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此刻,温和的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凌冽磅礴的杀气。阴寒的灵力自剑尖倾泻,瞬间震裂整座屋子，墙壁“轰隆”一声倒坍在地,千年古石制成的黑白棋子化为粉末消散在空中。
元璇闪身躲过,淡漠地看了邬念青一眼,唤出千霜万雪迎战。
伴着金玉相击之声，银白色巨剑出鞘。
剑光琅琅，如玉如雪。
地面剧烈颤抖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下爬出。
“咔嚓”——
地面皲裂。
数以万计的妖鬼从废墟中爬出，迅速向着元璇的方向爬去。伴随着浓重的黑雾,面目狰狞的妖鬼们卷上元璇的足部,奸笑着想要吞噬他的血肉。
乌压压的妖鬼爬向元璇,身后拖着长长的血痕。
双头耄耋鬼、雷公卧婴、孤舟嫠妇赫然在列。
只不过不是一组。
而是十组。
邬念青超度那些妖鬼，从来不是出于善心。
只要有了一种妖鬼的记忆,他就有办法复制出千万只相同的妖鬼。
元璇微微蹙了蹙眉,剑尖一扫，以他为中心的地面开始结冰,罡风四起，厚重的冰层将数不尽数的妖鬼封在原地，它们高声嚎叫着，尖锐的声音几乎要把人的耳膜震破。
邬念青微微一笑，梼杌、穷奇、混沌、饕餮倏地出现在自东南西北四方。令人窒息的威压凶兽身上发出，它们嘶吼着,凸起的兽眼紧盯元璇。
夹杂着青紫光芒的乌云从天际缓缓飘来，所到之处，溪流静滞不前，奇葩瑶草伏倒在地，长青的百年古木霎时枯萎，巨兽携家带口仓皇而逃。
元璇缓缓阖眸，罡风卷乌发，衣袂翩飞，眉间现出亮金色繁复的花纹。
散发着耀眼荧光的“千霜万雪”缓缓升至心口，隐隐有龙吟声自剑上传出，剑周围的景物逐渐扭曲。
他睁开眼。
“轰隆”一声，银色巨龙自天而降。
高悬于天穹的明月颤抖着，最终缓缓坠落。
不周界唯一的光亮消失了。
四周的景象化为细长的丝线，各种色彩夹杂在一起，漩涡似的缓缓转动着，带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怖。
裴游鱼握紧了手中的玉纽扣，紧盯着邬念青与元璇的身影，眼睛一眨也不眨，心脏砰砰直跳。
天降异象，山川变色。
这就是妖族大能的力量吗？
此时此刻，她感到的不是恐惧。
而是激动。
近距离观摩大能战斗的激动。
龙形玉纽扣与蛇形玉纽扣化为两个保护罩，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她可以站在战场中心，毫无遮挡地看到元璇与邬念青的每一个动作。
挥、砍、刺、退、进……
邬念青与元璇都是当世大能，此刻发狠斗起来，每一个招式都奔着对方的命门去，每一招都出手极快，如雷似电。
若此时有人围观，他们会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辨别这些招式，只看到空气中出现一个个残影，别的什么都看不清。
但落到裴游鱼眼中时，这些动作却仿佛被放慢了千万倍。
她能够看清每一个招式的细节。
她可以在脑海中复盘每一个招式。
若给她时间，她能完美模仿这些招式。
裴游鱼眸色微沉，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邬念青与元璇两人。
四界之中的修士认为自己已经脱离了凡夫俗子的境界，平日里打架时总是文绉绉的，讲究先礼后，战斗时尽量使用长剑或者其他精美华丽的法器，从来不会赤手空拳地揍人。
然而邬念青与元璇这架却不一样。
他们这架打得可谓是狼狈至极。
起先两人还以长剑为武器，辅以幻象，后来干脆舍了长剑，赤手空拳地往对方面上打去。
两个当世大能缠斗着，额角青紫，眼角红肿，唇角染血，发丝凌乱。
他们从云端跌落，失去了往日里的一切风度。
裴游鱼皱了皱眉，感到不太满意。
这么打纯粹是在发泄情绪，不仅打不死人，而且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裴游鱼面上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邬念青的眼睛。
他从进入拨雪峰开始，就将一部分注意力放在裴游鱼身上，从裴游鱼与元璇眉来眼去、到元璇将玉纽扣递给裴游鱼、再到裴游鱼冷眼旁观他与元璇争斗。
所有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了。
此时此刻裴游鱼为何皱眉，他大概能猜出原因。
裴游鱼喜欢漂亮的东西。
她在裴家时喜欢漂亮的东西，服下反真丹后依旧喜欢漂亮的东西。
幼时服侍她的婢女，皆是姿容出众的美人。那时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那些婢女腿上，聚精会上地听她们讲故事。
现在他被元璇打得鼻青脸肿，与白日里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所以，她嫌弃他了。
嫌弃他的脸。
邬念青垂下眼，略一思忖，迅速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样东西。
元璇趁他不注意，迅速弯腰，一拳打在他的腹部，再抬头时，却见邬念青笑盈盈地看着他，手里多了一把匕首。
匕首上散发着幽幽紫光，似乎涂了毒。
元璇没有理睬他，大掌往身旁一抓，将悬浮在空中的“千霜万雪”握在手里，趁着这个机会往邬念青喉口刺去。
邬念青可以躲开。
但他没有。
他左移一步，贴近元璇的左脸。
“千霜万雪”刺入重重地刺入肩膀。
裴游鱼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邬念青面色未变，嘴角仍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散发着幽幽紫光的匕首神不知鬼不觉地飞到元璇左脸边。
然而元璇没有发现。
因为在他的视角里，那把匕首仍留在邬念青手里。
实际上那只是一个幻影。
裴游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犹豫了片刻，高声喊道：
“师伯，小心！”
虽然她不喜欢元璇，但她更不想让邬念青赢。
少女清甜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元璇察觉到匕首的存在，闪身一躲。
邬念青的动作顿了顿，抬手将一束流光飞到元璇身边，随后扔了匕首，将破木剑抓在了手中，以剑迎上元璇。
元璇垂下眼睫，身影稍稍顿了一下，旋即把剑狠狠往前一刺。
两人重又缠斗起来。
匕首跌落到裴游鱼足边。
她凝视着地上的匕首，若有所思。
邬念青想让元璇死，那么他涂在匕首上的东西，一定是取人性命的毒药吧。
取人性命的毒药。
裴游鱼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眨了眨澄澈黝黑的杏眼，将手里的玉纽扣放进香囊，在邬念青与元璇看不到的暗处，缓缓弯腰。
她捡起了那把匕首，将匕首往空中一掷，忍着疼痛释放灵力，让灵力化为一条透明丝线，牢牢缠在匕首柄上。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在手中幻化出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足尖一点，盈跃至半空中，高声道：
“我来帮您！”
邬念青与元璇一齐回头。
裴游鱼弯了弯红唇，拿着匕首向着邬念青刺去。
两个人的战斗变成了个人的战斗。
邬念青一面要回击元璇，一面要防着自己伤到裴游鱼，一心二用，动作逐渐滞缓。
裴游鱼抓准时机，空着的一只手往虚空里一拽，用灵力线操纵着匕首，往邬念青后背刺去。
沾着毒的匕首贯没入邬念青的心脏。
他缓缓低头，看到了自己的匕首。
他的弟子，
模仿着他的手法，
将他的匕首，
刺入他的心脏。
邬念青抬眼，看着面颊染血的裴游鱼，想像往常一样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
但他伤得太重了。
所以只能倒在地上，成为一具冰冷而丑陋的尸体。
裴游鱼快步上前，在邬念青的尸体前停下脚步。
她凝视着地上的邬念青，秀眉微蹙。
邬念青就这样死了吗？
临钺仙君、邬家家主、她的师尊，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在了她手下吗？
浓重的惶惑感涌上心头，裴游鱼弯下腰，再次朝着邬念青的胸口重重刺下。
一次。
两次。
次。
……
青年阴冷的血液溅上面颊。
不知过了多久，当邬念青的胸口变得血肉模糊时，裴游鱼微喘着才停下手，将匕首扔在地上，抹了一把面上的血，抬头看向元璇。
元璇立在她面前，腰背微弯，血液顺着的白发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落到裴游鱼洁白的额心。
青年的长指抚上她的眉心，用粗粝的指尖抹去那滴属于邬念青的血，道：
“你想嫁给崔子越？”
“不是说不会抛下我的吗？”
裴游鱼沉默不语，垂眼盯着“千霜万雪”，悄悄用灵力探入这把属于元璇的本命剑。
下一秒，粉红色的灵力在“千霜万雪”中炸开，几道明显的裂缝出现在“千霜万雪”之上。
白发青年缓缓倒在了她的怀中。
裴游鱼把元璇扔在地上，从“千霜万雪”中收回灵力，将装着两粒玉纽扣的香囊摔在地上，最后看了邬念青与元璇一眼，唤出“碧波静客”，正准备离去，却见邬念青的尸体动了动。
青年用手撑着自己，缓缓地坐了起来，残破的胸口仍淌着殷红的鲜血。
他侧头，向着元璇的方向微微一笑，道：
“师兄，你瞧见了吗？”
“阿鱼好像也不是很喜欢你呢。”
元璇睁开眼，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看向邬念青的方向，平静答道：
“就按你说的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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