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的小女郎排成两列,身材瘦小,面容稚嫩,每一个看起来都是怯生生的模样,被领头的奴仆一一领着从正院里出去,赵筠多看了两眼,心头就有些疑惑。
领着的奴仆行礼问安时,赵筠在那些垂眉敛眸的小女郎身上又看了几眼,不由轻声询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奴仆垂声恭敬道,“回表姑娘,这些都是管家新采买的侍婢丫鬟,管家让奴领过来,给王妃过目。”
新采买来这么多侍女?
赵筠闻言有些不解,却还是很快就让对方起来,自己进了正院。
姨母坐在书案后,眉目温和,正垂眉看着手里的书,赵筠给姨母问安,然后又同往日一样坐在书案前,支着下颚,有些好奇询道,“姨母,方才那些女郎是家里新来的侍女?”
阮秋韵将手里的诊籍合上,柔和笑道,“不是侍女,是医女。”
医女?
这么多医女?
赵筠有些惊讶。
女郎才十五岁,双手支着下颚望着自己,眼眸干净澄澈,面容青涩稚嫩,阮秋韵犹豫片刻,还是缓缓说出了自己想要在府里多养些医女的用意。
赵家门第不比世家高门,家中并没有豢养医女,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请郎中医者,女眷生子产子也是请的稳婆和接生妇人,赵筠的确不知还有这样的事。
学医的女郎。
也就是女郎中了。
赵筠心里想着,也不由对姨母口中的医女学堂生出些许好奇,她眼眸里带着新奇,望着姨母,轻声询道,“姨母,家里请来给那些女郎上学的先生,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
外甥女面带期待,阮秋韵抿唇一笑,轻声道,“上学的先生,都是姨母请来的。一些是府里原来的医者医女,外头的郎中,还有一些则是盛京中有名的稳婆。”
这都是阮秋韵心中设想的。
对于医女的教导,不用拘泥于怀孕的妇人,普通的医者和郎中学什么,医女也可以学什么。
而在医女需要学习的东西里,其中有关于妇人怀孕的许多事都是必不可少的,所以阮秋韵在深思熟虑后,又派人请了盛京里比较有名气的稳婆。
虽然稳婆没有经过正规的医术教导,可毕竟也为妇人接生了大半辈子了,一些经验总该是有的。
赵筠了然颔首,她看着姨母带笑的柔美面庞,想了想,而后兴致勃勃地笑道,“那姨母,我可以去医女学堂看一看吗?”
外甥女这个出乎意料地请求让阮秋韵微怔,目光落在面带期待的筠筠脸上,阮秋韵也并没有立即应下,而是温声询着赵筠想要去医女学堂看看的原因。
赵筠眉眼带笑,将撑着的手臂交叠置于书案上,然后将下颚置于手臂上,笑道,“姨母方才也说了,那些医女学的许多都是同女郎身子有关的医术,我也是女郎,也自是想去看看的。”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多去看看学学都挺好的,阮秋韵温柔地笑了笑,也不作他想,但是却也没有立即答应下外甥女的请求。
她含笑看着外甥女秀丽认真的小脸,指背轻刮过外甥女的鼻尖,然后抬起一只书,骑马骑射,寻友人玩,还要同姨母习字练字,如今还想同医女们一起上课……筠筠,你告诉姨母,这么多事,你忙得过来吗?”
一日十二时辰,这么多事,自然是有些忙不过来的。
可以前在赵家时,家里请的女先生只是教花艺绣活这些闺中女郎之事,赵筠心里不喜欢,如今到了姨母身侧,见到感兴趣的,总想学上一些才好。
赵筠抿了抿唇,抬眸望着姨母,而后小声道,“我又不是日日都去的,我就是去看看嘛,其实也不费什么功夫的。”
顿了顿,又道,“瑜姐姐和真真都说过来家里寻我,我们可以一起去学学,我就不用去寻她们玩了。”
样样都想看看,样样都想学学,阮秋韵展眉轻笑,在外甥女不断的央求下,还是温声答应了,只是最后叮嘱道,
“若是去看了,便认真听,倘若不想听了,便轻手轻脚出来,断不可以打扰旁的医女学习……”
孩子想多学一些东西,阮秋韵当然不会不答应,只是那些孩子初来乍到,还是不要被惊扰到才好。
得到了姨母的准许,赵筠喜出望外,她眼眸弯起,连忙郑重地起身,一脸正色地保证,自己绝对绝对不会打扰到旁的女郎学习的。
阮秋韵被她这样作怪的模样逗得眉开眼笑,眸色轻软柔和,赵筠怔怔放下手,脸颊绯红,只觉得自己要溺死在姨母眼眸里氤氲着的宠溺中了……
“筠儿说了什么呢,竟让夫人这般高兴?”
姨父回到正院时,赵筠也还未离去,温和慈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筠忙起身朝着姨父行礼,褚峻神色温和,很快让外甥女起身。
赵筠起身,抬眸正想同姨父说说姨母为何这般欣悦,却很快被姨父腰间门坠着的香囊吸引了注意力。
香囊是翠色的,一头系着绑着的绳,一头坠着同色的流苏,香囊里里面明显装着东西,圆滚滚的。
表面的织绣看不出花样,却分外熟悉,让赵筠想起了,前两日姨母手里执着的绣绷上的翠色布料。
“这是你姨母给姨父亲手制的,觉得如何?”似察觉到外甥女的目光,褚峻将香囊捞起,郎声笑道。
原来姨母前两日真的是在给姨夫制香囊啊,赵筠心里惊讶,正想说姨母制地自然好看,却见姨父已经来到了书案前了。
赵筠眼睛一转,抿唇笑了笑,连方才姨母说得留饭也忘了,很是机灵地福身同姨父姨母请安道别,很快便转身离开……
亲王朝服的颜色深沉厚重,因此腰间门坠着的翠色滚圆香囊也变得格外惹眼注目。
阮秋韵无奈地将目光从外甥女离开的身影收回,起身从书案后走出,迎来到了褚峻身侧,眸光在格格不入的香囊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才缓缓地移开眸光。
“夫人所赠香囊,果真是厉害,夏日蚊虫厉害,我在宣政殿站了许久,竟真的不曾给蚊虫叮咬。”褚峻凑近夫人身侧,贪婪地嗅着夫人的气息,夸赞道。
香囊里头装着的是白芷、丁香、金银花等一些普通的驱蚊药材,虽然的确是有一些驱蚊的功效,但是却远没有褚峻说得这么夸张。
阮秋韵眉眼带笑,来到圆案旁坐下,给褚峻倒了杯茶水,轻笑道,“宣政殿是天子殿堂,想必是日日熏香驱蚊的,又怎么可能会有蚊虫存在。”
褚峻在夫人身侧坐下,捻起了夫人倒的茶汤,闻言眉梢挑起,似笑非笑道,“如何没有,夫人可不知,这宣政殿里,蚊虫可多了。”
大的小的,整日嗡嗡嗡地叫着,虽然咬人不疼不痒,却也实在是惹人烦厌。
这话里的意思,听起来倒是不是指普通蚊虫这么简单,阮秋韵心里想着,有些困惑地看他。
难道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
朝堂上的确出了一些事,却都是一些污糟事,褚峻望着夫人的面容,也并没有立即说与夫人知晓,只是敛眉一笑,说起了一些其他事,“管家送来的那些女郎,夫人看过了,觉得如何?”
想到刚刚见到的几十个小姑娘,阮秋韵眉眼的笑意渐淡,她顿了顿,还是轻声道,“都是很聪慧的女郎,我也都一一询问过了,看起来,并没有不对的地方。”
可就是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才最让阮秋韵觉得毛骨悚然。
这个时代,父母对于还未彻底长成的孩子,是有着绝对的话语权的,父母对年幼的孩子,甚至还拥有着能够将亲身孩子随意买卖的权利。
人牙子买卖奴仆不算违法,官牙手里的奴仆大半是其父母卖掉的,在出手给其他人的时候,也不算违法。
可拐带却是违法的。
也常有一些私牙人会将从别处拐来的孩子充当做货物卖到其他地方,管家手里的孩子都是从明面是官牙人手里买来的。
阮秋韵本来还想着,仔细询问询问这几十个小姑娘,要是真的遇到被拐卖的孩子,也正好可以让人送回去。
只是没想到……阮秋韵眉目颦起,声音有些平静,“那些孩子,大部分都是被父母抵身为奴仆的,还有一小部分是家道中落后,自愿卖身为奴的。”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已经没有家了的,都是些送不回去的孩子。
阮秋韵心里有些难受,又觉得有些心惊,王府里伺候的奴仆很多,她也大半看过名录,大部分都是前些年战乱时流离失所后卖身为奴的。
而她从云镇一直来到盛京,见到了大部分都是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盛世景象,也满心地以为这样的一个还算安稳的时代,不会有太多残酷的事。
只是没想过,在暗处,在私下里还有这么多卖子卖女的事存在。
夫人面容平静,可置于圆案上不染豆蔻的指尖却是微微蜷着,透露了些许情绪,褚峻神色不变,放下茶盏,只在夫人话音落下后,笑着宽慰道,
“家中穷困,便常有卖儿卖女之举,毕竟对于许多百姓而言,与其在家中坐以待毙饿死,卖了兴许还是一场造化。”
他顿了顿,“如今她们进了王府,遇见了夫人,又何尝不是一场造化呢。”
夫人待人极为温和,平日里虽不喜房里有奴仆伺候,却依旧待之宽厚有礼,对于这府里的奴仆而言,也合该是他们感恩戴德的恩人才是。
褚峻不愿夫人继续想下去,敛眉笑道,“今日阳光明媚,我方才经过翡月湖,湖面的荷莲已经尽开了,我同夫人一起去看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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