的信任。
姜拂衣再清楚不过,“父亲”对燕澜来说,一直是像神明一般无所不能的存在。
自从离开万象巫,一旦遇到难题,燕澜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父亲,询问父亲的意见。
他自小崇拜父亲,相信父亲。
尽心尽力的护送姜拂衣去寻父,也是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同。
才会在知道真相之时,伤的那么重。
然而即使如此,燕澜对剑笙的信任依然没有完全消失。
姜拂衣摩挲着手里的小剑,垂眸沉思。
她向来不喜欢将生存的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脑海里始终在盘算着该如何催生新的心脏,锻造哪种心剑来破局。
如今她一边琢磨,一边期盼着剑笙前辈出手。
因为剑笙救的不只是燕澜的命,还能缝补一些他碎裂的心。
或者说,此番缝补燕澜的心,远比救他脱困更为重要。
……
此刻,剑笙正躲在万象巫一层的角落里。
他盘膝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盏银白色雕刻着符文的灯。
正是巫族的天灯。
剑笙怕被族老发现,不曾放出目视,不清楚燕澜此时的情况,也就不知逆徊生的存在。
这些都不重要。
剑笙继续和况雪沉联络:“况兄,你那边怎么样了?”
——“我还是感应不到,天灯已经熄灭太久,麻烦你朝天灯内再多注入一些灵气,令它的波动再稍微剧烈一些。”
剑笙照着做:“对了,为你护法的人来了没有?”
——“你问的很巧,她刚到。”
……
百万里之外,温柔乡。
旷野草原,仿佛无边无际。
李南音一手提着逍遥剑,一手持着况雪沉寄来的阵令,穿过结界。
刚踏上草原,轻柔又香甜的微风迎面而来,吹的她醺醺欲醉。
相比较修罗海市的喧闹,温柔乡总是恬淡静谧,像是一片世外桃源。
凭谁来到此地,都难以相信,在这片草原里,竟然封印着一个可怕至极的大荒怪物。
李南音如今位于温柔乡的边缘位置,还看不到英雄冢,只望见了不远处迎接她到来的况雪沉。
族规所限,况雪沉不能踏出温柔乡一步。
不久前去往修罗海市,他使用的是孩童模样的分身。
温柔乡内,李南音再次见到他的真身。
和记忆之中并无差别,眉眼柔和,肌肤白的胜雪。
弟弟和妹妹不在身边,他就和这天上的闲云差不多,浑身散发着悠然自得的气质。
况雪沉朝她走过去:“你的修为多年没有动静,短短时日,竟就步入了巅峰。石心人铸的剑,果然不同寻常。”
李南音听到“石心人”三个字,微微一怔,是在说她姐姐昙姜?
她也笑着朝他走过去:“我答应了阿拂,要去救姐姐,当然拼劲十足。你呢,为何如此着急的喊我来?”
况雪沉已经拿定主意要转修无情道,上次分别时,便和她讲好,今后若非性命攸关的大事,两人不再联络。
这才过去多久,就请她来温柔乡相助。
收到信箭时,李南音险些被吓死,当即抛下一切飞速赶来。
修罗海市和温柔乡相距不算太远,甚至可说比邻而居,连夜御剑狂奔,也令她几近虚脱。
她眉间的疲惫,况雪沉看在眼里:“辛苦了,不过此事和你义姐的女儿有关,你同样是责无旁贷。”
李南音脚步一顿,随后加快步伐:“阿拂怎么了?她不是在飞凰山吗?”
况雪沉道:“她和燕澜一起,被困在了万象巫。”
李南音不理解:“燕澜身为万象巫的少君,被困万象巫?”
况雪沉稍作解释:“燕澜是二十多年前,巫族点天灯请下凡来救世的九天神族……”
李南音默默听着,寒毛直竖:“此事非比寻常,谁告诉你的,消息可不可靠,小心是个陷阱。”
况雪沉:“剑笙亲口所说。”
李南音:“……”
“既然如此,你喊我来这干嘛?直接在信箭之中告诉我,让我去万象巫救人啊,现在去万象巫,至少要十几日。”
话是这样讲,但李南音脚下步伐不停,况雪沉会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况雪沉摇了摇头:“赶过去根本来不及,整个鸢南地界所有的传送阵全被清扫,远水救不了近火。且,十万大山都是逐影的地盘,再去多些人,也未必能够带着他们安全逃离。”
两人终于碰面,相距咫尺,李南音微微抬头看他:“你有什么办法?”
况雪沉指了下眉心的金色印记。
李南音:“你的神通?”
她只知道这是况雪沉家传的神通,并不清楚是什么神通。
况雪沉解释:“神魔怪物之战后,神族元气大伤,离开人间之前,太初九上神将各自的伴生法宝,都留在了人间,交托给各自的信徒。我祖上得到的,是虚空神的伴生法宝,四方盘。”
李南音紧盯他的眉心:“听上去是件能够割裂空间的宝物?”
况雪沉微微颔首:“万象巫虽已闭合,但四方盘能够直接在内部开启一个传送门,将他们从万象巫接来我温柔乡。简单一点说,四方盘是一个不受距离限制,不受结界约束,不受人数影响,无视一切障碍的大传送门……理论上,怀揣四方盘,能够驰骋天下,遨游四方。也能从天涯海角,任意一处地点,将人接来自己身边。”
李南音道:“实际上,人类根本控制不了神器。”
况雪沉:“是的,上神的伴生法宝,我们人类连开启都会遭受严重反噬,更莫说使用。九上神将法宝的力量锁住了一大半,才能让我们勉强使用一二……”
李南音见他眉间的金色印记倏然闪烁了下:“你可以使用到哪种程度?”
况雪沉不知道:“我从来不曾使用过,也没见我父亲用过。”
况雪沉的祖上因为手持四方盘,觉得往返温柔乡非常容易,时常外出。
英雄冢内封印动荡也不知,令众多族民被怜情吸食了寿元,死伤无数,酿成了大错。
于是才立下家规,一旦接受四方盘,终生不得离开温柔乡。
况雪沉道:“我根本不清楚该怎样将传送门开到万象巫去,还是剑笙告诉我,可以通过同为神器的天灯来确定方位。”
李南音想了想:“巫族的天灯,不是献给了云巅国君?”
况雪沉朝云巅神都的方向望了一眼:“剑笙早有准备,已将天灯从云巅国库里偷了出来,他连五浊恶世的大门都能打开,区区国库大门,哪里能难得住他?”
解释着,金色印记越来越亮,似乎捕捉到了天灯的气息。
况雪沉正要取出四方盘,一张灵符倏然从他袖中飞了出来。
这是他和柳寒妆用来联络的传信符,此符会启动,说明柳寒妆已在温柔乡周边不算远的位置。
——“大哥,我和我夫君已经抵达乱云谷了,下午应该就能回家。”
他们从白鹭城出发之前,就给自家大哥递了消息。
剑笙找上况雪沉以后,况雪沉给柳寒妆递了一支令箭,让他们速速回来。
况雪沉收起传信符,看向李南音:“他们下午才能到,我二弟之前又被独饮擅愁打伤,正在闭关,稍后请你为我护法,我撑不起四方盘时,可能还需要向你借力。”
李南音一口应下:“好。”
又有一个疑惑,“对面除了巫族族老,恐怕还有怪物,是不是也能通过传送门追杀过来?”
况雪沉说:“若能成功,在我们的地盘上动手,不比万象巫别人地盘上轻松?”
李南音笑起来:“是这个道理。”
况雪沉稍稍侧身,面向万象巫,闭上眼睛。
慢慢的,周身升腾起风团。
李南音被迫朝一旁退了一步,目望风团将他的长发搅动的四散飞舞。
金色印记飞出,悬停在两人头顶上方。
名为四方盘,其实是个金色的环形太极盘。
盘面缓慢转动,倏然朝上空激射出数道耀眼光芒。
李南音仰起头,四方也不是只有四个门,上空出现五个金色的气旋,分散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
不大,应该是不曾开启的传送门。
但已能从缝隙之中听到一些怪叫声,像是鸟类的鸣叫。
况雪沉被风团席卷着,双脚逐渐离开地面。他迅速结了一个繁复的印,朝四方盘毫无保留的注入全部法力:“四象星罗,乾坤位移,天门,开!”
第116章
万象巫内。
“那是什么?”沈云竹早就发现上空气流不对劲,如今更是隐隐瞧见头顶上方有一个小风旋。
仔细寻找,又发现了四个。
逆徊生仰起头,瞄了几眼,惊讶道:“四方盘?”
沈云竹微微愣:“虚空神的伴生法宝?”
逆徊生问:“你没见过他?”
沈云竹没见过。
关于太初九上神,沈云竹只见过其中四位。
令大荒覆灭的那场战争,分割出许多战场,九上神各自都有要对付的始祖魔祖和顶尖怪物。
比如逆徊生就是被万木春神打败的,因为春神掌控万物生长之力,而逆徊生则拥有逆生长之力。
属于天生的对手。
沈云竹望着逐渐变大的气旋:“怪不得燕澜只抵挡,拖着不动手。”
逆徊生则朝前方吆喝:“燕澜,有神仆为了接应你,开启了上神的伴生法宝。当心点,我也要取出我的伴生法宝了!”
说完,他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颗拳头大、不透亮的珠子。
正是他的伴生法宝,溯源珠。
沈云竹收回凝视气旋的目光,看向溯源珠。
逆徊生的天赋,只是令物种逆生长,能使白发苍苍的高阶修行者,极速逆转为手无寸铁的婴孩儿,乃至胚胎状态。
而他的溯源珠,则拥有改造物种本源的神奇力量。
比如,把胚胎置入溯源珠内,可以将原本属阳的雄性,彻底逆转为属阴的雌性。
以及大荒很多奇奇怪怪的异兽,据说都是逆徊生改造出来的。
当然,溯源珠肯定还有其他用途。
逆徊生大手一挥,又交代沈云竹:“这次你先不要插手,看我的,不管是何方高人,我让他们只能救走燕澜的尸体!”
沈云竹搞不懂:“你要玩大的,不如先杀漆随梦和小石心人,拿来杀堕凡的燕澜,根本是浪费精力。”
他们的天赋并不能无限使用,尤其逆徊生将伴生法宝拿出来,必定是个极大的耗损。
逆徊生也搞不懂他:“漆随梦还差得远呢,姜拂衣也只是一个石心人幼崽,之前搬走飞凰山不过是侥幸罢了。再说,石心人一族有什么好怕的,无非是一些凭借外貌、俘获剑傀的铸剑师。你没听她说,《归墟志》里石心人连排名都没有,说明武神令候也认为他们根本不入流。”
沈云竹听到“排名”两个字就上火:“你懂什么,令候不将石心人入册,纯属是私心。他的伴生神剑在大战开始之前,便被石心人所盗,直接将令候废了一大半。”
不然,战争持续时间也至少缩短一半。
逆徊生诧异:“啊?”
沈云竹鄙夷:“啊什么啊,令候身为以剑破万法的武神,大战当起表率,然而直到你被封印,见过他出剑?听过他出剑?整个战争期间,他已经沦落到在背后出谋划策,撰写《归墟志》的境地。”
逆徊生不曾听过:“你哪里得到的消息?我与令候见过,他当时确实没出剑,我听说他似乎步入了天人五衰,不便出手。”
沈云竹道:“我师姐告诉我的,你觉得她会胡说八道吗?”
逆徊生:“……”
怜情连话都很少说,自然不会信口开河。
沈云竹冷笑:“我奉劝你不要小看石心人,他们绝对不是简单的铸剑师,就像你也不是个简单的驯兽师。总之,燕澜还能不能翻出来什么浪,我不清楚,若是放走姜拂衣,你今后一定会后悔的捶胸顿足,记清楚我这句话。”
听他一再强调,逆徊生不得不皱起眉头,重新审视起姜拂衣。
半响,逆徊生拿定主意:“那小崽子不久前应该才施展过石心人的大天赋,没那么快复原。先杀燕澜,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在白鹭城见燕澜第一面时,还不知他是神族,心中莫名有一点怵得慌……”
正商谈着,忽听上方“轰”的一阵响。
竟是那五个小风旋极速膨胀,变为五个巨大旋涡。
每个旋涡,都至少能容纳数百人同时经过。
位于正中心的漩涡与地面是平行的,其它位于东、南、西、北的四个旋涡,则朝着中心倾斜。
再说中间的漩涡,星云颜色也要稍浅一些,隐隐可见背后是一片草原,以及两个模糊的人影,像是一男一女。
沈云竹仔细分辨:“温柔乡?出手的是况雪沉?”
逆徊生一下子来了精神:“我知道温柔乡手里肯定会有神器,原来是四方盘。”
……
上空,姜韧原本正与逐影拼法力,又是一轮僵持不下。
但姜韧此时的状况,已经比逐影差了很多。
皮肤表面显露出鱼鳞,且鳞片缝隙之间,隐隐渗出血线。
且他被逐影勾动了心魔,体内狂暴之力疯狂流窜,还要分出精力强行压制。
隐约知道下方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大荒怪物,姜韧禁不住分心,便被逐影以天雷诛魔阵困住。
雷电力量从逐影结印的指尖倾泻而出,编织成一张捕兽网,姜韧沦为了那只困兽。
他将魔气注入手中魔剑,用以抵抗雷阵收束。
又不敢毫无顾忌的释放魔气,以免被魔气冲昏头脑。
显得愈发吃力。
逐影控着阵,看阵中人有几分可怜:“你就不该自称魔神。魔是魔,神是神,神讲究修身克制,魔习惯百无禁忌,而你呢,做神你不够坚韧,成魔你又不够心狠,根本无法向我复仇,最终折磨的,只能是你自己。”
而逐影在认识到这一点后,从迫于无奈接受先祖的罪恶,逐渐摆正心态。
是天命让他走上这条窃神之路,倘若一再动摇,才是真正的逆天而行。
“我的功过,还轮不到你来评判。”浑身剧痛之下,姜韧的耐性越来越少,“你也不要太将自己当回事,复仇两个字,自我入魔之后,从来不是摆在我面前的鸿沟,不然,你们巫族早就亡于我手。”
这一千多年的举棋不定,庸碌无为,姜韧回忆起来,其实是神格与心魔较量的过程。
是他丢失自我之后,又想要找回自我的过程。
逐影不解:“那你浪费人间这一世,究竟所求为何?”
姜韧却笑道:“我所求之物不必你操心,无论如何,都好过你求一世肉身,求不着的好。”
此话也有些刺痛了逐影。
刷!
他周身环绕着数十张雷电灵符,力量灌入体内:“我还有机会,你没了。”
姜轫提起魔剑,突听轰隆隆一阵响动。
姜韧本以为是受逐影手中雷电灵符的影响,但这动静实在太大,不像是他搞出来的。
逐影此时也发现了,暂停施法,望向附近突然出现的一个巨大旋涡,惊怔道:“这是什么东西?”
姜韧拔高声音:“燕澜,阿拂,选一个距离最近的传送门,目的地都是同一个!”
……
天罡盾内,姜拂衣环顾那四扇倾斜的大门,又望向高空居中的大门,以及门后隐约可见的两道身影。
其中的女子,一眼能认出是李南音。
姜拂衣惊叹:“原来这就是剑笙前辈让我们等的救兵。”
漆随梦也被神器的壮观景象所震撼:“南门距离我们最近,且还在后方,你们撤,我来当盾。我是巫族创造出的希望,逐影不会轻易让我死。”
姜拂衣不赞同:“逐影会留你的命,但逆徊生和他不像一路人,不会管你的死活。”
再说燕澜绝对不愿意承漆随梦的恩情,想都不要想。
漆随梦的表情处处透着不自然:“那你们想办法,我照做就是。”
休容帮着燕澜支撑天罡盾,已是非常乏力:“还是我当盾比较合适,看在我爹的面子上,逆徊生对我并无恶意,这些鸟怪也都没有攻击我的意图。”
燕澜不同意:“你没听逆徊生说,他要拿出自己的伴生法宝对付我。不知具体威力,不确定会不会殃及到你。”
猎鹿难以理解,本打算说“这死怪物什么思路”,突然想起来身边就有两个小怪物,还有一个是自己的爱人。
话到嘴边,被猎鹿强行咽了回去:“逆徊生是什么意思,对你出杀招之前先吆喝一声?”
燕澜说:“你小时候练习捕猎,第一箭不是也喜欢故意射偏,看猎物在你箭下逃窜,被吓到眼球破裂的模样?”
猎鹿辩解:“你不懂,惊慌之下的猎物反应更迅速,更能锻炼我的箭术。”
燕澜又问:“听上去很有道理,那我指责你,不准你虐杀之后,你闷不吭声的改了,是因为你特别在意尊卑,不敢忤逆少君?”
猎鹿:“……”
放空箭这招,是一个偶然路过的箭修所教,令猎鹿进展飞速。
但有一段时间,他确实沉浸在这种“掌控”弱小生灵的满足感中。
被燕澜训斥一顿,认识到不妥,赶紧改了。
“你们准备好。”燕澜提醒一声,“我要撤盾了。”
猎鹿忙道:“咱们还没说好该怎么逃。”
燕澜已经收回天罡盾:“凭本事逃。”
他一收力,猎鹿和休容自然顶不住,天罡盾倏然消失。
燕澜取出飞行翅膀,黑羽双翅展开,拔地而起。
他扔下众人,飞向距离最近的南门。
燕澜没带上姜拂衣,因为知道这些异兽都是冲着他来的,而且漆随梦在她身边,他可以稍微放心。
果不其然,没有天罡盾阻隔之后,食髓鸟本来是朝着下方俯冲,在燕澜起飞后,它们绕了一个弧度,纷纷追着他而去。
速度惊人,很快追上燕澜。
千钧一发之际,燕澜取出神行符,一跃而上,同时施展炎火术。
无数火球像雨滴一般落下,点燃了不少食髓鸟。
“我们去帮忙!”休容招呼猎鹿。
休容依然觉得自己适合当盾,取出一把柳琴,朝燕澜的方向跃去。
休容和身为花草的柳寒妆不同,她觉醒的那点花草力量,只能纾解病患的不适,不能拿来斗法。
休容的防身之术,是音波功法。
这把柳琴,是她年幼时沈云竹为她挑选的法器。
休容现在回想,父亲让她修习此道,应是适合怪物天赋。
只是她还不懂得使用,只能以音波扰乱食髓鸟的行动轨迹。
猎鹿随她追上去,在燕澜后方挽弓,一弓搭三箭。
三箭齐发,箭身像是软的,缠绕在一起,随后融成粗壮的一支,等飞到食髓鸟群之中时,嘭!炸出一大蓬的血雾。
随后再是五箭齐发!
他们三人在南门附近打的电光石火,姜拂衣却站在原地没动,漆随梦自然也跟着没动。
原地并无异兽袭击,却挡在了逆徊生和沈云竹面前。
燕澜想她远离危险,她何尝不想为他切断追兵。
逆徊生打量姜拂衣,想起沈云竹提醒他的那些话:“你这小崽子胆子果然大,布下的剑阵连食髓鸟群都挡不住,还想挡我?”
姜拂衣认真打量他掌心托着的溯源珠:“晚辈哪里敢挡着您,就是好奇您的伴生物。”
神族,听说只有太初九上神才拥有伴生法宝。
魔族,拥有伴生魔器的才被称为魔祖。
大荒怪物,纵笔江川的伴生物是一杆笔,逆徊生的是一颗珠子,都被《归墟志》写在第一册。
可见拥有伴生物,是天生强悍的标杆。
逆徊生笑着抛了下手里的珠子:“和我拖延时间没有用,我如今再怎么虚弱,对付你们小家伙,依然并非难事。”
话音落下,只见一道光影从珠子内抽出。
竟是一条浑身长满尖刺的龙族虚影,冲向姜拂衣的面门。
人间没有龙族,便是古籍古画之中,也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魔龙。
魔龙的身影,在姜拂衣瞳孔里逐渐狰狞。
她正准备出剑,听到沧佑剑的嗡鸣声。
漆随梦持剑前行一步,竖劈而下。
剑气掀起狂风席卷而去,将怪龙虚影吹散。
怪龙又立刻凝结,漆随梦则再出剑。
剑傀,原本就是石心人手中的利刃,姜拂衣躲在漆随梦背后,躲的心安理得。
但这个剑傀,令姜拂衣很不满意:“漆随梦,你在搞什么,拿着我的沧佑,只会使用固定的剑招?”
漆随梦不明所以:“不使用剑招,该怎么打?”
姜拂衣道:“沧佑的剑意是护佑,属于一柄信念之剑。和凡迹星的医剑,商刻羽的音律剑不同,他们的剑属于天赋剑,剑主在医道、音律上的天赋越强,剑道越厉害。而信念之剑,你的信念越坚定,剑威也就越强大。沧佑剑在你手中,连一成剑威都没使出来,我可以感觉到它对你的不满,它很憋屈,在对我诉苦。”
漆随梦:“……”
他不想对姜拂衣说谎话:“你也知道我的情况,现在让我坚定什么护佑苍生的信念,对不起,我实在是办不到……”
姜拂衣理解:“任何信念都是信念,只是护佑的信念威力更强,这样吧,你先从摒除杂念开始……具体一点,从现在起,忘掉你学过的所有剑招,感应对面龙影的力量,将自身剑气化龙,和它对抗。”
漆随梦一句“你在开什么玩笑”险些脱口而出:“珍珠,世间虽有万般剑道,却也不能随时随地,异想天开。你说的可行,但我需要修炼,需要参悟。”
眼看那龙影越聚越强,姜拂衣烦透了。
只恨自己此刻没有一颗成熟的心脏,不能铸出想要的剑,否则也不必在这费心思教导剑傀。
姜拂衣忍不住传音:“你手中握着的是我的心剑,相信我,就是可以异想天开,何况我在你身边,我会帮你,出剑!”
漆随梦没太懂“我的心剑”的什么意思,她这样笃定,他便尝试坚定信念。
双手攥住剑柄,感知龙影气息。
姜拂衣凝神为沧佑提供力量:“出剑!”
漆随梦一剑挥出,剑气竟然真的化为一条浅淡龙影,与那怪龙纠缠在一起。
这一次,直接将怪龙吞噬。
漆随梦微微瞠目,原来沧佑剑在手,真的可以不以剑招,心随意动?
姜拂衣却泼他冷水:“你还差得远,一次成功,是因为有我在你身边。”
剑傀待在铸剑师的身边,如同鱼在水中游。
漆随梦侧眸看向她。
沈云竹则瞥了逆徊生一眼:“瞧见没有,这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敢小看石心人?”
逆徊生面露惊讶,从前不曾和石心人打过交道,幼崽尚且如此,奚昙的本事得有多大?
“是我大意了,幸亏带了杀手锏,不然还真不容易对付。”
“杀手锏?”
“你等着看。”
……
一会儿的功夫,燕澜已经诛杀了半数食髓鸟。
猎鹿突然朝他喊:“背后!”
是那只会隐身的毒兽。
燕澜正要施展瞬移法术,竟然听到一声甩动长鞭的噼啪之音。
这声音燕澜再熟悉不过,是柳藏酒手中用来抽人的鞭子,正在转变为另一种高级形态,万物锁。
燕澜微微一愣,柳藏酒并不是从四方盘传送门里出来的,他没有跟随柳寒妆夫妻俩回温柔乡,得知他有难,跑来了万象巫?
来不及感动,燕澜心中陡生警觉。
万象巫闭合多时,柳藏酒若是赶来,以他的性格,不会躲在暗处等待时机。
燕澜立刻施展瞬移术。
果不其然,那条万物锁是冲着他来的!
燕澜躲闪及时,只被束缚住一条手臂,却也令他一时动弹不得。
望着手臂上缠绕的狐尾,确定是柳藏酒的万物锁。
燕澜心中倏然冒出一个念头,足以令他心神俱颤。
便在此时,猎鹿瞧见一个披着黑袍的小少年,手中攥着一支荆棘刺,杀气腾腾的朝燕澜飞过去,当即搭箭入弦:“邪魔受死!”
一道雷光箭直奔小少年胸口。
而那小少年根本不躲。
燕澜急声喝道:“不要!”
喝止完全来不及,燕澜只能不顾反噬,强行冲破万物锁,瞬闪前去接下猎鹿那一箭。
与此同时,燕澜无法再兼顾太多后方。
在不引动心魔的情况下,唯有尽最大的努力,令那支荆棘刺不至于扎进心脏。
最终,燕澜右肩霍然一痛,被荆棘刺贯穿。
燕澜并未回身将那小少年打飞,仅仅是迅速远离他十几丈远。
随后猛地吐出一口血,身形微晃,从半空中落下。
小少年呲了呲牙,再次杀过去。
猎鹿不敢再出箭,飞奔去救:“燕澜!”
他这声喊得实在够响亮,将远处的姜拂衣惊动。
她回头望去,看着燕澜肩膀处贯穿着一根荆棘刺,从高空摔落。
而一个小少年,正对他穷追不舍。
万幸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魔神将燕澜一把捞起来,飞去远处。
姜拂衣瞳孔紧缩。
她知道燕澜为何会受伤了。
那小少年,分明是十岁左右的柳藏酒。
姜拂衣飞快的看一眼逆徊生手里的溯源珠,眼底升腾起浓烈至极的恨意。
无暇多言,转身朝燕澜飞去。
逆徊生拨了下手里的珠子,原本晦暗的溯源珠逐渐变成透明色。
珠子内部,被几十根光丝牵扯着一只火红的三尾小狐狸。
逆徊生拍了下沈云竹的肩膀:“老弟,你刚才不是一直问我,为何会来到万象巫?我就是追着这只小狐狸来的,他一路朝万象巫跑,我就一路追。这小狐狸修为不高,警觉性却很强,且体内有他父亲的精元保护,着实耗费了我好一番功夫……我的逆转之术,虽然暂时对付不了人类,但狐狸属于兽族,恰好是我擅长的啊。”
沈云竹打量珠子里的三尾红狐。
逆徊生摩挲珠子:“早在白鹭城的时候,我就发现这小狐狸不一般,是条九尾天狐,可惜先天不足,天窍闭塞,仅生出一条尾巴。不过,这先天不足原也不是他的问题,是这人间灵气不足。我将他逆转之后,放入我的溯源珠内,重新令他再孕育一次,疏通他的天窍。你瞧瞧,这才多久,他就已经长出了三条尾巴,果然是个好苗子,等生出九尾,他会是这人间的万妖之王!”
温柔乡,况雪沉能够通过四方盘看到万象巫。
变故一出,万象巫内五扇已经稳固的传送门出现猛烈波动。
大门周围涌起强烈的气旋,根本无法靠近。
逆徊生抛着溯源珠,笑道:“逃啊,老子看你们怎么逃!”
然而他话音才刚落下,传送门却再次稳固,且比之前的面积更为广阔。
“走!”
剑笙浑厚的声音从北门席卷而来。
北门处,光芒耀眼。
沈云竹皱紧了眉,强行点天灯支援法阵,剑笙这是不要命了。
逐影从天而降,看着魔神将燕澜从传送阵带走,姜拂衣和漆随梦紧随其后……
该逃的不该逃的,全都通过四方盘逃走了,逐影忌惮着眼前的逆徊生,小心翼翼询问:“前辈,我们可不可以反追过去?”
逆徊生扬了下手臂:“不追,现在还不是和温柔乡开战的时候。”
说着,他朝远方的小狐狸招招手,笑眯眯道,“等我的小可爱生出九条尾巴再说。”
沈云竹说道:“这次是燕澜没有防备,你这杀手锏只能用一次。”
逆徊生无所谓:“我抓柳藏酒又不是为了杀燕澜,是为了反攻温柔乡,救你师姐。”
沈云竹微微一愣:“你说什么,我师姐被镇在温柔乡?”
逆徊生将还没长大的小狐狸收入溯源珠里,继续蕴养:“对,柳家人原本就很难对付,如今又多了个焚琴劫火,小狐狸是致胜的关键。怎么样,现在要不要和我合作,一起去救你师姐?”
沈云竹愈发厌烦他:“你真无耻。”
逆徊生纳闷:“我无耻?”
沈云竹最看不起这等下作手段,因此逐影让他耍诈,他才故意暴露:“我只知道,谁若是以这种手段对付我女儿,利用她来杀我,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逆徊生眨了眨眼:“不得了,你在人间娶妻生女,逐渐有人性了?怪不得会生心魔。难道是吸收了太多人类因为争名逐利而产生的阴谋诡计,才令你生出心魔?”
沈云竹冷着脸不搭理他。
逆徊生讨了个没趣,在传送门彻底闭合之前,朝门缝大声吆喝:“况雪沉,这次是你们赢了,不过麻烦你转告怜情一声,老子很快就去救她了!”
第117章
逆徊生喊话之时,沈云竹已经跃去藏宝阁门外,落在那一片中了沉眠术的巫族人群中。
他弯腰将愁姑抱起来,拒绝了逆徊生:“其他合作可以,利用柳藏酒去攻温柔乡,这种行为我瞧不上,我不参与。但你给我注意着,莫要伤到我的女儿,否则我要你好看。”
逆徊生质疑:“你该不是不想救你师姐出来吧?”
沈云竹道:“不信你问逐影,我在巫族那么久,为何连万象巫的机关都拆不掉?因为那些不够资格翻阅的古籍,我从来不会利用天赋,欺骗巫族人帮忙窃取,我不想让他们在不知觉中,做出背叛之事。”
逐影望一眼他怀里的愁姑,心道你说的好听,欺骗感情难道不是欺骗?
沈云竹泰然自若的对上他的眼神:“何为欺骗?六十年来,我可曾亏待过我的妻女?”
逐影:“……”
无法反驳,这也是他觉得沈云竹还算比较好拿捏的原因。
若他像逆徊生这般,逐影真不敢与他合作。
逐影思索着,脚步一个踉跄。
与魔神一战,他消耗极大。
方才魔神不惜遭受重创,强行冲破他的天雷诛魔阵,逐影也同样受伤不轻。
没有肉身养护,他需要立刻闭关养伤。
正打算交代那两个族老处理善后事宜,才发现他们竟然都已殒命,死于亦孤行手中的苦海剑。
逐影难以置信,这两个族老怎么说也是人仙巅峰期,竟被他当场诛杀?
想起来还有一位族老,被他派去魔鬼沼游说漆随梦。
为何漆随梦来了,她却没回来?
逐影以她留存的血气感知,发现她的血气已经消散,也死了,死在了魔鬼沼?
不可能是剑笙杀的。
因为剑笙从前以儿子的命立过誓言,他重视漆随梦胜过性命,一定不会动手。
沈云竹烦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逐影,可以将万象巫开启了,密不透风的像个牢笼。”
逐影说道:“关闭之后短时间内无法开启,需要等一等。”
他撒谎了。
万象巫可以立刻开启。
但剑笙强行支撑四方盘,耗尽真气,已是回天乏术。
大祭司不愿出手对付燕澜,强行步入天人五衰,估计命不久矣。
三位族老也都死了。
谁来守五浊恶世的大门?
沈云竹和逆徊声若是联手去攻大门,以逐影此时的状态,真不一定拦得住。
只能暂时拖延,先休养一阵子,想个妥善之策再说。
……
“阿拂?”
迷迷糊糊中,姜拂衣听见有人在喊她。
脑海里“嗡”的一声,挣扎着清醒过来。
亦孤行盘膝坐在一侧,关切着打量她的情况:“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亦前辈?”姜拂衣双掌撑地,坐起身,打量周围的戈壁荒漠,“这里是温柔乡?不像啊。”
她记得自己追着燕澜跃入传送门,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亦孤行朝南边望过去:“况雪沉应是撑不住神器,导致我们提前掉落,不过这里距离温柔乡已经很近。”
姜拂衣环顾四周:“其他人呢?”
最想问的是燕澜人呢,他还受着伤。
又禁不住想到柳藏酒,眼神更是添了几分黯然。
亦孤行拿起手边的苦海剑:“他们应该也落在这片区域,我醒来之后,凭剑感觉到你在附近,先来寻你。”
姜拂衣抬起头,只见头顶上浮着一柄撑开的伞,为她遮挡着晌午的烈阳,先说了声“谢谢”:“看来我昏过去好一阵子。”
亦孤行方才为她检视,发现她竟然没有心脏:“你之前在飞凰山元气大伤,身体本就虚弱。”
姜拂衣稍作调息:“我没事,我想去找燕澜。”
现在无法通过同归联络燕澜,同归里塞满了宝物,一旦启动,宝物可能会溢出来,很难再塞回去。
亦孤行提剑起身,收回伞,又取出一柄剑状的大飞行器:“走吧。”
姜拂衣随他踏上飞行器,站在尾端,目望他控剑起飞。
亦孤行道:“我也要去寻魔神,他先是强行出关,又强行冲破逐影的法阵,情况估计不妙。”
听他提起魔神,姜拂衣道了声歉:“对不起。”
亦孤行微微愣了下,转头看向她,目露不解。
姜拂衣解释:“您的苦海剑入魔,会反噬我娘,这事儿魔神知道,您不知道,其实怪不得您。但因为之前对魔神存在很深的误解,以至于我在心里觉着您吧……”
有些难以启齿。
亦孤行懂了,苦笑道:“觉得我愚蠢的可笑,被魔神欺骗四百年,竟然从来不怀疑他并非当年在海边诛杀海妖、拯救苍生的神明……怀疑你母亲的眼光,为何会赠剑给我这样一根筋的蠢货。”
姜拂衣讪讪:“如今我明白了,怪不得您会被骗。知道被骗,还回去魔神身边。”
四百年相处,亦孤行才是最了解姜韧的人,看到了他残存的神性。
与其跟着几个不熟悉的“弟弟”搭伙救恩人,还不如回夜枭谷跟着魔神更靠谱。
亦孤行却摇了摇头:“我不冤枉,以始祖魔元洗剑会反噬到你母亲,的确是我的过错,我也想不通魔神为何要这样做。”
姜拂衣多少能猜到一点:“我娘意识受损,常年疯癫,魔神见到她赠剑给您,猜到她的意图,便想让她再疯一些,多送几柄,这样救她出海的力量便会增多……他的思路,我实在是很难评价。”
亦孤行低头看向手中苦海剑,颇为自责:“但早知今日,之前我不该将苦海交给凡迹星清洗。洗掉魔气,我很不适应。不然一早就能杀掉那两个族老,去帮你们。”
姜拂衣道:“那您不如责怪我们家族的剑,将你们一个个困在了人仙巅峰,无法步入地仙。否则,以您的年纪和悟性,如今的修为不会低于魔神,和逐影也有一拼之力。”
这样,姜拂衣就不必担心凡迹星几人会有生命危险,没人去救她的母亲。
她可能将“父亲”全都喊来,一众地仙剑修直接将巫族掀翻。
不过,姜拂衣方才指点漆随梦使用沧佑剑时,对石心人和剑傀,又增加了一层了解。
母亲的心剑剑主们,如果想要突破地仙,未必需要断剑证道。
他们无法突破地仙,大概是剑气不足。
因为其他剑修进阶,吸收的是天地灵气,再转化为剑气。
心剑剑主不同,他们反过来吸收剑气,凭借剑气修炼,不受天地灵气的影响。
而心剑的剑气,就只够他们步入人仙巅峰。
等她母亲从封印出来,为凡迹星等人的心剑注入更多剑气,他们几个想要突破地仙应该不难。
姜拂衣先不告诉亦孤行,毕竟这只是她的猜测,万一不对,岂不是让他白期待一场。
“也不知道闻人前辈推算的怎么样了……”
姜拂衣以前着急,单纯是想救出母亲,和母亲团聚。
如今还存了求救的心思。
原本,无论面对的敌人多强大,姜拂衣始终揣着一股兵来将挡的气势。
看到被重塑的柳藏酒之后,她才逐渐生出了几分不知所措。
……
一处山洞中。
燕澜肩膀上的那支荆棘刺,被硬拔出来,他从昏迷中被痛醒,冷汗瞬间湿了里衣,忍不住一声闷哼。
剑笙数落道:“怎么长大了也变娇气了,这点痛都忍不了?”
燕澜的意识尚未清醒,却咬牙忍住。
漆随梦抱着剑,背靠山壁站立,视线落在剑笙身上。
他能够看出来,剑笙的状态极差,不适宜在为燕澜疗伤。
漆随梦主动请缨,剑笙不答应,估计是担心他下手没轻没重。
而燕澜痛醒时,剑笙口中数落着他,握着荆棘刺的手却在微微轻颤,并且攥起袖子,小心翼翼的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漆随梦有些恍惚。
剑笙为了救他性命而犯下大错,且直言不后悔,好像在意他这个儿子,胜过世间一切。
但漆随梦自从知道真相,并没有一个很直观的感受。
“听说”,全都是“听说”。
充满了不真实感。
他甚至有一些怨恨剑笙让他成为了一个罪人,从此在燕澜面前抬不起头,无法理直气壮的和燕澜争夺珍珠。
此刻,漆随梦看着剑笙悉心为燕澜疗伤,恨不得替燕澜受伤的模样,竟然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这份亲情。
体会到了剑笙对自己的付出。
漆随梦心底的一个窟窿,似乎正在被填满,愈合。
剑笙扔掉那支荆棘刺,伸出手掌,掌心悬停在他伤口上方:“小刺残留在你体内,不吸出来很快会腐蚀,忍着。”
漆随梦再次走上前:“我来吧,你……”
他踟蹰了下,“爹,您先顾着点您自己。”
这声“父亲”,令剑笙脊背一僵,却并不觉得意外。
从漆随梦做出选择之时,剑笙就知道,他这个儿子不算太差,至少比他强得多。
“我顾不顾着点,已经无所谓了。”剑笙笑了下,摆摆手,“一边待着去,不要妨碍我。”
漆随梦嘴唇翕动,没吭声,又退回去。
看着剑笙将几十个小刺吸出来,取一颗丹药,以指尖捻成粉,洒在燕澜的伤口上。
半响。
燕澜睁开眼睛:“父亲……”
他的意识随后才清醒,才想起来父亲已经不再是父亲,面色微变,绷紧了苍白的嘴唇。
燕澜想要坐起身,牵扯到肩上伤口,痛的浑身一颤。
但他还是咬牙坐了起来:“阿拂呢?这里好像不是温柔乡?”
剑笙道:“就快到温柔乡了,周围很安全,你不必担心她,稍后去温柔乡和他们汇合就是。”
燕澜扶着石壁,强撑着站起身:“她会先来找我,不会想着温柔乡与我汇合,我去找她。”
剑笙并不拦着,跟着他离开山洞。
燕澜刚迈出山洞,被戈壁上的狂风一吹,摇晃着险些摔倒。
漆随梦上前:“我带你去。”
“不用。”燕澜拒绝,没有力气从储物戒中取出翅膀,他便步行往前走。
总之,不想留在这里。
剑笙在背后道:“阿拂已经找来了。”
燕澜的脚步这才顿住。
姜拂衣侧坐在剑上,远远看到燕澜捂着肩膀,停在原地,正仰头朝她望过来。
她一跃而下,顺着狂风落在燕澜面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燕澜背后十几丈远的地方,站着剑笙和漆随梦。
姜拂衣心想剑笙应该帮他疗过伤,便不问他的伤势,只垂着睫毛:“绝渡逢舟喊我去万象巫时,我正送小酒他们回温柔乡,如果我当时告诉了小酒,喊他一起来,他就不会落在逆徊生手里……”
姜拂衣是通过道观的传送阵去的万象巫,等她抵达之后,提醒了族老,他们将传送阵全部关闭。
而柳藏酒一定察觉到她的反常,越想越不对劲儿,又折返回去。
听说她去了万象巫,猜到燕澜有难,才往万象巫跑。
“你也是不想他跟着一起冒险,毕竟你心里明白可能是九死一生。”燕澜正是怕她会责怪自己,“你一贯不喜欢朝后看,这是怎么了?小酒还活着,我们想办法救他就是。”
姜拂衣一时感伤罢了:“我们这就去温柔乡,和况前辈一起商量。”
燕澜颔首:“好。”
姜拂衣绕过燕澜,看向后方的剑笙。
她对剑笙的情感也很复杂。
本该因为燕澜而指责他,但姜拂衣做不到。
正如她对闻人不弃说的那样,即使剑笙是个坏人,也是她的恩人。
何况,他也是个可怜人。
“前辈,您还好吗?”姜拂衣忧心忡忡的道,“我听亦前辈说,传送门动荡,是您点天灯重新撑起来的?”
燕澜闻言瞳孔倏然一缩,立刻转头看向他:“您点了天灯?”
剑笙笑道:“神器使用时有间隙的,早已熄灭的天灯,我哪里点的亮。只不过况雪沉确定不了方位,四方盘是以天灯为牵引的,我为天灯注入法力,恰好能够支援四方盘。”
燕澜再次质问:“告诉我,您真的点了天灯?”
姜拂衣因为搀扶着他,发觉他在颤抖。
她的心也提了起来。
剑笙原本还想笑,鲜血却倏然从口中涌了出来,被他用手背抹去。
他将天灯取出,朝燕澜的方向推过去:“拿着,神族的宝物,或许对你有用。”
燕澜却没接,挣开姜拂衣的手,转身朝他蹒跚着走过去:“父亲这是为何?”
声音冷厉又发颤,“因为小酒突然现身,况前辈一时没能稳住四方盘,但他是何等高人,失态不会太久,很快便能稳住,而我们也绝非穷途末路,您为何急着支援?”
漆随梦早已有所感知,故而不像燕澜,情绪没有过分波动:“多简单,他早就不想活了,你之前没听他说吗,要不是顾念着我们两个,他早就自行了断。”
言罢,漆随梦朝前迈了一步,又回身看向剑笙,眼圈逐渐泛红,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怪异模样,“我做出选择之后,您是不是松了口气?真好啊,这个烂摊子,终于可以交给我来承担了,您欠下的债,终于可以交给我来偿还了。”
“你往后余生,能够不像我一样走错路,我就已经心满意足。”
剑笙在漆随梦的肩膀轻轻按了按,“而且,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联合况雪沉去救燕澜,我的选择与你无关。你说的没错,我是生不如死,但也不是执意寻死……我不了解况雪沉,更不了解逆徊生,我赌不起,不能承担任何失败的风险……”
话未说完,他再难站稳,倒了下去。
漆随梦慌忙伸手去扶:“爹!”
燕澜已经来到他面前,同样伸手去扶:“父亲……”
姜拂衣站在原地,目望剑笙的脸颊、颈部,手背,因为过度使用灵力,经脉逐渐崩裂。
她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手足无措,脑海里闪过从前与剑笙相处的画面,双眼泛酸,胸腔堵的难受。
亦孤行从剑上落下,在她身旁安慰道:“这对剑笙来说是个解脱,或许也是他最好的结局。”
姜拂衣抿紧了嘴唇,她心里知道亦孤行说的是对的,但知道和坦然接受,完全是两件事。
而此时,剑笙看向了姜拂衣,且朝她招招手:“阿拂,过来。”
姜拂衣快步上前去,和燕澜、漆随梦一样,半跪在他面前:“前辈。”
剑笙看向她的目光如从前一般慈爱:“我可以对你发誓,之前你来魔鬼沼,我照顾你,教导你,不掺杂任何的算计,那时候,我根本不知你和闻人不弃有牵扯。”
姜拂衣忙不迭点头,眼泪落下来:“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剑笙松了口气的模样:“不过,我嘱咐燕澜护送你去神都,倒是有一些私心,因为我占卜出你似乎与我儿子有缘,只是不曾想到,你和我的两个儿子都有缘……”
他又无所谓的笑道,“不管真正和你有缘的是谁,我都算你半个父亲,对不对。”
姜拂衣哽咽:“您虽说与我没有师徒缘分,但在我心中始终视为您师父,唯一的师父。”
剑笙颇受触动的点了点头:“我还是那句话,也不知谁有这般幸运,有你这样的宝贝女儿。”
随后,剑笙又看向燕澜,身体前倾,伸出手试图摸摸他的脸。
似乎是体力不支,趴在了燕澜没有受伤的肩膀上。
“儿子。”他在燕澜耳边低语,“我……”
燕澜喉结滚动:“您且安心,我答应您,无论血泉能不能再为我所用,我绝对不会再从他手中夺回来。”
剑笙似乎微微一怔,原本略微紧绷的身体,逐渐松弛下来。
燕澜又苦涩着问:“但您能不能也告诉我一句实话,您此番不敢赌,不遗余力的舍命救我,究竟有几分是待我的真心,几分求我的私心?”
剑笙在他肩头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越来越浅淡:“我若说十分真心,仅有那么一点微乎其微的私心,你还愿不愿意相信我?”
燕澜有一些木讷,没说信不信,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听的见,喃喃道:“父亲,我以神族之名,愿您来生做个平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妻子白首偕老,有儿女承欢膝下。”
第118章
历代巫族人最终的归宿,基本都是鸢南的十万大山。
而剑笙被葬在了温柔乡附近的戈壁滩。
亦孤行难掩唏嘘,看着三个在坟前呆立的年轻人,知道他们一时不会启程,便先去寻找姜韧。
最终是燕澜受了伤的身体撑不住,转身离开。
姜拂衣没有搀扶他,目望他盘膝坐在附近的一块儿岩石上之后,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漆随梦。
通过沧佑,她感觉到漆随梦的情绪不太对劲。
他好像真的像指责剑笙时说的那样,认为剑笙一死,欠下的债,便全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姜拂衣说:“从前的事情我忘记了,但在我如今的记忆里,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
无论是天阙府弟子,还是恢复记忆之后,每次涉险,漆随梦都不曾缺席和退缩过。
大是大非面前,其实他拎的很清楚。
姜拂衣只是不太喜欢漆随梦的性格,却不能因为性格,去否定他的付出:“关于燕澜,你可以心怀歉疚,但实在没必要当成是要偿还的债。”
漆随梦垂着头,避开她的视线:“事实是我的确欠了债。”
他抬起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珍珠,我自小为了在北境活下去,最知道该怎样趋利避害,保护自己。得知此事,我的本能反应就是抗拒,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我不需要对任何人歉疚……可是,我越接纳我爹,越领悟他对我的付出,脑海里‘父债子偿’四个字就越清晰。你能理解么,仿佛有一条条沉重的绳索,不断套在我身上,我像一个好不容易逃脱的囚犯,硬生生被因果是非捆绑住,我快要被勒死了……”
沧佑剑传达而来的,正是这股窒息感,以至于姜拂衣也跟着一起呼吸困难。
姜拂衣顺了口气:“算了,既然你挣脱不开,认为是债,那你就认命还债吧。”
漆随梦像是得到了鼓励,拳头一捏,拿定主意:“你转告燕澜,我会想办法将血泉完好无损的取出来还给他。他对我爹的承诺,只是不夺,但我可以主动给,也就不算他失言。”
姜拂衣冷笑:“按照那本古籍所示,以及魔神的话,血泉离体之后,燕澜应该收不回去了。即使还能收回去,燕澜因此遭受的痛苦,又该如何计算?而你若是因为血泉离体送了命,我可不会觉得你漆随梦有种,分明就是逃避。剑笙有儿子可以父债子偿,你有什么?打算让我的沧佑剑替你偿还?”
漆随梦被她一通讥讽挖苦,颤着双唇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让我去给燕澜磕头认错,从此给他当牛做马?”
他微微垂下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姜拂衣,“如果没有你,我可以,生生世世给他当牛做马都没有问题。但是因为有你,我办不到,即使我再愧对他,我也想在他面前保留一点尊严,难道我满身罪孽到连这点尊严都不配有?”
姜拂衣依然寒着脸:“你这样说,是在羞辱神明的血泉。漆随梦,你究竟懂不懂你后灵境内血泉的真正意义?不只是曾经救过你的命,也不只是令你突破了人类的寿元,能让你修炼到人类的顶端。”
漆随梦沉默不语。
姜拂衣说道:“那是一个神明下凡来救世的法力依仗,若血泉没被夺走,可能方才需要落荒而逃的就是逆徊生和逐影,你爹也不会死。旁的神族我不知,燕澜是从来不谈亏欠的,他不会觉得你欠了他,更不会因为堕凡而生出任何遗憾,他只会愧疚自己无能,救不了他想守护的人。所以你真正亏欠的,是这滴血泉在人间本该发挥的作用,而非燕澜本人。你该还的债,也是这万物苍生。”
漆随梦睫毛微微颤动。
那股深重的窒息感终于开始稍微减弱,姜拂衣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知道他听进去了,便没再多说,姜拂衣丢下漆随梦,朝远处的燕澜走过去。
姜拂衣来到大石头前,坐在燕澜身边,抱着手臂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我若不先开解一下他,因为心剑的缘故,我自己也会很难受。”
燕澜原本像是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你做事情,并不需要和我解释。”
姜拂衣抬头,对上他的红眼珠,没继续这个话题:“你肩上的伤口又渗血了。”
燕澜说了声“没事”:“皮肉伤,总会慢慢复原。”
再说伤口又会提到柳藏酒,无疑是雪上加霜,姜拂衣的心情虽比不得他俩悲痛,却也极为低落,索性不再言语。
竟就这样坐到夕阳西下。
戈壁的冷风掀起黄沙,迷了姜拂衣的眼睛。
她伸手揉了揉。
燕澜倏然开口:“阿拂,我有一些后悔。”
姜拂衣不解:“嗯?”
燕澜微微垂眸:“父亲问我信不信的时候,我没有回答,最后的一刻,没能让他彻底安心。”
姜拂衣原本想要避开这个问题,既然他主动提起,她试探着问:“那你信么?他的十分真心,一点点私心?”
这个问题,姜拂衣也很想知道。
燕澜却避而不答:“其实是我钻了牛角尖。”
姜拂衣习惯他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继续附和:“怎么说?”
燕澜默默道:“这件事,我自认伤我最深的是父亲,我觉得很委屈。但是我忘记了,我一出生,他就自囚魔鬼沼,从来不愿意见我,不认我这个儿子。”
燕澜才会猜想,父亲是因为母亲的死迁怒他。
尔后又猜想,是他体内封印着怪物,父亲不愿意他靠近五浊恶世。
“我小时候前往魔鬼沼,总会被他丢出去,丢了不下数百次。我每次喊他父亲,他都让我闭嘴,有一次还给我下了禁言咒。是我一厢情愿,认为他孤独可怜,固执的非要去见他,想要陪伴他……”
燕澜淡淡的声音,散在冷风里,“其实,是我时常看到猎鹿他们和父母相处的模样,心中有些寂寞,便想要去靠近父亲,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温暖。父亲最终还是于心不忍,满足了我的心愿,给了我想要的。如今,得寸进尺的是我,也是我加重了父亲心中的煎熬。”
姜拂衣微微叹气,知道燕澜只是在为原谅剑笙找理由,却并不想附和他:“我从棺材里醒来,见到你爹时,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自囚。说明你也一样给他带来了生机,你们之间的亲情是相处出来的,不是谁对谁的施舍。”
燕澜没有从她这里得到认同,便又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好像还没有和你道过谢。”
姜拂衣摆了摆手:“谢我来巫族救你?可我没了心脏,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提起心脏,姜拂衣想和燕澜商讨一下。
上次燕澜的血吐在她胸口,令她一举突破。
再朝她心脏位置吐口血,是不是会像给种子浇水一样,助她心脏速生?
但燕澜已是内伤外伤,总不能为了尝试,强行将他打吐血。
正乱想着,听见燕澜说:“你才是帮我最多。”
姜拂衣笑着问:“有吗?”
“有……”燕澜刚说一个字,掩住嘴唇咳嗽了几声。
瞧他虚弱的模样,姜拂衣拍了下自己的肩膀,示意他靠在她肩上。
她表情自然,动作也流畅。
燕澜却只是朝她肩头看了看,并没有动作。
姜拂衣本想催他,倏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太妥当。
这般场景下,像极了情人之间的亲昵行为。
而他二人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姜拂衣望一眼自己腰间坠着珍珠的同归,又望向他手腕上被红绳系着的同归。
燕澜喜欢她是毋庸置疑的,她呢?
石心人大概看透别人的心容易,看透自己的心很难。
以至于姜拂衣始终不太清楚,她对他究竟算不算男女之情里的喜欢。
该怎样判断?
其实也挺好判断的,只需要靠近一下怜情,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就全都一清二楚了。
燕澜抬起头,朝戈壁的夜空望去:“魔神来了。”
姜拂衣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亦孤行引路,带着姜韧找来此处。
姜韧颓败的气色,甚至还不如濒死之前的剑笙。
姜韧落地之后,紧紧裹了下裘衣,先慢步走去剑笙的坟冢前,轻叹道:“你的悲剧,我也要负一些责任。原本你开启五浊恶世的大门,并不会造成大封印术动荡,是我从中作梗……”
漆随梦扭头看向他:“你是特意过来报复的?”
姜韧摇了摇头:“坦白而已,我早就没兴趣报复你们巫族人了。”
他转身朝姜拂衣和燕澜走过去。
怎么说都是母亲的旧情人,姜拂衣从石头上跳下来。
燕澜依然盘膝而坐。
姜韧走上前来,姜拂衣看着他双手像是结了个印,以为他打算施展秘术。
他却只是微微躬身,朝燕澜行了个九天神族的大礼:“先前万象巫内,不方便向他们透露您的身份,君上,请恕小神无礼。”
燕澜稍稍拧眉:“你认识我?”
姜韧垂首恭敬道:“岂敢不认识,我族太初九上神,龙神、凤神、长明神、武神、万木春神、虚空神、言灵神、光阴神、五行神……您乃武神令候。”
又抬眼看了看姜拂衣,“极北之海里里外外密不透风的一百二十三道封印,就是您不辞辛苦亲手所封。”
第119章
姜拂衣听到“令候”这个名字,脑海里先想起来《归墟志》。
毕竟才刚看过他对“慧极必伤”的备注。
还来不及惊讶燕澜的来历竟然这么大,听见姜韧说极北之海竟然是令候亲手所封,她微怔片刻,倏地抬头凝视燕澜。
燕澜的眉宇之间原本写满伤感,此时呈现出呆滞的模样。
巨石周围陷入诡异的寂静,似乎连旷野里的劲风,都特意绕开他们。
燕澜反应过来,迅速低头去看姜拂衣,而她早已挪开视线。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紧绷的下颚。
燕澜忍不住问:“您确定没有认错人?”
姜韧仍保持着双手“结印”的姿态,谦卑道:“在神域时,君上纡尊降贵,曾提点过小神数次,我们也算有几分交情。二十年前,小神将魔元碎片放入漆随梦识海以后,感受到了您的血泉之威……”
姜韧大惊失色,才会立刻跑去巫族,请求绝渡逢舟将燕澜抱来,再次确认。
“随着君上在人间逐渐成长,即使外貌与从前判若两人,但您的秉性、言谈举止、行事作风,除了多出一些人间少年特有的……”姜韧仔细斟酌形容词,形容不出来,只能说,“特有的少年气息,旁的变化并不大,且您能召唤《归墟志》内的麒麟幻影,麒麟正是武神殿的图腾。”
姜拂衣:“也就是说,诸多因素加起来,没有认错的可能性?”
姜韧回答的十分谨慎:“我只能说,认错的可能性极小。”
姜拂衣只关心一件事:“我外公究竟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弥天大错,竟劳烦武神亲自封印,还封印了一百二十三道?”
不等姜韧说话,又问, “我听遮说,纵笔江川杀了我外婆,而我外公心碎发疯,复仇找错了人,难不成找上了武神?”
“纵笔江川杀了你外婆?”姜韧迷惘了一瞬,想到一些事情,“我明白了,当年凤族有一位叫做栾的公主,死于荒野,那会儿大荒还不曾彻底开战,不知凶手是谁。在你外公的追求者中,栾公主算是很有名的一位,你外公甚至被强迫着险些与她结为夫妻……”
姜拂衣眨了眨眼睛:“听你的意思,这位凤凰族的公主不是我外婆?”
姜韧狐疑着问:“你母亲不曾告诉过你?”
姜拂衣摇摇头:“我跟在我娘身边十一年,她完全处于疯癫状态,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包括我们是石心人,还是送我离开极北之海前一刻才想起来告诉我。从前我娘几回提及外公,也是因为看着我的脸发呆,说我的五官有些像外公。”
姜韧没想到昙姜已经疯癫成这幅样子,略显伤感:“一千五百年前,我见到昙姜时,她意识不清,但勉强还能正常交流,曾经告诉过我,你外婆是只身怀几缕凤凰血脉的云雀,并不是那位栾公主。昙姜手里,还有你外婆留给她的一片雀羽。”
姜拂衣瞳孔微缩:“若是如此,我外公就不可能是因为报仇找错了人,才被神族封印。”
她就知道!
暮西辞口中描述的外公,除了风流倜傥之外,聪明又洒脱。
即使为了外婆的死而心碎,也不可能发疯到胡乱报仇,枉顾人命。
要知道能被神族单独封印的大荒怪物,哪个不曾令生灵涂炭?
自控如暮西辞,也曾造成尸横遍野。
即使他是无心,劫火之力难控,依然属于危险分子,必须单独封印。
“我外公究竟做了什么?哪儿得罪武神了?”姜拂衣再次抬头看向燕澜,“《归墟志》里不肯写上我们石心人的罪过,该不会是私人恩怨吧?”
燕澜:“……”
他哪里会知道,一无所知,只能看向姜韧。
姜韧道:“大荒之战时,小神尚未出世,只听闻您的伴生神剑被石心人盗走了。武神的伴生神剑,代表着力量,那才是您真正的神力源泉……”
他侧目快速看一眼远处的漆随梦,“君上,血泉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但对太初九上神来说,远远比不得伴生法宝。找回神剑,您的血泉应该可以再生。”
姜拂衣的眼眸微微一亮,但旋即嘴角抽了抽:“他的伴生神剑,是不是就像长明神的天灯,虚空神的四方盘?”
姜韧:“是。”
姜拂衣:“被我外公盗走了?”
姜韧摇了摇头:“不一定是你外公盗走的。”
姜拂衣将要松口气,他又说:“也可能是更高的长辈,因为我们都不确定君上的剑是何时丢的,只知道丢失于大荒战争开始之前,而他的剑,在神域一直是个讳莫如深的问题,不被允许多提,我们都是私下里偷偷讨论。”
姜拂衣质问:“既然如此,你又怎么知道他的剑是我们石心人盗走的?”
姜韧笑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传言和大荒怪物有关,众多怪物之中唯独你们石心人懂得剑,且精通剑道。”
姜拂衣气笑了:“怀璧其罪?”
姜韧给出证据:“我与君上对弈之时,曾好奇问过一句,神剑是不是被石心人盗走,他沉默不语,且面色颇为凝重。”
姜拂衣指着上方的燕澜:“你告诉我,他哪天不是板着一张臭脸?”
姜韧反驳不了,说道:“但以君上的性格,私底下的谣言他可能会置之不理,认为清者自清。但这谣言,我摆在了他的面前,他都不说话,石心人一定不冤枉。”
姜拂衣嘴唇微动,却又无法反驳。
若说令候的秉性与燕澜颇为相似,估计是真的。
姜拂衣再问:“极北之海最初封印的,是不是我外公?”
姜韧点头:“依照我在人间的调查,你外公是当时唯一的石心人,你母亲是在封印中被孵化出来的,从未离开过极北之海。而你外公早在一万年前,估计就已经去世了……”
姜拂衣抿紧了唇,和她猜测的差不多。
“君上。”
姜韧再次行礼,言辞中充斥着恳求,“小神当年下凡,是因天灯显示,极北之海的封印出现松动。下凡后才知道,是昙姜从沉眠中苏醒,想要冲破封印导致的动荡。但据小神与昙姜将近两三百年的相处,她实在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从耗费心思救治我,又不愿赠剑给我,便可知一二。您将她释放不会是个错误,治好她的疯癫,或许能够从她口中得到神剑的消息……”
燕澜脑海里乱七八糟,捋了片刻,去问姜拂衣:“阿拂,闻人不弃那边进展如何?”
姜拂衣抬头瞄了他一眼,不说话。
燕澜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惹恼她,因为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救母亲更重要的事情,但又不得不说:“我是这样认为的,极北之海的封印需要从长计议一下……”
姜拂衣:“哦?”
燕澜仰头望了望天:“我曾看到古籍上说,神明认为,人族应当做自己的神明,正是出自武神之口。”
姜韧在旁附和:“您的确认为人族有能力处理好人间事。”
目望姜拂衣已经冷下来的脸色,燕澜禁不住生出一些心慌:“若我真是令候,令候会通过天灯下凡,事情一定不会简单。天灯虽是巫族人故意点亮,但此番长明灯不只是亮,还强烈震动,意味着人间的灭世之劫是真实存在的。一个和令候有关系的灭世之劫,如今看来,可能会应在被令候亲手封印的极北之海,你觉着呢?”
姜拂衣捏紧了手:“燕澜,你之前说过什么?神族也会有出错的时候,帮忙救我娘出来,你认为是正确的,你不会后悔。怎么,别的神明就会出错,得知是你自己封的,你就不会出错?就认准了我们石心人将会是灭世的灾难?”
燕澜道:“我只是说咱们先调查清楚你外公被封印的真相,等到心里有数,再救你的母亲出来。”
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姜拂衣绝不答应:“我外公已经被你的封印磨死了,你若是永远无法恢复令候的记忆,那岂不是永远无法得知真相?我娘究竟还要被关多久?你难道不知道封印是会消磨她寿命的吗?”
尤其如今确定外公是被磨死的,是最早被封印磨死的怪物,她越发担心母亲,一刻都不想在等。
而燕澜竟然还想阻止她救人?
燕澜捂着肩膀,从石头上跃下来,趔趄着落在姜拂衣面前:“阿拂,你仔细想一想我刚才的分析,若令候与我的行事作风大致无二,如果不是事关重大,危害深远,令候会单纯因为神剑被盗,就给极北之海种下一百二十三道铜墙铁壁般的封印?”
姜拂衣道:“那可不见得,知道自己的情缘是个滥情鸟妖,你在万象巫布下多少天罗地网用来驱鸟,又在十万大山里杀了多少只鸟妖,你还能不能记清楚?”
燕澜:“……”
姜拂衣:“神明也会有私心,不都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敢说你没私心?”
燕澜承认:“我当然有,但这完全是两回事。”
姜拂衣:“也许是一回事呢,你这人容易因为感情生出私心。打个比方,若是有个和我外公一样厉害的风流女石心人,通过欺骗你的感情,才偷走你的神剑。你蓄意报复,还不准神族讨论,岂不是很合理么?”
燕澜说道:“这不用打比方,你也是石心人,试图用过这一招。莫说你盗了我的剑,就算你剜了我的心,你猜一猜我会如何对待你?”
姜拂衣对上他诚恳的眼神,到口的话微微顿了顿。
然而事关母亲的性命,不可能轻易让步,以她对自身的了解,石心人不可能是灭世天劫,“如果骗你的是我外公?我外公是大荒公认的美男子,若是他男扮女装,玩弄了你的感情,这份羞辱你能不能受?”
等一等。
原本只是无法接受燕澜揣测外公危害深远,找理由反驳他,此刻姜拂衣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觉得还真有可能,“难道因为我和我外公长得特别像,你才会……”
燕澜:“……”
他的手心捏出一把冷汗。
姜拂衣这个推测虽然非常离谱,细想之下,竟然又颇为合理?
漫长的沉默之中,燕澜倏然看向姜韧,因失血而苍白的唇瓣微微颤动:“你可曾听到过什么传闻?”
姜韧摇头:“不曾听过,但此事绝无可能。”
“理由是什么?”姜拂衣对姜韧的信任稍微上升,他话里话外,明显更偏向她母亲,和她站在同一战线。
燕澜跟着问:“原因?”
姜韧眺望温柔乡,讲述道:“封印怜情时,您已经丢了剑,不是主力,却也有从旁出力。既然能去对战怜情,当时您的心中定然没有丝毫爱欲,因爱生恨怒封石心人这个假设,不成立。”
第120章
燕澜这一松懈,脚下无力,险些摔倒。
姜拂衣下意识伸手去扶他,又收了回来,改为双手环胸。
燕澜背靠巨石,得以站稳,不顾自己的狼狈,先去质问姜韧;“你既然都知道,为何不早点说出来?竟然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我们争执?”
姜韧颇为惶恐的躬身:“您不曾问,小神不敢随便插嘴打扰两位。”
燕澜看向他的目光,流露出谨慎:“你不顾安危强行出关前来救我,使我相信你已迷途知返,真心悔改,可你眼下待我的态度,又令我有些摸不准了。”
魔神此番站出来点明他在神族的身份,言辞之间,处处透着反常。
蕴含着一股调侃、看戏的意味。
往常也就罢了。
燕澜才刚丧父,正处于伤悲之中。
魔神若是对他心存愧疚,在他父亲坟墓附近调侃他真的合适?
燕澜嗓音低沉:“我看你像是在故意挑拨我和阿拂之间的关系,想令我们立场对立,究竟有何企图?”
姜拂衣瞥他一眼:“我们什么关系?若是这关系牢不可破,谁有本事挑拨?”
燕澜:“……”
姜韧则瞧着更为惶恐:“君上,小神只是陈述事实,并未有一句添油加醋。”
燕澜对他的戒心越来越浓烈,想朝姜拂衣靠近:“阿拂,我们得知的信息全部来自他的口述。而他心魔缠身,思想偏激,时常难以自控,做出过许多违背良知之事,我不是很相信他。我认为,我们最先该求证的是这些信息的真实性。”
姜拂衣虽然也觉得姜韧不太对劲,但现在姜韧根本不是重点。
她朝后退,双眼直视燕澜:“你先不要管他,只需要回答我,如果都是真的,你一定会阻止我和我的‘父亲们’破除极北之海的封印,是不是?”
燕澜尚未说话。
姜韧先说:“神族使命在身,他会阻止你们是毋庸置疑的。这么一试,便试出来了。君上虽然遭受人间浊气污染,暂时堕凡,但太初上神的品格依然如初。你瞧,哪怕刚经历了丧父之痛,又得知与心上人立场相悖,仍能冷静的对照自己和武神令候,想到人间浩劫,考虑天下苍生……”
“姜韧!”
燕澜停住脚步,沉眸望向姜韧,确定他的确是在唯恐天下不乱,“你是不是被逐影将心魔打出来了?”
姜韧微微躬身,语气淡淡:“为何小神想让您重走一遍我曾走过的路?正是因为刀子不彻底扎在自己的身上,剥的不是自己的皮,抽的不是自己的筋,是不知道疼的。阿拂,他身为封印人,你强求他懂得被封之人的苦,是你糊涂。”
这话也像刀子一样,扎了姜拂衣不存在的心。
她回头看一眼远处剑笙的坟冢。
剑笙是她曾经想拜的师父,想认的义父。
那么高的修为,不只在燕澜心中,在姜拂衣眼睛里也如一座山一样。
结果这座山说崩塌就崩塌,说散去就散去。
身为能够死而复生的石心人,这其实是姜拂衣第一次深刻认识到生命的脆弱。
她除了难过,更多的是恐慌。
明知道封印会消磨生命,但姜拂衣始终觉得母亲寿元还有很长,早一些救她出来,也是想她早一天脱离苦海,早一点和她团聚,从未担心她会死。
姜拂衣冷笑:“魔神说的一点也没错,刀子不在你身上,你根本不知道疼。”
她从前怎么会觉得燕澜待她好?
是很好,但都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好。
在神明的天下苍生面前,她一个大荒怪物又算得了什么?
姜拂衣指着燕澜:“你是神明,我不是,我上岸唯一的目的就是救我娘,谁阻止我,谁就是我的仇人,你也不例外。你若不是燕澜,只是令候,我已经拔剑了。”
燕澜头昏脑涨,再次解释:“我没有阻止你,我只是觉得极北之海的封印并不简单,求你让闻人他们暂停一下,给我一点时间。如果造成无法预料的严重后果,导致灭顶之灾,这样的后果,难道你和你母亲就能承受?”
姜拂衣是真的蠢蠢欲动着想要拔剑:“既然觉得我们石心人会导致灾难,从今往后麻烦远离我,你救你的世,我救我母亲,咱们各凭本事。”
她这一幅“不和我彻底站一边,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的模样,令燕澜颇感陌生,也有些受伤。
之前姜拂衣和他的争执还算正常范围。
燕澜最清楚她爱看碟下菜,碍着他巫族少君的身份,时常小心讨好他。
如今得知他是真正的神族,反而更不将他当回事,愈发肆无忌惮,这反而是一件好事。
但经过姜韧一番引导,她像是逐渐着魔,在争执中越来越偏激,简直不可理喻。
燕澜也忍不住有些动了气。
但是他还能强行压下去,再次试图朝她走过去,想去牵她的手:“阿拂你冷静,你不要慌,我们慢慢说。”
姜拂衣却又后退一步,原本有多心疼燕澜所遭的不幸,如今看他就有多面目可憎。
一个“滚”字即将出口。
倏然一道剑光飞至她身后,因为熟悉,姜拂衣并未作出对抗的反应。
李南音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阿拂,冷静。”
姜拂衣道:“怎么都让我冷静?我究竟哪里不够冷静了?难道您也觉得救我娘出来,就一定会导致天下大乱?”
李南音一言不发,只是继续按住她。
此时,从李南音背后走出一个留着齐耳短发、赤着双脚的幼童,伸出小手握住了姜拂衣自然下垂的手腕。
况雪沉无法离开温柔乡,再次借用分身外出。
姜拂衣没有体温,身体本就冰凉,没想到况雪沉这具分身的手似冰雪一般,还要更冷上几分。
冷的姜拂衣猛然打了个寒颤。
还没反应过来,又打了个寒颤。
况雪沉抬头看向姜韧,目光仿佛也透着寒气:“你为打开封印,在我们温柔乡待了将近百年,难道不知忌讳?为何不提醒他们一声,由着他们在此地起争执?”
燕澜微微怔,终于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怜情能影响到这里?”
况雪沉指着周围的黄沙:“你以为我温柔乡外围,为何会是一片戈壁荒漠?原本这里水草肥美,住满了人,正是被怜情毁了,以至于寸草不生。”
温柔乡内之所以没事,是因为整个草原都在封印里。
说完,况雪沉看向剑笙的坟冢,眉间显露出自责,“你们心有所属,都是怜情克制的对象,当下又在伤情,最容易遭受怜情的影响,更需要保持情感上的平静,我先前就是因为通过四方盘看到小酒……”
况雪沉还没开始修无情道,没有舍弃掉李南音。
但他佛道双修,镇守怜情基本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看到小酒被逆转那一刻,情绪剧烈动荡,才导致他受怜情气息攻击,令四方盘动荡。
若非剑笙强行注入毕生修为,四方盘是真的会熄灭。
况雪沉闭了闭眼睛:“幸亏剑笙不信任我,否则你们可能全都会死在万象巫。”
“姜韧。”燕澜转眸,捏紧了拳头,动了几分杀心,“你明知道,竟然还一步步刺激她?”
姜韧沉默片刻,垂下了眼眸:“很抱歉,我只是想要了断自己的一个心结,想知道石心人究竟会不会动心……”
姜韧在极北之海的海底,与昙姜朝夕相对几百年,昙姜甚至不惜以神交双修来为他疗伤。
他本以为两人已是两心相悦的夫妻,到头来,因为向巫族复仇之事争执了一番,昙姜对他竟然毫无留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撵他走,呵斥他今后不要再回来见她。
姜韧始终不相信她是真的无心无情。
之前误以为姜拂衣是自己的女儿,姜韧以为自己等到了答案。
被逐影否定后,他心结再生,且愈演愈烈。
“这是我最后的一个心结了。”姜韧微微笑道,“能告诉我这个答案的,只有石心人。”
先前落地那一刻,姜韧看到一旁的坟冢,以及肩并肩依偎在一起的姜拂衣和燕澜,他就知道是个时机,可以一试。
“阿拂终于让我看清楚,石心人并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姜拂衣被况雪沉握住手腕,一连打了十好几个寒颤,“心”被冻的再也掀不起一点点风浪。
她诧异道:“我被怜情影响了?”
竟然完全没有任何感知。
况雪沉松开手:“幸好你是石心人。”
姜拂衣慌忙认真感知自身是否出问题。
燕澜却又蹙眉:“况前辈,这不太对,我只隐隐感觉到了有些烦躁,阿拂为何会比我的反应更剧烈?”
若被怜情影响,他才是首当其冲。
燕澜依然担心姜拂衣是不是生出了什么心魔,想请况雪沉给她仔细瞧瞧。
况雪沉说了声“正常”:“怜情仍在封印之中,释放出来的这点力量对你们来说,确实不算大,你没有主动去在意怜情,多少能够忽视她对你的影响。姜姑娘不同,我猜,她刚才应该是在心中想到了怜情,甚至还想要找她试验一下自己有没有情?”
姜拂衣:“……”
姜韧到来之前的一刻,她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况雪沉慎重警告他们:“能排在大荒怪物里的前三甲,她的天赋超出你认知,你生出的那种想法,距离足够的情况下,怜情可以捕捉到,和你建立联系,一步步的影响你,控制你,最终吃掉你……”
姜拂衣又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但下一秒,她脑海里便被一个信息占据。
她被怜情影响了?
说明她真的……
动心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