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短短半个小时,陆捌明白了成吨的以前他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

    譬如解临渊到底是如何解决的最高指令?——这可以说是每一个Z系列半机械体的命脉,北营地为了操控他们,甚至利用了人性的劣根性,制定了半机械体无法攻击最高指令持有方这种无赖的设定,没有人能拒绝随意支配机械战神的快感,掌控一名强者的快感是无法想象的。

    而解临渊不但能自己脱困,顺带还能解救429和1305?

    他能思考到的最异想天开的操作,就是吴小虎是个机械工程和生物学的超级天才,嘎嘎对着解临渊的机械战神系统一通乱改,直接把最高指令解除。

    饶是他想破头皮,也没想到吴小虎解决的不是最高指令,而是拥有最高指令的那个人。

    寄生?

    这么逆天的异能。

    ……怎么当初遇到的就不是他。

    Z1068在接受事实之后情绪陡然变得低落。就像两只同样被汽车撞断了腿的流浪猫,多年后再相见,一只有了新家,毛发油亮、肚大腰圆,另一只瘸着三条腿,瘦骨嶙峋。导致产生这么大差别的原因仅仅就是撞车地点不同,前者运气好,遇到一个意外经过的好主人,后者运气差,只能在寒风中独自舔舐伤口。

    虽然知道没有必要,但陆捌还是感受到些许的委屈。

    至于某个被他说是非常有人情味的小寄生虫,在这种时候竟然对他的死活不管不顾,趁着陆捌情绪低迷无心动弹,操控他的身体去吃了三个脸大的烧饼。

    等陆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正抱着一大玻璃瓶的花生酱生啃,瓶身已见底,解临渊还有阿橙和格瑞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陆捌抿了抿一嘴的花生酱味,嗓子都齁得说不出来话来,比着手语让阿橙给他倒点热水来。

    趁着格瑞没注意,他悄声问解临渊:“小虎在你身体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解临渊回忆了一下一人干活两人爽,然后有人没爽过瘾毛手毛脚差点把他掐废的场景,痛苦地点了点头:“……他一直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你知道的。”

    “……”接过阿橙递来的热水,听着格瑞的叮嘱,陆捌突然又没那么羡慕解临渊了。毕竟现在的他也不是无家可归的野猫了……

    ……

    北营地第三次和平会议,在上午十点整准时召开。

    薛鸿意又换上了他那套人模狗样的西装和大衣,衣冠楚楚,脊背挺直,身后站着警卫,像个上世纪的军阀一样,大刀阔斧地坐在陆捌身边。就是腰间别的枪在入场前留在了安检处,差了点暴徒的味道。

    陆捌戴着宽檐帽和手套,金属面罩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红色的右瞳露在外面,随着会议室里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呼吸逐渐沉重,目光也不自禁垂下,落在桌面上。

    戊寅沉默地栖息在陆捌体内,本来好好地观察着会议长桌对面落座的几个人,结果就发现目光越来越重,然后就死死盯住了桌上的茶杯,好像要将它看出花来。

    “……”

    白姐也有出席,坐在了陆捌的另一边,同样全副武装的打扮,从鞋一直保护到了头发丝。这两天,在和薛鸿意进行过交流之后,得知对方成为变异者之后的各种迷茫、自我怀疑和抵触,她有意让变异者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以便更多的同类找到归属。

    但她又不想在今天把变异者打成焦点位,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坚决出席但神神秘秘,反正今天最有存在感的肯定是Z系列机械战神。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在陆捌右耳处响起:“Z810到了,我看到他上楼了。”

    陆捌不适地抬手揉了下耳背,就在那里,一枚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声学传感通讯器附着皮肤上,隐匿在发根之间。他还没说话,脑海内的声音就替他回应起来:“知道了。”

    “……”

    仗着有面罩遮挡口型,陆捌非常无奈地小声说:“有没有可能你在我脑子里说话,他是听不到的?”

    戊寅哦了一声,“那你替我回答他,知道了。”

    陆捌:“……”

    陆捌:“知道了,谢谢。”

    右耳传来答复,带着浅浅的笑意:“不用谢。”

    戊寅有点不满:“你多说了两个字谢谢。”

    在他说话的同一时刻,解临渊那边似乎是喝了一口水,然后慢条斯理地问:“小虎的原话是不是没有谢谢?”

    陆捌:“……”

    不要在我脑子里打情骂俏,谢谢,再这样我要收房租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陆捌在接连不断的无语之中竟然逐渐冷静下来,目光也不再飘忽不定,而是坦然地回视所有正观察打量他的人。

    他非常不敢相信,曾经视北营地如地狱、如噩梦的他,发誓绝不会再次踏足这片土地的他,竟然稳稳当当地坐在这里。而且,也正是因为坐在了这里,陆捌才发现一切都没那么可怕。

    “其实花生酱挺好吃的。”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我也觉得。”戊寅在脑中回应他,“但都被我吃完了,还有吗?”

    ……

    很快,最后一名重要参会人员也落座,会议正式开始。礼仪人员为最后出席的这名金发男子倒上热水,又安静地退到一边。

    戊寅用陆捌的眼睛看过去,恰好对上了男人深邃的蓝色瞳孔。

    解临渊也在这一时刻,确认对方正是所谓的保罗·昆特。

    不过眼前的这名保罗形象不但和照片上大相径庭,和解临渊根据他的所作所为所侧写出来的形象也非常不一致。

    印象中,这位为了亡妻报复整间医院,甚至计划向全世界复仇的男人,应该是愤怒、森冷,充满敌意的,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成功便成仁。

    但现在这位坐在桌尾的男人,下巴蓄着一截颜色偏深的胡茬,眉眼间满是疲态,嘴边的法令纹很重,黑眼袋更是非常明显地挂在眼下,整个人如同一摊只剩火星的灰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熄灭。

    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戊寅有些疑惑。

    ……

    和平会议,根本半点也不和平。

    它根本不像是开会,而是一场攻讦辩论。最开始还是双方陈述观点,然后就是你来我往的责问和骂战,到后面就变成了菜市场吵架,好在还碍着是各大营地实时直播,没有演变成武力斗殴,最多也就是扔下鞋子互砸。

    戊寅注意到了Z810的视线,对方出席会议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观测Z1932身份的真与假,他显然已经有了答案,悄悄走到最首置位的高官背后,耳语了两句。

    高官的态度瞬间倨傲了起来,手底下人吵架也吵得更无所畏惧了。

    相较于其他竭力给其他人洗脑宣扬自身阵营正当性的免疫者,以及恨不得把这群已经疯魔的极端种族主义撕碎的非免疫者,保罗安静得与这场会议格格不入。

    相较于同样是一言不发,稳坐如钟的白姐,她的缄默是在观察和收集信息,而保罗的沉默则是对这场会议毫不关心,白姐仍旧在参与这场会议,但保罗完全游离于现场之外。

    会议过半,薛鸿意也下了场。

    但比起别的出席就是为了吵架的人,他的到来就显得格外胸有成竹。因为他知道,他的袖口里揣着一枚比什么Z1932更加爆炸的大新闻,一定会将这间会议室炸得人仰马翻,甚至今天过后,全国都会知晓他的名字,知晓南营地的名号。

    就七天前,以“灾厄污染是一场未知生物的寄生”为理论基点出发,结合解教授提供的资料,南营地的科学家们还真因此在污染者体内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再加上根据戊寅和解临渊提供的线索,他们联系上了远在兽人国医院的刘主任,对方非常乐意和南营地共享研究成果,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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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两边的精诚协作之下,仅仅过去七天,南营地的科研员情绪高涨地彻夜研究,还真拿出了不少货真价实的成果,足以确定寄生理论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薛鸿意早上出发前还特意捯饬了一下发型,自称是代表着南营地的形象。

    寄生理论一出,来自各大基地的免疫者和非免疫者代表全都安静了。它们大多都面临着和北营地一样的处境,免疫者们揭竿反叛,或者是蠢蠢欲动,宣扬着反动信息。

    免疫者们核心的思想支持就是:灾厄污染是一场自然界的筛选,犹如恐龙的灭绝,人类无法抵御,只能顺从,免疫者就是大浪淘沙后的金子,人类文明的火种。

    至于剩下的‘非免疫者浪费资源活该去死’就非常流氓了。

    但南营地的研究成果却将这一理论基点直接打碎,灾厄污染非自然选拔,而是人为灾难,更是有办法防治。

    在场所有的免疫者表情都非常不好,一个二个那愤怒的眼神,恨不得把薛鸿意给生吞活剥了。

    不过薛鸿意倒也不担心对方的眼神威胁,毕竟真打起来,吃亏的反正不会是他这个变异者。

    戊寅又看向了保罗,对方满是倦怠的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他惊讶地看着投影屏幕上一面又一面的研究报告,听着周围愈演愈烈的激烈讨论声,不可置信之中还有恐慌和……懊悔。

    仅仅是十分钟后,就有三名北营地的研究员被请进会议室,看样子是免疫者那方的人员,戊寅听见坐在他们附近的政府军方人员发出了嗤笑和不满的声音。

    三名研究员浏览过台面上这些复杂的数据,脸色越来越凝重,但紧接着,他们就意见一致地给出‘这就是一派胡言’的结论,反正就是打死都不承认。

    但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众人心中好似明镜。大家也顾不上再吵架了,一个二个争先恐后地抱恙告辞回去给自家老大传信。

    保罗·昆特也随着人流站起身,抬脚想走。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脚踝上有些许的拉力,低下头,就发现一根绿色的植苗缠着他的鞋子,叶片悠悠扬起,像是在望着他。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保罗就深感不妙,他知道这种让他感觉到有神智的植物代表着什么,但不等他反应,他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按下了暂停键,面部表情也僵硬着。

    一直到十秒钟后,他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垂下眼,鞋面上也根本没有什么绿叶植物。

    保罗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

    “……好扎手。”

    解临渊无奈的声音从他金色短发底下传来:“知道扎手还摸?”

    第142章

    戊寅就要摸,他还从来没摸过这么茂密的胡子。

    在他寄生保罗期间,解临渊的声学传感通讯器从陆捌的皮肤上脱落,长出四条比细绒毛还要小的腿,哒哒哒哒地在地面狂奔。在它的身旁,还有一条身姿灵活矫健的绿叶藤,跟资深间谍时不时还借着桌腿躲避来往行人的视线和鞋底,最终和解临渊一起抵达保罗的皮鞋斜面,再一同攀附着他的小腿顺着骨骼一路往上,在恰当的地方隐匿好身形。

    短短十秒内,三只“寄生物”都找到了它们想要的位置。

    解临渊的声音再次传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戊寅心想,按兵不动,等着别人上门。

    他自然而然地整理了一下衣领,抬起眸,对上了陆捌的目光,对方装作是不经意的一扫而过,接着便错开他的视线,站起身,和白姐结伴而去。

    和他回避的态度不同,薛鸿意这个备受瞩目的焦点位反而刻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迎了上来,拦住戊寅,伸出一只手挑衅满满地说:“保罗·昆特,我是南幸存者营地,薛鸿意。”

    他这种自报家门的方式让戊寅想起了之前看的名著《三国演义》,和常山赵子龙、西凉锦马超类似,在名字前面加出身,非常威风,自信且自豪地将本身比作归属地的代言人。

    于是戊寅十分对仗地伸出了手和他相握:“North Survivor Base,Paul Quint.”

    薛鸿意:“……”还特么整上英文了。

    薛鸿意不明白明明他是出来给戊寅打配合的,却还要被如此羞辱。

    ……肯定是解临渊那厮出的主意,带坏了纯良无辜的小虎。

    他的脸上多了三分真实的恼怒,阴阳怪气地同戊寅说起了开会之前就准备好的台词。几句话下来,他装出和保罗话不投机不欢而散的模样,冷着脸甩手离开。

    一出做作的小剧场结束,周围聚集了一圈疑惑他们到底交流了些什么的好奇人士。

    戊寅佯装没看见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有一个身穿研究员白色长褂的男人站在墙边,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脑袋小幅度朝出口方向点了下,示意戊寅随他离开。

    这人是和平会议后半程北营地反叛军方找来的三名研究员之一,不管薛鸿意提供的资料内容到底是什么,他们只管闭着眼说都是假的。戊寅先前没有注意三名演员的长相,但现在和这人正面对上了脸,他忽然觉得对方有一点眼熟。戊寅微微眯起了眼睛,思考着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人形数据库解临渊立刻给出了答案:“兽人国医院,刘主任的同事兼助手,姓王,1型糖尿病患者,当着我们面跳楼逃跑的那个人。”

    戊寅立刻就回忆起来了。

    “跟上去,看看他要跟你说什么。”解临渊说。

    戊寅自然没有异议,侧身快步追着王研究员出了门。

    王研究员的步速非常快,甚至根本不回头确认保罗是否还跟在他的身后,只顾着自己在走廊上行走如飞,几次转弯戊寅都差点跟丢,好在解临渊的传感器功能强大,听声辩位,准确地给戊寅指引了方向。

    最终,戊寅在地下二层车库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还没等他坐稳,王研究员就皱着眉劈头盖脸地问:“那小子都跟你说什么了?保罗队长,你怎么会认识南营地的人?”

    这些问题都在戊寅的意料当中,昨天解临渊、薛鸿意和陆捌三大智囊就给他总结了答案,此刻戊寅就只需要照本宣科结合语境做出回答。

    “他们联系上了刘主任。”戊寅说。

    保罗似乎就是一个言简意赅的男人,戊寅刚说了个开头,没等继续发挥,小王就自行脑部完了南营地联系上刘主任之后的全部,想必是知晓了他们在医院的所作所为,单独找到保罗除了威逼就是利诱,他焦虑地啧了一声,“该死……灾厄污染该不会真的可以防治吧?”

    戊寅沉默地看着小王,发现这人自言自语过后下意识地瞥了保罗一眼,表情莫名心虚,接着还欲盖弥彰地大声问汽车驾驶员:“诶?见习,这是条什么路,你是要带我们去哪?”

    驾驶座上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她的声音非常沙哑细微,像是从一条狭窄的岩缝中挤出来的沙砾:“上船,助教想见你们……”

    后排的小王和戊寅同时诧异地抬起了头。

    小王一副撞了鬼的表情,颤颤巍巍问:“助,助教想见我们?”

    戊寅一副撞了大运的语气,不可置信地问:“助教想见我们?”

    就连附在他耳后窃听的解临渊也愣住了,“……是不是太过顺利了?会是陷阱吗?”

    陷阱?

    能被接上船这么好的机会,就算是陷阱,戊寅也不打算放过。更何况,他很难想象有什么陷阱可以困住他。

    “只有助教吗?”他问,“老师会不会来?”

    瘦女人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严厉地说:“老师怎么可能会见你们?”

    “方才南营地的薛鸿意和我说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戊寅开始胡编乱造,“我想亲自告诉老师。”

    小王错愕地看着保罗,眼底满是诧异。

    瘦女人嗓音如一条直线,没有任何波澜:“告诉助教,让助教为你转达。”

    “让别人转达我不放心。”

    “……”瘦女人似乎被保罗的胡搅蛮缠惹怒了,直接不怀好意地说,“那你可以去试着问问看,看助教会不会搭理你。”

    戊寅还想再问,却被小王抓住了衣袖,强行摁了下来,他附到保罗耳旁,压低声音道:“你疯了,这么跟见习说话?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升成助教,然后做那什么手术,到时候杀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保罗,你活腻了找死可别带上我。”

    见习,助教,老师……种种称呼整得跟一所学校一般,那像保罗和小王这些听起来是底层的人员,难道会被称之为学生?

    想到这里,戊寅觉得有些奇怪,如果他们猜测得没有错,兽人国医院□□事件是保罗和船夫合作造成的,称得上免疫者们的‘思想启蒙’和北营地反叛的导火索。

    按道理,像保罗这种始作俑者、有功之臣,在船夫这里怎么样也能混个小领导当当,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现在谁都能给他甩脸色。

    思索间,轿车畅通无阻地驶过港口关卡,在海岸边稍作等待,随后排队驶上了一艘渡轮。

    随着渡轮缓缓离岸,小王再没了方才教训保罗的嚣张气焰,愁眉苦脸地坐在位置上发呆。

    戊寅却是泰然自若地打开了车门,无视驾驶座上细瘦女人警告的目光,自顾自下了车,走到渡轮甲板的边缘,双臂撑在围栏上,极目远眺,海风吹动头发,呼吸间尽是海水的气息。

    解临渊认认真真地记录着航行路线和经纬度坐标,顺带检索每一张出现在视野范围中的人脸信息,记录在案。

    而戊寅的思维发散,微仰头,嗅闻着海水的味道。

    有些熟悉……他心想,腥咸,潮湿,原来这就是大洋的气味。

    但总觉得还差一点什么……?

    一直到渡轮和实验艇接驳,戊寅踏上另一艘船的甲板,看着面前上上下下接送渡轮物资的蓝色制服工作人员,他忽然想起了究竟还少了什么——

    还缺了一点消毒水的味道。

    “戊寅。”沉默许久的解临渊忽然开了口,语气非常严肃急促,“实验艇上有信号干扰装置,我……时间……离线……”

    戊寅停下了往前走的脚步,试探着退后两步,看看信号有没有好转。这个异常举动立刻引起了细瘦女人和小王的注意,前者皱眉看他:“快跟上。”

    耳后,解临渊还在卡壳:“……破解……等……”

    随着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声学传感通讯器彻底静音,但紧接着,一个温柔的男性电子合成音传来:“Z机械战神1932离线辅助系统正在运行中,请说出您的指令,例如:1932,播放一首歌曲。”

    “……”戊寅还是头一回知道解临渊居然有这种功能,但他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他已经无数次表示这个系统压根不该叫什么机械战神,而是该取名为全能管家。

    ……

    船上的安检要比地面上的严格很多,探测门、探测器,脱衣服,搜身,恨不得把保罗脸上的胡茬都剃干净,避免他把什么暗器藏在里面。

    奈何实验艇上什么五花八门的道具全都上阵,依旧没有发现那枚出自解临渊手笔的通讯器。机械战神本就为战争而生,又怎么会没有考虑到安检的问题,饶是北营地最高规格的探测器,也无法发现自家王牌杀器的踪迹。

    只可惜Z1932虽然被成功偷运了进来,但也差不多没了用处,唯一已知的功能就剩下点歌。

    整艘实验船大小真如一所学校那般,四层高,细瘦女人把他们送上船之后似乎就结束了任务,由另外两名腰间别枪的安保人员继续带领他们往轮船深处走。

    在三楼角落的一个办公室内,戊寅和小王看到了那名所谓的助教。

    打开办公室门的瞬间,戊寅先看到的不是人,而是高低悬挂在天花板下方的铁笼子,大大小小的笼子里面,关押着种类各异的动物,奇形怪状,鲜血淋漓,一大半都奄奄一息。

    见保罗的目光徘徊在这些笼子上面,坐在办公桌后的助教得意一笑:“保罗,上次你不是说看着恶心,还吐了吗?怎么,改主意了?”

    第143章

    戊寅寄生过形形色色的人,面对过无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句,他为此总结了一个黄金伪装铁律——那就是能不说话就别说话,这些‘善良’的兄弟伙自然而然会为你的沉默找到借口。

    不出所料,三秒之后,眼前的这名助教嘲讽地讥笑两声:“保罗,你还是老样子,一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戊寅听不懂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但可以确认的是保罗和助教关系紧张,非常不对付。小王还在一旁疯狂向他使眼色,似乎是想让他服软亦或什么,被戊寅直接无视。

    助教冷嗤一声,端起茶杯翘腿坐在老板椅上,隔着玻璃逗弄着桌面鱼缸里的水母,架子十足:“刚才那会上都说了些什么?”

    小王不指望保罗会老实作答,连忙替他出声:“李助,八点的会议上……”

    “问你了吗?!”助教猛地一拍桌子。剧烈的动静吓得整个办公室的动物都骚乱起来,它们焦躁地在笼子里徘徊,张望,或是畏惧或是胆怯地远离助教所在的位置,又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发出叫唤。

    嘈杂之中,李助教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别再给我摆什么队长的谱,保罗,现在我才是你的上级,问你话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然我就拿你喂畸变体。”

    戊寅始终保持着沉默,一直等到李助教立完威才突兀地开口说:“会议后南营地的薛队长单独找到我,跟我说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李助教十分警惕地盯着保罗:“什么事情?”

    “你无权知晓。”戊寅模仿着保罗可能会有的排斥抵触的口吻,“事关紧急,我要见老师,亲口告诉他。”

    “……你要见老师?”李助教狐疑的目光落在保罗脸上,忽然笑了一声,“你想得美,南营地能跟你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打算,当初是你严词拒绝了老师的好意,怎么,现在反悔了?”

    “……”

    什么好意??

    一头雾水的戊寅极限二选一,不负责任地随口做出抉择:“对,我后悔了。现在就为我联系老师。”

    “哈。”李助教夸张地笑了一声,语气非常冲,“你说后悔就后悔?晚了保罗,你的手术名额早就归我了!我怎么可能会让你见老师?”

    “你抢了我的手术名额?”

    “什么抢?是你清高,你自己放弃,还不允许别人要吗?现在看我混得比你好了,你想回头了?”李助教狞笑道,“不可能,我才不会给你重新踩在我头顶的机会。”

    短短几句对话中,戊寅大概猜测保罗在医院□□事件之后,要么是利益冲突,要么是良心觉醒,和船夫阵营出现了龃龉,而这个姓李的男人曾经是保罗的手下,毅然背叛倒戈了船夫。

    关键就看今早出席会议的保罗的憔悴程度,戊寅甚至怀疑医院□□事件保罗是上了船夫和着什么李助教的套,等到满目疮痍才发现自己一时冲动造成了多么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

    真麻烦。戊寅面无表情地敷衍道:“我没后悔,我也不想动手术,把那种恶心的东西放进身体里,我是真的有非常重要的情报要亲自汇报给老师。”

    李助教的脸色越来越黑,他张口就是驳斥:“那是老师智慧的结晶,是圣物,是恩赐,是足以主宰世界的力量,你这种——”

    话刚说到一半,他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嗓音戛然而止,脸色也倏然变得十分微妙。

    戊寅注意到李助教就在这个刹那陡然换了一种目光,不屑和愤怒消失不见,眼底剩下的是一种紧张又奇怪的视线,怀疑地望着他,口风也跟着倏的一转:“你确定要见老师?”

    “……”戊寅不是读不懂脸色的蠢人,相反,他对情绪的感知比许多人都要敏锐。

    就在李助教语气改变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异常。

    但小作思考之后,戊寅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稳中求进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李助教的面色更怪异了,他让小王先出去,随后走去一旁拾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戊寅看着他用手掩住嘴型,小心翼翼地和电话那头的人对话,中途还时不时回头瞥他一眼,然后将声音压得更低。

    很快,那头交流完毕挂断了通话,李助教努力板着脸,装作毫无异常的模样:“我已经和总助教提出申请了,他去汇报老师了,你在这里等一下答复。”

    戊寅也跟着他演,老实巴交地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就看到李助教左腿颠得都快飞起来,身体也不自禁地向门口方向倾斜。

    等到门外响起敲门声的时候,他更是一个猛地跳了起来,快步打开门,把外面的两人迎了进来。

    来者是一男一女,皮肤黝黑,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的沧桑感,戊寅看见他们长相的第一秒还有些困惑,随即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典型的长期在海上捕鱼受到狂风和烈日洗礼的面容。

    他们的身份似乎很高,方才还嚣张跋扈的李助教霎时腆着脸凑上去恭维了好几句。

    其中的渔民男人夸赞了李助教的异兽房管理得好,让他再接再厉,随后才状若无意地瞥了戊寅一眼,装腔作势道:“保罗队长,是你要见老师?”

    “对。”戊寅又把说腻了的见面借口又重复了一遍。

    渔民男意味深长地说:“跟我们说也是一样的,我们可以帮你代为准达。”

    “这件事非常重要,我必须要亲口告诉老师。”

    渔民男仿佛就是为了亲眼确认保罗的态度,听到这句话便没有再坚持,笑眯眯地说:“行,那你就跟我们来吧。”

    另一位渔民女的眼睛很小,但脸上的肉很多,穿着厚厚的大棉袄,应该是个讨喜的面相,却因为面部表情的一丝不自然的破坏了整体的和谐,见保罗出门,她也咧出个笑来。

    两人走在戊寅的前面,用各自的身份卡刷着一道道的关卡,步伐不紧不慢地给他带路。

    但等到上了实验艇最高的第四层,戊寅身前不知不觉就没了人,脚底是柔软的地毯,鞋面踩上去没有一丝声音,那两个渔民很大概率是故意在这里甩下了他。

    这一回没有了解临渊给他引路,耳后只剩下一枚人工智障,戊寅只能自行观察着走廊两侧的房间,冷静地前进,转弯,然后迷路。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主人的迷茫,安静多时的Z机械战神1932离线辅助系统忽然嘀的一声激活:系统正在运行中,察觉到您的步速异常,是否需要开启导航模式?如果是,请说出你想去往的目的地。

    “……”你能把我导到哪里?海底?

    戊寅没搭理它,凭着直觉继续选择着方向。

    就在抵达第四层的时候,封锁的密码门打开,与之相对应的,仿佛也有什么无形的门被强行破开封堵,他就有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仿佛楼层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着他。

    那是来自血脉中的声音,让他血液沸腾,大脑嗡鸣,只想不断地朝终点靠近。

    实验艇内的一层甲板最是热闹,来来往往都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工作人员,二楼的血腥味很重,也都是人声,三层同样喧哗的声音,大部分来自动物,以及一些不知名生物的低吼。

    只有四楼的画风最为与众不同,踏足地毯的那一刻,仿佛周边所有的声音都被吸收殆尽,光线也跟着消失,走了这么久,戊寅的耳边安静到只剩下他心跳的声音。

    昏暗的船舱顶灯悠悠地在地上投下一圈光晕,戊寅没有犹豫地左转,走过中庭,迈下一个黑暗的楼梯,又转过一个弯,忽然在走廊的前方看到一面屏幕。

    背景漆黑,只有中央画着一枚银白色的奇怪符号,他皱起眉,盯着这枚符号缓步上前。

    可就当他走到屏幕前三米处时,画面忽然一闪,符号消失,紧接着,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野心勃勃又初显老态的男人面容,眼角皱纹好似放射的鱼尾,一双眼比鬣狗还要贪婪,目不转睛地盯着保罗。

    戊寅在解临渊的画里见过这张脸,那是通过癸酉的形容所绘的肖像。

    他就是船夫。

    戊寅没想到和船夫的会面来得这么猝不及防,只是可惜见的只是对方的实时视频通讯。

    “保罗·昆特,听说你要见我。”船夫目不转睛地说,声音沙哑浑浊,像喉咙里卡着一口怎么也吐出不去的痰。

    “……对。”

    口头应着声,但戊寅的注意力却不受控制地从充斥着船夫整张脸的屏幕转移到屏幕后方。

    那里没有灯光,一片漆黑,戊寅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就是有一种直觉,认为那里藏着他想要的东西,即便他连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船夫嗓音粗粝地笑了几声:“是不是一直听说我从不见人,见我一面非常困难?”

    戊寅收回了视线,对上船夫的目光,紧接着又再次抬起,看向屏幕上方的摄像头,镜头内闪烁着刺眼的红光,散发出浓重的恶意。

    “其实一点也不难,想要见我,非常简单。”船夫语气逐渐变得兴奋,“只要有人能成功走到这面屏幕之前,然后再过一关,就能见到我。”

    在李助教打出那个电话之前,戊寅还在尝试着掩饰身份,然而在那之后,他就大大方方地露出了破绽,因为他发现船夫的态度竟然不是逃避,而也很想引他见面。

    戊寅钓鱼,船夫堂而皇之地咬饵。那他到时要看这条老谋深算的大鱼究竟有什么底牌,敢这样把他引到自己的老巢。

    第144章

    只要能够走到这面屏幕之前……

    戊寅知道这句话是在暗示自他抵达四层起就感受到的那种诡异的吸引力,冥冥之中,无形的手在推着他前行。大概率正常人都不会感知到这只手,只有“他们”才会受到指引,在层层绕绕的过道和无数个十字路口中准确无误地寻到正确方向。

    即使戊寅的大脑还在有逻辑地思考,明白这里面必定有问题,但来自这面屏幕后的致命吸引力扭曲了他的判断力,抹去他的谨慎和犹豫,只剩下冲动和疯狂的求知欲。

    他看起来非常理智,也自以为非常理智,认为现下他的一切行为都是评估过实力和处境过后做出的最佳选择。但实际上,当戊寅接收到来自阴影深处的召唤的一刹那,结局就已经注定,他必然会走到这里。

    “过关,要我过什么关?”戊寅面无表情地问。

    船夫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炙热的眼神盯住他不放,兴奋与激动几乎溢于言表。

    从他的反应中,戊寅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违和。

    事实上,戊寅一点也不意外船夫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他寄生了保罗。船夫知道六十甲子实验,也清楚寄生和[核]的存在,在这方面有所警惕之后,识别他就不是难事,毕竟戊寅的演技欠佳,平时能在人群中不被察觉,纯粹依赖于大部分人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寄生这个概念。

    船夫甚至将有关信息告知了下属,从方才接触到的三名助教反应来看,船夫一定警告过他们提防性格大变、记忆错乱的人,特别是对方还表现出迫切想要见他的意图。

    但令戊寅非常奇怪的是船夫的态度,这人似乎手中掌握着什么能够针对寄生实验体的武器,并且是绝对的强有效,一击致命……

    癸酉提供的信息中却完全没有提及这一点,就连庚午也从头至尾不曾讲到过,至于戊寅本人,他是失忆最为彻底的一位,更是毫无印象。

    要么就是大家失忆都非常恰到好处,集体忘记他们的致命弱点;

    要么,就是这项武器是后期船夫自己研发出来的。

    但不是戊寅瞧不起船夫的科研水平,主要是这帮人制造出来的东西从头到尾都散发着一股粗制滥造的腐坏气息,变异动物只会肢解拼接,高层还是渔民,再吸纳了一群心理变态的疯子搞科研,人造[核]都是超水平发挥了……

    克制他的秘密武器?戊寅发自内心的不屑。

    但激进冲动之余,一股浓重的不详预感也如乌云笼罩在他头顶,戊寅明白他现在的状态不对劲,但他已经落入了这显而易见的陷阱,无法自拔,只能沉默地等待着船夫所谓的最后一关……

    屏幕后方一定有与寄生实验体密切相关的东西,他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这样想着,倏然,一道尖锐的长鸣声凿进戊寅的脑海,他意识一空,在这一瞬间猛地失去了对保罗身体的掌控。

    与此同时,真正的保罗·昆特恢复了意识,他回过神之后茫然地环顾四周,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异常。在看见屏幕上船夫那张狂喜到狰狞的脸的时候,皱紧了眉头,腮帮子不自禁地咬紧,压低声音质问:“纪永福,你在搞什么鬼?”

    戊寅脑海轰鸣不断,如同啸叫的耳麦砸在他的脑仁中央,疯狂震荡。

    但被他寄生的保罗却没有任何反应,还在警惕地观察自己所处的方位,质疑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是特殊频率的声波,只有寄生体能够听到的噪音声波。

    戊寅下意识就要去捂住‘自己’的耳朵,但保罗却不这么想,他在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如同有了独立意识一般地自行抬起,下意识就攥紧了双拳,竭力夺回身体的操控权。

    “你对我做了什么!”保罗愤怒地抬起脑袋,“纪永福你不得好死。”

    船夫得意地笑了起来:“老保罗,我什么也没做。你自己着了道,我是念着过去咱们做过邻居的情分,在救你啊……”

    保罗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情分?你在医院套我的话,伙同我的下属背叛我,把脏水往我身上泼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情分?”

    “哼,”船夫的脸也冷了下来,“如果不是念着往日情分,我还会让你活到今天?……不过也好,没想到留你一命,你居然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戊寅意识模糊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核]本能地想要侵占保罗的身体,逃离这里。但啸叫声波不断地削弱着他的体力,再加上保罗的意识恢复之后,情绪激动,对他的排斥分外激烈。

    离开这里!

    戊寅听到了本体不堪重负痛苦的哀嚎声,肉球如同心脏一般,快速地泵动着,在高频声波下不停地震颤。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恍惚间,属于他的声音之外,竟然分裂出了一个不同的声音,夹在男女声之间,无法准确辨认性别,陌生嗓音和他的惨叫混杂在一起,交织缠绕,同时厉声劝告他:离开这里!

    戊寅控制不住地想要化核离开保罗的身体,独自寻找生路,但他更清楚这绝对是船夫想要的结果,这个专为寄生体准备的超声波频率就是为了将它驱逐出宿主体内。

    他绝不能离开。

    “走。”

    保罗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错愕地四处环顾,事态太过诡异,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跳如鼓、寒毛直立——直到发现这道声音竟然就来自他自己的嘴巴。

    “快走!”

    保罗如梦初醒,转过身拔腿就跑。

    在他背后,船夫欣喜异常地狂笑:“终于!终于让我遇到一只[核]!活的核!”

    说着,他右手快速地拨开桌面上的一排按键,随着他的动作,走廊墙壁角落中打开一排机关,从中弹出数支枪眼。

    保罗安保队长的身手尚在,但无奈枪击太过密集,几乎没跑出去几步,就有一针麻醉准确无误地打在了他的后颈。

    踉跄两步后,保罗颓然跪下,直勾勾地迎面栽倒在地毯上。

    他昏迷之后,特殊频率的声波仍旧没有停下,戊寅不再被宿主的意识排斥,松懈下来,昏昏沉沉地缩在保罗的左胸口。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一队身着蓝绿色研究员制服的人训练有素地靠近,将昏迷不醒的保罗放置在担架上,船夫的声音从他们放在胸口前的通讯器里传来,非常急促和激动。

    混乱嘈杂之中,一道温和的机械男声破开噪音,徐徐开口:Z机械战神1932离线辅助系统正在运行中,察觉到您的身体出现异常,是否需要紧急求援服务?需要请说是。

    戊寅:“……”

    如果我还能说是,我就不会需要紧急求援服务。

    短暂的颠簸之后,保罗被直接抬上了手术台,刺眼眩目的手术灯在头顶轰然炸开,立刻有麻醉师走上前为保罗再补了针麻醉。

    戊寅不明白他们想要做什么,直到手术刀不留情面地从保罗胸部正中切口,从胸骨上窝到剑突剖开皮肤,逐层切开皮下各层组织。

    在旁协助的护士技术很蹩脚,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

    接着便是电锯的声音,沿着胸骨正中自上而下锯开,用牵开器撑开胸骨——有力泵动的心脏上方,一枚与周围组织几乎融为一体的肉球随着节奏规律地起伏‘呼吸’着。

    猩红稚嫩的肉块,精巧鲜活,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难以想象,这枚指甲大小的器官竟然是活着的,还是一个单独的生命体。

    只有亲眼见到正品,才能意识到那些仿造的人造[核]到底有多么粗劣,污黑发臭不堪入目,永远无法望其项背。

    船夫兴奋的叫嚷声在手术室里回荡,他远程全程旁观手术,并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只寄生实验体的本体模样。这便是他追寻数年的目标,是他找了多少人都无法重现的奇迹。

    为首的医生取出一只镊子,夹住了肉球的两端,努力地将它从保罗身体里剥离。

    [核]的四周长出了无数肉芽,紧紧攀附着胸腔周围的血肉,医生的手段非常粗暴,几乎是强行扯断了那些细小的肉芽,接过护士递来的玻璃瓶,将肉球放进了生理盐水中。

    “我去给老师送[核]。”他说。

    其他医生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连忙开口问:“那这个人……?”

    托着玻璃瓶的医生瞥了眼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视线悠悠转到创口面,看着大开的胸腔,“……这不是现成的[核]巢吗,还是纯天然的,给他做人造[核]手术。”

    “可是,人造[核]已经没有库存了……”

    闻言,医生不耐烦地啧了声,思索了一会,认为还是老师的事情比较重要,转头叮嘱那名一直紧紧跟着他的护士:“用我的权限,去5号房拿。”

    玻璃瓶内,肉球吐出一连串细密的气泡,沉沉地落到了底端,凹凸不平的表面极力缩紧,泵动的频率变缓,好似睡了过去。

    特殊频率的超声波从头至尾都没有停下,并且逐渐扩散到整艘实验艇。

    医生不敢误事,把玻璃瓶放进冷藏箱里,扣上锁,拎起转身就出了手术室。

    在他身后,护士拿着权限卡快步在地毯上小跑着,两人背对而行,越走越远。

    然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一支绿芽悄悄弹出了头,细长的深绿色根系爬上冷藏箱,小心翼翼地拨动了一下锁眼。

    与此同时,温文尔雅的机械男声也再次开了口:Z机械战神1932离线辅助系统正在运行中,检测到目前场景满足任务执行条件,监控摄像启动……

    第145章

    “戊寅……”

    “……戊寅?”

    “戊寅!!”

    一声又一声呼唤愈渐清晰,就在声音近在咫尺的刹那,戊寅骤然睁开眼睛。

    明亮的白炽灯光线直勾勾地射进眼底,戊寅反射性地半眯起双眸,抬起左手遮挡光线,适应了一会,直到视野完全清晰才缓缓抬起头,看到两个穿着白色套装的年轻陌生人,一左一右地俯视着他。

    怦怦——

    “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其中一人略带埋怨地问。

    “抱歉抱歉。”

    戊寅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微微含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不对,这不是他。

    他怎么可能会道歉,还用这般柔和温吞的语气说话?

    怦怦——

    出声埋怨的那名陌生人朝他伸出了手,皱起眉:“快走吧,去晚了伊尔又要找你麻烦。”

    “他想要找我麻烦,总是能找到理由的。”‘戊寅’无奈地笑了声,伸手和他相握,借力站了起来。

    “他觊觎你的身体,”一直保持沉默的那个人忽然开口,“可你体内有[核],所以他暂时拿你没办法,但我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乙亥,别说的那么恐怖。”‘戊寅’嗓音仍旧不急不躁,温和浅淡,如一杯未沸的清茶,“庚午先前告诉我,他们有意以我为蓝本制造一批仿生体,仿生体无病无灾,身体各项指标都是最标准最优秀的,不比我这具催成还长着废核的本体更好吗?伊尔没必要一直盯着我不放。”

    “嫉妒。”乙亥说,“懂这两个字什么意思吗?”

    怦怦——

    “……唔?”‘戊寅’疑惑,“我有什么好嫉妒的?伊尔可是研究员,怎么可能嫉妒我?”

    “哎,你这实验室三个月催熟的速成人……”乙亥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位,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为人处世真是一张白纸。”

    另一人眉头皱得快夹死蚊子:“他就是见不得你好,戊寅你真是笨死了!”

    “己卯,别总是骂我,我不懂的地方你们好声好气地教我嘛……”

    “教你你又不放在心上,看你这没心没肺的,我受不了了,乙亥,你来教。”

    “怎么教?”

    “教他长点心眼啊。”

    怦怦——

    在他们谈话声间,总是有一道规律的异响在戊寅耳际徘徊,动静非常大,连带着眼前的画面都随之震动。但围在他身边不停讲话的两人都视若罔闻,就连他‘自己’都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异常。

    戊寅很想开口提醒他们,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声音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混乱,无数的噪音涌入脑海,搅成一团。

    戊寅竭尽全力地捕捉着其中较为清晰的画面与词汇。他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全身裹着黑袍的男人,双目藏在阴影中却仍旧如有实质,在他身后,一名羸弱的实验体艰难地为他推着轮椅,编号为戊辰;

    他看到诞核失败被搬出实验室的尸体,编号为丙戌;

    他看到几名戴着口罩穿着手术服的研究员冷眼从他身旁经过,窃声私语;

    看到了一个脸颊上长出尸斑但眼神却是怯生生的男人,跟在一名女研究员身后,对着他一步三回头,编号为癸酉;

    看到一个被单独困在透明观察室的年轻男子,焦虑地缩在墙角,又猛地扑过来敲着玻璃叫嚷救救他,编号为癸巳……

    怦怦、怦怦、怦怦……

    异响的节奏愈来愈快,愈来愈急躁,像是在催促,在尖叫……

    倏然,一切声音归于寂静,奇怪的异响也跟着消失了,只剩下一道尖锐的耳鸣,如同心跳停止的长直警示音。

    ……心跳?

    戊寅猛地意识到这阵怪异的声响到底是什么,这是心脏泵动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如同身处一条记忆回廊之中,四周墙壁贴满了他的过去,画面极速后退,只剩他惶恐地站在原地,周围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垠的黑暗。

    “你在听吗?”

    忽然,戊寅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是‘戊寅’的声音,他茫然仰起头,什么也看不到,也无法辨认声音的来源。

    “你醒着吗?”

    戊寅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然而声音还在不知疲倦地继续:“我知道你醒着,给点回应好不好?我好无聊。”

    “还是老暗号怎么样,你要是听到了就动两下,没听到就动一下。”

    ……这是什么蠢话?戊寅很无语地尝试着挪了一下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四肢’,下一秒,他就听到那声音笑了起来:“原来是没听到啊。”

    戊寅用力动了好几下,声音也越笑越开怀:“好好好,知道了。别动,别动了,胸闷了!”

    听到告饶声,戊寅这才消停下来,过了一会,一声悠长的叹息从不远处飘来:“癸巳求我帮他逃出去,他不想留在这,成为一个提供[核]的工具,他还说我们都应该离开这里,而不是像被屠宰场养殖的猪牛,我脑子很乱,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昨天我和己卯说了这件事,他让我别管,但我觉得癸巳说的是对的,为什么我们要留在这里?为什么诞核失败就要死?为什么诞核成功之后还是要死?

    ……癸酉最近也一直见不到人,庚午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每次找他都只能见到和他共生的那名研究员,乙亥上次被带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癸巳说他核出了问题,已经被研究员销毁了。”

    絮絮叨叨过后,紧接着则又是一声微微带着颤音的叹息,“真的吗……乙亥真的被销毁了吗?”

    戊寅有些不耐烦了,怎么就哭了?哭个什么啊?还是用他的声音哭,可真没出息。不想做猪牛那就逃走好了,抛弃本体成[核]逃跑还不简单吗?

    抽噎了一会,声音冷静下来,带着哭腔问:“你说呢?”

    谁说?

    一抹暖意透过黑暗笼在戊寅身上,熨帖滚烫,让他下意识地回忆起了一个人掌心的温度。

    ……掌心的温度?戊寅兀然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人体掌心的温度?明明他是一个……

    一个……?

    一个什么?他是什么?

    “对了,都这么久了,我还没给你取名字。总是你啊你地叫,怪不得你总是不愿意搭理我。”

    声音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我问过庚午,他说我们这样的情况叫做嵌合体,当时培育我们的速成人体技术还不够完善,伊尔太过急于求成,导致胚胎发育期间我把你吸收掉了,其实我们应该是双胞胎。

    嗯……也不知道谁才是哥哥,那我就来做你的哥哥吧。

    所以按道理来说,我是戊寅,你就该是己卯。可是乙卯已经有人了,那你就是……戊寅点五?”

    ……

    “不喜欢这个名字吗?那,那就把戊寅给你好了,我叫别的名字,叫什么好呢……?”

    虽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但‘戊寅’还是自娱自乐地给自己取着名字。

    嵌合体,双胞胎……

    戊寅隐约听到刺耳的嗡鸣啸叫声,掩盖住了心脏跳动的声音,脚底下有节奏的起伏也轻缓,黑暗也在逐渐变得遥远,一束光出现在未知的远方。

    “寅也代表着十二生肖的虎,要不,我就叫戊虎?呜呼。”

    ……究竟是哪里来的智障?

    “戊寅。”

    “戊寅?”

    啸叫声音越来越大,裹挟着轻柔微弱的呼唤。

    吵死了。

    “戊寅……”

    啸叫如鬼魅的嘶鸣,撕扯着耳膜。

    闭嘴!

    “离开这里,戊寅,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

    ——在尖锐的啸叫声波中,戊寅陡然恢复了意识。

    他惊魂未定地震颤着,呼吸急促……如果他还有鼻子和嘴巴可以用来呼吸的话。

    因为他现在呈现本体[核]状态,如一颗深红色的泡咸菜,腌在玻璃瓶里,不断地颠簸摇晃。至于玻璃瓶身则是被一条深绿色的根茎紧紧包裹着,变异绿萝的动作疯狂而不要命,伸长枝条一甩一荡就从船舱顶的白炽灯蹿出十米来远,再飞快地在地毯上继续奔驰。

    戊寅在生理盐水滚了十几个圈,如溺亡者一般吐出了一连串细密的小气泡。

    戊寅——慢点,慢点!

    变异绿萝转过一片枝叶,一边跑一边把叶片贴到玻璃上往里窥视——你醒了?

    戊寅耳边还尽是船夫搞出来的恶心啸鸣声,顾不上别的——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他的话语恍惚和曾经的声音重叠。

    戊寅在心底一声冷哧,他终于知道了,知道了自己的来由,知道了自己对本体的执着。

    他是戊寅,又不是戊寅,他和另一个人共同组成了戊寅。

    在胚胎发育期间,他被自己的孪生兄弟吞噬,成为了‘戊寅’体内的一个器官。

    而这个器官恰好就是——

    [核]

    那具样貌姣好的本体也不是属于他的身体,而是属于一个会傻傻呜呼叫的人……

    变异绿萝这段时间长了点智商,但也只是一点——怎么离开这里?

    戊寅——跳海!

    绿萝停下了根茎,左右环顾,然后猛地跳到了玻璃窗上,努力寻找着缝隙——这些窗户都关死的,跳不出去!

    戊寅——那就找有缝的!

    绿萝委委屈屈地抱着玻璃瓶继续寻找,终于在一个拐弯处寻找一个敞开的缝隙,楼梯门敞开,一队持着枪的保镖冲了进来。绿萝顿时大喜过望地想要穿过他们的腿脚往下跑。

    但这些保镖也不是瞎子,密集的子弹追着绿萝的枝叶留下一排抢眼,打烂了它的叶片,也打破了装载戊寅的玻璃瓶,生理盐水溅洒一地,戊寅在地上滚了两米,又被坚强的变异绿萝重新裹住,继续往楼下跑。

    不知道是不是船夫下了新命令,保镖们收起了子弹,改为电网和电棍。

    绿萝刚跑下一楼,楼下就又蹿上来一对同样荷枪实弹的安保,前后围堵之下,它只能慌不择路地裹着小肉球钻进了三楼。

    变异绿萝——怎么办怎么办!

    干瘪枯竭收缩成一个蔫巴肉球的戊寅——……给我盐水

    变异绿萝——海水行吗?

    戊寅——……

    第146章

    经过三楼厕所间的时候,绿萝明显有一个急刹想要转身钻进去的准备动作,戊寅立刻厉声喝止了它。毕竟一旦进了卫生间,最好的情况也是这家伙打开水龙头把他在水流底下过一下,但更大概率是绿萝一个猛子把他灌进马桶,狠狠涮两涮再把他捞起来,估摸着还要问他喝饱没有。

    特殊频率的超声波啸叫除了让戊寅难受不已之外,还影响到了许多关在实验艇三层做研究的变异动物,它们的听觉比人类更灵敏,不安分地在笼子里吠叫着,焦躁地来回徘徊,有一些甚至失去理智,疯狂又凶狠地撞着阻碍它的玻璃观察墙。

    身后穷追不舍的安保们装备精良,捕捉的电网几乎是擦着戊寅的球面套到了绿萝的枝叶。绿萝瞬间扯断它那段焦黑的根茎,接着重新长出一截新的嫩芽,在墙壁和天花板间交替极速逃跑。

    忽然,它抓住机会,在又一道电网飞过来之前敏捷地钻进了中央空调的出风口里。这里面黑暗逼仄,还都是恼人的灰尘,但好处是超声波稍微减弱了一些,戊寅终于得以喘口气。

    变异绿萝也跟颗晒蔫的烂叶菜一样,仰躺着休息了几秒,然后又顽强地支起根来,抱起一点用也没有的干瘪肉球,在管道之间毫无头绪地爬行。

    戊寅——找个实验室,里面肯定有生理盐水

    变异绿萝——好的没问题!

    五分钟后。

    戊寅——随便什么房间都可以,有水就行

    变异绿萝——好。

    又是五分钟。

    戊寅——实在不行就厕所吧,马桶水我也认了

    变异绿萝——……

    第三个五分钟过后,灰头土脸的绿萝终于带着一身土的小肉球从另一个空调出风口冒出了脑袋。深绿的叶片微微随着暖风摇晃,畏畏缩缩,探头探脑。

    凹凸不平的肉球也努力长出了一根细长的神经,以绿萝的根茎做桥,努力伸出去观察着房间内的情况。

    明亮的房间内摆满了透明的观察箱,一只又一只瘦骨嶙峋的变异动物被关在逼仄的箱子里,没有多余的活动空间,只能收起四肢,匍匐着动弹不得。

    过道的尽头,一名穿着蓝色实习生制服的年轻女人微微垂着脑袋,眼角噙泪,正在低声啜泣。她双手正扶着一辆半人高的金属推车,推车上装着一只大型垃圾桶,上面歪斜搁着个摇摇欲坠的塑料盖。

    不知道为什么,终日萎靡不振的变异动物们今日都出奇地焦躁,急促的喘息声在房间内不断回荡。

    绿萝直接探出了一整片叶片,居高临下地往下望。

    透明观察箱里的动物更加亢奋了,它们毫无规律地嗅闻,吠叫,就连惯常喜静安分的那几只都一反常态地躁动起来。

    女实习生此刻终于回过神来,擦干泪,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惴惴不安地捂住胸口,口罩内呼出的热度模糊了镜片。

    变异动物们的叫声更大了,实习生抓紧推车的把手,犹豫地四处张望。

    突然,此起彼伏狂暴凶狠的吼叫声震得垃圾桶上的盖子掉到地上,本就疑神疑鬼的实习生顿时吓得失声尖叫,害怕地连连后退。

    塑料盖落地,露出垃圾桶里一截黑色的塑料袋,还有底下一头奄奄一息的六足虎,这分明是一头成年的雄性东北虎,但却能塞进这么一只大小和它完全不相容的桶里,瘦骨嶙峋,毛发枯败,血肉几乎都看不见,只剩下了一具骨架,可怜地蜷缩在桶中一动不动。

    就像一团报废的垃圾。

    女实习生等了会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这才惊魂未定地弯腰拾起盖子,想要重新盖回去。可当她低下头的时候,却发现六足虎竟然睁开了两枚浑圆的褐色眼珠。

    “你醒了!”实习生惊喜地露出个笑,她左右看看,连忙从身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袋葡萄糖,打开倒进盘里,小心翼翼地递到六足虎吻边。

    六足虎深深地看她一眼,没有动弹。

    实习生急了:“你喝呀!刚才你都没呼吸了,助教说你死了,让我把你的尸体丢进海里,我,我……”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实习生立刻收起了葡萄糖水,出风口里的绿萝叶片和神经也紧跟着缩了回去,但紧接着实习生似乎认为给将死的变异动物喂点葡萄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助教去而复返她也能承担后果,于是又理直气壮地递了回去,“喝!”

    六足虎仍旧是没有动,它尝试了两次,终于勉励从垃圾桶里站了起来,随即抬起了脑袋,金色的毛发中黑色纹的王字刻在其中,它急促地喘息着,忽然张开嘴,如同它半年前被北营地捕捉到的那一天,威风凛凛地发出森林之王的咆哮——

    变异绿萝带着戊寅从高处一跃而下,藤条甩出,直接勾上了推车的把手。六足虎又是一声地动山摇的咆哮,根根分明的肋骨都在震动,绿萝瞬间把戊寅丢进了葡萄糖水里,接着自己也把根扎了进去。

    女实习生吃惊地看着这一切,手一抖,盆子反穿扣在地面,水花四溅。六足虎吐出舌头,不堪重负地喘息着。

    就在下一秒,无数墨绿色的绿萝根茎倏然如疯了一般肆意伸长,它们好似河中快速繁殖的海藻,瞬间沿着所有能攀附的墙壁、地面、玻璃毫无节制地生长,每一处被它碰过的地方都会扎进去强劲有力的根,接着便有碧绿的叶片绽开,犹如最顽强的生命力在水泥中扎根。

    倒扣的水盆下,戊寅将意识附身在绿萝体内,每一条藤蔓都是他的视野。他随意控制着绿萝的生长方向,用快捷的途径打碎了实习生刚才取葡萄糖水的柜子,接着无数条根茎就像是他的无数根吸管一样,肆无忌惮地钻进这些瓶瓶袋袋里,大力汲取能量和养分。

    其中还有一条猥琐的根鬼鬼祟祟地去取了一包生理盐水,包裹着爬回水盆边,一个大力掀开,再献宝一样把生理盐水交给戊寅。

    其余肆意蔓延的根茎爬到了每一个观察箱的锁眼前,细长的前端钻进去,疯狂繁殖,一阵电光火石之后,焦糊味传来,门锁报废。

    愤怒的黑猩猩发出了刺耳的吼叫声,率先推开门冲了出去。

    接着是一头羚羊,它没有角,只有额头上两道丑陋的疤痕。

    一群崖沙燕低空飞过……

    女实习生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她意识到不管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她造成的错误,这份工作都大概率是保不住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竟然没有多难过,甚至还有一种解脱的畅快。

    杂乱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下一刻持枪的安保人员就一脚踹开了实验室的门。但迎接他的却不是势单力薄的一颗植物和一枚不知名撒尿牛丸,而是一大群盛怒状态下的变异动物。

    它们形销骨立,几乎是以自杀的形态扑向了这群身穿制服的人,悍不畏死。

    安保猝不及防受到这么猛烈的攻击,竟然节节败退,一路退到了走廊外。变异绿萝顿时大喜过望,裹住装了肉球的生理盐水袋就跑。

    戊寅在颠簸中回过头,看到六足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颓然栽倒在地,女实习生惊慌地去搀扶它,而六足虎竟然用吻将她往门口的方向拱,接着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女实习生手足无措地抱着它的脑袋愣了两秒,随后咬紧牙关,红着眼站起身,跟着这群变异动物往外跑。

    电网下,一只又一只的动物被电得毛发焦糊,但与此同时,也有好几名安保被咬断了脖子,鲜血渗透地板。

    绿萝头也不回地跃过这些尸体,如一幕庞大的绿网,在过道间跳跃,藤蔓所及处,变异动物都狂乱地嘶吼着,带着那些人造变异动物也跟着不安分地吼叫起来。

    一道又一道的门在渗透每一寸墙壁的根茎下向外敞开,无数动物如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跑在最前面的黑猩猩猛地撞开了往下的楼梯门,直接顺着中间的缝一跃跳至最下一层,满是尖牙的嘴发出咆哮,威慑地恐吓着甲板上的工作人员。

    一只又一只的变异动物跟着冲了出来,包括盘在羚羊头顶坐顺风羊的戊寅和绿萝,仿佛峡谷的大型迁徙。

    它们就像是一群无头苍蝇一样看着眼前的人群,越来越多的安保人员围了上来,驱散其他工作人员之后毫不留情地开枪射击。

    变异动物们惨叫着,杀红了眼,推搡着这些敌人一起跳下甲板,碧蓝的海水中瞬间漾开刺眼的深红色。

    戊寅也没犹豫,指挥着绿萝中途甩过根茎换乘一只低飞的崖沙燕,抛去其他多余的枝叶,只留主根在啾鸣声中一个完美的弧线划上了高空。

    离开超声波的范围之后,戊寅只感觉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精神上异常的疲惫,整颗球都在生理盐水里疯狂地吐泡泡。

    戊寅——鸟师傅帮个忙,往南边飞,找个小岛,有人在那边等我

    崖沙燕——……

    崖沙燕——南边是哪边?

    戊寅——……燕子往南越冬都是鬼故事对吧?

    崖沙燕——燕子?

    戊寅——……

    很快,绿萝化作缰绳,扣在崖沙燕的脑袋上,缰绳的另一端捆着一袋生理盐水,水里满满的小气泡。

    崖沙燕听指挥盘旋着在海面飞了一阵,倏然一个俯冲,落到了一个藏在大洋中央的海岛沙滩上,一头巨大的金翅雀正用爪子踩着一条章鱼,美滋滋地啄食着。

    金翅雀的背后,薛鸿意不知道在和谁沟通着,一边徘徊一边破口大骂;另一边,解临渊左瞳内快速划过无数排代码和弹窗,他眉头紧锁,专心致志地处理着数据,对于戊寅的到来还一无所知。

    忽然,金翅雀发现了什么,松开章鱼,好奇的黑眼珠子紧紧盯住眼前驮着一袋水的奇怪崖沙燕。

    下一秒,一条藤蔓直接甩了上来,像鞭子一样,打得金翅雀啾啾乱叫。

    薛鸿意不耐烦地回过头:“黄金,安静点。”

    解临渊却是恍然意识到什么,飞快传输的数据顿住,他眨了下左眼,恢复为黑红色的人类眼珠,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沙滩上。

    倏然,他瞳孔放大站起来,快步冲了过去。

    薛鸿意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挂断电话跟着跑过去。

    解临渊小心地捧起没有挣扎的崖沙燕,看着绿萝主动松开了藤蔓,露出包裹其中的盐水袋,里面漂浮着一颗小小的肉球。

    “……”通过解临渊分外珍惜的动作外加强烈的吸引力,薛鸿意大概知道了这玩意到底是谁,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特别是当他想起他当年想要玩囚/禁小黑/屋play的竟然是这么个肉球……

    脚趾尬穿沙滩。

    第147章

    解临渊并不知道薛鸿意脑子里都冒出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只顾得上小心翼翼地托起生理盐水袋,仔细观察里面究竟是一只活的寄生[核],还是一颗煮熟了的火锅丸子。

    “戊寅?”解临渊隔着复合膜软袋用指腹碰了下水中的肉球,引起对方不满地吐出一连串小气泡。

    薛鸿意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破灭了,他凑过头来:“这就是小虎的本体?……你叫他什么,误银?”

    “天干地支的戊寅。”解临渊将水袋平放在左手掌心,一轮红圈自手掌中央徐徐亮起,暖意也随之传递进冰冷的水中,一眼望去就像一台电磁炉上面在加热牛奶。

    变异绿萝顺着他的腿一路爬到手腕,解临渊顺便也给它在手臂上开了一圈加热红光,暖得绿萝抖索着全身的叶子,舒舒服服地展开根茎,不动弹了。

    “戊寅?……怪不得叫自己吴小虎,还挺契合的。”薛鸿意喃喃着揉搓几下金翅雀的脑袋,“他现在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解临渊将软袋平举到眼前,看着肉球在水中规律又缓慢地呼吸着,“太累睡着了?不知道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把他累成这样。”

    “没受伤就好。”薛鸿意说着,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海面远处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小黑点,他立刻示意金翅雀和解临渊躲避,随后自己也跟着跑远,齐刷刷藏到一块礁石后方,警惕地端起了枪。

    解临渊眨了下左眼,一枚准心出现在他瞳孔中,高倍镜不断放大,自动瞄准锁定在海面上漂浮的奇怪黑点。

    他很快就辨认出:“……是艘逃生筏。”

    眼睛都快被海平面反射的光刺瞎依旧什么也没看出来的薛鸿意:“……”

    他算是发现了,和机械战神合作真是爽爆了。爽就爽在这家伙是真的全能,带他一个人就像带了一整支装备先进优良特种作战部队。

    自认识大体顾大局的薛鸿意迅速放下个人成见,不计前嫌和他配合:“筏上都有什么人?”

    肉球在温热适宜的盐水中从左边漂到右边,咕噜咕噜地吐气泡。

    黑点又近了一些,很快,解临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左眼变回正常的瞳孔:“……嗯,我看到了一只黑色的大猩猩在开船。”

    薛鸿意:“……”

    薛鸿意:“大猩猩在开船?”

    “对,银背大猩猩,看过电影《金刚》吗?”

    “……”

    十分钟后,逃生筏终于接近了这座小型海岛的岸边,大猩猩率先从筏上跳下海,动作迅猛地游上岸边,接着是跳下水的是两只猫、一只大鹅和一条狗,外加一只浣熊和一条刺猬。

    出乎意料的是,筏上居然还有一个穿着蓝绿色制服的年轻女人,她双手扶着逃生筏边缘往海水中望,在海面上不断摇晃。

    “猩哥,别走啊!”女人大叫道,“这里好深,我不会游泳!”

    大猩猩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站在沙滩上不耐地喷了喷鼻子里的水,又潜了回去,拖着大着胆子跳下水的女人一起泅上了岸。

    “猩哥,逃生筏不要了?”女生冻得抖抖索索地问,“这里是哪?你是能直接跳进树林里就当回家了,那我怎么办?船上的人会追过来的吧?一定会追过来的吧?……我怎么就一时脑抽看着你们都往海里跳,也慌不择路地跟着跳了海呢?”

    大猩猩凶神恶煞地朝她大吼了一声,似乎在示意闭嘴,然后又抬起爪子指向了一边,嘴里嘟囔着什么。女人疑惑地望过去,这就和一只黑乎乎的枪眼对了个正着,只见一黑一白两个男人缓缓从礁石后方站出来,脸色阴沉地注视着他们。

    年轻女人唰地高举起了双手,脸色苍白,一副刚出刚出虎口又入狼窝的惨状。

    面对薛鸿意的狙击□□,大猩猩倒是分毫不怯,手指又重点指了指解临渊左手臂上缠绕的枝叶,呜嗷呜嗷地不停叫唤。

    女人也意识到什么,视线落在那条熟悉的绿色植株上面,立刻惊讶地叫了声:“你是它的主人?是你指挥它放走了船上所有的变异动物吗?”

    “放走了船上所有的变异动物?”

    “……也不是所有,但也差不多了。搞得船上一团糟。”

    闻言,解临渊和薛鸿意同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了在温泉里‘熟睡’的小肉球,怪不得累成这副狗样,原来是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整了这么一个大活。

    薛鸿意收起了枪,上下端详女人几秒,问:“你是在实验船上工作的?干了多久了?”

    女人老老实实回答:“两,两个月。”

    “两个月也有点时间了,应该知道些什么。”解临渊小声在薛鸿意身侧说,两人对视一眼,直接一个手铐把女人扣住,绑到了金翅雀的后背上。

    薛鸿意也握紧缰绳跨上了金翅雀,然后就看到礁石后方探头探脑,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小动物们。大猩猩也手脚并用地走过来,严肃地盯着他望。

    “……”薛鸿意叹了口气,“等我把她送回去再来接你们。”

    一群成了精的变异动物全部听懂,十分开心地在大猩猩身边围坐一团,等待救援雀一来一回运输它们回内陆。

    在这期间,解临渊将软袋妥帖地放在里衣的夹层内袋,紧靠着心脏的位置,心跳的幅度和戊寅的呼吸融为同样的频率,仿佛交响乐的合作。接着,他在其余动物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游到逃生筏上,调转船头直接驶往实验船的方向。

    和年轻女人形容的一样,解临渊远远便看见巨大的轮船甲板上一片兵荒马乱,有医护人员在救治受伤的工作人员,还有安保部队用□□和网兜搜捕着从实验室逃跑的漏网之鱼。

    解临渊脱掉多余的外套,一个猛子扎下去,矫健若人鱼一般快速游向轮船。

    海水中漂浮着不少人类和动物的尸体,血腥味很重,正好可以扰乱实验艇的视野,让解临渊安全地靠近船身,他谨慎地将脑袋浮出水面,复又潜下,将左手接触船身。

    明亮的手术灯照射下,一根细如发丝的金属从保罗的鬓角间脱落,掉到地上,接着长出四条小腿,哒哒哒哒地绕过数双鞋面,艰难找了个缝隙钻出去,然后一路欢欣雀跃地追寻着主人的呼唤,从四楼顺着电梯井向下,再绕过人类大腿丛林,哟吼地跳下了海。

    解临渊动了动完整的左手,满意地重新游回了逃生筏。

    ……

    时至深夜,薛鸿意把从年轻女人这里他能问到的,对方能回答出来的,全部一字不落地整理成笔录,走到了解临渊所在的房间。

    彼时,解临渊正单手托腮,对着办公桌上一个玻璃瓶发呆,无需置疑,能让Z1932盯着发呆的瓶子内里装的必然是是满满的葡萄糖水,以及一个在水中上下飘浮的丑陋肉球。

    论起情人眼里出西施,薛鸿意坦然表示自愧不如。他拉过一把椅子反跨上去,坐到解临渊旁边:“戊寅还没醒?”

    “醒了,半个小时前醒的,”解临渊伸手弹了一下玻璃瓶,肉球顿时如浮萍一般在起伏的水面摇晃,“但是他说他很累,不想寄生。”

    当然,真实原因是戊寅现在根本没力气寄生,被解临渊说话的艺术稍微扭曲了一下,恰到好处地用骄纵的性格掩饰了他的虚弱期。

    “你怎么知道的?”薛鸿意露出诧异的神情,“肉球开口了?”

    解临渊瞥他一眼,伸手指了指墙边,一头虎背熊腰的黑色大猩猩正坐在那里,洗了个澡修了修毛,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手里还攥着本子和记号笔。见薛鸿意望过来,它立刻板起一张黑脸,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写下三个字:谢谢你。

    薛鸿意:“……”金刚马上就要变成猩球崛起了……

    解临渊拾起了薛鸿意拍在桌子上的笔录,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这女人就是纯粹饲喂变异动物的?没有接触过任何改造实验?”

    “她说没有,而且我看她那样子说的大概率是实话。”薛鸿意啧了一声,“也是,不然这猩猩怎么愿意救她一命,不早扔进海里淹死了?”

    “……这里。”解临渊指向一段文字,“今天不是变异动物们第一次集体躁动,之前还有两次,分别在她刚入职的两个月前,以及两周前,都发生过一次和今天相似的集体躁动,具体表现为亢奋,吠叫和自残等。”

    “我也觉得挺诡异的,我还以为今天实验艇上变异动物集体躁动是戊寅一手造成的,结果是他恰好碰上了?”

    两人正交流着,玻璃瓶里的肉球忽然有了动静,它先是用力沉入水底,再猛地跃出了水面。

    屋内三双视线瞬间齐刷刷地锁定到了这颗丑虾滑身上,大猩猩非常自觉地握着纸笔跳上了办公桌,一屁股坐下,等解临渊把玻璃瓶打开,捞出肉球,搁到它手上。

    几秒过后,大猩猩攥着铅笔,在纸上写下横平竖直的小学生字:zao动原因是特殊pinlv的超声波。

    解临渊和薛鸿意艰难辨认着汉语拼音,大猩猩倒是舔着嘴唇写得很快乐,仿佛智商得到了肯定,很快另一张纸也写好了字:船夫针对寄生体的,但一些动物也听得到。

    解临渊明白了:“有一种特殊频率可以克制戊寅这类寄生体的超声波,人类听不到,但动物们可以,变异动物集体骚动的原因就是这个,那前两次就是船夫在测试超声波功能,两个月和两周前,这两个时间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两个月?两周前?”薛鸿意皱起眉头,“两周前是我从南营地出发支援的时间点,会和这个有关吗?”

    “好巧,也是我们从动物园出发赶往北营地的时间。”解临渊,“你觉得会有关吗?”

    薛鸿意闭上了嘴。

    大猩猩又有了动作,没一会就举起了纸:xie,甲辰目前动向

    甲辰,薛鸿意一看这名字就知道肯定和戊寅有关,大概率也是一只寄生体。

    解临渊心念一转,瞬间了然:“你是认为这道超声波和甲辰也就是伊尔有关,甲辰和船夫还保持着联系?是他将我们的行程透露给了船夫?所以船夫才会在这个时间点二次测试超声波。”

    写满了字的纸张再次竖起来:我曾经听过这道频率,就在实验岛上

    肉球稳稳当当地坐在大猩猩掌心里。回忆里,当伊尔在一片混乱之中登场的时候,啸叫声也如影随形,让原本已经成功逃离实验岛的他功亏一篑。

    薛鸿意已经有点跟不上他们的谈话了,解临渊倒是神色一变:“你听过,你都想起来了?”

    第148章

    远在动物园的Z429和1305在第一时间接到了解临渊的来电,即便时处深夜,他们的声音也依旧警醒清晰。

    问及甲辰的近况,429有些犹豫地说:“龙先生的病情似乎越来越重,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 ”

    “确定是生病了,人还在公馆里面?”

    “确定。”1305说,“我们每天都有翻墙进去看,躺在床上的人肯定是他。”

    解临渊将目光投向因为缺水逐渐干瘪皱缩的肉球,没一会,把铅笔叼在嘴里的大猩猩就用双手给速写本翻页,规规整整地写下:严光yu回zoo了?

    这种拼音和英文混用的语句十分令猩困惑,写完了它都不知道自己写的什么。解临渊也没怎么见识过,逐字逐句地辨认着。只有常年英语作文采用中西方结合语法的学渣薛鸿意瞬间会意:“戊寅问严光誉回动物园了吗?”

    429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严光誉什么事:“没有,他一周前去西区基地给甲辰求药,一直没有回来。”

    “……糟糕。”解临渊看向被大猩猩放回糖水中的戊寅。

    离开动物园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严光誉,而是甲辰,真正的严光誉已经死了,身体被甲辰的寄生挤占,而公馆里现在躺在床上养病的根本就只是一个仿生体躯壳。

    429和1305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隐约感觉到他们出现了失误,非常懊恼自己不够机灵,没有分出一个跟着严光誉一起离开。

    解临渊挂断通讯,思索道:“甲辰现在离开会去哪?他想要做什么?总不能是怕事情败露,潜逃了?”

    薛鸿意打了个哈欠,疲惫地托着下巴看解临渊说些他听不懂的话,再看玻璃瓶内的小肉球像水母一样摇来晃去。

    原本戊寅等人没来的时候,他们都是白天休息晚上行动,等他们来了,薛鸿意是白天跟戊寅行动,晚上指挥其他人行动,24小时连轴转,铁打的人都遭不住。

    “你那个,派出去跟着戊寅一起到船上的通讯器,”他用手指比划出一根头发丝的形状,“不是说在里面发现了一个超大型的视频文件,三层压缩转码,解压好了没有?里面到底录了些什么?”

    解临渊撩了下衣袖,给他看手腕内侧红色的进度条:“估计要到明天早上,你困了先睡觉吧,正好等戊寅明天休息好了一起看。”

    薛鸿意真是抓心挠腮地好奇视频内容,抱着一肚子疑问随便在办公室行军床上凑合了一晚,翌日天蒙蒙亮就听见有人敲他房门,他一个咕噜爬起来,开门就发现来人竟然是戊寅和解临渊。

    看着戊寅熟悉又冷淡的面容,薛鸿意愣了一下,瞬间又觉得他可以了,熟悉的小黑屋囚禁强制味道再次涌入脑海……

    他让开门,让两人走进来,目光一直盯着戊寅的脸不放:“你的身体是从……”

    话刚说到一半,殿下也低下两颗脑袋硬挤进房间,薛鸿意立刻住嘴不再问,因为答案明显是殿下连夜千里奔袭只为给主人送躯体。

    和母亲公主重逢后的它两脸喜气洋洋,蹲在墙角一直摇尾巴,就没合拢过嘴。

    “原本是想把其他变异者都叫上的,但保险起见,还是先让你看一下。”戊寅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有点瘆人,把正拎着暖水壶给他们倒热水的薛鸿意吓得差点倒自己手上,“什么意思?看什么……通讯器在船舱里录的视频出来了?”

    解临渊没说话,左眼从人类瞳孔转为投影镜头,一束光打出,快速在斑驳的白墙上聚焦,没一会,抖动的画面出现,还有沉闷的脚步声,以及人类呼吸的声音。

    薛鸿意:“……”他有点明白戊寅为什么喜欢解临渊了,他也很喜欢。

    ——投影画面中可以清楚看到一条昏暗的走廊,地面上铺着地毯,还有第一视角下随着脚步起伏的蓝绿色手术服。

    戊寅在一旁解释道:“这里是船舱四楼,也是我被船夫抓到的地方。”

    听见被抓到三个字,薛鸿意瞬间有点紧张,但想到反正戊寅已经全虚全尾地逃了出来,就没有立刻追问细节,而是继续看视频。

    ——很快,画面停止在一个大屏幕前方,黑色屏幕闪了闪,出现了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皮肤粗糙,眼角满是沟壑皱纹,目光狠戾地盯着来人。

    “船夫本人。”戊寅言简意赅地说。薛鸿意和殿下瞬间齐刷刷地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紧盯着屏幕。

    ——第一视角方明显是被这张脸吓到了,支支吾吾地阐明来意,冷藏储存的人造[核]消耗完毕,他受总助教的指派,来5号房取新的人造[核]。

    船夫嗯了一声,电子屏重新黑屏,伸缩移到上方,留出狭窄的通道。

    5号房内大概率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第一视角在门前狠狠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伸手掏出权限卡,刷了卡键入密码。

    房门缓缓打开,入目满是各种精密仪器,用玻璃门间隔着,还有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培养皿,里面浸泡着各种难以辨别的诡异器官。

    然而最显眼的还是房间正中央的一个高大的圆筒器皿,如同水族馆里观赏用的水族箱,里面充满了荧蓝色透明的营养液,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全身插满管道的成年男人,无知无觉地在营养液中沉睡着。

    录像的第一视角似乎非常害怕营养液里的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低着头,步履匆匆地去一旁操作仪器,不敢往水箱里多看一眼。

    这就导致投影外的薛鸿意和殿下都非常焦急,恨不得冲进屏幕里帮忙掰镜头,对准营养液里男人的脸。

    一旁的戊寅倒是很自在,余光瞥到这俩位的反应时似乎还有点想笑。只有解临渊知道,在半个小时之前,视频转录刚刚完成的时候,戊寅看到营养箱的瞬间差点没把他的手捏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戊寅紧张得额头出汗,又想知道那全身插满管道受尽折磨的男人是谁,又害怕知晓对方的身份,就担心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一直到把三枚人造[核]都装进冷藏箱里,视频第一时间才松懈下来,脖颈扬起,镜头不经意间便看到了营养液中沉睡的男人真容。

    是一张陌生的脸。

    并不是戊寅想像中的那个人……幸好不是,不然戊寅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就是在这种结果尘埃落定的时候,戊寅才敢松口气,事后诸葛亮地嘴硬道:“我就知道不是我的本体,伊尔很珍惜那句身体,即使他和船夫达成了合作,也不可能会同意把我的本体拿给他用。”

    听到这句话,解临渊当时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想到之前他问戊寅是不是恢复记忆的时候,戊寅并没有正面回答他,所以这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话问出口。

    但奇怪的是,虽然戊寅不认识浸泡在营养液中的这个人,却从他身上体会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船上的时候甚至还会受到他的吸引。

    并且从薛鸿意的反应来看,对方应当和戊寅有同样的感受,甚至还要更加强烈,因为他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比戊寅之前的反应还要夸张。

    “他是谁?”薛鸿意焦躁地问,他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谁?!”

    光是看到一个影像就受到这么大的刺激,戊寅难以想象如果是薛鸿意处在他昨天所处的那个境地,是不是直接疯个彻底。

    “我看他好眼熟,”薛鸿意还在狂躁,“是谁是谁是谁——!”

    “人造[核]是通过他的血液制取的。”解临渊解释说,顺带将视频调回之前的某一张画面截停,讲究一个图文并茂,“移植人造[核]的人类可以以此控制畸变体,畸变体是污染者畸变而生,变异者又是畸变体变异而生,由此我们完全可以大胆猜测,这个人的基因,就是灾厄污染的起源。”

    戊寅补充道:“船夫当初在他身上做寄生实验,失败后携带灾厄污染源乘船通过北地港口返回大陆,因为他本人恰好是免疫者,所以没有反应,但他同乘的伙伴必定有人届时已经被寄生,从而将灾厄污染传播至内地。”

    薛鸿意还在咣咣咣捶桌子,一副彻底疯狂的模样,解临渊只好先把投影关闭,摇了摇头:“幸亏先拿他做了个实验,不然六个变异者在这里乱捶,水泥地都得锤塌了……”

    “想要研发灾厄污染疫苗,这个人是关键。”戊寅说,“我们得想办法搞到这个人,至少的至少也要搞到他的基因。”

    “这件事交给我。”薛鸿意亢奋地喊道。

    “这件事最不能的就是交给你们这群变异者。”解临渊断然否决,“你要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眼睛比我还要红。”

    “我真的看他有点眼熟。”薛鸿意抓了抓头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血脉中的熟悉吧?”戊寅皱眉,“你不可能见过他。”

    解临渊沉默了一会,犹豫地说:“其实我看他也有点面熟,难道是南营地的人?”

    “有可能,那他是灾厄污染起源的论断就被推翻了。”

    ……

    眼看着他们两人的推理越走越偏,戊寅终于忍不住驳斥道:“你们都不可能见过他,他是实验岛上庚午长期共生的那名研究员,你们说见过他,难道你们两人四年前去过实验岛吗?”

    此话一出,解临渊和薛鸿意瞬间陷入沉默。薛鸿意还有点不明就里,但戊寅和解临渊却对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心照不宣。

    戊寅确实找回了许多过去的记忆,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这件事。

    眼见着气氛有点不对劲,薛鸿意舔了舔唇角,后退两步:“那个,我先去听下属总结昨晚的工作情况。”说完,他便一边暗骂自己这么有眼力劲做什么,一边步履匆匆地出了门。

    “真的不想告诉我吗?”解临渊率先打破了沉静,“点个头,我就不问了。”

    “……”戊寅快速瞥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像个委屈的锯嘴葫芦。

    解临渊发誓,这还是他头一回在戊寅脸上看到了迟疑和瑟缩。

    双双无言了许久,在解临渊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之后,戊寅终于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出错了,那具本体严格来说,不是我的。”

    “……”

    解临渊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就这?”

    戊寅又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用眼神询问:这事还不严重吗?

    “不是就不是呗。”解临渊伸手把戊寅揽进怀里,“你就是你,和外貌无关。”

    戊寅也伸手回拥住解临渊,两个人安静地互相安慰了一会,接着解临渊忽然问:“……等一下,什么叫严格来说不是你的?那宽泛一点来讲就是你的?”

    “本体是属于我双胞胎哥哥的。”戊寅解释说。

    解临渊一点也不意外戊寅有个什么双胞胎哥哥,或者说,直到从戊寅口中听到这个字眼,他这才有种心目中预想的虚拟人设终于有了实体的感觉:“这样啊……也还好,只要本体的正主不是甲辰之流就不算太差。”

    “嗯,我和他是嵌合体,胚胎发育过程中,我被他吞噬,成为了他体内的一个器官,也就是[核]……”

    “再等下!”解临渊猛地打断道,他发现自己的那口气似乎有点早,硬着头皮问,“嵌合体,你被他吞噬成为了一个器官?”

    “对。”戊寅点点头,“我们可以说是共同一副身体,所以我才说宽泛来讲,本体也是我的,但严格论,本体是他的,我只是其中的一枚器官。”

    “……”解临渊眼睛有点莫名的酸痛,他头皮更硬了,艰难地抿了抿唇,觉得喉咙十分干涩,“也就是说……真正的你,就是一枚[核]?”

    戊寅罕见地迟疑了,好一会才再一次点头:“对。”

    解临渊闭上了眼睛。

    他从和一个人谈恋爱,变成和一只寄生虫谈恋爱,现在告诉他的对象其实只是一枚器官,长得酷似深红色的撒尿牛丸。

    “是你非要好奇心过剩追问的。”戊寅冷着脸说,“你要是嫌弃我我就杀了你。”

    解临渊埋怨地睁眼斜睨他:“这么一个恐怖的消息,都不给我时间震惊一下的吗?”

    “那你震惊完了吗?”

    “……震惊完了。”解临渊重新搂住戊寅,“好一个猎奇的爱人,不对,爱球,我喜欢。”

    “……”

    ……

    大概是方才的举动太有眼力劲,薛鸿意不太满意自己的表现,现在房间里的两人刚交完心准备温存一下,他匆匆闯入,直接劈头盖脸地带来一个同等恐怖震惊的消息:“解教授失踪了!听工厂里的人描述,他是昨天傍晚和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离开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第149章

    一听皮夹克三个字,出现在戊寅和解临渊脑子里的唯一人选就是严光誉。

    能让谢教授毫不反抗地跟着离开,严光誉、甲辰、解一承,三者之间几乎可以说是肯定划上了一个等式。

    甲辰离开动物园之后会去哪里,解临渊昨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任谁也无法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把谢教授带走。甚至他到底是如何知道谢教授实验室所在地的都是个问题,那个藏匿着实验室的破烂工厂外址分外迷惑人心。

    戊寅只能推测是南营地派来的人之中出了叛徒,泄露了秘密。

    薛鸿意想辩驳也无从辩驳,毕竟戊寅和解临渊这边的人除了个小孩就剩条狗,还有五个神出鬼没的变异者,关键这群变异者天天在外面勤勤恳恳地杀畸变体,以一顶十战力逆天,一水的劳模,理由是要给他们变异者日后融入人类社会打亲民的形象基础,要讲他们是内鬼,薛鸿意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而且解教授昨日傍晚就失踪,消息却直到今早才传过来,关键这群饭桶雇佣兵还统一说辞是解教授是主动离开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不情愿,还不让他们跟随。真论起失职他们南营地绝对难辞其咎。

    “甲辰在这种关头绑架解教授做什么?”戊寅沉思,“阻碍灾厄污染疫苗的研发进度?那光绑架一个解教授有什么用,不如直接把实验室给炸了。”

    “还是有用的,”薛鸿意忍不住为解教授发声,挽回尊严,“解教授在实验组内享有绝对的核心地位,其他研究员都是通过他的笔记开展研究。”

    “而且你以为谁都是我吗?”解临渊也参与进来,“人形兵器,弹药储备充足,什么地方都是说炸就炸。”

    戊寅:“……”

    戊寅:“那你们倒是说甲辰能把解教授绑去哪里?”

    薛鸿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目前人已经失踪12小时以上了,我担心甲辰会把他……”

    “不至于……或者不至于这么快就痛下杀手。”戊寅说,“毕竟解教授是他亲爹。”

    “血浓于水那是对于正常人来说的,你们口中的这个甲辰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薛鸿意嫌弃道,“对他而言,区区一个爹算什么?”

    “……对了,你们南营地就没在实验室内装个监控什么的?”戊寅异想天开,“用来实时观测科学实验数据那种,然后恰好录下甲辰和解教授的谈话。”

    “别想了,我们哪有那条件。”薛鸿意道,“你当人人都是Z1932,走哪录哪,什么秘密都给你一秒揭开?”

    他正调侃着,不经意往身侧一瞥,就看到解临渊左瞳中不停切换着界面,似乎是在尝试调取什么文件。薛鸿意愣了下,不可思议地问:“不是吧,你别跟我说你还真未卜先知在实验室装了监控?”

    “没有。”解临渊分出一丝心神回答他的问题,然而不等薛鸿意松口气,就听他又说:“但我之前和戊寅待在那里的时候,为了安全,有激活改装过工厂大门的监视设备,就是不知道那点电力够它运作多久。”

    薛鸿意:“……”

    薛鸿意再一次深刻地在实用(解临渊)面前,美观(戊寅)不值一提,他选择——

    全都要!

    “Z,考不考虑这事结束后来南营地定居?”薛鸿意招商道,“我给你在A区搞个独栋。”

    “信不信我把你变成我的独栋?”戊寅威胁地朝他笑笑。

    “……”

    十分钟后,他们分别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监控居然还在运作;

    坏消息就是运作和没运作的区别也不大,出现他们二人身影的一分钟监控视频里,唯一可用的线索就一张严光誉和解教授的正脸照。

    薛鸿意倾整个临时指挥所之力,终于给解临渊找到一台还能运作的打印机,把这张清晰的正脸照印了出来,贴在指挥所最显眼的位置,让来来往往的人员特别留意这两张面孔。

    除此之外,戊寅还在视频结尾即监控范围的尽头看到了一辆黑色轿车,甲辰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请解教授先上,随即自己上了副驾驶。

    这一点似乎只能证明甲辰还有帮手,但戊寅总觉得还有疑点,让解临渊不停地重复播放,暂停。

    “我看这辆车有点眼熟……”

    “我现在对‘眼熟’这两个字有点PTSD。”解临渊说,毕竟就在一个小时前,有名变异者一边嚷嚷着眼熟一边把实木桌砸出了一个凹槽。

    但戊寅坚持己见,解临渊干脆为他从手臂上拆了一个投影仪出来,再往戊寅手里塞了个遥控器,让他慢慢研究。

    没想到一刻钟过后,戊寅还真的回忆起了到底曾在哪里见过这辆黑车,他指着屏幕中一个模糊的色块说:“看到这里了吗?驾驶座上的是一个女人,这是她的手腕,很细,是一名骨瘦如柴的女人。”

    解临渊安静地听着他说。

    “她是和平会议那天我寄生了保罗之后,在地下车库等我,带我上实验艇的那个女人,这辆车就是当时她开的那辆黑车。”戊寅断定,“我确实没有猜错,甲辰和船夫有勾当,解教授现在大概率已经在船夫手上了。”

    仿佛是为了有更多的证据佐证戊寅的论断,这时,薛鸿意也带着那名被大猩猩救起的年轻女见习生进了门,她的名字叫彭巧儿,指着墙壁上的正脸照片投影道:“我两个月前在船上见到过那个男人,助教带他来参观过变异动物饲养室。”

    解临渊问:“两个月前,不就是变异动物第一次出现集体骚动的时间点?”

    “对!”彭巧儿点了点头:“我原本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但你这么一说,这个男人出现得确实巧合,而且就出现了这一面,很快就坐船走了。老师对实验艇管理很严格的,不管出还是入都要层层汇报,很少有这种来去自由大开绿灯的人。”

    “好的,我们知道了。”薛鸿意熟练地打起官腔,“谢谢你提供的线索,非常关键。”

    得知自己知道的信息派上了用场,彭巧儿弯眸笑起来,“我为了糊口上船给老师做事,良心一直挺过不去的,后面更是想走都走不掉,现在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那我先走了,有事叫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等她离开之后,解临渊忽然勾唇笑了声,看向戊寅:“你可真是料事如神,什么都给你猜中了,无论是甲辰是解一承,甲辰寄生严光誉,还是甲辰和船夫合作,一点都没出错。”

    戊寅坦然接受了夸奖:“但我还是不明白甲辰为什么要和船夫合作,他想从船夫那里获得什么?”

    “他不是说过,他的[核]并不完美。”解临渊,“或许他想和船夫共同重启寄生实验。”

    “找谁合作不好,非要找船夫和他手底下的那一群莽夫?”戊寅轻蔑地撇了下嘴角,“而且他很可能在说谎,如果他的[核]不完美,那完美的那一颗去哪了?三十号癸巳的[核]现在在哪里?”

    戊寅不知道的事,解临渊就更不清楚了,但他大概率能猜到船夫绑架解教授的目的:“九成是为了你。”

    “剩下一成呢?”

    “为了你们所有。”解临渊用食指画了个圈,“你,庚午、癸酉,三个球他全都要。”

    不出所料,仅仅是五个小时过后,船夫的条件就直接开到了南营地临时指挥所负责人薛鸿意的面前。

    船夫开门见山地表示昨天船上发生的恐怖袭击的始作俑者,他们已经查清,就是你们这群南营地的人,再加上在和平会议上面你们一派胡言,拿出一个伪学者真骗子写的假理论,在全世界面前信口雌黄。

    新仇加旧恨,‘迫使’我们不得不为了保护自身利益,进行合理反击,逮捕了解载这名诈骗犯,不日就将以反人类罪他处死。

    当然,想要进行谈判也可以,那就在今天天黑之前,交出昨日袭击案的真正主谋,他们才会考虑对解载网开一面。

    船夫还在‘主谋’后面标注了一行小字:薛队长,你懂的,休想蒙混过关。

    “还有一件事。”薛鸿意在桌上放下一沓弯曲成卷的信件,信号不畅的当下,战场上的通讯一半靠网络,一半直接靠人工,“北营地的免疫者反叛军也得知了解载解教授在船夫手上,他们已经派人登舰,要求船夫即刻处死解教授,我甚至怀疑他们会不择手段,跳过船夫暗杀解教授。”

    灾厄污染无法抵御,这是所有免疫者叛军一切行为的根本前提,然而解教授却要打破这个前提,免疫者会这般狗急跳墙便也不足为奇了。

    “……所以解教授到底为什么要瞎跑?”戊寅恨铁不成钢,“我好不容易才刚从那个吃人的魔窟里逃出来,差一点被超声波搞死,现在还要我回去自投罗网?可恶的糟老头子!”

    身为拯救戊寅的英雄,变异绿萝在戊寅背后耀武扬威地冒出叶尖,几条根茎凝结着小拳头,恨恨地在主人头顶挥舞。

    “理解一下,那毕竟是他亲儿子。”薛鸿意拿出一个小时前戊寅的话回应他。

    戊寅也转变立场用薛鸿意的原话回敬他:“亲儿子又怎么样,甲辰已经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算是亲儿子也该大义灭亲。”

    “……既然确定要营救,那就趁早准备。”解临渊一本正经地说。他听得出戊寅的态度,也明白戊寅说一不二的性格,更明白解教授所代表的价值。与其费尽心机地阻止戊寅涉险,不如一起努力将危险系数降到最低。

    “我想到一个办法。”戊寅骂归骂,该想的招数一点没落下,“找人顶替我。”

    “找人顶替你??”薛鸿意震惊,“手打个牛丸泡生理盐水里?这,船夫能信吗?”

    “……”

    半个小时后,窝在襁褓里的癸酉出现在办公室中。

    他这些天被变异者们轮番猛吸,吸得面黄肌瘦,每时每刻都是一副要羽化升天的表情,薛鸿意就看见一个脸颊肥嘟嘟的小婴儿用一种饱经沧桑的口吻问:“找我做什么?”

    戊寅在他面前亮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是透明的生理盐水:“胆小鬼,进去,带你找船夫和伊尔报仇。”

    癸酉:“……”

    第150章

    看着眼前跟个牛奶瓶似的敞口玻璃瓶,癸酉先是满脸嫌弃地骂戊寅脑子有病,随后倏然愣了一下,“你怎么会叫我胆小鬼……”

    还不等戊寅说什么,癸酉就激动地问:“你都记起来了?”

    “……”戊寅确实记起了很多事情,但严格而论,这些并不是他的记忆,而是‘戊寅’的记忆。他只是一个跻身于黑暗的旁观者,借着‘戊寅’的眼睛和自言自语观看了一部片段化的电影,知道了过去发生的部分故事,对这段过去没有任何的实感。

    那个会天真纯善把名字让出来再为自己命名戊虎的男人,在他真正的记忆中只是一段又一段的声音和想象,一个代表着双胞兄弟的符号。

    戊寅这两天恢复记忆后表现出来的兴奋,甚至都不如曾经受过戊虎恩泽的癸酉。

    “你很高兴?”戊寅问癸酉。

    “当然!”癸酉努力扒拉着手边碍事的小被子,肉嘟嘟的婴儿脸还真为他增添了几分可爱。

    “可我以前对你似乎并不好。”戊寅回忆了一下,印象中,癸酉大多数情况下都躲在他的研究员母亲身后,戊虎并没有和癸酉过多接触,甚至还会玩笑地叫他胆小鬼。

    听到这句话,癸酉嗔怨地瞥了戊寅一眼,类似于既然知道那你以后还不对我好一点。

    “……”戊寅大概明白伊尔为什么对戊虎又嫉又恨了,试想一个连真正的人类都算不上的实验‘小白鼠’,不但拥有他梦寐以求的美貌,还有着强大的人格魅力,好像谁都喜欢他。

    也正是这个原因,伊尔才会在成为甲辰之后,补偿性地利用戊虎的容貌引诱他人,发泄自卑,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

    船夫挑衅戊寅的事儿很快就落入变异者耳中,这无异于动了变异者们最爱的那块小蛋糕,阿橙一路叫嚣着反了他的了,撸起袖子就进了薛鸿意的办公室,说要找把菜刀一路砍上船夫的炕。

    “不需要你出马,已经有人拿刀堵船夫门了。”薛鸿意单脚踩在一只小木凳上,拿着叠资料说。他在前线待了快半个月,作风越来越狂野,刚来的时候还像个刚从军官学校毕业的贵族少爷,还会在石头上垫块布再坐,现在头发乱飞胡茬一把都懒得打理。

    “这么说有点夸张,但差不多就这意思。反叛军那边一直在给船夫施压,要求立即处决解载。”

    “船夫暂时会保住解教授的。”戊寅右手掌心中握着一支玻璃瓶,瓶中漂浮着指甲大小的一颗深红色肉球,他的目光也始终追随着这颗小球,“毕竟他还需要拿解教授来威胁我就范。”

    白姐从阿橙身后走了出来,一袭黑色旗袍,蓬松的软毛围脖系在颈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们说。”

    “确实需要你们帮忙。”戊寅毫不客气地说,“今天傍晚大概率有一场恶战。”

    阿蓝和小黑立刻异口同声地说:“没问题,不就是打架么,专业对口。”

    “等到夜里还会有一场恶战。”解临渊补充道,“记得白天留存体力。”

    “……为什么会有两场?”格瑞疑惑。

    “因为反叛军内乱,我们要去劝架。傍晚打畸变体,晚上打免疫者,我们是繁忙辛勤的小蜜蜂。”薛鸿意面不改色地说着冷笑话,把办公室里本就入冬的温度又冻低了三四度。

    他又在门口接到了下属递来的最新消息,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转过身:“船夫提出将交换地点定在同嘉群岛,时间定在16点整,我们同意了,他总共给出了三座海岛备选,我们会在15点半从中选定一个最终交易的地点,然后将经纬度发给他。”

    同嘉群岛这个地名一出,解临渊左眼轻眨,立体岛屿地图三百六十度投影瞬间出现在房间中央,山脉、植株、海洋栩栩如生。

    技能过于酷炫,看得好战的变异者们瞬间燃了起来,一群人扒着地图研究地形制定战略,缩放到断树根年轮走向,越讨论越兴奋,搞得好像已经把船夫的狗头摘下来当球踢。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你们怎么去同嘉群岛?”解临渊忽然开口,“能够入海的港口全部在反叛军的控制下,照现在这个局势,他们的管控只会更加严格,并且反叛军必定知晓薛鸿意的变异金翅雀存在,会密切监控空中动向,让他一趟一趟地运你们上岛也不现实……”

    变异者们:“……”

    格瑞这就不高兴了:“怎么回事,要我们帮忙还不准备好交通工具?”

    ……

    晌午十二点,在一处高耸陡峭的悬崖之上,一名又一名黑色身影如下饺子一般从高处一跃而下,翻腾的海浪在礁石上打出白色浪花,瞬间淹没纵深跳海的道道人影。

    最后跳进海里的是一个庞然大物,溅起了汹涌的浪花,不一会,两个湿漉漉的狗头从海里冒了出来,复又沉底,划着小狗刨哒哒朝无尽的深海游去。

    高空中的机械蜻蜓将实时画面传输到解临渊左眼中,直到确认变异者全部按照约定的地点游去,才乘风返航。

    而在临时指挥所总部,解临渊第七次把偷偷缠在他手腕上的变异绿萝解下来,系到装着癸酉的玻璃瓶上面,交给薛鸿意。还不等他交代点什么,变异绿萝就鬼鬼祟祟地想要重新摸回来,结果直接被共生解临渊的戊寅厉声喝止:“老实点,小靓女。”

    变异绿萝——你取名真的太难听了!而且我没有性别!

    “去保护癸酉。”戊寅说,“我这边有解临渊,不需要你。”

    变异绿萝暴怒——你没良心你用完就丢!区区人类,哪有我厉害。

    戊寅懒得理它,抄起变异绿萝的根在玻璃瓶上打了个死结,然后郑重其事地交给薛鸿意。

    后者看着手里的奇妙玩意——诡异蠕动的植物根茎以及疯狂吐泡泡的恶心肉丸,心情十分复杂。

    薛鸿意把东西放进了外套内袋,打算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你就这么确定船夫一定会去现场?”

    “岛上没有信号,他无法远程监控,你觉得他可能放心地待在老家,等那群不靠谱的手下单独和你交易吗?”解临渊轻笑了一声,“他不是真的傻,不知道手下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样,相反,他太清楚了,所以一定会亲自抵达现场,藏在暗处密切观察交易进程。”

    “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一定有所倚仗。他难道真以为港口封锁,定在海岛上交易,变异者就过不去了?”薛鸿意皱紧眉头,“有变异者在,他就算在岛上藏一百个畸变体,都不是我们的对手……说实话,我预感不太好。”

    “确实有倚仗。”戊寅说,“你忘了实验船四层5号房,泡在营养液里的那名实验体了吗?他一定会把那玩意一并带到岛上的。”

    “操!”薛鸿意忍不住骂了声娘,“连轴转三天没怎么睡,我脑子抽风了,居然把这事忘了……”

    戊寅和解临渊同时朝薛鸿意笑起来,一个戏谑,一个揶揄,左右脸不协调,却是同等的不怀好意,“放心。”

    薛鸿意:“……”

    薛鸿意对他们的安排十分不放心,但又无能为力,他打开办公室的门,临走之前还不忘阴阳一下解临渊:“行吧,也只能信你们了,若是真如戊寅所猜测的那样,5号房对所有污染者都有吸引力,那我们翻盘的唯一希望就只剩下你了,Z。”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话音未落,指挥所的另一个Z出现在他面前,全副武装的Z1068陆迢调整了一下丛林帽,单边眼罩早被他摘下,露出底下漆黑熄灭的眼眶:“叫我?”

    陆迢的这声反问音调是一反常态的开朗,自从和平会议那天过后,他的状态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今日一身迷彩服的他更是重现了当年机械战神前十的风采,神采奕奕。

    在陆迢身后,还站着女见习生彭巧儿和变异大猩猩,一人一猩是似乎在房间外候了许久,一直没敢敲门。

    “薛队……我昨晚思前想后,画了这副地图给你。”彭巧儿递上一个本子,“我的工作区,休息区,食堂……”

    解临渊接过本子,粗略翻看一遍:“画的不错。”

    彭巧儿一喜,正打算功成身退,就听见解临渊又道:“既然这样的话,交给你一个任务……”

    虞兮正里.

    ……

    15点半,薛鸿意将最终的经纬坐标发给船夫,随后在无人的海岸边勒紧金翅雀缰绳,直线起飞,眨眼便隐入云层中。

    与此同时,解临渊在碧蓝的海水中冒出脑袋,目送薛鸿意带着癸酉离去,随后深吸一口气再次没入海中,轻轻摆腿,如同一尾灵活的人鱼,消失在海平线。

    南营地临时指挥所办公室内,彭巧儿哆哆嗦嗦地捧着通讯器,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坐在不远处擦枪的陆迢,又看看写字让她别紧张的变异猩猩,焦虑地等待着。

    直到四十分钟过后,才有一道沉稳的女声传来:“听得到吗?喂?”

    彭巧儿连忙按下通话键:“听得到!我……我是彭巧儿,曾在老师,不,船夫手底下任职两个月,对船上地形比较熟悉,解先生让我来辅助你们。”

    “你好。”白姐的声音稳稳传来,“我们已成功破坏监控室信号屏蔽器,请告诉我们去往四楼的最佳路线。”

    “这,这么快?”彭巧儿诧异地说,话音未落,她就看见陆迢擦枪擦得更起劲了,大有你敢耍什么花样我就一枪崩了你的意思。

    “不快不行啊。”格瑞插嘴道,“万一船夫耍花样,根本没带解教授去岛上交换,我们早一步把他救出来,小虎小鸡那边就能多一分胜算。”

    “解教授……?”彭巧儿疑惑地问,很显然,即便被拉来帮忙,但戊寅、解临渊以及薛鸿意都非常不要脸地什么关键信息也没有告诉这个妹子。

    陆迢解释说:“就你早上指认过的那张监控截图里的另一个人。”

    “哦~”彭巧儿点了点头,印象深刻,“没想到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居然是个教授。”

    “……年轻?”陆迢皱起了眉,“你在说什么,我们说的是一个人吗?”

    “……啊?”彭巧儿茫然地和陆迢对视。

    沉默在办公室里悄无声息地蔓延,倏然,陆迢冲到办公桌前,快速翻找出那张打印截图,指向解载的脸:“解教授,我们要救的那个人。”

    彭巧儿惊讶地啊了一声:“原来他是好人啊?”

    “你……”陆迢彻底变了脸色。

    彭巧儿也从陆迢的反应中看出了不对劲,错愕地补充道:“我指认的两个月前上船的那个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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