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游鱼被邬念青从床上拉起来时,正睡得迷迷糊糊,以为是元璇,下意识推开他,道:
“师伯……你也早点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睡梦中,她感到那人忽然停下了动作。
裴游鱼睁开眼,看见邬念青,疑惑道:“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婚事谈妥了吗?”
邬念青垂眼看着她,金色竖瞳在黑夜中发出诡异光芒。
他一言不发,裴游鱼被他看得发憷,便披上外袍,悄悄向后退去。
邬念青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眸光微沉:“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
“您又在发什么疯?我能有什么事情对你说?您想要做什么,不妨直接说,或者直接来取,不用在这里找借口了。”
“反正到最后,无论是我想给的还是我不想给的,您都可以拿到,不是吗?有哪一次您没从我身上拿到想到的东西?”
“您大可不必在这里装模作样。”
裴游鱼以为他故意找茬,语气逐渐不耐烦。
邬念青折腾她惯用的手法之一,就是找出她身上的一点点错处,然后以师长的身份、以惩罚的名义向她索取。
邬念青莞尔,环住她,指尖划过她的腹部,眼底晦涩不明。
“我想要一个孩子。”
孩子?
元璇在上半夜提到了孩子,邬念青在下半夜提到了孩子,怎么会这么巧?
他们是约好了一起试探她吗?
裴游鱼的手缓缓蜷缩起来,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此前邬念青与元璇联手的场景浮现在她脑海。
一定是这样的。
元璇和邬念青两人狼狈为奸,上半夜元璇来确认她到底有没有怀孕,下半夜邬念青就来试探她的底线。
或许是这一次成功的算计引起了邬念青与元璇的警觉,让他们觉得必须制造出其他枷锁才能钳制住她。
裴游鱼抬头,目光扫过邬念青的耳下。
绯珠耳坠没了。
所以,终于要来了吗?
现在已过了子时,她不介意与邬念青交-合,但她介意与邬念青在三月十五交-合。
因为这是她的生辰。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裴游鱼感到邬念青的手搭上了她的衣襟。
蛇类阴寒的气息钻入衣襟,心口的齿痕隐隐作痛。
她低头,看到了自己青紫斑驳的胸口,心里一酸,平日里被压抑的委屈在心头漾开,没等邬念青有进一步的动作,眼泪便已迫不及待地涌出眼眶。
“我不要。”
她哽咽道,滚烫的泪滴顺着面颊滑落。
邬念青的手指颤了颤,下意识想要收回手,但当目光触及裴游鱼尚且平坦的腹部时,熊熊燃烧的嗔怒压倒了怜爱。
“你可以要元璇的孩子,就不能要我的孩子吗?”
他的大掌覆上裴游鱼的腹部,狠狠一压,像是要隔着一层肚皮将那个孩子压死。
“什么元璇的孩子?”
裴游鱼惊声问道。
“有人对我说,你有孕了。”
“回来之前,我看了你的命盘,上面确实出现了子嗣星。”
“我没碰过你,即便碰了你,也不该是这个月份,所以只能是元璇的。”
邬念青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更加冰冷。
“对了,也不一定是元璇的,或许是明生的也说不定。你厌恶元璇,没必要瞒下这个孩子的存在。但若是明生的就不一样了,你很喜欢他,但又不能嫁给他,所以着急出嫁,着急为这个孩子找一个合适的父亲,然后光明正大地生下它,对吗?”
“延缓胎儿生长的药物并不难得,只要阿鱼嫁给了崔子越,以阿鱼对付男人的手段,将这个孩子赖到崔子越头上,似乎算不得一件难事。”
“真是聪明人。”
邬念青感慨道,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件元璇的衣物、一件明生的衣物,将元璇的衣物放在左边,将明生的衣物放在右边,然后低头在裴游鱼的手指上咬了一口。
殷红的血滴子从少女的指尖滑落。
既没有偏转到左边的衣物上,也没有偏转到右边的衣物上。
裴游鱼的血液直直地滴在了他的衣摆上。
邬念青与裴游鱼的手一齐僵住了。
“我……”
裴游鱼咬着唇,刚想解释,却被邬念青捏住了下颌。
青年缓缓起身,立在月光之下,以一种奇异的目光凝视着她,手上的力气大到似乎能把她的下颌捏碎,缓缓开口道:
“是我小看你了。”
“原来既不是元璇的,也不是明生的,而是其他情郎的。”
“我真的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第四个男人。”
他凑近了裴游鱼,长睫几乎要碰到裴游鱼的眼睛。
“不,或许还不只四个。”
“只是我现在只知道四个。”
裴游鱼听到邬念青的话,瞥了一眼他衣摆上的血迹,暗中松了一口气。
邬念青没发现是他的孩子就好,若他发现了那是他的孩子,事情就变得棘手起来了。
“所以到底是谁的孩子?”
邬念青见裴游鱼不说话,长指抚上裴游鱼的后脊,顺着最突出的一节缓缓往下抚。
“阿鱼,你知道吗,如果把毒液注入你的背脊,你会变成一个全身瘫痪的傻子。”
“我保证你可以嫁给崔子越,却没保证你以什么样的状态出嫁。坐在花轿里出嫁是出嫁,躺在花轿里也是出嫁。”
“当然了,让崔子越娶一个牌位也不是不可以。”
青年嗓音朗润,说这话时又故意放低了声音,分明是威胁的话语,却被他说得像情人的温柔呢喃。
他垂眼看去,望着裴游鱼越发苍白的面色,嗓音更加柔和,甚至带上了几分诱哄的意味。
“阿鱼,你是天上的明月,何必跟粗俗的野小子混在一起?你早点告诉我那男人是谁,我才能早点处理掉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他以后将这件事抖出去,你该如何自处?”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去把他杀了,以后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裴游鱼沉默着,背脊紧绷。
邬念青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在裴游鱼凹凸不平的背脊上揉弄着,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
“阿鱼,师尊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伤害你,而是为了你好。你想风风光光地出嫁,想换个新的地方,过上体面的、受人尊敬的新生活,就必须和以前的人做个了断。”
“我与崔兄是挚友,子越是崔兄唯一的子嗣,如果你成为子越的妻子,我自然不会再来纠缠你,以后再见时,我只会以你师尊的身份出现。”
“你无须担心我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至于师兄和明生师侄那里,我想你比我有办法。当然,若是你实在解决不了,我会替你解决。”
“现在唯一能成为绊脚石的,只有那个野小子和你肚子里的……”
“小孽种”三字滑到了嘴边,又被邬念青硬生生咽了下去。
孩子的母亲是裴游鱼。
裴游鱼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称为小孽种。它身上流着裴游鱼的血,与裴游鱼有着极为相似的容颜、性格、喜好,若这个孩子是小孽种,那么裴游鱼算什么?
可是……
这个孩子不单单是裴游鱼一人的孩子,它身上不仅流着裴游鱼的血,还流着某个肮脏男人的血,喊它一声小孽种有错吗?
没有。
邬念青顿了顿,重新将这句话说了一遍:“现在唯一能成为绊脚石的,只有那个野小子和你肚子里的……”
说到“小孽种”时,裴游鱼沾着泪珠的眼睫、布满吻痕的心口、颤抖着的背脊在眼前闪过。
他再一次停下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眼下已经失败了两次,第三次说这句话,不仅起不到威慑的作用,还有可能招致裴游鱼的嘲笑。
想到这里,邬念青不再多言,将思考的时间留给裴游鱼。
方才邬念青的话,裴游鱼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一直在想,如何为这个孩子编造一个合理的父亲,又如何让邬念青服下压制胎儿生长的药物。
邬念青与她定下命契,为了摆脱生命危险,他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把她嫁出去,然而希夷大比快到了,崔子越娶他,最早也要到四个月以后,届时邬念青一定会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异常。
一旦他意识到身体的异常,再联想起今日的种种,未必猜不出她动了什么手脚。
见裴游鱼不说话,邬念青温声提醒道:
“阿鱼想好了吗?”
裴游鱼垂下眼睫,回想了一遍自己准备好的说辞,略带惶恐地开口道:
“他真的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吗……”
“他说爱我……我想他大概不会说出去的吧,既然不会说出去,那么留他一命也不是不可以,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呢……”
“况且……把这件事说出去,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我不太相信他会说出去……”
少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显然,说到最后,她自己也不相信了。
可她仍然固执地维护着自己的情郎。
在这种时候,需要有人推她一把。
邬念青缓缓勾起唇,道:“有什么好处?怎么会没什么好处呢?”
“这可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你以后的身份越是高、越是受人尊敬,这段□□对他而言的价值就越是大。”
“他会把这段风流韵事当做自己冠上的宝珠,将它展示给所有人看。”
“他将你的美貌、你的高贵踩到脚底,大肆谈论你的风情与妩媚,以显示出自己的魅力非凡。”
“今日你饶他一命,他日谁来饶你一命?天下有万万之人,亦有万万之口,一口传十口,十口传百口,百口之后,天下皆知。我能杀一人、杀十人、杀百人,难道还能杀万万之人吗?”
“二十八岁的你,终将会被十八岁时愚蠢的爱意杀死。”
“你别说了!”
裴游鱼怒吼道。
邬念青果然闭了嘴,静静地凝视裴游鱼,等待着她的决断。
“我告诉你他是谁,您帮我快点处理掉,好吗?”
裴游鱼微颤道。
邬念青含笑点了点头。
裴游鱼缓缓阖上眼,感到有些疲惫。
在邬念青面前演戏很累。
他刚刚那番话说得极为煽动人心,即便她没有情郎,听了那些话,也忍不住心里发凉。
裴游鱼调整了一下坐姿,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茫茫宗来的,我只知道他长得很好。我把他的样子记得很清楚,等会儿我可以把他画下来,你就拿着那张画像找人。”
“他说他叫裴出松,是裴家的人。我因为他是裴家的人,所以从一开始,就对他抱有异常的好感。后来……后来的事情你应该可以想象。”
“那天夜里我去万书阁找书,也是因为他。”
“我怕自己与他没出三服……”
“砰”——
裴游鱼惊恐抬眼,却见邬念青一拳打在了床柱子上。
他收回手,温和道:“你继续说。”
“就这些了……对了,九重莲池底部的阵法……其实是他帮我改装的,原本没那么复杂。或许可以从那个阵法上找线索,但是您把它拆了……”
床榻颤了颤,裴游鱼抬眼。
床柱子上出现了第二道凹痕。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邬念青吐出一口浊气,忽然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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