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满意的回答,裴游鱼便从邬念青怀里钻了出去,用脚点了点他的伤口,道:
“既然您与师伯有约在先,那我便不多留您了,万一被师伯撞见了就不好了。”
腹上传来轻微的疼痛。
邬念青抬眼望去。
少女倚在软枕上,柔若无骨,雪白的足尖轻点着他的下腹,指头上沾着殷红的鲜血,像是染了丹蔻一样,妖冶异常。
见他不答话,少女道:
“您在听我说话吗?”
“没有的话我再说一遍。”
“请您以最快的速度滚出穉桑楼。”
说罢,她随手将身旁破破烂烂的寝衣扔向他,红唇弯弯,娇声婉转:
“赏你了。”
少女的寝衣带着花朵馨香,蝴蝶似的向他飞来。
他接下寝衣,一瞬间,清雅的花香忽然变浓。
他晃了晃神。
裴游鱼轻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现在、离开、穉桑楼。”
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缓缓站起身,转身向着房门口走去。
廊外静悄悄的。
蜡黄色月亮挂在细瘦的枝头,野雀疲倦地躲在树洞中,半阖着小圆眼,不知名的虫子爬过树叶,发出悉悉索索的细碎响声。
“哒”——
邬念青的靴子碰到廊面。
野雀颤了颤,扑棱棱飞出树洞,树枝剧烈摇晃,圆月像是活了一样,一会儿跳到枝头,一会挂在枝下。
只有小虫悉悉索索的爬行声没有变。
扩散的金瞳逐渐聚焦,邬念青回过神,转头看向裴游鱼。
裴游鱼已经睡下了。
他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倚着外门,缓缓地坐到地上,面色苍白。
混着冷汗的血滴从腹部滑落,心口与腹部传来针扎般的剧痛。
他阖上布满血丝的眼,从储物袋中胡乱摸出一瓶丹药,尽数倒入嘴中。
紊乱的气息逐渐平稳。
那日与元璇争斗时,他的心口被裴游鱼刺了一百零八刀。
今日为讨得裴游鱼欢心,他的腹部被裴游鱼划了三百六十五刀。
凌迟之刑,亦不过如此。
裴游鱼的生辰快到了,她的生辰之后,就是青蓑秘境,青蓑秘境开启后不久,就是希夷大比。
希夷大比百年一次,参加者必须为三百岁以下的修士,明生在上一届希夷大比中夺得魁首,这一届希夷大比,茫茫宗不求再出一个魁首,只求能让尽量多的弟子进入六十四强。
这些天,他奔波于金鳞城、邬家、茫茫宗之间,空暇时间只顾着与裴游鱼耳鬓厮磨了,未曾好好养伤,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一不留神,就中了裴游鱼的摄魂术。
她怎么会摄魂术?
想起摄魂术的出处,邬念青的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摄魂术是合欢宗的基础法术,几乎每一个合欢宗弟子都会,市面上也有许多修习书籍,不是合欢宗的弟子,若用心钻研,也能学得一些皮毛。
裴游鱼的摄魂术连他都能控制,明显不是靠市面上的粗糙功法自学的。
难道说她还有一个合欢宗的情郎?
听说合欢宗的男子最为勾人。
想到这里,邬念青呼吸微重,旋即又感到有些好笑。
怎么可能呢?
不知峰守卫严密,茫茫宗之人都极难进入,更别提外宗之人了。
裴游鱼使用的咒法,说是合欢宗的摄魂术,其实也不太像。摄魂术的攻击力更强一点儿,而裴游鱼用的这种咒法几乎没有攻击力。
或许是从裴家带来的功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裴家败落了,也是有着千年底蕴的古老家族,在这样的家族里,有几本神秘功法很正常。
邬念青收回思绪,眼睫低垂,从储物袋中寻出雪肤膏,认真地涂在腹部。
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
可若没了漂亮的皮囊,怕是一时半会的好都得不到吧。
……
第二日,裴游鱼梳洗过后,并未着急去找元璇,而是吩咐女娥在澄湖中布下宴席,随后便伏在书桌上写东西。
女娥们应声而下,屋里的暖香霎时散去大半。
裴游鱼落下最后一笔,抬起头,对着月皎道:
“把帖子送到邬念青和元璇那边。”
月皎接过锦绸,看清上半的内容,手一颤,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
“娘子不妨再考虑考虑?”
裴游鱼将毛笔往砚台上一搁,笔杆与砚台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她垂眼看着从笔尖滴落的墨汁,轻声道:“不必考虑了。”
少女的声音很轻,却透着浓浓的坚定。
劝阻的话语卡在喉咙中,月皎轻叹一口气,柔声道:“其实娘子想通了也好,左右也不过忍几年罢了……”
临钺仙君既然还愿维持两人间的师徒关系,那么他与裴游鱼之间的畸形关系应该也不会持续太久。
等他兴趣淡了,裴游鱼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怜惜裴游鱼。
或许是因为她生得太好的缘故,也或许是临钺仙君过于狠戾的缘故。
今早她服侍裴游鱼沐浴时,看到了裴游鱼的心口。
绵软雪白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
少女肌肤柔软,留下这些印子时该有多疼呢?
想到这里,月皎还是忍不住出声:“娘子不妨再歇上几天?”
在她看来,裴游鱼的这种行为,无异于引火烧身。
她没有必要这么做。
即便想讨好临钺仙君或是衡月仙尊,也应该分开来讨好,将两人一起邀来吃酒,裴游鱼怎么应付得过来?
她到底想做什么?
想起双溪的请求,月皎摸了摸腕上冰冷的镯子,悄悄望向裴游鱼,眼底带上几分探究。
不知什么时候,裴游鱼重又拿起毛笔,缓缓搅动着墨汁。
浓郁的花香从墨汁中飘出。
月皎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神,含糊问道:“好香,娘子是在里头放了花汁吗?”
裴游鱼盯着月皎的眼睛,迅速用灵力封住墨汁,给月皎倒了一杯茶,道:“月皎姐姐不妨喝杯茶再走吧。”
月皎呆呆地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水杯,机械地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微凉的茶水一入腹,混沌的脑子忽然清醒过来,月皎疑惑地看了看手上的瓷盏,道:“多谢娘子。”
说罢,她将锦绸放入玉盒,乘着青鸾离开了穉桑楼,临走前,还不忘吩咐剩下的女护卫看好裴游鱼,等邬念青与元璇到了澄湖后,再领她去。
裴游趴在窗上,望着月皎远去的身影,不禁弯了弯唇。
这一次她不会失手了。
昨天晚上,她将一种花汁倒在寝衣上,在那种花汁的辅助下,成功对邬念青用了摄魂术。
邬念青的心性比元璇更为坚定,她能在邬念青身上用摄魂术,自然也可以在元璇身上用摄魂术。
今夜最好的结果,是让两人答应放她走;最坏的结果,是让元璇允许她出嫁,逼迫邬念青与崔家商议婚事,然后她就能借着这桩婚事脱身。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她都要与邬念青与元璇定下契约,防止两人反悔。
日中时,元璇那边先给了答复,过了没多久,邬念青那边也给了答复。
两人都答应了裴游鱼的邀请。
傍晚时分,月皎领着前去澄湖湖心亭布置的女娥们陆续归来,在半路遇上了被女护卫簇拥着的裴游鱼。
她看着裴游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双溪巧笑嫣然的模样。
“事成之后,我家公子将奉上……”
双溪微凉的指尖滑过她的手心。
“这个数。”
她猛地一抖,听到自己颤抖着问:
“当真?”
双溪含笑点了点头。
“月皎?”
裴游鱼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抬头,望见少女略显稚嫩的面容。
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成了两块。
一块儿在告诉她,邬家待她很好,裴游鱼也待她很好,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将这件事告诉别人,这样不仅会毁了裴游鱼,更会招致临钺仙君的报复。
另一块儿在告诉她,她真很喜欢那些东西。
而且,她是在替崔子越办事。
崔子越是崔家少主,是寻仙界未来的主人,是“道一羲光”之首,传话的人说,崔子越会帮她安排好后路,那么她就一定会有一条安全的后路。
再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不说,别人也会说。
所以,真的要把这件事告诉双溪,并向她献上证据吗?
如果真的要这么做,那么今夜是最好的时机。
“等会儿请大夫给你看看吧,今天墨汁里调得那些花汁,闻着香,但有一点儿毒性……还是让大夫给你看看吧。”
少女略带犹豫的声音再次响起。
月皎回过神,盯着裴游鱼的脸看了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倏地转身,对着身后的女娥道:
“夜露深重,你们可曾在亭子周围挂上幔帐?”
女娥们疑惑地看着月皎,其中有个大胆的低声道:
“不是您说不需要的吗……”
“现在我觉得需要了,快去吧,”月皎淡淡道,转头看向女护卫,“等挂上幔帐以后,你们再把娘子送进去吧,湖上风大,娘子还病着,吹不得风。”
女娥们取了幔帐,匆匆忙忙地跑回澄湖,用幔帐将亭子的四周严严实实围上。
裴游鱼坐在一旁的小亭里,周围立了一圈带刀护卫。
每个护卫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只要她一有异动,数十把刀刃就会横上她的脖子。
月皎远远地对着裴游鱼行了个礼,低声道:
“娘子保重。”
说罢,一阵后悔涌上心头。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狠狠地摇了摇头,心中五味杂陈。
她自认不是个善人。
为什么不接受双溪给的诱惑?
或许是因为裴游鱼是个美人,而碰巧她也是个美人。
她们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之处。
今日裴游鱼落得身败名裂、永身永世为禁-脔的下场,她就忍不住想、忍不住害怕,这种事会不会也落到她头上。
正是因为她害怕了,所以她不想让裴游鱼身败名裂。
或许那位崔家少主为了彻底解决这桩婚事,还会找上其他人。
即便她不害裴游鱼,也会有其他人害裴游鱼,此时她自认为高尚的行为会成为一场空。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她能管的只有自己。
双溪给的东西很诱人,但还是有其他微妙的东西压过了诱惑。
若是双溪想要的东西对裴游鱼没有那么大的伤害……
或许她就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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