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侦察与反侦察都属于解临渊的看家本领,戊寅作为一只脑袋空空的寄生虫,就只管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身体里,陪他泡海里一起受冻,陪他在丛林间一起疾跑奔袭,陪他荒野中埋伏一起被虫子咬。

    称得上是可歌可泣的真爱了。

    在他们藏匿好身形不久,视线范围内就出现了另一批人,同样也在踩点埋伏。解临渊游刃有余地看着他们忙活,甚至还犹有余力给戊寅点评对方的种种失误。

    涉及他的专业领域,解临渊整个人就像是在发光一样,眼底满是自信和傲气,心脏缓慢但有力在胸腔怦动,戊寅甚至可以听见血液流淌的声音。

    伴随着敌人的出现,戊寅又一次听到了那扰人的超声波。他一声不吭地在解临渊体内缩得更小,默默缓解不适。

    解临渊撩开袖子,手臂内侧的皮肤展开,从中飞出四只与真虫无异的机械苍蝇,振着翅翼眨眼间便消失在丛林中。

    16点整,薛鸿意骑雀降落,三米长的翅翼掀起一地的落叶与枯枝,他翻身跃下地,警惕地环顾四周。变异金翅雀察觉到什么,不安地叼住他的衣摆,尖声鸣叫。

    薛鸿意右手安抚性地摸摸黄金的后颈羽毛,沉声呼唤船夫的真名。

    很快,一对陌生男女应声从树后走了出来,戊寅认出他们就是船上领他去四楼见船夫的那对渔民,皮肤黝黑粗糙,沟壑交错。

    解教授颤颤巍巍地走在他们中间,除了衣服头发有些乱之外其余都还算体面。

    两队人马在相距大概五米左右默契地停下脚步,只剩中年男人继续向前,朝薛鸿意扬了扬下巴。

    百米之外,解临渊左眼高倍镜准心清晰地辨认出对方口型:东西带来了吗?

    薛鸿意显然没什么交换人质的经验,也不先要求确认解教授的情况,直接毫不扭捏地从怀里掏出了牛奶瓶,动作还分外粗鲁,搞得深红色小肉球在海浪般的生理盐水中来回翻滚,口吐的都不是气泡而是泡沫。

    “……”薛鸿意十分抱歉地双手扶正了玻璃瓶。

    与此同时,中年男人也从手边拎着的箱子里摸出一个透明容器,顶端的盖子中心有个按键,他往下一按,盖身发出浅淡的莹绿色光。

    “放进这里来。”说着,男人将容器抛给薛鸿意。

    癸酉也受到了超声波的影响,痛苦地在玻璃瓶里沉底。薛鸿意弯腰拾起地上的容器,黄金越发地焦躁,死死地衔住他的袖口。

    “乖……”薛鸿意的指腹在牛奶瓶上摩挲,随后一狠心,将癸酉放进了男人提供的容器里。

    无数细密的气泡翻腾在生理盐水中,癸酉瞬间皱缩成原本体型的一半,中年男人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器皿中的[核],眼神狂热异常。相比于他们制造的恶心劣质品,真正的[核]鲜活而真实,谁也不会认错。

    他看上去已经确认了薛鸿意手中这枚[核]的真实性,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仿佛在等待谁的指令。

    薛鸿意意识到了这一点,有意无意地改变站姿,遮挡住容器里的[核]。

    解临渊也改变了姿势,他似乎已经有了目标,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色豹子,喉结上下滚动,轻声道:“很快就好,再稍微忍耐一下。”

    “……”戊寅还以为他藏得很好,没有让解临渊发现他在承受超声波带来的痛楚。

    他什么也没有说,解临渊却仿佛已经听到了一般,抬起右手敲了敲左胸口,喃喃着一触即发的恶战之前,最动人的情话:“我什么都能感觉到,因为你在我的心上。”

    戊寅终于禁不住笑了声:“肉麻死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收到指令,中年男人下意识地抬了下头,目光投向薛鸿意左后方的一处角落。

    就在这一瞬间,埋伏多时的解临渊骤然发难,四枚苍蝇型炸弹同一时间在林中爆炸,左眼中做出标识的超声波传感器尽数损毁失去效能,戊寅只感觉压在身上的重担陡然消失,昏昏沉沉的大脑也清醒过来。

    “5号房实验体不在这里。”他生锈迟钝的大脑重新运转,“我们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船夫居然还会打反心态?我们太小瞧他了。”高速移动中,解临渊抽空回应戊寅,“别管了,事到如今只能相信变异者们的随机应变能力了。”

    “……感觉把他们坑了。”戊寅有点内疚——但不多。

    来之前,薛鸿意还问过解临渊没有信号的情况下,他们行动的暗号是什么,那时解临渊神神秘秘地告诉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薛鸿意还困惑不解暗骂解临渊脑残,现在这惊天动地的四枚炸弹同时奏响,傻子都能察觉这就是解临渊所谓的行动‘暗’号。

    他立刻想要将癸酉从玻璃器皿中取出来,但器皿竟然已经在他把癸酉放进去的那刻自动上锁,薛鸿意找不到打开的方法,只能先暂且往金翅雀鞍上的袋子里一搁,然后在心底默默敲木鱼求癸酉原谅他。

    “你——”中年男人气急败坏地手指着薛鸿意的脸,又反手指向女人,“杀了他!”

    话音未落,一条深绿的根茎就甩上他的嘴,勒了两圈之后又反身甩向女人,先是缠紧对方的双手,再是团团裹住抵着解教授后背的手/枪,很快,一只碧绿带叶的粽子出现在二人眼前。

    薛鸿意快步冲上前,将解载保护在自己身旁,“您没事吧?”

    解教授大口喘息着点点头,“我没事,小虎呢?”

    “放心,他和解临渊去追船夫了。既然他们引爆炸弹,一定是已经发现了船夫的踪影。”薛鸿意转过身,看向挣扎着扯开绿萝根茎的男女。

    男人还没有蠢到家,很快就想到办法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见到火苗,即便是变异绿萝也有点怂,讪讪地不敢再靠近男人。

    这个时候,埋伏在周围的打手们一股脑冲了上来,中年男人也因此有了底气:“薛队长,你该不会以为有只会飞的变异鸟,我们就真拿你么办法,任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吧?”

    薛鸿意环顾一圈,直至剑拔弩张他也未曾感受到戊寅口中那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吸引力,要么是5号房实验体对变异者无用,要么是那玩意还留在船上,戊寅被船夫摆了一道。

    但不管是何种结果,对他来说都是个好消息……薛鸿意狞笑着抬起脑袋,污浊的眼球肿胀凸出,黑色的蛛纹血管自眼角分裂,逐渐蔓延至整张脸,一路延伸没入领口。

    中年男女瞬间大惊失色,薛鸿意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轻轻推了下金翅雀黄金,下一刻,人就已然出现在中年男人的背后,一刀刺入他的后颈。

    黄金拍拍翅膀,用脑袋拱着解载的腰,鸣叫示意他坐到自己后背上,想要带他离开。

    “小鸟,带我去找戊寅。”解载焦急道,“我有事要告诉他。”

    黄金——回去再说啦,老朋友不要在危险的地方逗留

    “很重要的事,必须立刻告诉他。”解载握紧缰绳,“拜托了。”

    黄金——哎,真是的……坐稳了啊。

    黄金——等下,你怎么也能和我交流了?怎么谁都能和我交流,就小红那个傻子听不懂我的话?

    解载没有说话,只是用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金翅雀后颈的羽毛,“快,帮我找到戊寅。”

    ……

    南营地临时指挥所内,彭巧儿焦虑地捧着通讯器在求神拜佛:“怎么办啊,他们进到四楼之后说了一堆稀奇古怪的话之后就没声了……是不是中埋伏了?”

    “冷静。”陆迢劝慰彭巧儿的同时也在警告自己保持冷静,“变异者的实力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强大,更何况那是一支足有五人的变异者小队,还有一头变异双头犬接应,除非……”

    “呜呜呜!”大猩猩急得顾不上纸笔蹦出了母语。

    “除非小虎判断失误,”陆迢捏着山根,“5号房的实验体还在船上,所以白姐才会在抵达四层之后失去联络,他们被迷惑了。”

    “这……这,”彭巧儿头大如斗,“这本来还想让他们截个船去同嘉群岛通知薛队,小心解载,那现在怎么办?陆哥……都怪我当时没说清楚。”

    “不怪你,是我们想当然了。”陆迢沉着眼睛,他们将严光誉理所当然地等同于甲辰,却没有意识到彭巧儿怎么可能在两个月前看到寄生了严光誉的甲辰。

    他恨恨地咬着牙,如果他还是全盛时期的Z1068,他就完全可以像解临渊一样,一路游到同嘉群岛,而不是只能待在大后方,无能为力。

    大猩猩呜呜叫着捶起了胸脯,从沙发上跳到办公桌上,又抓起纸笔一阵涂抹,彭巧儿捡起来仔细辨认上面扭曲的字迹,忽然读懂了大猩猩想说的话,她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接着,她突然豪情满怀地一拍桌子:“陆哥,变异者不行咱们行,咱们去抢船吧!”

    “你疯了。”陆迢不留情面地评价。

    彭巧儿:“……”

    彭巧儿不服气地大声嚷嚷:“我们有变异动物啊!猩猩!三尾狐!三眼熊!还有……呃,猫啊,狗,小刺猬……”

    陆迢很不想承认这群渣渣的战斗力都是变异动物中的耻辱,或许是因为有个比他更急的人存在,他冷静了许多,喝了口冰凉的水,他忽然有了想法:“或许真的可行……”

    说着,他抬头看向彭巧儿:“船上除了船夫的人、我们的人,还有另一个不怀好意的阵营。”

    大猩猩嗷嗷点头,示意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免疫者反叛军。”陆迢语速越来越快,“他们和船夫之间只会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可能团结一致,不然船夫不会把大本营安插在船上,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模样。试想,你的盟友独占着一项不为人知的秘术,可以操控畸变体,即便他也是免疫者,暂时是你的盟友,你会安心吗?更何况,他们现在还起了冲突。”

    彭巧儿激动起来,踌躇满志地握着拳,“一旦挑起动乱,反叛军说不定会浑水摸鱼,帮我们一起把乱子越搞越大。”

    “走。”陆迢扛起冲锋枪打开了房门,“去制造点导火索。”

    ……

    苍蝇炸弹爆炸的瞬间,解临渊瞳孔锁定的那处草丛发出了轻微的抖动,但这并没有用,没有人能在这种距离下逃脱Z1932的掌心。

    真正的船夫要比电子屏幕中的他更加苍老,跟随保护他的五名打手就像是纸糊的一般,眨眼之间就消失在解临渊的火力下,然而他射向对方的子弹却被一面可以任意化形的手臂轻松挡开。

    银发、红瞳,机械战神。

    船夫意识到反叛军的情报有误,曾经出现在钟塔顶端一枪射穿科研旧址女神像的人,就是眼前这名身体状态处于巅峰期的高级Z系列机械战神,并非所谓已自毁的废人。

    怎么可能……这群比畸变体还要恐怖的怪物明明已经在北营地的内斗中尽数报废损毁了,这世上已经没有完好的高等级机械战神了……

    船夫被解临渊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尽头,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悬崖,猛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类似于传感器的东西,疯狂地按着上面的按钮。

    解临渊第一反应这是对戊寅不利的东西,但任凭船夫怎么按,跻身于他体内的戊寅都没什么反应,甚至发出了和他一样的疑惑:“这老家伙在干什么?”

    船夫也在这时意识到不对劲,他露出被人戏耍恼羞成怒的表情,恶狠狠地扔掉了传感器。

    读情绪头号种子选手戊寅秒懂:“看这样子,他好像是被甲辰卖了……说起来,甲辰呢?”

    “大概率在船上。”解临渊推测,“会不会他的目的实际和5号房实验体有关?”

    “很有可能,不然没法解释船夫为什么不带5号房实验体来交易现场,否则哪可能让薛鸿意这么自在……”戊寅说,“就是不知道甲辰到底用什么理由说通的船夫。”

    “只能怪他蠢了。”解临渊都有些嫌弃眼前的这个对手了,刚愎自用,这么简单就被甲辰玩得团团转,关键就是这样一个蠢人,竟然阴差阳错地令全世界陷入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当中。

    一阵振翅声破空而来,鸟鸣在头顶响起,船夫还异想天开地打算趁机逃跑,被解临渊当场逮捕。

    解载从金翅雀背上缓缓爬了下来,“解临渊,太好了,看见你们没事。”

    第152章

    悬崖边的风很大,吹得满头银发的解载步履维艰,金翅雀展开一侧羽翼为他挡风,解临渊也快步走到他的身边,用右手搀扶住他。

    解临渊的左臂化作了一条锁链,把船夫从头到脚捆得结结实实,让他脸贴着地屁股抬起,颜面尽失,最多只能在地上蛄蛹。

    “教授,您没事吧?船夫和甲辰有对您做什么吗?”解临渊关切地问,“这里很危险,您不要靠近。”

    “他们没对我做什么。”解载顶着风颤颤巍巍地喊道,“是我老糊涂,还指望着一承念着父子情谊浪子回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您这是哪里的话?”说完这句客气话之后解临渊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因为他觉得戊寅很可能会在这时候回上一句:确实。

    戊寅也确实下意识要回确实,如果不是解临渊提前走位给了他张嘴压力的话。

    “我想我们需要对个暗号,以防您被寄生。”解临渊谨慎地说,“解教授,您应该不至于把暗号都告诉了您的儿子?”

    解教授露出窘迫的表情:“我只是糊涂了一点,但还不是痴呆。”

    解临渊浅淡地笑了声:“所以……绿萝的名字是?”

    “……我就知道会是这个问题。”解教授为难地叹口气,“小靓女。”

    无论是从反应还是答案来看,都是货真价实的解载,戊寅放松了警惕,偏题地在解临渊脑海中问:“难道这个名字真的很难听吗?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表情。”

    反正不好听。解临渊高情商地保持缄默。

    “我有话要问他。”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解载面容严肃地指着船夫说。

    “回去再问吧,这里风大。”解临渊劝道,“您先让金翅雀带您离开,我马上要去帮薛鸿意,没办法顾着您。甲辰又一直没现身,船上情况不明,到处都很危险。”

    解载充耳不闻地继续朝船夫走去,看上去意志非常坚决。解临渊也不好对他动粗,只好快两步把船夫从地上拎了起来,提溜到解载面前。

    等看清面前这名老人的脸,蓬头垢面的船夫双目中瞬间蹦出仇恨的火焰,啐掉口中沾上的土:“老不死的——”

    话音未落,尖锐刺耳的啸叫声骤然卷土重来,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戊寅大脑,他意识恍惚,令解临渊也猝不及防地心尖一悸。

    “戊寅,你怎么了?”解临渊急切问。

    他看到身侧变异金翅雀也不安地振翅啼鸣起来,第一反应是船夫的援军找到了他们,并且启动了备用的超声波传感器,“黄金!”

    不等解临渊得到回应,眼角一抹亮光闪过,他下意识地躲避,却没想到攻击并非朝他而来,一把锋利的尖刀以不容置疑的力度没入了他身前人的心脏。

    利器撕裂皮肤血肉的声音响起,船夫半弓着腰,呜咽一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他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是愣怔地抬起头,见到解载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纵深的皱纹底下,是一双全然不属于年迈者的眼睛,森冷、轻蔑又不屑地盯着他。

    视线再往下移,是一把完全没入他心口的匕首,深红的鲜血迅速在棉衣上晕开,解载双手稳稳当当地握着刀柄,将刀刃用力侧转一圈。

    船夫口中瞬间溢出了大股大股的鲜血,他的眼底露出诧异和对死亡的恐惧,眼珠无力地转动,走投无路地向解临渊求助。

    解临渊也被解载突如其来的行为惊到了,可他现在只有一只手,无法及时阻止解载接下来抽刀的动作:“教授!教授,他还不能死,实验岛的具体地址还没有问出来!”

    解载充耳未闻,冷静地将刀抽了出来。

    “救,救我……”船夫声若蚊讷,因为大量失血全身虚软无力,解临渊紧紧搂着他,快声逼问:“实验岛坐标!告诉我。”

    船夫瞳孔逐渐涣散,嘴唇不甘地动作着,死到临头还在讨价还价:“先,救……救我……”

    戊寅此刻也是和解临渊同等的错愕,但电光火石之间,深埋在潜意识中的第六感牢牢地扼住了他的咽喉,颤栗的电流和无尽的声波痛苦笼罩在他全身,戊寅不受控制地挣扎着,从理智缝隙处挤出微弱的催促:“快走,快走!”

    神经电流噼里啪啦地在身体里炸开,解临渊遵循本能的判断力果断扔掉还留有一口气的船夫,捆缚住对方的锁链也在同一时刻听从他的意念,如蛇一般快速在浸满鲜血的衣服上游动,金属首端迅速改变形态,朝着解临渊空当的左臂处飞去。

    但就在这时,一只遍布皱纹的手掌盖上了他的肩膀,只听清脆的一道金属伸缩扣响,解临渊猛地朝左肩看去,只见一枚甲虫形态的传感器吸附在他的肩头,四周伸出细长的尖刺,狠狠地扎进了他的金属臂中。

    摩擦的电火花簇的一亮,解临渊高速运转的左瞳应声熄灭,变成漆黑的屏幕,飞到一半的金属锁链失去指令,保持着化形中途的奇特形态瞬间变成随处可见的笨重钢铁,朝地面沉沉落去。

    解临渊现在还能有什么不明白,他骤然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一脚踹开了解载,单手扣住锁死在他肩上的金属异物,难以置信地看向不远处被他踹飞出去口吐鲜血的解载。

    “……伊尔?”

    解载年迈老衰的身体如同失调的机器,诡异地颤动着,只有一颗脑袋,格格不入地和肩膀呈九十度抬起,眼球暴出,黑色血管从眼角飞速蔓延,唇边勾起一个邪恶的笑容:“太晚了哦,Z1932。”

    解临渊右手从腰间旋出手枪,咬开保险,但就在瞄准解载即将按下扳机的那一刻,他感受到食指上微弱的阻力,以及戊寅压抑着极大痛苦的声音:“别……杀,那是解,教授……”

    “戊寅!”

    在他的呼唤声中,解临渊听到了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

    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痛苦,会让戊寅发出这样的声音。

    在这一刻,解临渊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

    他手里握着枪,弹匣里填满子弹;他腰间别着刀,刀刃吹毛立断;

    他自认所向披靡,为杀伐屠戮而生,但恋人就在他身体里惨叫,他却无能为力。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敌人在用什么手段折磨戊寅。

    解载的眼角流出了黑色的污血,顺着皱纹落下,如同两行泪,“你为什么要逃走呢?留下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营养液里……多寂寞啊。”

    他缓缓闭上眼睛,声音也轻了下去:“戊寅,终于是完整的了。”

    一瞬间,解临渊耳边静得可怕,胸口那种沉甸甸的充实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灌了风的空荡。

    戊寅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他睁着酸痛泛红的右眼,在每一片枯叶,每一寸泥土上寻找。

    “黄金,黄金……”解临渊看向不停晃动脑袋驱逐超声波的金翅雀,“他在哪?你能感觉的到吗?”

    金翅雀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发出痛苦的哀鸣声。

    解临渊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地面,在那里,解载胸膛缓慢起伏,身体不停地抽搐,呕出鲜血。

    他的眼神不再是方才的阴毒快意,只剩下沧桑、悔恨、愧疚与无尽的悲哀,这才是真正的解教授。

    解临渊缓缓走过去,在他身侧跪下,“……解教授。”

    戊寅居然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分出最后一丝力气阻止他开枪,因为他知道如果解临渊开出这一枪,就等于是他亲手杀死了赐予他姓名的恩师。

    解载张开了嘴,黑污脏血不停地涌出,“家……”

    解临渊俯身下去,侧过耳朵。

    “家……”

    眼角的黑血不断流下,解载瞳孔越发浑浊,他用力睁大,想要看清解临渊的脸:“……家,我家。”

    解载就这样大睁着眼睛,逐渐停止了呼吸。

    解临渊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解载已经死了,他竟然和真正的解教授只有两面之缘,第一面对方给他一个名字,第二面对方给他一个遗愿。

    不远处,船夫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不甘地倒在地上,临死都是难以置信。

    解临渊夸过戊寅料事如神,说他总是什么都能提前猜到,可他这次失算了——甲辰不是伊尔。

    就是这唯一的一次失算,让他跌落深渊。

    ……

    陆迢搭着救生艇紧赶慢赶地冲到同嘉群岛,一路上都在祈求自己能赶上,靠近岸边的时候甚至等不及泊船,直接跳下海朝岸上游过去。

    湿漉漉地踏着尖锐的礁石走了两步,他就看见薛鸿意横抱着解载的尸体,金翅雀缩头缩脑地走在旁边,身后遥遥跟着沉默的解临渊。

    陆迢大大松了口气:“可以,可以可以!好样的。”

    他还以为气氛低落是因为他们发现备受信任的解教授竟然是内鬼,受到了打击,于是快步走过去,想要转移话题打破冰封:“薛队,解临渊,有个好消息,你们肯定想不到,北营地反叛军内部竟然积怨已久,我们稍微起了个头,说船夫不在船上,免疫者那边就沉不住气直接攻上了实验艇,现在船上一片混战,狗咬狗乱成一团。

    白姐他们也没事,刚上四层的时候确实都受到了5号房的蛊惑,失去了联络,但等我上船的时候他们已经清醒过来,及时撤退了,我让他们不要贸然上四层,伺机而动。”

    他说了一堆话,薛鸿意却没什么反应,陆迢疑惑地看看他,又望向了不远处的解临渊。

    这时,陆迢才猛地察觉解临渊的左眼不停地跳闪,几次过后又彻底熄灭。

    “怎么回事?!”他错愕地问。

    薛鸿意叹口气,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陆迢瞳孔收缩,不可置信地和薛鸿意对视:“……这,怎么可能?”

    他大脑飞快运转着:“不可能,我不相信小虎那么容易就死,他会寄生,我从见过像他那样匪夷所思的生物……他一定还活着,伊尔把他带走了,伊尔会把他带到哪里去?”

    “实验岛。”解临渊说,“伊尔只可能去那里。”

    “那我们也去啊!”

    “我不知道岛在哪。”解临渊的左眼再次跳闪,又不甘地熄灭,“唯一知道坐标的船夫已经被伊尔杀了。”

    陆迢张了张嘴,似乎意识到什么,但还是狠下心欺骗自己道:“肯定还有别人知道,实验艇上还有那么多人。”

    “……”

    “你别这样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啊!”陆迢朝解临渊怒吼道,“你不应该是杀气四溢,发誓找遍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座什么岛找到吗?”

    解临渊眼角瞬间泛红,咬紧了牙关:“我没办法,我没有办法,68,他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折磨戊寅的,而我只能听着,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哪……”

    “有办法,一定有办法。”陆迢冷静下来,他走到解临渊面前,单手捧住他的脸,“看着我,解临渊,会有办法的,你还有我们,就算你没有办法,我们加在一起也一定会想到办法。”

    薛鸿意将解教授的尸体固定在金翅雀背后,缓步走到他们身边,张开双臂,给出一个真心实意的拥抱:“先找人解决你胳膊上的这个东西,解临渊,放心,有我在,整个南营地都是你的后盾。”

    ……

    在一片空寂之中,戊寅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的房间比上次他这样睁眼的时候还要空旷,一望无际的白。

    戊寅环视一圈,猝不及防地在身后看到了一名陌生男人,而且对方好像一直坐在他身后,目不转睛地看了他许久。

    “……你是谁?”

    男人意味深长地动了一下眉毛,没说话。

    戊寅看他有点熟悉,脑海中忽然冒出一段画面,有个男人拍打着实验室的玻璃门,朝他大吼着什么。

    “……癸巳?”

    这个名字令男人有些惊讶:“你居然认识我?”

    “我为什么不能认识你。”戊寅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观察四周,“这里是哪?”

    “……你和戊寅差别好大。”癸巳露出几分不满,“和戊寅形容的也不一样,他说你很乖,很可爱。”

    这下换戊寅朝他挑眉了:“他说我很乖,很可爱?”

    “还说他在夜里害怕得偷偷哭的时候,你会故意动两下安慰他。”

    戊寅对这事毫无印象,还觉得很离谱,真实情况非常可能是他嫌戊虎哭得太吵了,恶狠狠地踹他两脚示意闭嘴。

    第153章

    到底是踹还是安慰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戊寅只关心:“这里到底是哪儿?”

    他想要走到房间的尽头,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真实意义上的边缘,完全是一个虚空的环境,无论怎么走都是还在原地。

    这令戊寅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猜想:我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癸巳坐在地上,目光追随着四处摸索的戊寅:“别乱折腾了,过来陪我说说话,你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吗?”

    “无聊不会出去吗?”

    “我要是出得去我还会在这里无聊吗?”

    “……”

    见戊寅用非常不满的眼神盯着他看,癸巳叹口气:“这里是[核]。”

    这句话果然有用,戊寅不再把他当做空气,而是快步走到他身边,盘腿坐下:“[核]?谁的核。”

    “你的[核]。”癸巳说,“你失忆了?伊尔寄生了你的[核],忘了?”

    戊寅当然没忘,那么刻骨铭心的经历,如同几百道激光同时照射在他最为脆弱的[核]上,痛到戊寅叫得像过年待宰的猪,还是当着解临渊面前,非常丢人。

    想当年,他神秘优雅、变幻莫测,一举一动都带着难以捉摸的魅力与无与伦比的强大实力。

    现如今,他本体长得像麻辣烫里的肉丸不说,还笨得离谱,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实则被随意拿捏。

    “……你怎么知道的?我被伊尔寄生这件事。”戊寅问。

    “听得到。”癸巳说。

    “……”戊寅的暗杀名单上又多了一颗肉球。

    癸巳并不知道自己的球命已经被惦记上,他随手朝上空的虚无处指了指,“到了夜里,这里就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伊尔和戊辰早就商量要搞死你,我还奇怪怎么一直没得手,甚至还异想天开你是不是反杀了他,没想到,只是死晚了点而已。”

    “戊辰?”戊寅疑惑,“戊辰是谁?”

    “寄生两个月之后意识被挤出去的那个[核],……这事还是你,不对,还是‘戊寅’告诉我的。”

    “‘戊寅’怎么没告诉我?”

    “……”癸巳不是很想知道两只戊寅之间的恩怨纠葛,他继续解释戊辰的事:“戊辰被宿主排斥之后,[核]经过手术取出,本来是要销毁的,但是伊尔把他留了下来,后来他就一直待在伊尔身边,帮伊尔推轮椅,清创,干些杂活……长得瘦瘦小小,鬼鬼祟祟的,像一只地精。”

    戊寅隐约对这个人有了点印象,“……你还知道什么是地精?”

    “我当然不知道,这个形容词也是你……也是‘戊寅’告诉我的,我记下来了。”

    戊寅提议:“为了方便区分他和我,以后我叫戊寅,他叫戊虎。”

    “呜,呼?”

    “他给自己取的名字,我也觉得很难听,但是尊重他人意见。”

    癸巳:“……好的吧。”

    解决完称呼问题,戊寅皱起眉开始分析:“也就是说,动物园里的龙先生甲辰其实是戊辰?而伊尔一直是解教授解载?载,年,Year,伊尔??”

    癸巳摇了摇右手食指:“伊尔是解载的儿子,解一承。”

    戊寅捂住脑袋:“我有点乱。”

    “我知道你很乱,但你先别乱。”癸巳幸灾乐祸地说,“你只要理清楚,幕后主使是解一承,化名伊尔,他出生起脸上有一块巨大的胎记,为了祛除胎记不慎全身重度烧伤,然后便有了这项寄生实验,他窃走我的[核]之后,寄生了他的父亲解载,并且将戊辰更名为甲辰,充当替身,用来迷惑一些自作聪明的寄生虫。”

    戊寅:“……”

    戊寅不服气:“戊辰不是非常恨伊尔的吗?为什么反而会去帮他?”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知道吗?”

    “……懂了。”

    或许,戊辰总是被伊尔命令着,在某一处角落停下,窥探着光源下的戊虎,羡慕、嫉妒、恨意,取而代之,复杂的情感逐渐从伊尔的胸膛弥漫出去,不知不觉也缠紧了总是和伊尔看着同一幅画面的戊辰。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低廉下贱的实验体,待遇却截然不同?凭什么大家都喜欢你,而我却只能终日和一个喜怒无常腐烂恶心的家伙待在一起?

    戊寅不再继续代入戊辰视角,毕竟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更可怜一些:“所以我已经死了?”

    “没死。”癸巳,“但和死了差不多,等死。”

    戊寅也跟着他一起在地上坐下,就听癸巳继续解释道:“伊尔寄生你,霸占你的[核],原理就是把你的意识挤到[核]的角落,锁住,隔绝你对外的感知,他成为[核]的主人。”

    “你的[核]也是这么被他抢走的?”戊寅还记得癸巳是第三十号,完美[核]的主人,伊尔的首要寄生目标。

    “对啊,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清楚。”

    戊寅思索了一下,问:“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按道理,他现在转而寄生了我,你的[核]不就解放了吗?篡位者离开,你复辟了。”

    癸巳注视着戊寅的眼睛,忽然没头没尾地笑着评价道:“虽然你和‘戊寅’性格迥异,但你们都挺可爱的。”

    “……”

    “我的[核]……”癸巳转回正题,“你只要想一下为什么他会放弃我的那颗所谓完美[核],转而去寄生你这枚不完美的[核],就该知道我的[核]已经废了。”

    他比出一个捅心口的手势:“我给自己的[核]来了一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戊寅眼前忽然闪回了数张画面,冲天的火光,断壁残垣,烟雾缭绕,鼻尖似乎再一次萦绕起那种焦糊混着血液的味道,耳边也响起了无数惨叫声。

    癸巳的语气轻松,把自杀说得就像吃饭喝水那般简单,但戊寅却再清楚不过,他的求生欲很强,除非是绝境不然癸巳不可能自杀。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癸巳怅然地笑了下,“那是因为我已经被他融合了,他彻底地吞噬掉了我,就算我的[核]还是好的,我也走不了了……我的意识还活着,但也永远只能活在这方寸之间。”

    戊寅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会想说声节哀顺变安慰他,但癸巳不知道是料到了他会说这句话还是什么,提前打断:“不用安慰我,你也快了,过段时间你也会被他彻底吞噬,就像我一样,挺好挺好,以后的永生路上有你相伴,我也不孤单。”

    戊寅:“……”

    戊寅噌的站了起来:“我才不要和你相伴,到底怎么才能出去?”

    “我要是知道,至于困在这里直到被他彻底吞噬吗?”癸巳非常咸鱼地原地躺了下来,“我只能告诉你,从内部出去是没可能的,反正我没发现可能。”

    “也就是说,从外部破解还有机会?”

    “不知道。”癸巳翻个身,声音闷闷的,“我又没有朋友,没有人会帮我从外面想办法,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

    “……”戊寅盯着他落寞的背影看了一会,走上前,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起来,是不是一个人待久了没人说话,所以成天胡思乱想。没事做就过来继续给我解释来龙去脉,当初我们怎么逃出来的,还有,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寄生,解一承这个大孝子为什么偏偏就要寄生他亲爹?”

    “我怎么知道?我只有夜里可以隐约听见外面的声音,伊尔又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

    南营地临时指挥所。

    愁云惨淡都很难形容此刻的凝重氛围。

    小小的办公室里,癸酉躺在玻璃瓶里晕晕乎乎地吐泡泡,整颗球软得像一坨年糕;

    殿下两颗狗头都快哭肿了,绿萝也哭得枯了一大片,一直在掉叶子,庚午在旁边绞尽脑汁地安慰它们;

    变异者们挤坐一团,计划已经从一人一艘船地毯式搜查,商量到不如直接干一票大的抽干大洋的水。

    隔壁房间里,解临渊上身只着黑色的工字紧身背心,薛鸿意找来的技术人员在观察解临渊手臂上的机器甲虫,而公主在旁边踱步,脚垫踩在瓷砖上,哒哒作响,她提起前爪在随身携带的键盘上敲下一排字,接着在触摸屏上点击人声朗诵:“你再复述一遍,解教授临终前对你的遗言。”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公主薛鸿意都觉得像是看到他高中时期的教导主任,他被145的智商压制得一声不敢吭,只抬起眼珠,目光在公主和解临渊之间左右来回。

    “他说,家,家,我家。”解临渊笃定地答复。

    “如果是这样,我觉得有些奇怪,”公主再次快速打字,播放:“‘家,我家。’这似乎并不是在表达他死后想要回归故土的遗愿,而更像是一种提示,提示我们去他的家,他家里肯定藏着什么想要我们知道的秘密,你们认为呢?”

    这显然是一种全新的思路,是被戊寅失踪扰乱了理智的解临渊未曾想到的角度。

    陆捌更是恍然大悟:“对,有道理!”他看向解临渊,“不然教授为什么不说‘回家’,而说‘我家’。”

    公主叹了口气,打字播放:“这么浅显易见的提示,居然还要我一条狗来教你们。”

    “就算是狗也是最可爱的狗狗。”薛鸿意拍拍公主的后背。

    没成想即使是智商145的双博士学位变异犬也会喜欢听人类的夸奖,公主竟然被夸一句可爱之后就很高兴地摇起了尾巴。

    既然有了解题思路,解临渊的心也就随之定了下来,好歹不像前几个小时一样,一旦耳边安静下来,脑子便被各种糟糕的想像充斥:“解教授的家在哪?”

    “我去问。”薛鸿意行动力满分,话音未落就出了门。

    ……

    “是不是入夜了?”戊寅忽然从地上支起上半身,“我听到声音了。”

    “幻觉吧。”癸巳眼睛也不睁,“我以前孤独得要死的时候,也会时常幻听。”

    “不要再卖惨了,我真听到说话的声音了。”戊寅站起身,一片虚无之中他也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只好努力地竖起耳朵辨认……

    ——谁允许你用他的仿生体?你也配?

    这句话的声音很大,吐字清晰,癸巳也听到了,他猛地从地上坐起来,和戊寅对视一眼,也加入了偷听的队伍中。

    ——为什么不能用?不好看吗,你不是最喜欢这张脸了吗?

    ——戊辰,你找死,出去一趟,你胆子变肥了,跟我顶嘴?!

    ——你本来就没打算继续留我,不是吗?等到了岛上,你取回戊寅的本体,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不是吗?

    冗长的沉默过后,率先软下语气的竟然是伊尔。

    ——你别多想,戊辰。你知道的,当初癸巳联合戊寅策反,催生数批仿生体同时成熟,我就是没有准确辨认出里面谁是戊寅的本体,才让那群寄生体意外出逃,差点害得我功亏一篑,所以我才会这么敏感,是我口不择言了。

    ——我知道的,先生。谁都会背叛你,但我绝对不会。

    ……

    晌午,改装越野车在一片废墟之中停了下来,车头和轮胎上遍布污染者的血肉,车窗也溅得都是赃污。

    小黑和阿蓝率先跳了下来,环顾四周:“是这儿吗?哪还有什么房子啊?”

    “就是这里。”解临渊左瞳中密密麻麻都是数据,他跳下车,准心锁定眼前一排碎砖烂瓦,“消失在北营地政府军与反叛军战争之中的,解载的故居。”

    这两天,薛鸿意带来的那批所谓的南营地机械工程巨擘,对于解临渊手臂上小小的干扰器集体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变异者们看不下去,直接分别跑去北营地政府军和反叛军里面,把曾经机械战神负责团队仅剩三颗火种全虏了回来,摁着头让他们拆,拆坏了就去死。

    这个‘死’字说得十分铿锵有力,阿橙边说边给他们上演了一出生撕污染者。

    在这样振奋人心的激励下,三位火种仅用2个小时就为解临渊拆掉了甲虫干扰器,顺带还贡献了解载也参与过机械战神研究的消息,这枚干扰器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当然,得知Z1932存在的火种们也休想再回家,全被薛鸿意拐去了南营地,换个东家继续发光发热。

    解临渊认得其中一枚火种,是一名曾经仗着身份趾高气昂的年轻人,性骚扰过女性的Z,还提议给Z加性功能。时过境迁,二人身份调转,变成了对方胆颤心惊地跪在他的脚下祈求原谅。

    解临渊忽然想到戊寅曾经玩笑地跟他说,再一次回到北营地,一定要狠狠打那些欺凌你的人的脸,但他现在却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致,只摆摆手,让薛鸿意赶紧带他们滚。

    有了战神数据系统,接下来的问题就好解决很多,不过半小时解临渊就锁定了解载的居所,驱车前往,得到了一片残垣断壁。

    雷达扫过,不出所料,他在废墟之中发现了一间地下室。

    一众人兴致冲冲地寻起了地下室的入口,殿下两颗鼻子都贴在地上嗅,结果半天遍寻不得,暴脾气的变异者们直接徒手干了起来,打算就地挖一个通往地下室的通道。

    陆捌赶紧阻止他们:“没必要好吧,冷静点,别把地下室里的东西弄坏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又给弄断了,你说对吧,解——”

    然后他就看见解临渊左臂已经变成电钻在突突了。

    陆捌:“……”

    幸好,还有一根绿萝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黄绿相间的叶片点点他的手,接着拽他走到半百米之外的一道下水口旁边,陆捌蹲下看了眼,回过身:“找到了,这边!”

    第154章

    地下室内,解临渊看到了解教授真正的字迹,潦草简略,公式缩略到即使是公主辨认起来都有些困难,甚至笔记本里还夹着两张简笔画,还会记录晚饭吃了什么,泛黄的纸张都上了年纪,记录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出乎意料的是,寄生实验的理念雏形竟然最先出自于解载,他的妻子,即解一承的母亲常年受癌症疾病困扰,痛不欲生,于是解载想要通过某些手段将妻子的意识移植到一具健康的身体中。

    可惜的是他的妻子病情愈来愈重,在寄生实验中期便撒手人寰,解载痛失所爱情绪低迷,再加上实验进度受阻,也失去了继续研究的动力,实验便由他的儿子解一承接手。

    对于儿子的所作所为,解载全程知晓,包括实验岛在内,并且在这十多年间不间断地在给解一承提供技术支持。

    电脑里的加密文件中屡次提及了解载矛盾的态度,他知道解一承的实验涉及违法犯罪,但他理解儿子的行为,心疼儿子,缺少母爱,又数次因为容貌遭受欺侮。

    他身为父亲,做不到大义灭亲,只希望解一承的报应都落在他身上。

    所以当灾厄污染降临之际,他观察过污染者的发病情况之后,第一时间就将这件事和解一承的寄生实验联系到了一起。他尝试着和实验岛获得联系,但解一承却失踪了。

    直到一年前的某一天,‘解一承’回来了。

    解载在日记里写道:解一承如愿了,他寄生在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身体里,他非常喜欢这具新身体,我第一次看他这么高兴。

    看得出来,此刻的解教授也在为儿子高兴。

    两个月后,日记内容变得紧张:一承瞒了我很多事,他寄生的是一枚已经损坏的[核],机能紊乱,这会让他不受控制地去寄生别人,被他寄生过的宿主无一例外会呈现被污染的状态,然后迅速死亡。

    他喜欢的那具身体也报废了。

    军队并没有怀疑上我们……但或许是迟早的事,他们如果仔细搜寻,就能发现这些尸体和污染者的区别。

    一承跟我解释,[核]的状态正在趋向于稳定,很快他就能长时间寄生同一个人。但我觉得他肯定还有事瞒着我。

    又是一个月后,日记更新:一承目前的[核]功效撑不过一年,他必须在这颗[核]彻底死亡之前,找到下一颗供他寄生的[核]。

    最后一条日记更新在半年前,非常简短,开头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是解载的妻子,剩下的就只有一排省略号。

    冰冷无言的字符下,解临渊却能想像半年以前,解载或许在书桌前枯坐了一整个下午,他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推断到了一个让他说不出一个字的结论,于是便什么也没有在日记中留下。

    殿下像开肉罐头一样咬开了一个保险箱,里面细细簌簌掉出来几个文件袋,变异绿萝小靓女迅速风卷残云地把绕线解开,抽出里面的文件,一条根茎托举一沓别针整理好的纸张,摊开铺平,好似是在公主面前展开了一面参差不齐的超大电子屏幕,每一个叶片都在呐喊着:看看我,看看我。

    作为一群五大三粗的菜刀队里唯一的知识分子,公主恨不得像她的儿子和老公一样多长几颗脑袋,所有人不管看到什么都要凑到她面前问这是什么东西,用来垫桌角的废弃旧报纸都不敢直接扔掉,公主吐着舌头,绞尽脑汁地分析着,直到殿下又叼来一叠文件,“……这是超声波?”

    这个关键词令解临渊瞬间抬起了头,他的左瞳目前还处于扫描模式,所有存在于这间地下室的文字都会过一遍他的系统,摘取所有地名,再从中判断解载留下的资料里是否有实验岛的具体坐标。

    薛鸿意也凑了过来:“是船夫手里那个特殊频率的超声波吗?害得癸酉现在都没缓过神来,黄金回去也吐了。”

    “我不确定。”公主面容严肃,一字一句地翻阅着文件上的数据,“船夫的超声波又是什么频率?”

    “我去问问,看看能不能搞个传感器过来。”薛鸿意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正在这时,解临渊忽然出声拦了下他。

    他猩红的左眼从人类瞳孔转变为一面空白的窗口,中间是一条随着心跳跳动的长直线,很快,规律波动的长直线出现变化,变异者们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殿下和公主都齐刷刷地盖住了耳朵,屋外,金翅雀黄金yue的一声,再一次吐了出来。

    公主痛苦地叼住超声波文件,打字翻译:“这个大概率很重要,戊寅受影响,可伊尔却没反应,其中肯定有问题,我拿走了,你们继续。”

    ……

    “你不是说外头有人,肯定会来救你吗?”癸巳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人呢?怎么还不来?再拖一会,伊尔可就上岛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没人来。可能以为我死了,马不停蹄地改嫁了吧。”戊寅说。

    目前已经是他们第二次听到外界传出的人声,代表又过了24小时,来到第二天的夜晚。

    从伊尔和戊辰断断续续的交流中可以判断,他们的交通工具是一艘智能驾驶的微型潜艇,因为海底没有日光,所以他们会在白天上浮确认路线和进食,其余时间都在海底赶路。

    除此之外,他们还获得了一条有效信息,在戊寅和伊尔在同嘉群岛对峙期间,戊辰之所以没有出现,是去和免疫者反叛军做了交易,以5号房的存在和具体方位交换了他们目前乘坐的这艘微型潜艇。

    反叛军们也不负众望,当时伊尔还没来得及寄生戊寅,变异者们还在船舱四层被迷惑得今昔不知何昔,他们就已经非常效率地潜进船夫实验船上把5号房实验体的供给断了,营养舱给炸了,还阴差阳错地救了变异者们。

    今天中午,戊辰收到消息,5号房实验体已经彻底死亡,再加上‘解载’的离世,灾厄污染疫苗研制计划中道崩殂。

    这种关乎于全世界生死存亡的重大新闻,对于现在的戊寅来说,还不如一副扑克牌来得重要。他无聊得简直想死,疯狂地怀念他快玩烂了的游戏机。当然,戊寅最不能理解的还是癸巳究竟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上一年之久,还没有疯掉的。

    从昨天的交流中,癸巳得知了戊寅居然在岛外交往了一名恋人,据说还是个身高腿长又酷又辣的拽哥,他一听改嫁两个字,瞬间十分好奇地坐起身:“再讲讲你那个男朋友呢?”

    “人都改嫁了,还有什么好讲的?”

    “讲讲呗。我敢说,你绝对是我们三十名寄生实验体里面,唯一一个谈恋爱的。”癸巳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真想看看要是乙亥和己卯知道你谈恋爱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乙亥、己卯……戊寅记得乙亥已经被销毁了,至于己卯……

    “我们当时逃出去了几个?”戊寅忽然问,“己卯逃出去了吗?”

    癸巳唇角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释然地自嘲起来:“几个,还想逃出去几个?就你一个,还是计划外的,当时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包括伊尔,是戊虎瞒着我们,瞒着所有人把你送了出去,被捉回来以后,除了我和戊虎,其他的,都杀光了。”

    “……”戊寅沉默了一会,又说,“庚午和癸酉还活着。”

    “哦,他俩啊。”癸巳并不意外,“他俩是特例,癸酉他妈是研究员之一,早早带他偷跑了,至于庚午……成天和一个姓伍的研究员混在一起,挺聪明,给自己找了个靠山,大概就因为这个才对他网开一面吧。”

    “姓伍?”

    “姓伍。”

    戊寅又放大声音再重复了一遍:“姓伍??”

    “姓伍。”癸巳眉毛都没动一下。

    ……伍哲?

    姓伍的研究员、伍哲、庚午的共生对象、5号房的污染实验体、灾厄污染的源头……

    为什么他会受到5号房实验体的吸引,为什么变异种除了会被5号房吸引之外,还会受他们六十甲子实验体的吸引……

    除非,六十甲子和伍姓研究员之间,也有关系……

    戊寅问:“这个姓伍的,什么来历?”

    庚午一直与伍哲一个六岁的孩子共生,必定有原因。

    癸巳思考了一会,倏然一摆手:“哎呀,你管他呢,就算知道了又怎样,难道你还能把消息递出去不成?”

    戊寅:“……”

    “我觉得于其在这刨根问底,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你来给我讲讲你的男朋友。”癸巳凑到戊寅身边,“你俩亲过没有?”

    戊寅:“……”

    戊寅闭上眼睛:“你和戊虎告诉我的性格很不一样,记忆中的你,正气凛然苦大仇深,而我眼前的你,八卦轻佻不靠谱。”

    “人是会变的。”癸巳非常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追问,“说呀,亲过没有?”

    “……”戊寅抿了抿唇,“亲过。”

    癸巳激动地坐直:“什么感觉?”

    “还——不错。”戊寅倏然睁开眼,面朝癸巳盘腿坐着,也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子,“我跟他第一次接吻是他骗我说……”

    ……

    “伍哲是5号房灾厄污染源实验体的克隆人。”庚午说。

    薛鸿意在旁边听得头晕,“给个名,不行就叫5号。”

    “他确实叫5号。”庚午垂下眼睛,“给自己取了个名,伍皓,其实就是5号换了字。六十甲子,也就是戊寅那一批是第十代寄生实验体,至于5号,他是第九批次的实验体,也是那一批里唯一幸存的实验体,六十甲子的基因都是基于他的基因改造的。”

    “从实验体直接当上了研究员?”薛鸿意难以置信。

    庚午指了指脑袋:“天才,也正是因为天才,才会自负到敢和伊尔叫板,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怪不得我会看5号眼熟。”薛鸿意望向庚午的脸,浸泡在营养液里全身插满管道的人简直就是放大版的伍哲。

    “那为什么伍哲对于变异体的吸引力只能说是一般?”他又问,“甚至还不如戊寅和癸酉。”

    “那是因为我一直压着他,”庚午说,“这一点还是5号发现的,5号当初选择和我长期共生的目的也是这个,需要我来压制他血脉的吸引力。”

    “……所以,伍哲血脉的吸引力,和5号相同,具有迷惑性,这点对于伊尔也是有效的,对吗?”

    “如果伊尔确实寄生了三十号癸巳的[核],那就是这样。”庚午说,“或者我们可以试验一下,寄生体这边让癸酉过来试试弹性,变异者的话,薛队你亲自上?但得让解临渊过来看着你,不然我怕你把伍哲吃了。”

    “……”

    一个小时后。

    公主叼着一沓文件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看到薛鸿意满脸黑色蛛纹血管,神色狰狞地大口喘息,整个人都被解临渊摁在了地砖里面,是字面意义上的‘里面’,水泥都被两个人打凹陷了。

    伍哲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无辜又茫然,一具身子炸没了一半的尸体在旁边安慰他。

    “打完了吗?”陆捌小心翼翼地在公主后方探出了半边脑袋。

    “打完了。”解临渊从胳膊内侧取出螺丝刀和电焊,开始修理断成两截的手指。

    公主掏出键盘打字翻译:“解载资料里记录过的超声波我已经全部测试完成了,其中有几段特殊频率的波长我比较在意……至于为什么单单伊尔不受影响的原因我也有所猜测,但是因为没有和他一样的双重寄生体,所以也没办法证明我的猜想……但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尝试着结合那几个特殊的频率,调试一段新的超声波。”

    所有人都表示无条件相信公主这条变异边牧的智商。

    “那现在就差你了。”薛鸿意看向解临渊,“实验岛的地址,有头绪了吗?”

    在众人整齐划一投来的目光注视下,解临渊垂着眸,挨个活动左手灵巧的机械五指,“我已经在破解卫星信号了,半个小时之后,卫星会将那座大洋孤岛的照片实时传输进我的系统里。”

    他抬起双眸:“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胆子,敢当我的面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

    “然后呢,然后他什么反应?”

    “然后解临渊就抱住我说:我也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啧啧啧。”癸巳听得眉飞色舞,“再然后再然后,你别停顿啊,快继续。”

    “再然后他就亲上来了呀。”

    “哟哟哟……”

    第155章

    天际破晓,一道金光拨开厚重的云层,暗沉如墨的海面也逐渐被点亮,道道波纹漾开,染出一片柔和的金黄色。

    深灰色的微型潜艇浮出海面,一点点地靠近岸边。

    无人管理的码头经过多年海水冲刷和雨水的洗礼,水泥浇筑的地面开裂,缝隙处长满了杂草。腥咸的海风裹挟着不知名野兽的嘶吼声,遥遥传来,震慑贸然靠近岛屿的海底机器。

    戊辰率先跳上了岸,反身去接还在潜艇里的伊尔。这时,两头形状扭曲的畸变体从灯塔后方绕了出来,它们身上还挂着几缕看不出原样的布料,其中一个头顶还滑稽地戴着只海蓝色的小帽。

    伊尔也踏上了地面,他目前的身体是戊辰问反叛军借微型潜艇时顺带借走的驾驶员,一名不谙世事的可怜年轻男人,他大概以为这只是一项短暂且简单的航行任务,没想到却是有去无回。

    两头畸变体许久没有见到活人,快速向伊尔和戊辰靠近,肥硕的腮帮子如同海面的波浪,随风摇晃着,浑浊的眼球里面流露出贪婪的神色。

    即使畸变体已经近在咫尺,但伊尔却丝毫不慌乱,慢条斯理地戴着手套,甚至懒得分出半道心神去看这两头畸变体的长相。

    戊辰从随身携带的冷藏金属盒中抽出一支透明的玻璃管,内里装着一枚黑红色的人造肉核,黏稠的污血粘连在管壁上,戊辰将玻璃管握在手心,抬头看向了畸变体。

    畸变体们瞬间停下了脚步,焦躁地在原地徘徊,又敬又畏,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伊尔呼出一口白色雾气,沉默地走在了前方。戊辰握紧玻璃管,回望躲藏在阴影中蠢蠢欲动的其他畸变体,其中有一头甚至身上穿的是研究员的制服,虽然破败不堪,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三年前,戊寅和癸巳合谋在岛上纵了一场大火,意图逃离。可惜计划失败,癸巳的[核]被伊尔寄生,但中途又出了岔子,癸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预见无法逃离之后破坏了自身的[核],这就导致伊尔寄生癸巳之后一直处于混乱期,无法顺利寄生戊寅。

    并且就在这期间,负责给实验岛运输物资的船夫起了贪心,趁着实验岛元气大伤,协同其他渔民和雇来的打手登岸,想要趁火打劫。

    伊尔只得暂且将戊寅的本体冰冻,隐藏在暗室,匆匆逃离,留下空无一人的实验岛给船夫和他的赤脚研究员祸害。

    如果不是搞出了这一岛的畸变体,想必船夫也不会舍得放弃这座得天独厚的大洋岛屿,反而冒险登陆。

    位于岛屿中心的实验中心无声无息地伫立着,白墙上满是斑驳的黑色污渍,前方是寂静无声的广场,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从外看到中心大厅内部,高耸的电子屏幕完全取代墙壁,依稀还能从细节处看出这里曾经的辉煌与先进。

    伊尔面无表情地越过这幢巍峨建筑,走到后方的一处红色双层小型建筑中,停在了一楼靠里的一间上锁房间前,他拔出手枪,一枪打烂了门锁,再走进去拖出一台落满灰尘的发电机。

    戊辰替他接了过来,拎着包裹沉默地跟在伊尔身后,跟随他继续前进,绕过实验中心后方散发着腐败气味的湖泊,离开实验区,顺着小道踏上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深林。

    大约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伊尔才在一片没有任何标记的树林里停下,他左右观察一阵,用脚踢开地上的落叶,又蹲下掸开表面的泥土,摸索了一会,找到一个凹陷处,接着一下子打开了一扇正方形的铁门。

    铁门下方还有一面金属门,上面焊着一块漆黑的屏幕,伊尔接过发电机,熟练地撬开屏幕后方,取出里面的数根电线,连接发电机,给金属门通电。

    戊辰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倏然,他抬起头,一抹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下雪了。”

    伊尔没有回应,时隔数年,他再一次成功激活密码门,输入密码,随着清脆的解锁声,伊尔旋开厚重的金属门,冷气扑面而来,但他就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右手探入,摸索两下,用力从中抽出了一副透明的棺椁顶部。

    戊辰也蹲下来,帮着他一起拖拽这具棺椁,两人好不容易才将它全部从地底拖了出来。

    冰蓝色的雪花落在棺椁上方,又被伊尔兴奋地拂去,他眼睛眨也不眨地透过玻璃,看向里面沉睡的男人。

    戊辰观察着这具透明棺椁,内里还在运作当中,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冷气,玻璃后方,是他最为熟悉的一张脸,结满冰霜,闭着眼睛,无知无觉地沉睡在这不足一米宽的细长冷冻舱内。

    这是戊寅,是他最渴望成为的人,曾经是,现在也是。

    但现在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沉睡中的男人,戊辰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伊尔仔细检测完棺椁的运作情况,确认了目前‘戊寅’的身体状态,慎而又慎地按下了解冻键,电子屏幕上随之出现了8小时的倒计时。

    他将棺椁立起,想要推到安全的地方,戊辰试图帮忙,却被伊尔拒绝了。

    “我自己来。”他头也不回地说。

    戊辰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默默地站到一边,仰头看向灰沉的天和越来越大的雪。

    ……

    “狗?”癸巳摸着下巴思索,“狗长什么样?我只见过鱼,鲸鱼,鲨鱼,还有海豚。”

    戊寅用手指在地上给他简单画了只狗:“殿下比较特殊,它有两只脑袋。”

    癸巳疑惑地问:“那他会自己和自己吵架吗?”

    “会,而且经常吵。”戊寅,“吵着吵着还会找我和解临渊评理。”

    “那你和解临渊会吵架吗?”

    “会。”

    “他居然还敢跟你吵架?”癸巳发出了娘家人的愤怒质问,“一般谁赢?”

    “我。”戊寅毫不犹豫地说。

    “不错不错,没给我们丢脸。”癸巳点头道,三观歪到了下水道里,“下次他要再敢对你的任何指令有一丁点反对意见,你就直接把他给寄了。”

    “他身体构造比较特殊,没有办法彻底寄生。”

    “无法被寄生?”

    ……

    细细簌簌的讨论声惊醒了船舱中浅眠的解临渊,他猛地睁开眼睛从躺椅上坐起,搭在肩头的外套随着动作滑落到地面。

    圆形船窗外,细密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又被无尽的碧色海洋吞噬。解临渊看了一眼,拾起外套放在椅子上,起身出了房间。

    隔壁,正在悄声讨论着什么的陆迢和公主同时回过头来,一个皱眉问怎么不再多睡一会,一个直接向他招爪子,打字问卫星监控画面能不能再放大一些。

    三个小时前,解临渊拆出一部分左臂做了一个临时的卫星监控显示器,交给陆迢,让他在自己休息期间继续监控岛上的风吹草动。

    没想到就在解临渊睡后不久,实验岛港口方向还真有一艘鬼鬼祟祟的潜艇靠岸,没一会,一个陌生男人和严光誉从潜艇中上了岸。

    念在解临渊连轴转了三天没有一刻合眼,陆迢没有马上将这个情况告知他,只是继续密切监控伊尔和‘严光誉’在岛上的动向。

    “我现在精神很好。”解临渊说着在公主身边坐下,接过显示器,两根数据线瞬间从屏幕后方生长出来,如活物一般自动连接到解临渊的左臂上,眼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数据和代码。

    殿下坐在他身后,左右各探出一颗脑袋。

    很快,相对模糊的监控画面逐步变得清晰,树林间,只见伊尔背对着严光誉,从地下挖出了一具长形的透明水晶棺。

    画面再一次放大,直到伊尔立起这具棺椁,众人这才看清了透明棺里的内容——那是处于冰冻状态的戊寅,眉眼清晰,如同睡着了一般。

    “还有多久能到实验岛?”解临渊打开舱门,大声问在甲板上看雪的薛鸿意,后者回过头,给出一个确切答案:“8个小时。”

    ……

    伊尔做了一个梦。

    是一个非常平和的梦,当他睁开眼睛时,梦境中的一切便如潮水一般褪去,什么也没有留下。

    窗外雪还在不停地下,已经在地面积出薄薄的一层雪。

    戊辰似乎没有发觉他已经醒来,默不作声地透过窗户望向远处,一直到伊尔出声问他时间,戊辰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下午四点十分,还有十五分钟,戊寅的身体就解冻完成了。”

    “嗯。”伊尔面无表情地点头应了,“你刚才在想什么,戊辰?”

    “我?……”戊辰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窗户,在那里,严光誉的脸反射在玻璃上,他停顿了几秒,慢慢地说,“我在想,好像许多年前就是这样,您在房间里休息,我坐在窗边发呆,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你确实变了很多。”伊尔开口,“以前你总是什么都不说,现在也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人总是会变的。”戊辰笑了下。

    伊尔没有再接话,他缓步走到房间中央,手指在透明冷冻舱上轻轻地敲击,随着清脆的敲击声,倒计时也在一秒又一秒地走向终局。

    紧闭的们窗外,风雪哭嚎着,卷动滔天海浪拍打着岛屿四周的崖壁和礁石。

    戊辰隐约听见畸变体嗬嗬的吼叫声,他皱眉,回头确认装着人造核的玻璃管还好端端地立在桌上。

    伊尔坐在冷冻舱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舱内戊寅的身体已经完全解冻,从僵硬的姿态转为柔软的平躺,面色虽然仍旧苍白,但也有了几分人气,好似随时都会睁开双眼。

    他不会让戊寅醒过来,最好的寄生时间就在身体解冻至戊寅恢复意识之间这段时间内。

    倏然,戊辰又听见了畸变体的吼叫声,这一次离他们更近了一些,他不安地靠近窗户,极力向远处看,“先生……先生我感觉——”

    一道尖锐的鸟鸣打断了他的话语,也让戊辰的预感彻底成真,接着是响彻整座岛屿的狼嗥。那些人竟然追上来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寻到他们的踪迹一路追上了岛。

    伊尔也意识到这一点,但解临渊能这么快得到实验岛的坐标显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不等他思索出到底哪里出了纰漏,一声巨响从近在咫尺的方位传来,地动山摇之中,伊尔立刻强行结束仅剩10分钟的解冻进程,选择立刻开启冷冻舱。

    “过来帮我!”伊尔呼喝着,但等他回过头,却见戊辰呆愣愣地望着门口的方位,神情迷惑。

    伊尔也感觉到了什么,那是一种强大的吸引力,来自血脉中的力量,呼唤着他。

    是伍皓。

    伍皓不是已经被免疫者击杀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伊尔毕竟不是真正的寄生体,伍皓的基因对他的吸引力有限,他不再指望戊辰,独自强行破开冷冻舱,将戊寅的身体从里面用力拖了出来。

    高频的超声波紧随而来,恍惚消失,戊辰猛地回魂,但紧接着便捂住耳朵发出恐惧的叫声,“先生!”他求救地扑向伊尔,但伊尔却置若罔闻地横抱起戊寅的身体,转身避开他,从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开了。

    伍哲披着雨披坐在殿下身上,陆迢在他身后环着他为他挡风,但因为庚午不在体内,伍哲仍旧惴惴不安地抓紧了身下的狗毛,一直到五分钟后,庚午重新出现,伍哲这才舒展了眉眼,露出个笑来。

    “你应该学会自己一个人。”庚午在他脑海中冷淡地说,“伍哲,我不会永远陪着你,特别是等灾厄污染得到防治以后,我的使命就结束了。”

    伍哲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攥着殿下的毛发,目视前方。

    目光所及处,解临渊一脚踹开了封闭的房间门,他的肩头立着变异绿萝,叶片根茎紧紧缠绕着一枚超声波传感器,薛鸿意从金翅雀身上一跃而下,同他一起进入了房间。

    室内,冷冻棺门向外大敞着,里面空空如也。

    严光誉一人坐在地上,单手撑着额头,皱眉看向解临渊和薛鸿意,“你们……这是哪?什么情况?”

    解临渊和薛鸿意对视一眼,前者关上超声波传感器,左瞳快速在房间内扫描搜寻,然后顺着房间另一道后门追了出去,后者在严光誉身前蹲下,挑了下眉梢:“给你讲个鬼故事。”

    ……

    “如果以你的喜好程度排名,小美人、小帅哥、小靓女他们的排序分别是?”

    “……”

    “黑骑士和殿下,你更喜欢哪一个?”

    “……”

    “如果没有解临渊,你会和薛鸿意或者陆迢在一起吗?”

    “……”

    “你为什么不笑了,是天生不爱笑吗?”

    “癸巳,你信不信我——”戊寅捏紧了拳头,打算给这个聒噪的寄生体来上一拳,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空灵的呼唤,唤的是他的名字,声音却悠长得仿佛来自遥远的彼岸。

    他猛地抬起了头,又转身看向癸巳:“你听见了吗?有人在叫我。”

    癸巳倏然收了声,和戊寅一起侧耳倾听。

    戊寅——

    “又叫了。”戊寅说,“听到了吗?”

    但癸巳却敛了神情,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戊寅不解和他对视,很快,他又听到了第三声,笃定地说:“不是错觉,真的有人在叫我。”

    癸巳无所谓地笑了起来:“难道说外面真的有人来救你了,是你的解临渊在叫你?”

    “不对……”戊寅放轻声音,“唤我的人……好像是戊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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