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D区的住宅基本都是一幢一幢的公寓楼,纯水泥外墙,陈年老旧,阳台上挂着洗了太多次变形拉长的衣服,楼道和房间内的白色墙皮几乎都脱落个干净,露出底下青灰色长满霉斑的水泥面。

    穿过堆满了杂物的狭窄过道,按照手中安置处给的房间信息卡,解临渊用钥匙打开一间黄色的木门,宿舍内的陈设更是简陋,入门就是一张上下铺的床,一张木桌、两把折叠椅,外加一个门已经无法关拢的衣柜,就已经是全部的家具。

    还没进门起,戊寅就是嫌弃到要死的表情,恨不得踮起脚尖走路;解临渊看着上户人家留下的发酸发黑发硬的床单,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只有殿下一副狗不嫌家贫的兴奋样,在逼仄的小宿舍里可劲儿撒欢。

    好不容易戊寅和解临渊才在这个房间里找了个干净舒适的落脚点,结果刚坐下没一会,长目飞耳的薛鸿意就寻了过来,他把变异金翅雀和飞鸿雇佣队标志性的老爷车一起栖在楼下,喜气洋洋地带着他的暴脾气小弟夏阳彦来戊寅“新家”做客。

    四个大男人外加一只狗,只能说是站都没地方放站,恨不得把挑两个挂到窗户外面。

    解临渊立刻“贤惠”地表示他去其他人家里借把椅子,再打点热水回来,夏阳彦心领神会,连忙说他来帮忙,随即一溜烟跟了出去。

    戊寅靠坐在折叠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殿下后背的毛发,听薛鸿意兴奋地讲述老巴尔克事件他探寻到的真相。

    ——巴尔克的女儿确实是个无可救药的赌鬼,他在巴尔克妻子的房间里找到了许多藏在抽屉夹层的欠条,林林总总加起来,有百万之巨。除了欠条以外,还有好几张发誓戒赌的保证书,都被妻子视若珍宝地保管起来。

    另外,薛鸿意还找到了某一个现在生活在C区,老巴尔克夫妻俩曾经的邻居。从邻居的口中,他得知了老巴尔克有暴力倾向,不是以殴打妻女为乐的纯纯暴力分子,好的时候也真的是个非常热心的好男人,但他很容易情绪上头,一旦吵架必定会动手。巴尔克妻子曾无数次找她抱怨丈夫易动怒打人和女儿赌博这两件事,但也仅仅是抱怨,她坚信这两个人都一定会改正。

    有一次邻居看到她身上的伤痕帮忙报警,还被妻子反骂了一顿,说她自己有个酗酒成性的酒鬼丈夫,就不安好心想让勤奋能干的巴尔克也坐牢,气得邻居再也没管过他们家的闲事。

    “老巴尔克的妻子应该确实是在阁楼自杀的,”薛鸿意感慨道,“我想,大概是那般危如累卵人人自危的时候,女儿仍不忘想尽办法聚众赌博,欠下数也数不清的债款,而她的丈夫竟然不管街上可能徘徊的污染者,强行把女儿打出家门,把她关在了阁楼。伴随着女儿的死亡,她一直所坚信的理念被无情打破,她发现人的本性永远无法改变的,于是,悲痛欲绝地自杀了。”

    他叹了口气:“虽然还是没有证据,但这已经是尽我所能还原的事情真相了,去找巴尔克对峙的时候,他也没有反驳,只在不停地叹气。

    然后我又花了三天时间翻山越岭地追着那只金翅雀满山头地跑,和它鸡同鸭讲了好久,它总算能明白我的意思,连夜把巴尔克农场里的向日葵田全给掘了,仓库啄得乱七八糟,就连马厩里的马都也给放跑了。今日凌晨,它突然主动叼着马鞍找到我,代表的意思不言而喻,这可把我激动坏了,哆哆嗦嗦地试驾了一下,还真的肯让我骑!”

    听完这些天发生的事,戊寅的关注点只在一个方面,“报酬呢?”

    他脸皮奇厚地问:“报酬呢?虽然金翅雀掘了地又放了马,但它接下来大概率不会再回去了,也算是我们完成了驱赶它的委托,所以报酬呢?”

    薛鸿意:“呃……”

    戊寅警惕地问:“他该不会是赖账了吧?”

    “赖账倒没有……但是你也听到了,老巴尔克的仓库被金翅雀搞得一团糟,”薛鸿意抓抓头发,“他说想要收拾出来至少也要一周时间……唯一幸存的只有他提前炒好装袋的五斤葵花籽,就在我车里。”

    他爽朗地笑笑:“左右一周的时间也不是很长,等等就好了。”

    戊寅:“……”不,很长,等不了。

    拿不到尾款的戊寅很想下楼去把金翅雀油炸了。

    解临渊和暴脾气男夏阳彦借把椅子借了足足二十分钟,如果不是戊寅知道借椅子是假,双面间谍转移视线才是真,他都怀疑这两人借回来的这把是龙椅。

    而且一般情况来说,就他们俩这磨磨蹭蹭的劲儿,把椅子搬回来的时候客人差不多就该起身告辞了。但奇怪的是,不知道薛鸿意这人今天到底是闲得慌,还是别有居心,一对屁股就像是粘死在这间破旧小宿舍的椅子上一样,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讲完老巴尔克,他就开始讲今天早上他骑鸟回家发生的事。巨大的变异雀把爷爷薛岳吓了一跳,老元帅惊讶过后紧接着就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还连人带鸟赶出了门。

    薛鸿意的父亲因为污染死亡后,薛岳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从慈爱宠溺变得严格冷淡。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元帅在他面前越发的不苟言笑。薛鸿意认为这是爷爷担心他的表现,期望他尽快成长起来,但他还是屡屡让爷爷失望……

    时间从午后悄然转换为傍晚,一个又一个家庭伦理小故事讲得薛鸿意口干舌燥,听众也大多心不在焉,但他就是死赖着不肯走,绞尽脑汁想着新的话题。

    戊寅也不出声赶他,只是眉头微蹙,低垂着眼眸,默不作声地揉捏着殿下的后颈若有所思。

    天色渐晚,又实在想不出新的话题,薛鸿意就开始地热情建议今晚大家一起去B区逛夜市,吃点小烧烤,恰点小米酒。

    解临渊也终于意识到这只缺心眼的癞皮狗真是打定主意不肯轻易放过他们了,他喝了一口已经冷却的茶水,隐晦地斜觑戊寅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应,他抬起头,直言不讳道:“抱歉薛队,我们晚上还有事。您看,今天是不是先聊到这里?”

    就是没想到,他赶客的话语已经说得这么直白,薛鸿意竟然还不打算走,憨厚笑道:“哎呀,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儿啊?我知道你们囊中羞涩,我请客怎么样?今晚一切开销,都由薛公子买单。”

    “薛鸿意。”戊寅终于冷冷淡淡地开了口,他抬起眸,一双幽绿眼瞳宛若两枚冰凉清透的翠色玉石,晶莹润泽。

    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名字,然后就没了下文。

    可也就是因为这一个简单的名字,令薛鸿意缓缓收了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容,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掩住了眼睛。停顿一会,他摆了摆手道:“老夏,去给楼下的小雀弄点水,它肯定早就渴了。”

    夏阳彦明白队长这是要支开他单独谈话的意思,起身微不可察地和解临渊对视一眼,随后快速转身出了门。

    走廊上急促的脚步声还未彻底消失,薛鸿意就叹了口气,反手指着门道:“夏阳彦是我爷爷的人,塞到我的队里监视我的,同时他也是我爷爷和你这位同伴之间的传话筒,他们两方大概达成了什么出卖你的协议,看起来,今晚应当就有行动。”

    解临渊:“……”

    他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是看到只知道吃糠的家猪掀开了粉嘟嘟的外皮,露出底下的獠牙,说他其实是一头能撞死老虎的野猪。

    戊寅心底也有一丝轻微的诧异,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轻描淡写地托起茶杯,又因为杯沿洗不掉的污垢嫌弃地放回去,淡淡道:“嗯,我知道,他跟我坦白了。”

    “……是吗,那就好。”薛鸿意点点头,他的视线移向搁在床尾的那只背包:“……所以,你们今晚是打算要离开南营地,这才这么着急地赶我走?”

    说着,他又看向十分警觉地从地上站起的变异双头犬:“胃口挺大,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想着带殿下一起走。”

    “……”

    戊寅没有说话,解临渊自然也保持着沉默。

    薛鸿意等了一会,“不说话?那我就当做是默认了。”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伯/莱塔手/枪拍在桌子上,“十五,殿下是我们南营地宝贵的公共财产,我不会让你带走它,你也不可能带得走它。”

    不等戊寅回应,他又看向不远处的解临渊,眼底划过一抹冷意:“至于他,北营地的得意之作,Z系列战神半机械生命体,Z1932,他也不能走。”

    “在关于他的处理方式上,我赞同爷爷的想法,即便是半机械生命,也与真正的人类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需要一个新的最高指令,用以约束行为,更好地为人类服务。”

    解临渊右手背青蓝色的血管瞬间绷起,左眼珠也即刻转为瞄准锁定状态,他不会真的发难,理智终究会压制住他的怒火,从前无数次类似受到泯灭人格的诋毁性语言,解临渊都是这么做的,他向来善于隐忍。

    可这一次就他在自我消化之前,一只手掌忽然盖在他的手背上,热度从肌肤相贴处传来,还安抚性地捏了捏。解临渊愣了下,抬眸望向戊寅的侧脸,后者面无表情地握着他的手,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

    这个细微的动作瞬间压制住了解临渊的怒意,像是在濒临爆发的火山口落下一枚晶莹剔透的雪花,飘飘摇摇地落下,却令偌大磅礴的火山为了护住这枚完美的六角晶体心甘情愿地熄灭。

    薛鸿意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这令他觉得异常碍眼,说话的语气也重了许多,“我们已经联系上了狼烟庇护所和北营地的研究团队,表明情况之后,他们答应只要我们能够活捉这只叛逃的实验体,狼烟愿意以相对优惠的价格转移Z的归属权,北营地也主动表示可以替我们重新制作新的控制秘钥。”

    “今晚能够离开南营地的,”他双目如炬,“十五,只有你一个。”

    听到这句话,始终一言不发的戊寅倏然轻笑了一声:“什么,我居然能走?薛鸿意,你可知道我的价值,远胜十只双头变异犬。”

    薛鸿意不知道为什么,略带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我知道,虽然爷爷不肯告诉我相关细节,但我能猜到你的身份应该是一名异能者,研究价值非常高……

    事实上,我也不希望你离开。

    但是我现在的势力比不上我爷爷,他又是个贯彻公众利益远胜个人利益理念的坚定执行者,你要是落到他手上,一定会被迫为大众利益牺牲,我目前还没有办法在他的手底下好好地保护你。

    所以我会送你暂时离开南营地,等到我有能力的时候在把你接回来。在这期间,我的人会把你安置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他们会保护你的。”

    “薛鸿意,”戊寅不耐烦地打断道,他他过于冷漠的语气就像是一盆冰水,劈头盖脸浇在薛鸿意越发热切的情绪上,“别再自说自话了,今晚,我,解临渊,外加殿下,两人一狗都会离开,一个都不会留下。”

    薛鸿意露出了受伤的眼神,似乎十分为戊寅的固执和天真失望,他叹了口气,语气仍旧真挚耐心:“我不想伤害你,十五,不要让我为难。”

    解临渊实在忍不下去了,站起身左臂转换为一把冲锋枪,通体漆黑的枪身散发着象征着死亡的金属光泽。反正对方不止知道他是Z系列机械战神,连他具体的编号都能说出来,保密保成了一个漏勺,他也没什么继续藏拙的必要:“你是不是太自信了?既然知道我是Z1932,又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

    面对解临渊,薛鸿意的目光就没有那么友善了,当然,解临渊望向他的眼神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和凶狠。

    薛鸿意不屑地冷嗤一声,就像在看一个不知好歹又自以为是的小丑:“你问我凭什么——”

    “大概是凭他是个变异者?”戊寅笑了下,懒懒散散地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一个以为看透了别人的身份,而将自己身份隐藏得很好的,变异者。”

    第62章

    变异者?解临渊惊讶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绛红眼瞳落下,恰好与戊寅抬起的翡色双眸撞到一起,好似绚丽剔透的玻璃珠清脆相击。视线交汇的刹那,他莫名通过戊寅平静的目光产生了一股安定感,好似接下去不管发生什么,眼前这个细瘦高挑的男人都有办法解决。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因为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由解临渊为他人带来安全感,无数次背负着嘱托和期待在危险、意外与逆境之中寻求生机。

    而且他生来警惕,很难去信赖别人,更是天性争强好胜,也不愿意把性命交托于他人手中。

    或许也只有现在,面对他所不擅长的领域,还有一个强大又深不可测的未知生物与他处于相同阵营,解临渊才会放纵自己,喘一口气,将一切交付给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的那个人。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面上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随着“变异者”这个名词出现在戊寅口中,薛鸿意先前行为上的种种异常也好似撕去了表面的薄纱,一并摆到了台面上。

    薛鸿意对于戊寅那没来由的喜爱,夸张的追崇,热情到诡异的态度,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从王穗到杨蓦,再到十五,薛鸿意殷勤热切施加的对象一路追随着戊寅寄生的宿体,不断发生改变。

    这么明显的反常,解临渊却因为他某些羞于启齿的小心思,对此毫无所觉。

    他默默陷入反思之中,但又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开脱的理由——

    概因那些陌生的情感出现得太过突然,又非常奇妙,解临渊喜欢这种能让他变得更像一个正常人类的情感,享受其中,注意力尽数被它所攫取,他忙着与为他带来这些情感的人斗智斗勇,哪还有余力发觉身边还有一只隐藏在人群之中的异类。

    幸而在灾厄污染方面,戊寅比他敏锐得多,即便他难得掉以轻心,也有人为他兜底。

    相较而言,薛鸿意的脸色就差多了,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刚掀开神秘面具坐上牌桌准备赌一把大的,隔壁庄家就把他底牌全给掀了,还将他的身份证号放到大荧幕上滚动播放。

    “你知道变异者?”他警惕地问。

    人类感染灾厄病源之后变成污染者,其中又有部分由于不知名的原因变异成为畸变体,拥有一定的智商,身体素质大幅增强。

    在畸变体之中,还有一类极为特殊罕见的存在,他们是拥有人类的外表和智商的畸变污染体,基本看不出任何与正常人的区别,即变异者。

    即使是戊寅,也难以一眼分辨出人群中的变异者。不过,他还在王穗体内时就隐约觉得薛鸿意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直到近来回到仿生体躯壳内,看着薛鸿意无缝衔接地对王穗、杨蓦、十五施加善意,他这才确认了薛鸿意变异者的身份。

    为求稳妥,他还用言语暗示薛鸿意与变异金翅雀继续接触,想通过脑子不怎么好使的小雀来确认薛鸿意身体素质加强的程度。

    看到金翅雀雄赳赳气昂昂驮着薛鸿意飞在27层窗外的时候,戊寅还着实认真思考了一下如何诱导金翅雀发言,就是没想到,他随便往变异雀颈下一模,这只聒噪的大鸟就把他新任主人的一切透了个底掉。

    ……还是用一种‘我主人超级厉害,他能如何如何如何……’的自豪口吻讲述的。

    薛鸿意以为深山老林没人看见,为了追上四处逃窜的金翅雀,肆意使用他非人的能力。

    ……变异鸟确实是捉到了,底裤也被雀扒干净了。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薛鸿意。”戊寅微微眯起眼睛,“原本我是真挺欣赏你的,即便知道你是隐藏在安全区里的人形大丧尸,也没打算利用这件事做什么文章。但你非要不知死活地上门挑衅……也好,利用起来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话音未落,薛鸿意骤然发难,他猛地伸出手去抓戊寅的肩膀,但不等手掌触碰到对方的衣服,一把锋利的长刀就径直砍向他的手背,如果不是薛鸿意反应够快,他的一只手就得落在这里。

    刚躲过上面的攻击,薛鸿意脚踝忽然一痛,低头就见双头犬已经恶狠狠地扑咬上来,一颗脑袋威胁性地朝他吠叫着,另一颗脑袋隔着裤子撕咬着他的左腿。

    薛鸿意抬脚一把捏住殿下的后颈,变异者的力气足以捏碎常人的头骨,殿下痛得嘤嘤直叫,被恶狠狠地甩到了墙上。

    他再次抬头看向戊寅的时候,双瞳已经被红血丝所占据,眼角数道黑色血管朝四周蜿蜒,好似神秘部落的图腾,诉说着诡异的力量。

    解临渊护着戊寅缓缓退到门边,给了他一个眼神,戊寅立刻反手开门,唤了殿下一声,转身飞快地冲了出去。

    “十五!”薛鸿意愤怒地吼叫着,想追又被扫过的一排子弹逼迫着后退,弯腰寻找掩体。解临渊在硝烟之中轻笑了一声:“他的名字根本不叫十五,蠢货。”

    戊寅对变异种的吸引力解临渊心知肚明,难得一见的畸变体在他身边扎堆出现,变异动物几乎对他言听计从,就连解临渊这个半变异者也对他有着天然的好感度。

    更何况薛鸿意这个纯变异者。

    一句‘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无疑是十分致命的挑衅,薛鸿意瞬间被激怒,抓过桌上的伯/莱塔就扑了过来。

    变异者移动速度奇快,又力大无穷,解临渊左手化盾躲开两发子弹,紧接着就被薛鸿意近了身,坚硬无比的机械盾瞬间被这名变异者活活捏弯了六十度。

    解临渊没有犹豫,抬腿踹开薛鸿意,紧急修复机械战神受损的组件,他眼角余光瞥见薛鸿意再次举起枪朝他射击,解临渊迅速从左臂中取下一枚锋利的匕首,用力甩向他持枪的右手。

    凌厉的破空声中,这枚可以钉穿常人大脑的匕首被薛鸿意避开,只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一道皮开肉绽的划痕,子弹也失了精准度,击穿了解临渊身后的水泥墙。

    污染值90%!

    解临渊左眼中突然跳出来一面警告的红色弹窗,上面是熟悉但又许久未见的数值,几乎是从平稳的35%瞬间激增到90%,后方一枚腥红的叹号是系统的尖叫声。

    他诧异地愣了一下,心脏在胸腔中急速跳动,仿佛过载的破旧老电脑,机箱发出不堪重负的运转声。紧张对峙中被他忽视的右眼球此刻仿佛在火中烧灼,痛得解临渊忍不住半眯起眼,但凸出的眼球又让眼皮无法合拢,眼睫扎在眼球上,越发折磨。

    他喘息着抬起眸,却见薛鸿意若有所悟地望着他,放下了手中的枪,了然道:“你也是变异者,怪不得他能看出我也是变异者。”

    解临渊没说话,黑色血管从眼角往下蔓延,或许是一直被戊寅压制着,许久未曾被污染,他体内寄生失败的污染物趁机报复性地发作,这一次的污染速度奇快,眨眼之间就又上涨了1%。

    “Z。”薛鸿意上前一步,“同为变异者,你也能感觉到吧?他身上的气味……简直美妙无比。”

    解临渊依旧冷着脸,但喉结无意识地上下微动,那是一个吞咽的动作。

    “你也喜欢的,对吗?……不如我们合作怎么样?”薛鸿意瞪着一双眼睛,黑色瞳仁被红血丝侵占得无处可去,化为小小的一个点,他继续蛊惑道,“他身边的那些人实在是太碍眼了,是不是?囚禁他,把他关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地方。”

    激昂的话语忽然被一声轻笑打断,解临渊讥讽地笑着,朝他轻蔑地摇了摇头,薛鸿意瞬间恼怒地沉下了脸色,“你找死。”

    “别做梦了,薛队。”解临渊甩了一下左手,机械战神变为正常的金属色手臂。右眼的剧烈疼痛让他面部表情有些许狰狞,却还是抱有闲情雅致地好心提醒道,“你以为这些我都没想过吗?但你和我都玩不过他的,他对我们这类人有天然的优势……所以,还是老老实实采取怀柔政策,循序渐进吧。”

    说完,他不进反退,反身冲向窗户,直接撞碎玻璃从五楼跳了出去。

    薛鸿意没有丝毫犹豫,也跟着翻窗跃出。比起径直落地在地面踩出一个碎裂深坑的解临渊,他象征性地在楼层间凸起的高台上垫了两次脚,等落到地面的时候,他脸上属于灾厄污染的异常尽数消失,只剩下再寻常不过的黑白色眼珠和小麦色皮肤。

    他一边神情严肃地疏散着附近惊慌的人群,一边快步朝他那辆老爷车的方向走。从腰后掏出对讲机,想要联系他飞鸿的队员。

    倏然,薛鸿意沉着脸停下了脚步,挂断还在对讲机里喂喂喂的寸头,和斜倚在老爷车驾驶位车门旁边的夏阳彦对上了视线。

    对方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看到他之后优哉游哉地挥挥手,还打了个哈欠。

    薛鸿意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十五的身影,解临渊在不远处出现,捂着右眼,发现他们之后瞬间停下脚步转身隐匿了行踪。

    最关键的是,变异金翅雀和变异双头犬都不见了。

    “夏……”

    薛鸿意缓步走近了些,就看到夏阳彦唇角逐渐勾起一抹笑,丝毫没有遮掩身份的意图:“薛队。”

    薛鸿意神情凝重,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兴奋到颤栗起来,“你……”他急促地喘息着,眼底的炙热几乎化成熊熊火焰,“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点也不重要吧,薛队?”寄生在夏阳彦体内的戊寅温和笑道,他转头看向已然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侧的解临渊,“我不会开车,解临渊这状态也不适合开车,所以,还要麻烦你把我们送出南营地了。”

    “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薛鸿意逼近一步,“你以为让变异雀带双头犬从北面的山顶飞出去就没人会发现了吗?……我现在连你也不想放走了。”

    “是会被发现,”戊寅说,“所以我想在南边搞出点大动静,让他们没有功夫去管北面的事。嗯……就比如说,军区总元帅薛岳的亲孙子其实是一名变异者,还当众发狂怎么样?”

    “你——”

    戊寅一把反握住薛鸿意想要制住他的手,黑色血管从掌心下迅速蔓延至整条肩膀,如地震海啸中碎裂的地面,一路爬行到薛鸿意的脖颈,好似一把抵在他咽喉处的利刃。

    “不知薛岳元帅是否知道,他的孙子已经是一名被污染的变异者了呢?”

    第63章

    “……”薛鸿意顿了一下,冷声道,“你拿这个威胁我?”

    “看来是知道了。”戊寅毫不意外,“知道并接受亲孙子已经变成一名丧尸的事实,毕竟薛岳元帅也只剩下你这么一位亲人了……”

    “而且,单单从外表看起来,变异者和人类的差别并不大,他认为,只要能派人时刻监视你,保证你的生活习性和一名正常的人类完全相同,他的孙子就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

    说着,戊寅唇角的笑意愈渐乖戾,薛鸿意置于身侧的双手握拳,不敢再托大,谨慎地闭着嘴。

    “但是,如果我现在告诉他,他的孙子体内早就换了一个人,不,那甚至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暂居在人类躯壳里的怪物。你说,他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薛鸿意瞳孔收缩,压制住的红血丝重新蔓上眼白,眼眶四周的黑色血管也犹如呼吸一般在皮肤下方起伏。他屏住粗重的呼吸声,眼底满是煞气:“他不会信的。”

    “他会信的……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怀疑的。”戊寅淡淡道,“不然他在你面前为什么会越来越不苟言笑,为什么对你的态度越来越冷漠,不是忽视就是呵斥?因为他发现他唯一的孙子性格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就好像体内换了个人。”

    看着薛鸿意越发铁青的脸色,戊寅轻描淡写地扔出最后一根稻草:“我就用‘夏阳彦’的身体去告知他怎么样?说服力应该会更大一些。”

    “……”

    终于,薛鸿意艰难地闭上了眼睛。如果说半个小时之前在戊寅和解临渊面前拍下□□的他,仗着变异者的身份有多自信,那现在同样因为变异者身份被扼住软肋的他就有多狼狈。

    “你要怎么样?”

    戊寅侧过脸朝解临渊微微一挑眉,勾唇道:“开车带我们出南营地。你最好祈祷这一路上畅行无阻,否则一旦出现任何差池,我都会将你的秘密公之于众。”

    “……”

    薛鸿意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上了驾驶位,咬着后槽牙发动引擎,踩油门的力度简直恨不得抄过方向盘直接撞墙,大家一了百了。

    老爷车后排,戊寅敛去志得意满的神情,皱着眉掰过解临渊的脸,倾过身,观察他受感染的情况。

    今晚大概率要下暴雨,天黑得特别早,仅仅是傍晚四点左右,天穹乌云密布,好似一块厚重的幕布盖在了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管是从天气还是解临渊的状态来判断,现在都不是一个出逃的好时机,但戊寅骑虎难下,不能展现出半点犹疑,若是被驾驶座上那只虎视眈眈的鬣狗发现他的虚张声势,一定会瞬间反扑咬下他一块肉来。

    所以戊寅就只能硬着头皮带一枚不定时炸弹继续他们逃亡之旅。

    转瞬之间,黑色血管就已经爬满了解临渊的脸颊,英俊的面庞被恶心的蛛纹侵占,还正逐渐朝他的嘴角逼近。

    “应该是你单独和薛鸿意近距离搏斗的时候,他激发体内成熟的感染源,气息刺激到你体内的这只寄生物了。”戊寅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咬着解临渊的耳垂在私语。薛鸿意从后视镜中窥视到他们暧昧相贴的姿势,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它太亢奋了,我目前没办法控制它。”戊寅眉头紧皱,“你现在的污染值是多少?”

    解临渊左眼跳出个方形弹窗:“……93%。”

    “这也太快了……”戊寅双指掀开解临渊的右眼皮,粘连着无数视神经的外凸眼珠就像是布满了苔藓和藤蔓的深渊怪物,追随着戊寅手指的方向缓慢移动,瞳孔不停地涣散又收缩,时不时发出不受控制的战栗。

    “……94%了。”

    戊寅悻悻地收回手,“好吧,可能我的存在也同样在刺激它。”

    薛鸿意的车非常好用,在南营地内,没有人会认真搜查军区太子爷的车,D区关卡处,解临渊只随意遮一下脸,值守人员就摆摆手将车辆放行。

    到了E区关卡,值守人员还算负责人地探头在车厢内扫视一圈,随意地问了句怎么血腥味这么浓?薛鸿意给他示意自己的右手背,一边感慨雇佣兵真的不好做,一边用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排摩斯密码的SOS。

    执勤人员当即感同身受地抱怨了好几句这年头哪行都不容易,他们站岗的也超级累,完全视什么鬼敲击密码于无物,顺利让他们通行。

    薛鸿意深深地叹了口气,踩下油门,不经意间瞥一眼后视镜,却发现“夏阳彦”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下,“薛队……”

    这什么猪队友和神对手的典型戏码,求救信号只有敌人才看得懂?

    “我诚挚地建议你,如果还对南营地有一丝不舍之情,至少尽早把他送出去。”戊寅指了指解临渊,“他马上就要陷入混乱状态了,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没有他的最高指令,控制不了污染混乱期的他。”

    当初北营地将Z1932拿出来公开拍卖的时候,半污染化、不定期狂躁、需要核心秘钥操控等信息就一并写在了机械战神的使用说明书里,所以薛鸿意对他这副状态略有了解,也就接受良好,他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没有他的最高指令?”

    “那玩意要绑定人脸,我又没有一张固定的脸。”

    “……”薛鸿意这下是真的震惊了,“那他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人格魅力?”戊寅眨了下眼,“我一直很招变异种的青睐……你不也是?”

    “……到时候他会怎么样?”虽然薛鸿意在处理十五相关的事情时,展现出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态面目。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相对理智和正直,能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无差别攻击任何人?”

    “不止。”戊寅尝试着形容:“……你们会和一名装载有机械战神无尽武器库高智慧懂得战术隐匿追踪的畸变机械体战斗。当然,他不是无敌的,你们或许能在付出高额代价之后制服他,但在这之前,他一定率先屠光大半个南基地。”

    “……”薛鸿意沉默了一会,问,“送出去以后呢?你能保证毫无理智的他不会重新返回袭击营地?”

    “到时候我会是他的第一目标,我自会想办法引开他。”戊寅说,“选择吧,继续在这里磨磨蹭蹭耍小心机,到时候我不爽摆烂原地一躺,大家一起死,还是快一点送我们出去,让我高兴了,勉为其难拯救一下世界。”

    薛鸿意:“……”

    他一路疾驰漂移过了F区关卡。

    畅行的好运气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G区的主干道,无数等待出行的车辆在最外围的出入口处交汇,挤得水泄不通。暗沉的黄昏时分,红色鲜亮的车尾灯形成绚烂的人间星河,老爷车流畅地驶入璀璨的灯海中,在两辆巨大的运输卡车之间缓慢前行。

    碍于生理特性,戊寅昼行夜伏,作息十分健康,但其余在末世艰辛求存的人类则不然,如果是处于有稳定光源的情况下,他们大多会选择夜间执行外勤任务。因为到了夜晚,污染者和畸变体都会丧失攻击欲望,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他们外出所要承担的风险也会降低许多。

    令人烦躁的堵车时间,戊寅眼前逐渐变得模糊,玻璃窗外的画面一点一点转化为主基调为红与黄的色块光斑。耳边围绕的是解临渊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着强烈的痛苦,偶尔从喉咙口溢出无意识的嗬嗬声,又被他的理智强行压回。

    解临渊目前的状态十分不稳定,他拒绝与戊寅交流,也不愿再靠近他,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到了另一侧的车门处,深深地低垂着头颅,双手成爪,烦躁地撑住脑袋,就像是一头隐藏在幽深峡谷中的巨大怪兽,竭尽全力控制着体内躁动的破坏欲。

    但收效甚微。

    今日G区的放行速度格外慢,戊寅不止一次听到旁边车道上司机暴躁的鸣笛声,还有许多此起彼伏的叫骂和喧哗。

    从车外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中,他了解到平时G区关卡总共有六道口同时进行出境检查,但就在十分钟之前,六道口突然缩减成了三道口,并且排查也变得异常严格,甚至连车厢内部装载的设备和工具都要一一检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搞这么大阵仗?”“有逃犯?”……

    堵车路上闲得无聊的众人都在讨论。

    薛鸿意默默关上了车窗,沉声道:“我们被发现了。”

    戊寅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怎么被发现的?”

    “……”薛鸿意一噎,转头看到十五同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愿意睁,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没好气地说:“还能怎么发现的?殿下身体里埋着定位芯片,你让小雀抓着它往山上飞,只要它们一出芯片划定的范围,科研院和军区的警报声响得整个A区都能听见。”

    “哦,这么麻烦?”戊寅仍旧闭着眼,交叠双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那就不管它们了,自生自灭吧。”

    “……不管了?”

    “不管了。”

    薛鸿意才不会相信戊寅真会这么简单就放弃变异双头犬,“你不是说要……”

    话讲到一半,他连忙及时止住话题,戊寅却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笑着说:“薛队长,哪能真让你当众暴露身份,那就真和南营地结下不灭不休的死仇了?更何况加深大众对变异者的了解程度,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

    戊寅莫名的态度软化让薛鸿意沉默了一会,明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善茬,但他还是忍不住眼神闪烁,在缓和的气氛中期期艾艾地问:“十五,你,你真名叫什么?你现在在夏阳彦的体内,那你原来的身体呢?”

    不等戊寅回答,一只手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解临渊仍旧痛苦地低着头,左手却直直地抓住他,似乎在阻止戊寅开口。

    这是……不希望我告诉他名字?戊寅不太理解解临渊的脑回路,不过是一个难听的编号而已,他甚至没有真正独属于自己的姓名。

    薛鸿意也看到了解临渊充满了占有欲的动作,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都这副半死不活的状态了,还有心思护食呢?”

    破碎沉重的呼吸声中,戊寅隐约捕捉到一缕细微的呢喃,他将手搭上解临渊的胳膊,顺着凑到他的脸庞,耳际零零散散的低语终于拼凑完整,解临渊浑身滚烫,正咬着牙做最后的劝告:“……快,走。”

    戊寅神色一凛,抬手摸上解临渊的右脸,掌心下是凹凸不平的纹路,一条条血管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皮肤下流动呼吸。冰凉的指尖令解临渊发出渴求的喟叹,他意识模糊地捧住戊寅的手,左眼已经数分钟没有模拟正常眼球进行眨眼动作,此刻瞳孔内部不停地高速运转处理大量错误数据,而右眼角抽搐了几下,那是个类似于眨眼的动作,却因为眼球鼓胀凸出无法正常完成。

    他的思维已经凝固了,呆滞地抓着戊寅的手,没有再接下去的动作。

    车辆逐渐临近检查点,已经可以看到守在每道出口旁边持枪巡逻的军队,薛鸿意没有再说话,从副驾驶座上抛来一件外套,戊寅立刻将它盖在了解临渊身上。

    不远处,一名军官注意到薛鸿意这辆与众不同的车,朝底下人挥了下手,握着枪缓步靠近。

    “薛队长。”军官敲敲玻璃,“亲自夜晚出勤,又接到什么好任务了?”

    薛鸿意只按下一小截车窗,从对面车辆的车门反光处,他注意到军官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手/枪上膛,后视镜里,也能清楚看到数名从四面八方聚过来的士兵,将他这辆车团团围住。

    显然他们等的就是自己,在这里守株待兔,已经恭候多时了。

    “……刘少尉,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出基地。”薛鸿意压低了声音,“信我一次,行个方便。爷爷那里等回来之后我亲自去解释。”

    刘少尉眉心微皱,但终究没有把这位靠着有一个好爷爷才有资格在他面前说话的孩子放在眼里,“薛队,例行检查,你才是要给我们的工作行个方便,麻烦车里的所有乘客都下车接受搜查!”

    薛鸿意咬了咬牙,想要冲关,却发现前后左右都被沉重的卡车堵得严严实实。

    注意到车内人员的无声反抗,刘少尉眼神微动,数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围聚上前,密密麻麻的枪眼瞬间瞄准了这辆车,大有再不配合下车就直接把他们打成筛子的意味。

    “……”

    薛鸿意迫不得已解开了车锁,四面车门立刻从外部拉开,为首的士兵粗暴地将坐在车座上的人拖拽出来,戊寅不耐地挣扎了一下,又倏然变得顺从,任被压制着跪在地面,被枪支抵住脑袋。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骤然打碎平凡而喧闹的车流。

    无尽的静谧之中,解临渊顶着半身飞溅的鲜血,从车内走了出来,他的赤色左眼是死机重启的条条代码,右眼是浓稠的浊黑色,宛若被污水浸染的鼓胀气泡,狰狞地扒在他恶鬼似的右脸上。

    “击毙!”刘少尉高声下达命令,一瞬间,子弹如流水般肆意倾泻,逼得薛鸿意都不得不就地卧倒捂住了耳朵。

    解临渊先是抬手用左臂遮挡,机械战神化作圆盾,包裹住他的全身。前排士兵通过枪击掩护,逐渐逼近他,然而就在愈演愈烈的弹雨之中,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惨叫声从人群最后排响起,解临渊咬穿一名士兵的脖颈,啐出碎肉,鬼魅一般再次消失。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颗不过指甲盖般大小的肉块从“夏阳彦”的手边滚出,一溜烟钻进了老爷车的后备箱里。

    第64章

    解临渊性格天生谨慎,习惯性隐藏实力,在外展现的都是收敛过后的模样,但是在污染混乱期的影响下,他理智尽失,只知道驱逐与攻击,头一回拿出了Z系列机械战神顶尖的单兵作战实力。

    各式各样的近战、远程和防御武器,泛着寒芒的长刀顷刻间拆解重构为一把轻狙,又霎时变为钩锁,带他错综复杂的车流地形里穿梭,这里是他最好的游乐场,让他一个人就等于一支军队。

    神出鬼没的混乱变异者在枪林弹雨中肆无忌惮地屠杀胆敢反抗他的人,疯狂宣泄着心头满溢的暴虐和破坏欲。

    南营地的作战部队一批又一批临时抽调过来,抵达战场投入战斗,很大一部分士兵先是被指派到左部,又加班加点地赶到G区最南边,而且上来的首要目标还是疏散出口附近的群众。因为有所顾忌,所以南营地的士兵打起架来也就瞻前顾后,这不能开枪,那不能放炮,枷锁太多,反而被冷酷残忍不择手段解临渊抓住可乘之机,一连割断十数名士兵的喉咙之后消失无踪。

    薛鸿意甩了甩被近距离的榴弹爆炸震晕的脑袋,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他的眼球出现污浊化和红血丝,又被他连忙强压了下去。剧烈的嗡鸣声中,两名士兵绕道拽起他的胳膊,连着七荤八素的夏阳彦一起,在车辆掩护下饶了两个弯,带到了一辆军用通讯车上。

    五分钟之后,上级下达指令,在保证所有平民已经安全撤离的情况下,军队与雇佣队迅速向后方撤退,打开G区3出口,转移路口车辆,准备放行。

    强行和处于混乱狂暴状态下的智慧人形态畸变体对战,无疑是极为不理智的行径。先引开,再收割,才是最明智的行为。

    数名士兵跳上堵路用的重卡和运输车,训练有素地向两边打方向盘,路障也跟着搬离,很快就在巍峨高耸的护城墙前,让出一条宽阔道路。

    现场寂静无声,阴沉逼仄的暗色天空不断往下压,侵袭着地面的空间,狂风卷过砂砾,藏匿在各个角落里的眼睛戒备又紧张地寻觅着,寻找那个不知潜伏在何处的狰狞鬼魅。

    忽然,两只不长眼的丧尸歪歪斜斜地出现在出口,惊喜于零食库今天居然没上锁,很是兴奋地想要冲进来,两个红点慢慢移到它们眉心,消声器的作用下,死得无声无息。

    无人在意的角落,一台黑色老爷车安安静静地停在原位,车窗半开着,车门向外大敞,忽然,车辆后备箱向上弹开一小截裂缝,一对泛着幽深绿光的眼睛出现在黑暗的缝隙之间。

    那双眼四处观察了一下,缓缓向后闭合,紧接着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就从后备箱中钻了出来,然后又是一个脑袋,双头犬努力探出两颗脑袋,接着纵身一跃,从后备箱中跳了出来。

    它先是绷起四肢快速甩了甩全身的毛,金毛犬压下脑袋舔了舔它受伤的右臂,那里在取定位芯片的时候被主人粗暴地剜掉了一整块血肉,毛发因为血液的浸染变得蜷曲,陡然,它们的耳朵同时立起,边牧警惕地扬起脑袋,金毛也瞪圆了眼睛,向高处清脆地吠了一声,随即狗身调转,冲着大敞的3号出口处疾奔而去。

    望远镜中,变异犬的边牧脑袋口中似乎虚虚衔着什么东西,隐约像是一个透明的塑胶袋子。薛岳皱着眉头调整倍率,依旧没有看清拔足狂奔的狗嘴里到底叼了什么。

    薛鸿意完全展露了变异者的形态,皮肤下方都是扭曲的黑色血管,浑浊外凸的双瞳透过通讯车上的监控屏快速寻找,倏然,他按住薛岳的手腕,向他指向屏幕的一角。

    因为南营地军队的主动撤离和隐蔽,解临渊失去了攻击目标,进入短暂的冷静期,他此刻正站在搬运城墙砖的折臂吊车最高处,银色长发飘舞,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面的一切。

    呼啸的狂风卷动他的长裤,被大量血污浸染近乎换了颜色的破碎衣衫猎猎作响,解临渊的额头被流弹擦伤,腥涩的血渍粘连他的睫毛,凝成污红色的血块。

    双头犬跃出后备箱的同时,他隐约感知到什么,鼻尖微动,似乎是嗅到了猎物的气息,瞬间就变得躁动不安,左瞳中接连弹出数个画面高倍率放大的窗口,甚至能看清最远处瞄准他的狙击枪后方士兵的瞳色。

    战神系统还在不断分析、抓取着新的数据,呈现在主人眼前,因为持有者精神状态的失常,这些代码数据也不停地闪烁,像是接触不良的电流,发出不稳定的噪音。

    画面最终锁定在一头奔跑中的双头杂色小犬身上,身形像是成年的中型犬,但屁股上的乳毛还未褪全。赤红色的准心再次推进,定格在其中一颗陨石色脑袋的犬齿下,那里露出一袋透明的塑胶袋的一角,解临渊认得那个东西,是一袋生理盐水。

    倏然,解临渊纵身从数十米高处一跃而下,没有经过任何缓冲径直落地,巨大的震荡冲击波及了四周的所有车辆和设备。

    他可以如猎豹一般敏捷轻盈地落地,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沉闷地砸向地面,宛若碾压式狩猎收割的开幕曲。

    变异双头犬感受到恐怖的压迫力,仿佛被什么拥有一百只眼睛和两百条触手的深渊怪物盯上,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金毛——嘤嘤嘤我就是想出去玩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世界好可怕。

    戊寅——闭嘴快跑

    边牧——主人,我是不是被你拖累的?把你吐了我是不是就能活?

    戊寅——……把我吐了你第一个死

    变异双头犬冲出了G区城墙出口,矫健越过四五只游荡的丧尸,快步迈上了国道,爪垫尖趾打在柏油路上,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声响。

    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它跑了许久,倏然停下,金毛脑袋伸出长舌头哈哈地耸动喘息,边牧脑袋抬头嗅了嗅,转身一头扎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摇着尾巴钻出,埋着脑袋在草坪上不停地嗅闻,顺着气味一路搜寻,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坡后面发现了一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

    足有成年男人大小的黑袋子散发着腐烂恶臭的气息,还沾着一些不知名的黏液,双头犬两颗脑袋都忍不住侧过去干呕一声,生理盐水袋掉到草地上,在水中翻滚的肉球吐出一连串细密的小气泡,又被边牧重新衔起。

    金毛——把狗都臭yue了,什么玩意?

    戊寅——别废话了,咬开

    边牧——拒绝

    戊寅——捡着干净的地方拿爪子刨开总行了吧?

    边牧——我想要喝有味道的那种甜滋滋的奶

    金毛——我也要我也要

    戊寅——……再不咬开我们一起死,一起去地狱喝奶

    双头犬见坐地起价失败,不甘不愿地凑上前去刨塑料袋,这个臭烘烘的大黑垃圾袋包了很多层,边牧嫌脏死也不上嘴,金毛却是激发了拆家血统,狗爪子犬齿齐上阵,终于把套娃似的袋子撕咬开,从内里露出了一双白皙修长的小腿。

    生理盐水袋憋下去微不可查的一小截,两条腿的主人缓缓动了动,从袋子里面坐起来,伸出手将塑料袋的裂口扯得更开,戊寅十分嫌弃地探出脑袋,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再从脏臭的塑料袋中摸索着爬了出来。

    好歹胡宏博还知道运他身体的时候裹上几层塑料袋隔绝脏污,没有直接把他放在那辆运送厨余垃圾的垃圾车里,戊寅心想,不然他宁可被关起来做实验也要返回南营地先把胡宏博弄死。

    熟悉的气味变得完成,殿下兴奋地想要凑上去舔舐戊寅的脸,但不等它上前,后颈忽然被一只手抓住,惊慌地蹬着爪子回过头,就和一只浑浊凸出的眼球对上了视线。

    这颗外凸的眼球仿佛自由生命力一般,不安分地在眼眶里转动,针尖大小的瞳孔锁定了眼前这只夹紧尾巴嘤嘤直叫的小狗,厌恶地往身后一扔,殿下瞬间惨吠着摔出了数米来远。

    乌云蔽日,戊寅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可以感受到一股令人寒毛直竖的视线,距离他不过一臂之遥。

    是解临渊。

    殿下被甩走之后,没有任何忠诚小狗英勇护住的感人场景出现,它的两颗脑袋迅速达成一致意见,转头扎进了灌木丛里,让主人自求多福。

    戊寅听到了衣服摩擦的声音,强烈的血腥气靠近,他的颈侧出现了嗅闻的声音,冰凉的长发垂落在他的皮肤上,解临渊就像一只餍足的野兽,没有太强烈的攻击意图,正在靠嗅觉辨认着猎物的气味。

    他体内狂躁不安的寄生物耗尽了能量,已经开始感到疲惫倦怠,戊寅可以尝试着唤醒他,但这需要他将手直接触碰解临渊的眉心或者胸口,碍于天黑目盲,戊寅并不知道解临渊的脸究竟在哪里,他只能缓慢地抬起手,力求在不触怒这头凶兽的情况下,抚摸到他的额头。

    解临渊半蹲在这名好闻的生物前方,张开牙齿,寻找着方便下口的地方,他的视线锁定在这人颈侧一枚细小的黑痣上方,忍不住伸出舌头从下到上用力地舔舐,正要张口啃噬的时候,就被一只手掌按住了脸颊。

    他十分不满地抓住了这只捣乱的手,龇牙发出威胁恐吓的声音。

    戊寅停下动作,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开始认真思考这具仿生体被咬烂撕碎之后他去寄生谁比较好。

    第65章

    冰冷湿润的呼吸喷洒在掌心内侧,像是来自严寒深海的软体动物在指间蠕动,戊寅下意识握紧拳头想要收回右手,却被另一只铁钳般坚硬寒冷的金属手死死固定在原位,半寸难移。

    解临渊被戊寅的反抗激怒,侧过脸用鼻子顶开他闭合的掌心,张开嘴,尖利的犬牙不留余地地没入戊寅虎口,在刚刚结痂的齿印上方烙下一枚更大更深的齿痕,刺激的鲜血气息盈满口腔,铁锈味点燃了解临渊不停闪烁着红光的左眼,令他感到无比满足,于是又更加用力地咬下,牙齿几乎洞穿戊寅的手掌。

    “啊!……唔,松口!”戊寅吃痛地推搡着解临渊的肩膀,冷汗渗出皮肤,黑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他好歹也是一名身材颀长健康的成年男性,但在战神机械体的面前,一切挣扎就好像试图撼动巨木的柔弱藤蔓,解临渊完全没有把戊寅的推拒当一回事,只是嫌他犹有自由的左手碍事,随意拧过,压制在身后,不顾戊寅的痛呼继续啃咬他的右手,再用鼻尖拱开他的掌心,迫切地顺着掌纹舔舐往下流淌的血液。

    他是真的打算吃了我,戊寅心想。

    隐约之间,他竟然无师自通了吃与“吃”的区别。

    犬齿磨上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解临渊躁动不安地用牙齿撕扯着伤处,舌尖搅动血肉,渴望更多能够填满他贪婪欲壑的气息。

    忍过最初最强烈的疼痛,戊寅心一横,不进反退,将脸靠近正在啃食自己的解临渊,用灼热的呼吸反馈和嘴唇接触去判断对方所在的方位。

    柔韧温凉的双唇扫过一处带有硬度的皮肤,戊寅疑惑地返回,抿了一下,又拿牙齿咬了咬,凌乱的发丝交缠在舌头上,确认这个部位是解临渊的耳廓,于是戊寅迅速用唇舍丈量着方向,侧过脸,添舐到解临渊的眼角,拨弄过他的机械眼珠,而解临渊左眼连眨都没眨一下。

    被寄生物侵占的躯体与机械战神接触不良,大部分为了让解临渊看起来更像人类的仿生设定都暂时停摆,戊寅好奇地用舌尖抵着他的左瞳孔,上下转了转,又报复性地用牙齿衔着去拔他的睫毛。

    仿真拟态皮肤涂层消失,解临渊面目的金属部分与人类皮肤有着一道明显的交界线,戊寅用唇舍一点一点地描摹,寻找他的眉心。

    可就在他胜利在望,即将顺着眼窝向上触碰到解临渊的眉心之际,这个该死的半变异者突然全身一个激灵,不配合地撇过脑袋,将额头抵在戊寅肩窝,左右旋着蹭了蹭,咽喉深处还发出不满的咕哝声。

    “解临渊,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戊寅咬牙切齿地骂道。

    回答他的,是贪婪无厌添过他脖颈的舍,湿滑冰凉,像一条在肌肤纤颈间游走的毒蛇,嘶嘶红信停留在白玉最扎眼的那点墨痕上,张开獠牙,恶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解临渊!”戊寅被迫高高扬起下颌,再顾不上什么激怒,抬起膝盖踢上解临渊的小腹和腰侧,后者硬受了这两击,纹丝不动。

    雨滴淅淅沥沥地落在枝叶上,一颗浑圆水珠打在解临渊的眉尾,沾染上不知道是谁的血渍,混成一滴血泪,顺着他的脸颊划下。昏沉雨夜,机械眼深处不断闪烁着激进的红点,他就像叼着白羊脖颈的雄狮,寸步不让地蹲在原地,等待脆弱的猎物咽气。

    忽然,一声色厉内荏的狗吠在身侧响起,撕咬声也随之传来,束缚着戊寅右手的金属臂猝不及防地松动,戊寅抓紧机会,立刻将鲜血淋漓的右手从对方的掌心下挣脱。

    即使金属臂被殿下咬住,解临渊也没有松开戊寅的脖颈,反而更加用力地吮吸从嘴角淌下的血液,动作间满是胶渴玉求。

    戊寅没有丝毫犹豫,右手刚一恢复自由,立刻狠戾地抬起,携着将面前这只可恶丧尸脑瓜开瓢的气势,猛地拍向解临渊的额头。

    肌肤相触的瞬间,解临渊双眸陡然恢复清明,紧接而来的便是骨头相撞的声音,掌骨敲击头颅,刹那间他的脑袋仿若被套在铜钟下方,再在外围敲上重锤,一时间脑浆晃动,耳内嗡嗡作响。

    戊寅是真的气到下死手了。

    剧烈的晕眩中,解临渊下意识又吞咽了一口唇边的血液,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齿间的皮肉,扶着额头支起身,再用手背抹了一把下颌的鲜血。

    戊寅痛苦地捂住侧颈跌坐在地,胸口大肆起伏,感觉气管都快要被咬穿了。

    解临渊感受到异样,愣怔地抬起左手,就见殿下还恶狠狠咬着他小臂,身体随着他举起小臂的动作被拉长为毛绒绒的狗条,乳牙都快啃断了,也没在这只欺辱主人的可恨畸变体机械臂上留下半点痕迹。

    随手拂开这只没用的破狗,解临渊欺身上前,去看戊寅的情况。

    眼前人衣衫凌乱,满身都是血,左手伤口深可见骨,因为疼痛太阳穴旁浮起青色血管,捂着脖子,胸膛每次起伏都牵连伤口引起一次痛楚。解临渊难得有些慌乱,连忙从衣服上撕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让戊寅躺下,抬起他的一侧胳膊,压住伤口止血。

    解临渊跪伏在地上,喘息着检查过脖颈间外翻的皮肉,“还好,看着真是吓人,但实际上咬得不深,很快就能止血……身上只有这两处伤口吗,还有哪里疼?”

    戊寅不想理他。

    解临渊自顾自把戊寅全身翻过一遍,又掀开他的衣摆快速前后扫视,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我把你吃掉了。”

    戊寅更来气了:“滚!”

    “对不起,”解临渊满是歉意地低下头,牵起戊寅完好的那只手,面颊贴上他的掌心,蹙着眉把脸埋进去,“对不起戊寅,我愿意接受惩罚。”

    “……”戊寅瞥他一眼,倏然挣脱开,左手搭上解临渊肩头一把攥住他的衣服,“脱了。”

    解临渊没听清,“什么?”

    “我说把衣服脱了。”戊寅又着重强调了一遍。

    解临渊愣了下,虽然不明就里,但立刻起身照做。

    棉质衣服柔软的摩擦声后,强健结实的美好成年男性躯体展露在细碎的雨水下,极富生命力的肌肉线条随着解临渊舒展肩膀的动作流畅起伏。

    他抬眸望了微微侧过脑袋正用耳朵辨别他方位的戊寅,喉结上下滚动,口腔中还保留着洗刷不去的血腥味。他再一次俯身靠近,曲着膝盖,胳膊枕在戊寅脸侧,灼热的体温隔着轻薄衣物传递到对方小复,解临渊刻意层了一下,感受到特殊的触感,心跳在不经意间缓缓加速。

    “脱掉了。”他的声音变得喑哑,“酷子也要脱吗?”

    戊寅举起左手,往前一探,恰好触碰在解临渊的索骨,他辨认了一下左右,试探着往下移。

    “你想要漠哪里?”解临渊的声音更沙哑了,掌心覆上戊寅的手背,牵引着触摸自己的匈膛,饱满的肌肉细腻柔韧,他刻意在手感明显不同的一处地方着重停留,勾引戊寅用指腹瑈了瑈,“……是这里吗?还是要更下面……让我也沫沫你可以吗?”

    “上面一点。”

    “嗯?”解临渊喘息声很重,浅色睫羽扬起,注视着戊寅发号指令的嘴唇,“这里?”

    “再往上一点。”

    “这里?”解临渊垂下脑袋,在戊寅抿唇说嗯的那一刻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右手撑着地面,左手急色地去扒戊寅酷子。

    戊寅不知道解临渊突然又发什么风,皱起眉,五指分开抵在这只疯狗的心脏上方,凝神寻找着他想要的东西。

    就在解临渊撬开他的齿关,将舍头递进去的时候,戊寅五指倏然用力,骤然间,解临渊只感觉被千斤巨顶猛地抨击胸口,他眼前一黑,一口浊血猝然上涌,侧过脑袋尽数呕在了地上,乌黑的粘液之中,除了血液还有破碎的肉渣,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

    随即,他的眼角、鼻腔和耳窝全部渗出深红的血液,心脏上端仿佛有一千只虫子在啃噬撕咬,在为寻求出口胡乱地冲撞攀爬。他全身都在痉挛不止,倒在地上痛苦地攥住心脏,蜷成一团,嘶哑地低吟着。

    直到解临渊挣扎翻滚的声音逐渐停止,呼吸也缓缓变得平静,戊寅这才忍着痛翻了个身。

    “……先给你个小教训,等天亮了再收拾你。”他放下一句狠话,疲惫地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他听到解临渊呛咳两声,又呕出了些血沫,接着劫后余生一般长抒一口气,坐起身穿上衣服。

    “好疼……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戊寅听到解临渊这么说,一只手拂去他额前的湿发,又轻柔抚过他的脸颊,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

    “给我大脑做手术那次都没这么疼。”解临渊埋怨道。

    他指尖的温度从冰凉逐渐变得温热,戊寅没有睁眼,还算受用这轻柔的抚摸,没有阻止解临渊继续为自己梳理杂乱的头发,清理身上污迹。

    被二次甩开的小狗哒哒哒跑过来,先是警惕地观察了解临渊一圈,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才哈哈地跑到戊寅耳畔喘气,又用舌头舔舐他的耳廓。

    金毛——喂喂喂,主人,还活着吗?

    边牧——好像快死了,我们去把他埋了吧

    “你们也滚。”戊寅抬手推开它们的狗头,背对殿下不想搭理它。虽然后期救主有功,但前期弃主而逃的丑陋行为,让记仇的戊寅决定等明天天亮之后,大的小的一个都不放过。

    解临渊等他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这才抄过戊寅的腰后和膝窝,让对方搭住自己的肩膀,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可就在他抱着人起身的时候,一束强光倏然从头顶落下,解临渊迅速闭上右眼调整左眼视力功能,迎着强光望去,簌簌小雨中,薛鸿意骑着变异金翅雀从天而降,身后还载着他的爷爷,军区元帅薛岳。

    解临渊警惕地抱紧戊寅,双头犬转身又要跑,却听主人在它头顶冷飕飕地咳了一声,大有你再敢临阵脱逃我就把你做成狗肉火锅的意味。

    殿下:“……”

    殿下威风凛凛地站在解临渊身前,皱着长吻龇出锋利的犬牙,彪悍护主。

    “别紧张,二位。”薛岳从金翅雀后背跳下来,薛鸿意立刻撑开一把黑伞,挡在他爷爷的头顶,左手则是将手电的光调低。就听薛岳低沉浑厚的嗓音随着随着雨水落下,“我们是单独过来的,只是想找二位坦诚布公地聊一聊。”

    解临渊虽然刚刚狂暴结束又不知道被戊寅抵住匈口做了什么,现如今疲惫不堪,但气势依旧盛气凌人,嘲讽地说:“你所谓的单独,就是单独带着一个连的特种/兵过来和我们聊?”

    第66章

    “他们只是下下策,是万不得已的planB,我还是更倾向于以一种和平友善与相互退让的方式解决我们之间的冲突,如果接下来我们能够达成一致意见的话,他们有和没有就毫无区别。”薛岳不愧身居高位多年,面对解临渊的嘲讽,情绪稳定,吐词清晰,“毕竟那位先生说得很对,我们双方之间的矛盾误会并非不可调和,没有必要结下不灭不休的死仇。”

    戊寅又累又痛又困,也无所谓现在被人用公主抱着没什么气场,脑袋埋在解临渊肩窝里,让他闭眼睛的这个动作显得更加自然,“别废话了,要不是发现Z1932的最高指令被我交付给他本人,你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控制他,而我的实力又远远出乎你的预计,在探明我全部底牌之前,你不敢轻举妄动,不然,你还会在这里好声好气地和我们谈判?”

    薛岳坦然自若地说:“战争与伤亡,从来都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他从变异金翅雀的背上取下一个背包,往前两步放在地上,“这里是你们遗漏的行李,原物奉还。我确实很好奇先生的能力,还望先生为我解惑。”

    “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问完滚。”戊寅又凶又拽,像一头接受凡人供奉的恶龙,骂骂咧咧地吃着贡品,非常不好惹。

    薛岳沉默了一会,侧过脸,深深地望了薛鸿意一眼,注意到孙子倏然紧张的目光,他转头重新看向戊寅:“是这样的,四个月之前,有一场大规模的丧尸潮……”

    “你怎么不从三年前北地港口城市苏雅塔出现的第一只污染者讲起呢?”戊寅直接打断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薛鸿意还是你的孙子。”

    薛岳话音一顿,连忙否认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别扯一堆家国大义再绕回来了,我没空听你那些面子工程。”戊寅不耐烦道,“薛鸿意是变异者但也是你孙子,最多算是体内融合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但本质上还是你的孙子。”

    “……”薛岳尴尬了一瞬,倒也适应了这人的说话方式,坦然问:“融合了一点别的东西?什么东西?”

    戊寅不说话了,薛岳和薛鸿意都认为是因为答案涉及核心机密,他不愿多说,但解临渊总觉得或许戊寅本人都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毕竟这人连自己的来历都模模糊糊,还莫名其妙丢失了本体。

    他不肯多说,薛岳便自行猜测:“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薛鸿意被污染之后,体内出现了一个副人格,并且与主人格不断融合。”

    戊寅还是不说话,薛岳倒也不生气,点到为止地换了个问题:“关于变异双头犬,先生执意要带走它,是否因为它的身上藏有什么秘密?”

    不,它身上什么秘密也没有,戊寅死活要带它走就是觉得两个脑袋的狗很酷,不过解临渊认为也不能怪薛元帅想太多,换他身处薛岳的那个位置,他能臆想出更多有的没的。

    “别往变异动植物那里白费功夫了。”戊寅难得说了点有用的,“你见过被丧尸动物和丧尸植物吗?只有正常动物和变异动物,怎么看都和人类不是同一个灾厄感染源。”

    这一论断南营地内并不是没有教授提出相似的猜测,但从戊寅这样身份的人口中说出,可信度明显上升了不止一个级别。薛岳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关于灾厄污染,先生究竟知道多少?”

    “知道的不多,我失忆了。”戊寅十分坦诚地说,怕薛岳不信,还多加了一句,“真的。”

    “那先生还记得些什么?”薛岳又习惯性地开始上升层面,“这事关于全球、全世界、全人类的命运,希望您多多指教。”

    “……”戊寅沉吟数秒,念在薛岳好歹表面态度非常诚恳的份上,“帮我留意一下和我长相相似的人,这应该不难,我好像长得还蛮特别的……或许他们会知道点什么。”

    和戊寅长相相似的人?这个线索就连解临渊也是第一次知晓,而且还是复数……难道是其余五十九个实验体,甲子,乙丑那些?原来他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从同一个母体提取的基因克隆而成的吗?那这个母体又是谁?

    至此,薛岳顺势提出了最后一项要求:“能否为南营地提供一袋你的血液?”

    “随便。”戊寅伸出皮开肉绽的左手,“顺便帮我、解临渊,还有地上的丑狗包扎一下伤口,再留点换洗伤药给我们。”

    薛岳:“……”

    薛岳面不改色:“那是自然。”

    一分钟后,数名军医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戊寅周围,在他头上立上户外伞遮雨,训练有素地为他消毒、止血、清创、缝合,顺带抽走了满满一袋200cc的血。

    薛鸿意站在旁边,看戊寅身上的伤比枪林弹雨中七进七出的解临渊还要凄惨,忍不住黑着脸问:“你何必非带着这么个危险的家伙在身边?”

    解临渊和殿下同时警惕地抬起头来,立着耳朵,敌视地望向薛鸿意。戊寅脖子上缠了厚厚的绷带,声音有点变形,笑着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薛鸿意移开视线,又咬着牙问,“你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这个问题快成了他的执念了,都怪该死的Z。

    “我的名字?”

    眼见着戊寅有回答的趋势,解临渊想要出声阻止,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阻止他的理由。而且如果在薛鸿意面前坦言不希望戊寅说出真名,极有可能被总是和他唱反调的戊寅无视,到时候才是真的落了下风。

    就在解临渊心头转过万般纠葛心思还没想出解决办法之际,就听戊寅挺高兴地说:“吴小虎,我的名字是吴小虎。”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自己绞尽脑汁编造的名字非常满意。

    薛鸿意却不是很接受眼前这名英隽清逸的貌美男人有这么一个简单粗暴还土里土气的大名,皱着眉转头看向解临渊,观察他的反应。

    解临渊又是何等的聪慧,瞬间气愤地质问戊寅:“你做什么把真名告诉他?”

    戊寅:“……”

    这下薛鸿意终于满意了,细嚼慢咽地品了品吴小虎这个名字,还真咂摸出了点与众不同的美妙意蕴。

    治好了伤,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把那血袋放进冷藏箱保管,又在元帅的示意下乘车离开,薛鸿意跳上金翅雀的后背,握着缰绳,居高临下地喊道:“小虎……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巨大的变异雀顶着风雨振翅而去。

    薛岳居然真的信守诺言,撤兵后退,不再为难戊寅和解临渊,并把殿下留了下来,唯一的要求只有和解临渊交换卫星信号联系方式,说是遇到困难可以向南营地求援,但解临渊确认不存在这种情况,只有南营地来麻烦他们的可能。

    反正到时候直接拒接拉黑就行了。

    等到四周再也看不到南营地的半个人影,戊寅忽然身子一软,靠到解临渊肩头,接着两条胳膊都抬起,反身搂住了他的颈项。

    解临渊一惊,连忙抱住戊寅,急切地问:“怎么了,你还有哪里受伤?”

    戊寅微微皱着眉,把脑袋埋得更低,“困……”

    解临渊:“……”

    这时,有个穿着一身漆黑雨衣鬼鬼祟祟的家伙从不远处的草丛里出现,朝四周张望,再从藏身的地方挖出一辆垃圾车,用力地拖拽到公路上,飞快地蹬到戊寅和解临渊的附近,再快步冲了过来。

    正是帮助运送戊寅本体的老胡,胡宏博。

    早上分道扬镳各自收拾行李的时候,戊寅就单独找上他,让他帮个小忙,之后又递来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地址和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还让他带上单位分配的垃圾车,去指定的地点等候。

    胡宏博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老老实实等了半天,竟然看到一名佩戴着飞鸿雇佣队徽章的男人背着失去意识的十五跑了过来,上来就说出纸条上的暗号,接着取过准备好的大型垃圾袋,身手利落地把昏迷的十五装进去,打个死结,让他藏在垃圾车里送出南营地。

    胡宏博跟捧着烫手山芋似的,想了想,又给十五裹了好几层的垃圾袋,塞进了一车垃圾的最底下,哼哧哼哧地骑车出门。

    中途,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好像没给垃圾袋扎孔……十五该不会给闷死了吧?可好像打从一开始那个雇佣队的男人就没留呼吸孔啊?

    “……”

    等到了约定“抛尸”的地点,胡宏博把黑垃圾袋往草地上一扔,试探性地推了推,“十五先生?”

    他越想越不对,脑子里转过一百种十五杀人不成反被屠的可能,连忙从脸的部位给垃圾袋撕开一个口。雨夜漆黑,枯木树干宛若道道鬼影,枝叶簌簌作响,他一身冷汗地看到地上十五比死人还要惨白的脸,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

    没有呼吸。

    胡宏博顿时屁滚尿流地蹬车跑了,又因为太恐惧翻了个车,没能成功跑远还丢脸地吓晕过去,等到他再醒过来,正好远远看到薛岳、薛鸿意等大人物在和死而复生的戊寅和解临渊交谈。

    他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此刻,老胡跑到户外伞底下,摘掉雨帽,用铜铃似的眼上下观察了睡着的戊寅一阵,看解临渊怀里的人胸口还在上下起伏,惊诧不已。

    “嘘……”解临渊单手抵住双唇,“什么都别问。”

    “知道,知道。”胡宏博快速点了点头,他不是能瞒得住事儿的人,知道得多容易坏事,先前被解临渊阴阳了一次之后更是警醒,“那现在雨这么大……你们待会去哪?能留我一个晚上不?”

    “……”解临渊看了眼他的垃圾车,“今天这事做的不错,有什么想要的吗?”

    “啊?”胡宏博连忙摆手,“没什么想要的,大家都是朋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真的?”

    “……就是吧,”胡宏博支支吾吾地抓了抓鼻头,“呃……”

    解临渊笑了声,抱起熟睡的戊寅,“我知道你这么卖力,是想让我们再给秦玥一次机会,为孙莓的事想想办法,挺讲义气的啊,老胡。”

    “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解哥。”老胡很不好意思地嘿了一声,“秦玥她吧,我看她是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了但骑虎难下,所以我就想念在往日情分上再拉她一把,给孙莓找一个别的出路。可我也想不到好法子,所以你们要是有办法,求求你们最后帮她一次……但要真的没办法,就算了吧,自作孽,大不了我平日再节省些接济他们,。”

    “我还真有办法。”解临渊笑着说,“……认识去老巴尔克农场的路吗?”

    第67章

    戊寅最终在老巴尔克的农场里修养了足足三日,成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养足了精神就偷溜出门骑马,再引得三四只污染者在马屁股后面嗷嗷地追。

    田里辛勤劳作的老巴尔克隐约看见自家白马驮着什么玩意风一样地穿过了田埂,等到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连忙急吼吼拾起搭在稻草人上的□□要去救命。解临渊直起腰,用肩头的毛巾擦了把汗,接着一把将巴尔克摁回原地,“没事,你别管了。”

    “啊?”

    银发青年人正了正头顶遮住眼睛的遮阳帽檐,随便选了个相对高的地势,甩臂架狙,左眼瞳孔变为红色准心,轻描淡写地开了几枪,把污染者全部点死。

    巴尔克:“……”

    他默默伸出了大拇指。

    杀完丧尸,解临渊左臂又变回小铲子,弯腰继续帮忙松土栽秧苗,巴尔克配合着填土再浇下一瓢水。

    这时,就听戊寅的声音远远传来:“……这马怎么停下?!它根本听不懂人话!”

    巴尔克学着解临渊方才的云淡风轻,悠哉直起身:“这简单,你——”

    话音未落,解临渊已经蹿了出去,两条长腿的速度竟然能比飞奔的骏马还要快,临得近了左手掌心下方射出钩锁,绕着马身缠一圈固定,起跳收绳,随即便稳稳当当地坐到了戊寅后面。

    戊寅控制下的白马和他本人一样疯疯癫癫,一副今天我和我背上的人必须要死一个的样子,而等到缰绳落在解临渊手里,它就突然变得温驯起来,放慢奔跑速度,小踏步地将两人运回了那间半地下室门外。

    殿下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绕着马蹄疯狂转圈,试图放牧,戊寅豹子一样灵活地从马背上跳下,摸摸殿下的脑袋让它赶紧歇着,跑回房间里喝了口水,接着躺回藤椅里,摸出玩没电了的游戏机递给解临渊,“充电。”

    这些天他过得实在滋润,受了伤反倒胖了三斤,还如愿把皮肤晒黑了一个度。

    解临渊食指变为一根细长的充电线,插进游戏机里,屏幕很快便嘟一声亮起,戊寅迫不及待地拿了回去,熟门熟路地打开他最近的新宠,一款经营养成类单机游戏。

    “这窝兔子跑太快了,我一只手捉不到。”他仰头朝站在椅子后方看他玩游戏的解临渊晃了晃屏幕,“你会吗?”

    解临渊挑了下眉梢,接过另一只手柄,陪戊寅逮了一个小时的兔子,直到把兔子上下三代外加祖坟都给挖空了,戊寅这才心满意足地看着他游戏小家里的透明兔子柜,给其中一只格外魁梧健壮的金刚芭比白毛兔强行喂饲料,直到系统提示今日喂养已达上限,再喂它特喵的要撑死辣!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农场大门外有人在鸣笛,假寐的殿下瞬间警醒,两只脑袋嗖的冒出窗口,对着大门汪汪大叫,解临渊也起身往外看了眼,出门去给老胡的垃圾车开门。

    这段时间,老胡、杨蓦和秦玥白天在基地内上班,晚上就到老巴尔克的农场加班,帮忙收拾被金翅雀拆得乱七八糟的仓库,将那些要交给戊寅的酬劳整理出来。孙莓默不作声地跟着秦玥两头跑,乖巧了不少,勤勤恳恳地帮忙,就是每当看到戊寅就跟看到老虎一样,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

    看到墙角被踩碎成七节的锄耙,杨蓦气不打一处来:“这一只鸟怎么比狗还能拆家?”

    趴在门口执勤的殿下隐约察觉到敏感要素,不爽地扯着两颗脑袋叫嚷,还是此起彼伏的二重奏,直到解临渊皱眉提醒它:“小声点,别把戊寅吵醒了。”

    秦玥请求巴尔克收留孙莓的事理所当然遭到了拒绝,老巴尔克说区外危险,他一个人都顾不过来,哪还照顾得了一个小女孩。

    彼时戊寅在窝在旁边乒呤哐啷地打俄罗斯方块,很没情商地插嘴:“你就当是大号练废了,开个小号重新升级呗。”他指的是老巴尔克的赌鬼女儿。

    老巴尔克愣了一下,长叹口气,背过身不说话了。

    解临渊早习惯了戊寅这种社交能力为零的模样,按按他的脑袋示意打个游戏还分心?接着走到老巴尔克身边,温声细语地和他聊天。

    不到半个小时,老巴尔克点了头,同意接收孙莓。一时间,所有人看解临渊的眼神里都充满了仰慕和敬佩。解临渊又简单给巴尔克简述了孙莓的遭遇和问题,巴尔克严肃表示他会严加教育,扭转孙莓病态的三观;同时,他也会约束自身的脾气,再生气都不会对孙莓动手。

    三日后,戊寅和解临渊搭上了之前藏在森林中的房车,商量着下一处目的地是哪里。只有殿下还以为是安全区外的大冒险结束,兴奋地摇着尾巴准备回南营地喝美味甜奶。

    “对于本体在哪里,你有没有什么初步的猜测?”解临渊收回了充当房车安全锁的那根尾指,重新恢复完整的机械战神,左眼也跟着亮了一下。

    “无。”戊寅盘着一条腿坐在小沙发前,“我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但关于它的事情,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解临渊感到了棘手,他将地图投影在车窗上,标注出他们所在的位置,“你再仔细回忆回忆?”

    戊寅单手托着下巴,仔细回忆了十分钟,就在他啊了一声,解临渊以为他想起什么了的时候,戊寅很好奇地指着地图中一个地方说:“这个基地叫动物园诶!”

    “……”

    “其他人类基地都叫避难所、营地、王国,只有它叫动物园,名字好特别。”戊寅很兴奋地说,“我们接下来去这里吧。”

    “……你不找你的身体了吗?”

    “反正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去哪找不是找?”戊寅理直气壮地往副驾驶上一坐,“走走走。”

    解临渊总觉得他应该生气的,因为他和戊寅的约定是直到找到本体之前,他需要一直为戊寅服务,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了。或许是因为他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去往何处,还不如暂且与这个总是带给他无穷惊喜与惊吓的男人继续作伴,为对方想一出是一出的主意出谋划策。

    房车启动,朝着与南营地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殿下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解临渊已经顺着国道开出了三亩地,边牧突然直起脑袋意识到不对劲。

    边牧——这是要去哪,不回家吗?

    金毛——要不休息一天再出来玩?我想妈妈了

    “你妈已经把你卖给我了。”戊寅无情地为它们宣告死刑,“不会再回去了。”

    张着嘴趴在车中央地板上摇尾巴的殿下倏然变了脸色,它站起来,无措地跑到驾驶区看行进方向,又哒哒哒跑到最后方看倒退的公路,接着又趴到车窗探出头去寻找主人应该是在开玩笑的痕迹。

    许多小孩童年时期都曾经被讨厌的大人开过类似‘你妈妈你爸爸不要你啦,把你扔掉了’的玩笑,内心那种惶恐不安或许直到长大都心有余悸。

    对于殿下来说,大致就是噩梦成真了。

    十五分钟后,它惊恐地发现,主人说的话是真的,它是真的被拐卖回不去了。

    殿下停下无休止又无意义的房车马拉松,它愣了很久,倏的,边牧潸然泪下,委屈又害怕地直淌小珍珠,金毛则是在一旁疯狂撕咬空气,汪汪嚎叫要回家。

    “闭嘴。”无情冷酷的戊寅主人又在喂游戏机里的赛博电子大白兔,“再吵就把你扔下车,脖子系个绳挂车门上,让你跟着车跑。”

    殿下:“……”

    “孩子还小,又刚离开妈妈,没有安全感是正常的。”慈父解临渊立刻跳出来唱红脸,“你温柔一点,哄一哄它。”

    戊寅不耐烦道:“再废话把你也扔下车,给你脖子里系个跟他一样的狗绳,一人一狗一起跑。”

    解临渊:“……”

    他温和地弯起眉眼,笑意不减,让戊寅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无处发:“把我扔下去了,那谁来开车呢?”

    戊寅:“……”

    戊寅决定从现在开始学习开车,好在这末世也没有科目一和科目二,更不用礼让乱穿马路的行人和电动车,戊寅听了三个小时解临渊的驾驶教学课……

    他没会,但是狗会了。

    到了傍晚,是殿下开车找的露营地,狗爪子刨方向盘刨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解临渊在小厨房处理从巴尔克农场顺的食材,把容易变质的蔬果拿出来早些吃掉,罐头那些则是塞到储存柜深处,以防不时之需。

    戊寅无所事事地斜倚在窗边嗑瓜子看斜阳,看着看着,视野中忽然出现几只长得歪七扭八的丧尸,他顿时败兴地拉上了窗帘。

    晚餐是凉拌黄瓜、凉拌西红柿和水煮玉米,主打就是一个清热解暑。

    还没等戊寅发表意见,殿下倒是对着盆里的狗粮倒是闹了起来。

    边牧、金毛——我不要吃这个,好干,我要喝奶!

    戊寅非常敷衍地把煮玉米的汤倒进狗盆里,“这样就不干了。”

    殿下:“……”

    它委屈巴巴地把前爪搭在戊寅膝盖上,讨好地摇晃尾巴。

    边牧——嘤嘤嘤,我要喝奶

    金毛——呜呜呜,我要喝奶

    戊寅不吃这套,皱着眉呵斥:“上哪儿给你变奶出来?爱吃不吃,再作把你捆车顶上睡觉。”

    说着他抬起头,就看见解临渊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胸口,发现戊寅望过来的时候还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戊寅顿时眉头皱得更紧:“看什么呢?”

    第68章

    “我在看……小丑狗。”解临渊三两步走到殿下身前,单膝跪下拨开它们的牙齿,左右看了看,“还处于幼犬期,我们真的要去哪里找点牛羊奶给它们补充点营养,不然日后长不大就麻烦了。”

    殿下听得懂人话,知道谁站在它这头是它的盟友,于是聪明伶俐地用脑袋拱解临渊掌心。

    “好麻烦。”戊寅啃着玉米,“找个地方扔了,让它自生自灭吧。”

    解临渊教训秦玥捡了孙莓就要负责到底的时候,大道理那是一套一套地输出,但到了毫无责任心的戊寅身上,他就没办法那么正义凛然了,只敢好声好气地哄着劝着,说等殿下长开了一定会是只比黑骑士还要酷炫威风的地狱双头犬,到时候你骑着它出门,到处炸街。

    总之就是大写的双标。

    吃完饭,解临渊点开房车自带的一键原地自动扎营功能,让戊寅和殿下在充气帐篷里休息,然后自己从后备箱取出一辆车载摩托,检查过燃油和性能之后说他就附近转一转,正好远处锈蚀的标牌上显示有一处仓储式超市就坐落在不远处,他想去看看有没有可能捡漏到一两罐奶粉什么的。

    “不过不要抱有太大希望。”解临渊抬腿跨上车座,补充道,“这都乱了两年了,超市里面的商品估计早被零元购抢光了。”

    “我也要去。”戊寅说着就扶住解临渊的腰稳稳当当地在后排坐好,摩托车沉了一下,解临渊的腰部肌肉也不受控制地随之绷紧,他忍着不适反对道:“天马上就黑了。”

    “不是还没黑吗?”

    “……”解临渊很无奈,侧过脸朝身后看去,“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一听到逛超市连天黑都不管了?”

    戊寅眨了下眼,下巴抵到他的肩头,原本只是搭在腰间的手也改为拥抱,手指扣在了解临渊的小腹前,“那我们就快去快回?”

    现在的解临渊根本拒绝不了他这些亲昵的小动作,就算戊寅只是单纯把脸凑近了些,他都下意识地怀疑这人是不是在邀吻。

    事实上解临渊很清楚,戊寅不通情爱,有时候会缺乏一些成年人应有的距离感和界限感,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特别是戊寅还长着那样一张容貌出众的脸。不过短期内解临渊并不打算提醒他,甚至还蠢蠢欲动地想要利用这一点,教会戊寅一些不那么正确的东西。

    解临渊垂下了眼睫,近距离注视着那双颜色浅淡的唇,说话间隐约可以看到牙齿和一点舌尖,他的唇瓣吻上去的触感异常柔软,很难想象戊寅这般锋利且难以捉摸的怪人,会有这么一双听话又乖巧的唇。

    戊寅毫无防备地拥着他,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脊背,解临渊心中不怀恶意地揣测着——他是不是在故意勾引我?

    会不会眼前这副姿态也是他刻意装出来的。

    他那么善于伪装,精于算计,会看不懂我眼底的欲念吗?

    他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可是他明明做得非常好,他太知道怎样做才能更好地展现他的魅力。

    看,就连我都被他引诱了。

    只要怀着粗鄙又下流的恶念去解读戊寅的一举一动,即便解临渊知道这些都是他无耻的意淫,还是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好似在无垢的白纸上留下了他脏污的手印,将云端的飞鸟拖入满是淤泥的沼泽深渊。

    但他终究还是理智的,克制的,彬彬有礼的,起身微微动了动退,把产生变化的补位换个舒服的位置搁置,随后侧脸暧昧地在戊寅耳旁低语:“那你亲我一下。”

    将一切污浊庞杂的欲念藏进深不见底的深海,露出水平面的冰山一角装饰着粉色的泡泡,诉求不过是一个表达着纯洁爱慕的亲吻。

    “嗯?”戊寅抬起眸,双瞳好似半透明的翠玉,在他的眼底,解临渊看到了冰冷的审视与沉思。

    仿佛一桶冷水从他的头顶灌下,亢奋高热的大脑瞬间冷却,解临渊手足微微僵硬,求吻时唇角的笑意也在脸上凝固。

    沉默时的戊寅总会令人产生一种迟钝和乖巧的错觉,就连解临渊在屡次欺骗得手之后,也飘飘然地忘却了戊寅的真实本性。

    他聪慧且敏锐,不会一直被他骗下去。

    “你总共亲过我两次,这次是第三次想要和我接吻。”戊寅冷淡地分析,“第一次,是在我咬了你的匈口,你突然问我知不知道亲吻,然后吻了我,第二次是我触碰你的匈膛,寻找寄生物的时候,你也很激动地吻我,可是这一次,我并没有碰到你的匈……所以亲吻的触发机制并不是接触人的匈?”

    “……”

    很好,戊寅还是那个好骗的傻瓜。

    解临渊发觉是自己高估了他的智商之后狠狠地松了口气,他相信戊寅不是演的了,这番蠢话要是靠装能装出来,那他活该被戊寅骗得裤衩子都不剩。

    “还触发机制,你当我是发条姑娘吗?你旋个按钮我就在音乐盒上哒啦哒啦跳芭蕾?”解临渊勾过戊寅的衣领,在他这双吓死人的双唇上印下一个吻,把属于他的气味标记在戊寅身上,像肉食动物划分地盘。

    再抬起身时,戊寅的嘴唇已经被染了色,越发的明艳湿润。

    “感觉怎么样?”

    “还好,”戊寅直白地形容感受,“很软。”

    “……别乱猜了。”解临渊抬脚蹬上摩托车踏板,把额前的碎发撩到脑后,“再说,你还主动亲过我一次,那次我碰你匈了吗?”

    “……没有。”戊寅如实回答,“我那时候就是想对你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要做什么,思来想去就亲了你一下,虽然大概率做得不对,但……想做就做了,就算做错了,谅你也不敢说什么。”

    解临渊耳朵有点热,非常招架不住戊寅这种一无所知还乱七八糟的情话。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又悠悠地转回来,朱红的眼瞳盯着戊寅不放,嗓音也不自觉变得沙哑和温柔,“你做的没错,你想亲我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戊寅对上他的眼睛,“只要我想?”

    “对。”解临渊毫不犹豫地给了答案。

    “……”戊寅思索了一会,倏然若有所悟地问,“那是不是可以反推,你亲我,也只是因为你想亲我?”

    解临渊:“……”

    “什么‘亲吻是只有特殊关系的人在特定的时间才能做的事’,都是你在胡说八道吧?”戊寅目光犀利,“没有触发机制,也没有什么特定条件,只要想亲,就可以亲。”

    解临渊:“……”

    “不,你说的不对。”他头大如斗,现在解临渊真心想为戊寅解释亲吻的含义,却发现很难表达清楚。

    其实有个很简单的解答方式,就是告诉戊寅只能亲吻是对喜欢的人才能做的事情,正好他之前也欲盖弥彰地向戊寅暗示过喜欢,但解临渊并不确定他那些颠倒黑白的话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也不想反复提及喜欢,让戊寅开窍。

    最不想的,还是承认他确实有点喜欢戊寅,就算仅仅是见色起意,贪图戊寅的身子,也照样显得他很变态。坏比会因为长得好看就不是坏比了吗?

    解临渊开始胡言乱语:“接吻当然有条件,不然你看我随随便便找个人上去就亲了吗?”

    “……那是因为你不想亲他们。”

    “那我为什么亲你?”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亲我?”

    “那你上次为什么要亲我?”

    “我随便乱亲的。”

    解临渊:“……”

    他觉得不能再这么牛头不对马嘴缺乏逻辑地探讨下去了,“再说吧再说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只要记得要亲就亲我就是了,我认真说的,在这一点上不要自作聪明地跟我唱反调。”

    “哦。”戊寅点了点头,竟然没有发脾气,还很好奇地问,“那什么是大事?”

    “晚上回来我教你。”解临渊往后坐了些,暗示性地用辟谷挑逗性地蹭了蹭戊寅的吓提,果不其然得到了一脸茫然的反馈。

    “……”

    纯粹是他不懂,不是我没有魅力。解临渊这样宽慰自己。等会回来直接扒干净上手狠狠地弄他,解临渊就不信戊寅到时候还能像现在这样毫无反应。

    殿下被忽视了许久,十分不满地吠叫着,它抬起前爪扒拉座椅,也想要跳到摩托车上面去。可惜车上已经载了两名成年男人,没有留给它的空位。

    “把它也带上,让它在前面咬丧尸干苦力活。”戊寅说,“都这么大的狗了,该学会自己给自己挣奶粉钱了。”

    解临渊想了想,去房车里翻出了摩托配套的边斗,三两下安装上去,好好一辆满是科技感的酷炫黑摩托顿时满身八嘎味儿。

    殿下高高兴兴地跳了进去,前爪搭在挎斗边上,随着马达的轰鸣声嗷呜狼叫。金毛戴着狗用的风镜,大张着嘴甩着舌头朝正前方库库吃风,两只柔软的耳朵随风飞舞;边牧则是借它另一颗脑袋挡风,戴着黑色的犬用头盔,整一只斯文败类。

    行驶了大约半小时,坐落在郊区的大型仓储式超市逐渐显露出他集装箱式的外壳,公路也变得拥堵,到处都是被砸烂的车辆和风干的死尸。

    灾厄污染出现的第一年,各国政府接连出台各项条例,向民众呼吁闭门不出,防止交叉传染,从卫星上来,全球各地几乎都如同空城一般的死寂,没有一丝人烟。

    直到后期,灾厄污染的严重程度已经彻底无法掌控,政府相继倒台,被憋疯了的群众愤怒地走上街头,纵火,打砸,暴力宣泄着失去亲人,失去家园的惨痛。

    但那个时候,能这样做的真正的活人都已经很少了,毫无理智的狂欢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便陆续消失,潜伏入泥土里,又在之后的半到一年内破土而出,成为了世界各地一颗又一颗延续着人类文明的微小火苗。

    解临渊操控的摩托车还算灵活,在一辆又一辆布满了灰尘的车辆中辗转腾挪,通过道道细小的缝隙,慢吞吞地朝超市靠近。

    “超市永远都是发生灾难之后人们的首要目标。”解临渊说,“最开始是大量囤货,后面就是直接明抢。”

    戊寅大概是从没饿过,所以没什么囤积食物的概念,“那奶粉还能有剩吗?”

    “可能性很小,所以我才说碰碰运气。”解临渊说,“就算是找到一管牙膏都是好的。”

    殿下忽然凶神恶煞地龇起了牙,它的目光所及处,是一只游荡的污染者,他发现了戊寅和解临渊,正兴奋地朝他们靠近。

    像这样在附近徘徊的丧尸数量还不少,随着天色渐晚,他们的行动欲逐渐下降,肉眼可见地动作迟缓了下来。

    “殿下,上。”戊寅也懒懒散散地不愿动弹,明明是他死活要跟着来逛超市,现在却连车都懒得下。

    殿下威风凛凛地跳下车,和这名缺了条胳膊的污染者进行缠斗。

    解临渊单脚着地,微倾着身体看这只双头幼犬激情大战丧尸,他爸黑骑士一口的事情,殿下呜呜折腾了快十分钟,好不容易才堪堪咬断丧尸的脖子,还搞得自己身上沾满了丧尸身上的脓液和泥土。

    “啧。”戊寅看不下去了,第无数次重复,“扔了吧,没用的废物。”

    殿下委屈地直呜呜。

    解临渊好心地摸摸它还算干净的后颈毛,“别这么说,孩子还小,多喝奶多吃肉,等长大了就好了。”

    “……”戊寅盯着看了一会,倏然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解临渊,别白费功夫了,你就算再为它说好话,这只狗最喜欢的人依旧是我,信不信?”

    “信信信。”解临渊随口敷衍道,找了个安全的位置熄停八嘎车,左手转出一把弩,箭矢利如寒星,“对它再好,这孩子离婚了还是哭着要妈。”

    戊寅听不懂,又不愿落了下风,于是严肃地保持沉默。

    解临渊远程击杀了一只丧尸,快步过去踩着丧尸的脖子拔出穿透他脑门的短箭,回过头,就看见戊寅还在远处板着脸装深沉。

    “走快点。”解临渊催促道。

    戊寅:“……”

    “……”解临渊狐疑地望了望天,又看向戊寅,“……你该不会,看不清了吧?”

    戊寅:“……”

    解临渊瞬间咧出一个恶劣的笑,背对着数只踉跄走来的丧尸,沾着污血的短箭在指间转动:“要不要我来接你?”

    “别废话。”戊寅伸出一只手,“过来。”

    “叫声好听的。”解临渊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放软嗓音为戊寅打了个样,“渊哥哥,拜托你过来接我,好不好?”

    第69章

    鰅2析……

    渊……哥哥?

    这一路上喊解临渊为哥的人不在少数,大多都是以简短好叫的‘解哥’称呼,这个尾音拖长一调三绕又软绵绵的“渊哥哥”显然不归于此类。

    “你喜欢听这个?”

    哥哥,哥哥……?

    似乎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称呼,戊寅在心中默念几遍,感觉还挺顺口,一点也不生涩,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曾经这么频繁地唤过谁。

    不过这不代表着他准备满足解临渊居心叵测的要求,橘黄的残阳还未彻底落下,戊寅从口袋里摸出一捆卷好的狗绳,慢条斯理地解开。

    项圈刚刚落下,殿下就舔狗一般兴奋地蹿过来,边牧咬过绳圈,管理意识极强地转头给金毛戴上,戊寅再微微收力一扯,一只双头地狱导盲犬就这么新鲜出炉了。

    解临渊站在原地,微笑着看殿下为瞎子主人排忧解难,兴奋地绷着绳一路撒欢,然后头也不回地把戊寅往迎面而来的丧尸堆里面引。如果不是戊寅还勉强看得清路,今天还真要因为一条狗噶在这里。

    利刃没入腐烂血肉,穿透头骨的声音接连响起,戊寅右手的狗绳被人取走,搭在身侧的未拆绷带的左手便也被轻轻勾住尾指,领着往干净平整的地方走,独属于解临渊低沉平和的声音悠悠从身前传来:“真是欠你的。”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超市外围前进,寻找入口。附近缓慢徘徊的污染者已经不再主动接近活人,一只又一只如同干枯腐朽的树枝,在空旷的土地上摇曳。

    解临渊观察着脚边横陈的尸体和破烂的超市推车,皱起了眉头:“……有人曾经住在这里,或者现在都还住在这里。”

    他指向地上停车场的一处角落,戊寅眯着眼睛望过去,只能看到一座黑漆漆的高坡,像一头巨大的象龟,壳上长满了凹凸不平的藤壶。

    “他们打扫了超市内部和周围,然后靠推车将死去的污染者尸体都运送堆积在那边。”解临渊开启左眼远视功能,放大了成像:“……最靠外的几具尸首还很新鲜,苍蝇和蛆虫都非常喜欢,但紧靠它们后方的尸体已经只剩下了破碎的骨架,看得出来中间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同一批人清理的。”

    他不再暧昧惬意地和戊寅勾勾手指遛遛小狗,搞得和秋游一样,而是给了这混乱苍凉的世道一些面子,弯腰取下殿下身上的狗绳,低声吩咐它警惕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影,又起身紧紧握住戊寅的右手,严肃地说:“跟紧我。”

    超市正门三米高的玻璃门碎得只剩下几个空荡荡的框,内里是厚重坚硬的防撞门,死死关着,上面遍布不知道什么东西剐蹭冲撞的痕迹,留下了成年累月的脏污和凹痕。

    “既然有人长期住在这里,就不可能有奶粉剩得下来,我们还在这做什么?”戊寅问。

    “没奶粉,那就问问他们哪里还有奶粉?”

    “他们要是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拿,而是好心告诉我们?”

    “万一奶粉是藏在非常危险的地方,只有我这样厉害的高手才能顺利取得呢?”

    “……”

    戊寅正要开口反驳,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上了他脸颊,冰凉的,粗鲁的,在他脸上左右各摸了两下,又从额头一股脑抹到下巴。

    “你在做什么?”戊寅皱着眉躲避,又猝不及防地被揉乱了头发,他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粘腻的泥灰。

    “嘘,太干净会受到怀疑,意思意思一下。”解临渊给自己脸上、身上也擦了点灰。涂得确实非常意思,戊寅手上和脖子上的绷带还干干净净,中午新换的,白得发光。

    “事实证明,你那些禁忌的秘密并不是什么铜墙铁壁,以后为人做事还是低调一点,免得再被薛岳那种人盯上。”

    “……”戊寅沉默一会,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他低头看了眼指腹上的东西,忍着不适嗅了嗅,差点没吐出来,“你给我脸上涂了什么?”

    “刚刚顺手从殿下身上抹下来的东西。”

    戊寅:“……”

    半分钟后,解临渊顶着一条乱糟糟的长发,礼貌但蓬头垢面地敲响了超市的大门:“有人吗?”

    他的声音立刻引起了门内一阵凶猛的狗叫,不多时,防爆门便打开了一条细缝,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从门里面传出来,说得还是方言,“你们是什么人?”

    这门开得简直顺利到让解临渊惊讶,要知道大部分情况下,两个成年男性外加一条狗的组合,上哪里都会遭到驱赶,他们代表着强大的武力值,随时可能杀人越货,在末世是十分危险且遭人忌惮的存在。

    开门的人看出了解临渊眼底的惊讶,他银发红瞳的形象更是让男人联想到末世前那些有钱人床上的玩物,于是警惕心又下降了些,防爆门也敞得更大。

    男人眼底缀着青黑的眼袋,看上去憔悴且疲惫,用他的那口方言味儿的普通话慢慢地解释道:“这里没有食物,别以为外面标着超市,里面就是什么商品琳琅满目任你零元购的伊甸园,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我们三天前来的时候就是空的,而且非常危险,比外面还要危险,要是想避难,建议你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危险,什么危险?”戊寅睁着两只瞎了的眼睛,很感兴趣地问。

    “这里面有个——”说着,男人突然脸色大变后退了一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的方向,嘴唇都抖了,在那里,一只长了两颗脑袋的中型犬缓步从门后出现,四只兽瞳好似绿色的鬼火,微微压着头颅,目光警惕地一步一步走到戊寅腿边,防备地绷着身体,强壮有力的前爪和后腿随时都能令它扑向敌人一击致命。

    ——虽然它杀一只污染者都要十分钟。

    “这,这……”男人指着殿下,惊恐地问,“这头变异犬,是你们养的?”

    “是的。”解临渊说,像一名饭后遛狗的温柔大伯,“放心,他不咬人。”

    “厉害吗?!”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兴奋起来,连连招手让他们先进来,还招呼着身后的其他同伴都过来。

    很快,整整六个年纪正当壮年的男人围住了解临渊和戊寅,脚边还有一条小巧的棕色卷毛泰迪,中间竖着一把太阳能手电筒,因为用得太久,灯光非常暗淡,但聊胜于无。

    据刚刚开门的那个人解释,他们六个都是同一个乡镇出来沾亲带故的兄弟,家被灾厄污染毁了之后,他们先是去了附近的安全区,但很快就觉得这种圈地为牢的生活没意思,末世前他们从早到晚都在巴掌大的村子里,为了生活疲于奔波,末世后也守着一点地方,过着一尘不变的枯燥日子。

    于是一群同村的人一拍即合,毅然决然成群结队地出门四处游荡讨生活,活到哪里算哪里,即使明天就会死,也要在路上死。

    原来他们的队伍还要庞大一些,最多的时候甚至有二十来人,男女老少都有,但渐渐的,就剩下他们七个,还清一色都是大老爷们,就连唯一活下来的这条狗都是公狗。

    “还有一个兄弟,早些年就害了肺癌,躺在里面起不来身。”男人说,“本来医生就说他只剩六个月了,没想到末日一到,跟我们这四处游荡朝不保夕的,竟然多撑了两年,但这些天也不行了,实在是动不了,我们才勉强住这里,想送他最后一程。”

    “你刚才说这里很危险?”解临渊环顾四周,非常典型的大型超市入口——被洗劫过后的版本,道路两边的商铺店门都被强行砸开,橱窗也尽是碎的,被翻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灰尘。

    “是的。”一个男人指着身后道,“就在最里面,超市二楼一间补货的仓库,关着一只畸变体,白天一直在不停地撞墙,吓人得很,也就现在才安分了点。”

    “所以我们就想问,你们这只变异犬,它厉害不?”里面最年轻的一个男生抬起下巴逗了逗殿下,“能不能杀畸变体啊?那仓库里指不定还有吃的用的呢,要是真能进去,东西你们先拿,给我们随便剩点就行,但要是有靶向药,求求你们千万给我们留着。”

    “做什么梦哝,超市仓库里有靶向药。”一个汉子嘻嘻笑着打他的脑袋,“神仙姐姐专为老黄留的是吧?”

    “就是万一么,那黄哥不就又能多陪我们几年哩?”

    “还几年,这么苦的日子,我都恨不得跟他一起去咯,你还在这几年几年……”

    解临渊安静地听了一会这些用嬉笑怒骂掩饰的无奈与苦楚,转头看向戊寅:“它……厉害吗?”

    “厉害,非常厉害。”戊寅面不改色地说,“区区畸变体,它一口一个。”

    殿下:“……?”

    “真的?”“太好了!”“看着就威猛!”“太牛了!”……六个质朴的乡村汉子就这么听信了戊寅的鬼话,喜笑颜开,一个二个都笑得龇出大牙。

    不食人间烟火的实验体并不理解这些人的辛酸疾苦,还有那份碾到尘埃里依旧能开花的韧劲,但他也有自己特别的乐趣和小麻烦。

    他凑到解临渊耳边小声道:“这只畸变体撞了不知道多久的墙,还没把墙撞开,估计算是畸变体里的废物,正好配殿下这只变异犬里的废物,现在还是夜晚,攻击力更弱,去让它练练手……我容易吸引畸变体又什么都看不见,就不过去了,你跟着它,等它实在解决不了的时候再帮忙。”

    说完,他又弯腰勾了勾手,等到殿下主动把下巴搁到他掌心里,也不管到底是那只脑袋,直接用力捏住,威胁道:“好好表现,下次要是再遇到危险就跑,我就撕了你喂畸变体。”

    殿下:“!!!”

    “你一个人留在这?”解临渊皱眉,不是很赞同,“你就不怕……?”

    “怕什么?”戊寅理所当然地反问。

    解临渊想想也是,“……是我多虑了。”戊寅唯一会怕的只有楼上那只畸变体,剩下的这群人,就算是别有居心,在戊寅无解的寄生能力面前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那你乖乖待着别乱动。”解临渊牵着戊寅的手,领着他走到一个干净的长椅上坐下。

    直到这时,其他男人才发现这居然是一个盲人,危机重重的末世之中,能让一个瞎子全虚全尾地存活至今,虽然脸上脏兮兮的,看上去一个月没洗过澡了,但脸颊半点也不凹陷,显然没短过吃的,这一定是——

    变异双头犬的功劳!

    众人看向殿下的目光越发火热,简直是在看一条神犬,气得泰迪嗷嗷直叫,又迫于双头犬的气势不敢靠近。

    很快,小泰迪留下来陪伴戊寅,一个男人回去照顾他们时日无多的癌症同伴,剩下的五个男人都寻了他们自制的武器,例如长棍上捆把菜刀之类的,气势汹汹地带着解临渊和殿下去二楼大展雄威。

    踏过停滞许久的扶梯和一排排比脸还要干净的货架,男人们熟门熟路地领着解临渊抵达仓库大门前,昏暗的灯光对准门旁贴在墙上的一张破破烂烂的A4纸,上面用记号笔写着:里面关着畸变体,千万不要开门!!!

    畸变体被着重加粗,是上一批住在这里的人留下来的警告。

    最开始的热血与兴奋在这三只感叹号面前缓缓褪去,黑暗中,开门的那个男人咽了口口水,理智与胆怯回归,在上楼中途他已经问到了解临渊的姓氏,此刻忍不住谨慎地再三询问:“解老弟,你确定你的狗可以吧?要是出问题,我们都得交代在这。”

    解临渊拍了拍殿下的后背,让它的四条腿不要再哆嗦,殿下颤颤巍巍地看向他:“汪,汪——”

    虽然解临渊没有戊寅与变异动植物沟通的本事,但这个时候却莫名其妙听懂了殿下的叫声——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解临渊哑然失笑,从后腰摸出一把勃/朗宁手/枪:“别紧张,有我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殿下终于竖起了尾巴,狗仗人势:“汪!!”

    一看他手里还有枪,其他五个男人表现得简直比狗还要兴奋,急吼吼地从旁边的货架那边取出仓库的钥匙,那年轻男孩还不忘装比:“咱也在路上捡过枪,里面还有子弹哩,就是瞄不准,真遇到丧尸还没棍子来的好用。”

    解临渊没有回答他,钥匙插入锁内,缓缓转动,伴着沉闷的声响,防盗门锁内的金属门栓一个又一个缩回,厚重的大门终于再次启封,生锈的门页发出牙酸的动静。

    殿下盛气凌人地站在门口,喉咙里滚动着凶狠的呜呜声。

    解临渊等了一会,见它光叫就是不动弹,无奈地一脚把它蹬了进去。

    第70章

    这间仓库内部的气味并不难闻,应该是墙边有向外开启的通风口。

    灰烬漂浮在空气中,室内的陈设和外界大致相似,同样是一排排高大的货架,还有杂乱无章的地面,出乎意料,虽然大部分低层货架已经被扫荡一空,但高层还堆放着无数完好的纸箱和包裹在塑封袋内的木箱。有几处货架倾倒落下了满地狼藉,一辆理货叉车被堵在歪倒的货架下方,被压得变了形。

    解临渊缓缓往里走了两步,左眼球已经完全没了人类瞳孔的模样,无数行代码数据和大大小小的窗口充斥在屏幕内,他抬头快速扫描过距离他最近的一排木箱,里面都装着一箱12瓶完好无损的红酒,呈现着典雅柔和的红宝石色。

    酒精……

    不错的消遣品。

    解临渊饶有兴趣地找到一款加烈酒,做上标记,想着一定要带几瓶回去泡寄生虫喝。

    五兄弟们那支唯一的破烂手电筒发出虚弱微光,进门的那一秒就迅速被这间暗无天日的仓库吞噬。他们没有解临渊和殿下的夜视能力,胆战心惊地围着仅可照亮半米远的光圈,背靠背团结地缩在一块,缓缓向前挪动。

    解临渊侧过左臂,像取根骨头一样摘下一枚手电筒,空了一块的手臂迅速被皮肤涂层掩盖,打开手电,象征性地照亮前方的路。

    殿下的胆子确实不大,但还不至于怯弱,特别如今这种爹不疼娘不爱只能靠自己的危机时刻,它微微匍匐下身子,低着两颗头颅四处嗅闻,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凶狠的犬吠警告声从前方传来,解临渊迅速跑过去,转过一道弯,看到了背对着他狂吠不止的双头犬,而在殿下的身前,躺着一只长条状的巨大肉块畸变体。

    解临渊曾经目睹过许多奇形怪状的畸变体,这只的外形也不例外——脸长得像屁股,屁股长得像脸,没有四肢,只有过长的躯干,仿佛手脚都融进了胸腔里,变成这副无腿蜈蚣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畸变后四肢退化了,还是在污染之前就发生了截肢的意外。

    第一眼看过去,解临渊简直怀疑他看到的是一只肉色的巨大毛毛虫,不安地扭动着它身上一节一节轮胎似的肥肉,殿下一只中型犬在它面前渺小得像一颗海苔饭团,张口就能直接吞下肚。

    发现活人的气味之后,即使是处于夜间,畸变体也激动难耐地发出吼叫,用脑袋撞击墙壁,然后亢奋地动用它体内的肋骨挪动身体,朝解临渊所在方位快速蠕动,嘴巴还不停地上下开合,做出咀嚼的动作,好似已经吃到了它钟爱的脑浆。

    “你们……”解临渊转过身想要唤五兄弟暂且后退,却发现他的身旁根本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再回头,就见原本还留有一线缝隙的仓库大门也在此刻牢牢地关上了。

    ……

    戊寅快被这只倒霉的公泰迪吵吐了。

    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它就汪汪汪汪,没有任何动静就抱着戊寅的大腿试图日他的脚,和它相比,殿下简直是头沉稳冷静不可多得的神犬。

    戊寅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就在发现泰迪对着他的脚踝拱动下半身的那一刻,他一脚把狗踢飞了出去。

    泰迪犬摔到地上,发出受伤的嘤嘤声,一瘸一拐不知道去了何处。

    二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约听到东西一股脑推倒在地的声音,脚步声,还有兵乓球弹跳的声音,遥远得像是幻觉。

    戊寅百无聊赖地坐着,长椅没有靠背,他甚至不能用他最喜欢的懒散姿势伤害腰椎。

    忽然,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人的鞋底不小心踩到塑料袋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响,并且就近在咫尺间。

    戊寅倏然抬起右手,紧紧攥住了一只探向他颈项的手腕。

    ……

    解临渊站在仓库大门前,轻轻地推了一下,防盗门并没有被反锁,很轻松地便被他从内退开,然后瞬间引起了门外接二连三的惊叫声。

    “……”解临渊探出了头,就见五兄弟里面四个紧张地抱着简陋武器盯着他看,仿佛他已经被畸变体感染,还有一个扶着墙在吐。

    见解临渊还完好无损,他们连忙疯狂做着手势,七嘴八舌地喊道:“关门关门!”“快关门!”“那玩意怎么这么大!”“太恐怖了!”“这怎么可能打得过?”……

    一个二个还挺有活力,解临渊许久没见到这么清澈愚蠢的一群人了,忍不住勾勾唇,放松地笑道:“你们这一路上,杀的丧尸没有几百也得有几十,怎么见个畸变体还能吐?”

    “丧尸烂得再厉害也好歹还有个人形吧?”吐的那人其实胃里也没什么富余,只能一股一股地冒酸水,“里面那个东西,肉蛆?”

    “别说了,我也要吐了。”……

    解临渊轻笑了声,这时,门内倏然传来殿下激动的叫声,还有爪子凌乱打在地面上连滚带爬的声音,凄惨无比,一听就是打不过在呼救,吓得五兄弟瞬间白了脸。

    得,一个比一个菜,这个家没了我得散。

    解临渊叹口气,嵌回手电筒,伸直左臂,几道机械拆解组装的拼接声之后,一把长刀从中脱出,左手掌心轻轻旋转刀柄,五指稳当握住,锐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折射出清冷的锋芒。

    ……

    扣住来人手腕的那刻,一声惊恐的国骂在戊寅头顶响起,来自“七匹狼乡村版组合”里面最年轻的那个男孩,也是唯一留下来照顾肺癌老黄的那一位。

    “哎哟痛痛痛……”

    戊寅皱着眉松开手,男孩立刻甩着手跳开,引起了泰迪的又一阵狂吠。

    “你看看瘦瘦弱弱的,怎么手劲儿这么大啊?”男孩龇牙咧嘴地说,“反应也好快……像电视里那种身怀绝技的盲憎!”

    “你靠近我做什么?”戊寅冷漠地问。

    “我担心你一个人什么都看不见会害怕,想问你要不要过来和我们待在一起。”

    “那为什么故意蹑手蹑脚地过来?”

    “动静大了小卷会不停地叫。”年轻男孩理直气壮地说,泰迪也仿佛在应证他的话一般,叫得像个长鸣报警器。

    男孩意识到眼前这个瞎眼男人是在提防他,有一点生气,但也能理解戊寅的警惕,局促又僵硬地后退一步:“好吧,看你身手那么好,估计是不害怕的,那我回去了。”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气鼓鼓地说:“你确定不跟我过去吗?我扶着你。”

    戊寅:“……”

    戊寅思考了一下这种情形下他该说的话,不那么熟练地回复道:“谢谢你……很抱歉,不用了。”

    “哦,那个,我叫阿彬,你有事叫我。”男孩离开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慢慢地走远了,中途还伴随着对泰迪的呵斥声,“别叫了小卷,养着你是让你看门,不是让你上演狼来了。”

    泰迪听不懂人话,依旧嗷嗷叫唤着,并且叫声越来越急,甚至变成了威胁恐吓般的低吠。

    戊寅警觉地站起了身,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但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一声又一声的狗吠像是鼓点,踩中了戊寅越发急促的心跳上,他垂下眼睫屏息仔细聆听者,涣散的瞳孔不知落点在何处。

    他能感觉到……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

    五兄弟已经许久没这么兴奋过了,他们先是打开所有窗户通风,让月光洒进仓库里,再从工具角里搬来了梯子,最结实的那位爬上去搬运顶层的木箱。

    东西很重,只能一趟趟地搬,他们先捡着轻便的拿,忙得热火朝天,乐此不疲。

    “解哥,是饼干!你要饼干不,夹心的。”最初那个为戊寅和解临渊开门的男人喜气洋洋地跑了过来,刚刚目睹了这名银发男人是如何一跃而起,反身踏着天花板上俯冲一刀把畸变体劈成两截,接着又砍成六段,脑袋那部分更是直接斩成拼不起来的肉泥,他的崇拜之情奔涌而出,称呼也从解老弟荣升为解哥。

    流水的小弟,铁打的解哥。

    “饼干都过期了吃个屁啊!肠胃炎了你找丧尸治?”

    “蜂蜜!蜂蜜保质期长,解哥!这儿有蜂蜜!”

    “赶紧找找有没有盐才是正经的……”

    殿下趴在地上哈哈地喘着气,解临渊找了几张垫木箱的软纸擦干净刀上的脏污,看着它在掌心中如活物一般寸寸拆解,再被手臂吸附,一块一块拼装到胳膊中。

    “去找你主人过来。”他对着地上的一滩狗说,“逛超市这种事不带他,又要跟我发脾气了。”

    边牧脑袋搁在地上不愿动弹,金毛叫了一声:“汪。”

    “我还使唤不动你俩了?”解临渊笑着半蹲下拧边牧和金毛的耳朵,边牧委屈巴巴地嘤嘤求饶,金毛在旁边气得再次疯狂咬空气。

    在他们身旁,断成六节的畸变体肉块仍旧像会呼吸那般上下起伏收缩着,这是正常的神经末梢超生反应,但或许这坨肉块面相太过丑陋,令解临渊的观感非常不好,他移开视线,准备亲自下楼去接戊寅,“导盲狗都当不好,下次你们主人再要丢掉你,我第一个支持。”

    倏然,他话音一顿,反身看向地上零碎的肉块,他从头到尾数了一遍,加上脑袋部位的那堆泥,只剩下了五块。不远处,五兄弟还在嘻嘻哈哈地搬货物,而解临渊的后脊产生了一股从内而外的寒意,一阵夜风吹入仓库,他抬头看向向外大敞的数扇窗户,回身,防盗门也开到了最大。

    他们曾用毛毛虫、蜈蚣、蛆、轮胎等无数词汇形容眼前的这个丑陋的畸变体,但直到现在,解临渊才猝然发现最为恰当的形容词应当是……蚯蚓,截成数段依旧能活的环节蚯蚓。

    解临渊根本不知道消失的那截躯体到底消失了多久。

    ……

    泰迪与往常迥然的叫声引起了年轻男生阿彬的注意力,他没有犹豫立刻翻出打火机,擦燃后谨慎地从老黄所在的地方冒出头,先看了眼超市大门,发现关得很好之后不耐烦地问:“小卷,你在叫什么啊?”

    “阿彬!”戊寅高声道,“看我这边!”

    阿彬顺着声音转过头,眼珠瞬间瞪大到极限,惊恐到极致的惨叫声在他喉咙里爆发,“啊——!!!”

    一颗比人身还要大的脑袋快速地朝黑发男人所在的位置爬了过来,而爬行的方式是通过它‘脑袋’底下那些细碎的肉块,它们就像是无数小触角一般,帮着脑袋飞速地移动。

    阿彬凄厉的叫声和泰迪的吠叫掩盖了脑袋移动的声音,戊寅本意是让阿彬为他指引方向,没想到搬石砸脚,反而让他更摸不着方位。

    好在阿彬好歹在末世混了两年,虽然眼前这出恐怖画面远超他之前经历的所有,但他还是在惊叫中恢复了理智,眼见着肉脑袋已经尽在咫尺黑发男人还站在原地不动,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盲人——

    “啊啊啊啊它就在你背后啊啊啊啊!!!”

    戊寅下意识要往阿彬所在的地方跑,但瞬间的迟疑过后,他转身扑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肉块砸塌了戊寅方才所在的长椅,很快,咀嚼木块和钢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彬停下了歇斯底里的喊叫,冲出他们睡觉的商铺大吼道:“快跑,快跑!”

    “别过来。”戊寅呵斥道,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过来我们一起死!”

    畸变体的首要目标是他,甚至为了吃他一改夜间不愿活动的习性,但这不代表着送到嘴边的其他美味它就不吃,而且它们拥有一定的智力,声东击西也不是不可能。

    阿彬双脚就像锁死在地面一样,动弹不得,打火机的那点火苗不停地摇晃。

    令人胆寒的咀嚼声停下,脑袋吐掉难吃的木块,断面上的肉触像海葵的触角,激动地疯狂战栗抖动着。

    戊寅摸索着向前走着,一不留神就会撞到障碍物,越是想要快就越容易摔倒,还没走几步掌心和膝盖就留下了擦痕和青紫。

    阿彬的导航技术简直比殿下还要差劲,毕竟仅凭打火机的那点光他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慌乱地喊着它又来了,你往左边走,小心。

    戊寅听到了身后重物袭来的风声,还有扑面而来的腐臭味,他极限地转了个身,朝左侧扑去。

    可惜好运并不是一直站在他这一头,他并没能仿照第一次那般的极限躲闪,牙齿咬上骨节的声音从戊寅身侧传来,他只感觉左腿倏然不听使唤,身体踉跄着向前栽倒,接着整个人都被叼起,两条腿包括腰以下都被咬住。

    数根骨头齐齐断裂的声音中,畸变体上下排牙齿合拢,鲜血喷溅,戊寅的半截身体从高处摔到地面,微微弹动两下,大量鲜血和内脏从断裂处喷洒而出。

    脏污的面颊上,碧色的眼珠瞪大,彻底失去了神采。

    阿彬毫无理智地嘶吼了起来,他见过无数次丧尸吃人,但没有哪一次像眼前这样残忍而突然。

    他失神的瞳孔中央映出了一道红色光,快得只剩下残影,上一秒还心满意足地仰头咀嚼的畸变体瞬间被劈成了两半。

    解临渊不敢再大意,斩草除根地又劈了数刀,知道那以然看不清模样的肉块中掉出了一截属于人类的脚踝。

    他呼吸一滞,顺着地上的血迹,视线移动,看到了戊寅毫无生气的上半身。

    “戊寅!”他收刀快速扑过去,托起这具身体的后颈,心跳停止,呼吸停止,瞳孔涣散,已经完全没了生命特征。

    解临渊大脑空白了一瞬,随后快速冷静下来,微有惋惜地摸了摸这张他非常喜欢的脸,接着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阿彬。

    年轻男孩腿软地扶着墙,手指机械性地摩擦着打火机,试图再次点火。

    不是他?

    解临渊的视线又移向姗姗来迟的其他人,每一个都在喘气,脸色非常糟糕,连问解哥的朋友怎么样了,没有一个神情有异样。

    “……”解临渊的稍微平静下来的心脏再一次快速地鼓动起来,他低头看向已然跑到戊寅尸体旁边的变异双头犬,金毛低头用吻一下又一下地拱着戊寅的肩膀,边牧则是不停地舔舐戊寅的脸。

    都不是……

    解临渊愣怔了一会,快速跑到老黄所在的商铺里。

    脏污的病床上满满是死亡的味道,只剩一把骨头的瘦小男人痛苦又缓慢地闭眼呼吸着,静静等待死神的收割。

    也不是……

    解临渊终于真正地慌张起来,他发现戊寅不见了。

    倏然,他想到一个令他不敢深思想去的可能——

    戊寅从未在夜间寄生过任何人,他的每一次寄生行为都发生在白天,太阳升起的时候。

    他曾经说过,寄生是有条件的……

    如果那个条件是必须看到被寄生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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