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书上后面的许多内容,阮秋韵的确没有看完,可即便对于男主的身份不清不楚,这些时日细细想了想,却也还是很快便察觉到了其中的些许端倪。
阮秋韵对于男主的印象,全部都来自那本书里前半部分的描写,失去父母的小可怜被高门女郎带回家中,充做玩伴小厮养着,在定远侯同意后,更是同高门女郎日夜相对,彼此生情。
可初时,定远候对于男主的态度,其实并不算好的。
就像无数对试图将自己女儿拐走的郎君一样,定远侯得知消息后暴怒,一面没见就恨不得将人立即赶出侯府,横眉冷对。
男主起先是被女主藏在家里的,定远侯那时也归京不久,日日事务繁忙,也没有过多留意,后来东窗事发,更是执意要将男主赶出府。
而态度出现转折的时候,是在他同男主第一次见面后……此后不仅派了奴仆伺候,还给男主请了先生悉心教导。
伏在妇人肩头的郎君阖着眼,似没有听清夫人的话,阮秋韵颦眉,忍不住抬手杵了杵,褚峻这才睁眼,笑意潋滟地看着夫人,颔首附和道,
“嗯,夫人聪慧,那小子身份的确有异。”
果然是这样,阮秋韵凝眉敛眸,认真地听着。
“那夜潜入的匪徒并非一般贼人,而是旁人重金豢养的死士,那小子面貌肖似太后,所以我猜测,他极有可能是太后当年诞下的龙嗣。”褚峻道。
可太后当年不是只生了一个孩子么,难不成,是双胞胎?阮秋韵正疑惑,却又听见身侧的郎君道,
“双生胎自是有可能,可太后从被诊出孕息到诞下皇嗣,也是足足十月,而太医署的脉案诊籍里,太后孕时亦是一切如常,并没有关于双生胎的记载。”
听说医术好的医者,的确是能够通过把脉把出是不是双胞胎的,可不是双胞胎,那便是——“狸猫换太子?”阮秋韵瞳孔微震,若有所思地轻喃。
褚峻没有否认,只是唇角淡淡勾起,狸猫的确是狸猫,还是邹氏家养的狸猫,可这太子是不是真太子,就不一定了。
如果男主真的是皇子的话……阮秋韵略微侧眸,望着身侧的正懒懒看着自己,一脸笑意的郎君。
“倘若那位小郎君真的是先帝留下的皇嗣,夫人,我是定会杀了他。”察觉到夫人的打量,褚峻笑意荏苒,毫不避讳道,“那位小郎君今年也不过十一,夫人可会觉得我心狠?”
心狠吗……杀这个字眼,还是让阮秋韵心颤了颤,她眼睫眨了眨,思虑了良久,而后才轻声道,“这自是不会的。”
她也不是全然不懂的。
虽然很残酷,可历朝历代的皇权纷争,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阮秋韵本能地不愿去想那日在庄子外瞥见的那位小郎君,只蹙着眉,想着那本书里的字句。
只是男主若真的是皇子,那么整本书的最后赢家,肯定是男女主……所以,褚峻不仅仅是大周的反派逆臣,还是整本书里的反派逆臣?
那些风靡网络的文学作品里,最终反派都是个什么样的下场来着?
阮秋韵神思不属地想。
褚峻没有注意到夫人略显怪异的眼神,在得到了夫人的回答,也没有继续着这个话题,反而是询道,“我听管家说,夫人这几日连日都召了府里的医者医女,可是觉得身子不适?”
阮秋韵心不在焉地否认,“我不是身子不舒服,只是心有疑惑,便召医者医女过来问一问。”
她顿了顿,回过神,感受到从背脊传过的热意,柳眉轻颦,“你先放开我,我觉得有些热了。”
对方总喜欢从背后搂着自己,天气凉的时候还好,天气热的时候,汗意都能够将背脊处单薄的衣裙浸湿了。
褚峻顿了顿,将夫人放在了软榻上,可揽着夫人的臂膀却依旧不撒开,还召了奴仆进来,将冰盆稍微移近了一些,自己拿过奴仆手里的扇子扇啊扇。
凉意扑面而来,将身后的暑热缓缓褪去,阮秋韵有些好笑地看着郎君的举动,将些许复杂的心绪放下,还是敛眉娓娓道,“我这几日又看了许多关于怀孕妇人的脉案诊籍……”
这个时代其实是有不少医女存在的,只是和数量相对较大的男医相比,医女还是少数,而且大部分都是同平北王府一般,被高门大户豢养着为女眷诊治疗服务,平民无法接触。
百姓妇人生产时,所能够接触到的也只有产婆,可产婆医学知识有限,大部分时候在面对孕妇难产时,也是束手无策的。
男性不能进妇人产房,所以即便是难产时将郎中请来,大部分时候更是无济于事。
所以古代的时候,妇人生产时死亡率这么高,不仅和女性的生育状态有关,还和恶劣的生育条件脱不开关系。
在想到这些之后,阮秋韵就将府上养着的府医和医女都召了过来,细细地问了许多。
褚峻边听边颔首,他望着夫人神采奕奕的面容,笑道,“那夫人有何发现?”
发现自然是有的。
阮秋韵来了精神。
士农工商的社会中,医者是属于三教九流中的一行。在古代整个社会里,除了世代杏林世家出生的人,甚少人会选择成为医者,而其中选择成为医者的女郎,就更是稀少了。
风气虽还算开放,可大社会却还是男尊女卑的,上了年纪的医者对于自己用的药方丹方讳莫如深,向来只会传给自己挑选的合眼缘的男性徒弟,除了亲女儿,甚少有传至女性身上的。
因此,医女学习医术的渠道很少,大部分医女是靠着衣坊里一些简单的医书自学成才的。所以也就造成了大部分医女在医学一道上只是学了个皮毛的功夫,仅仅只能为深宅的官眷妇人把个平安脉亦或者开几副安胎药这一现象。
阮秋韵抬眸看着褚峻,认真道,“……我只是觉得,倘若医女的医术能够再精进一些,大周的医女也更多一些,想来妇人生产时难产的危险,定会有所减少。”
其实不仅仅是孕妇,若是医女医术提高,许多妇人一些难以启齿的疑难杂症,没准也会有许多治疗的法子。
想着一些从医女手里得来的脉案诊籍,阮秋韵默默地想。
褚峻看着夫人娓娓而谈的柔美面庞,还有那双淬了繁星一般柔亮的眼眸,眼眸里笑意渐深,待夫人话音落下后,他才笑道,
“夫人心慈聪慧,这其中倒是大有作为。”
大有作为?
阮秋韵迟疑看他。
怎么大有作为?
这其实只是她一个建议,不说这个时代会自愿选择成为医女的女郎有多稀少,就说想要得到医者世代相传医术的传授,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褚峻也并没有卖关子,更是敛眸一一解释。
鸿鹄之志,不抵纹银四两。
士农工商在整个大周中界限的确分明,医者也的确处于三教九流行列,可对于大部分正处于底层的穷苦百姓而言,一切隐形的条条框框却还是抵不过一日两顿的温饱。
入奴籍的女郎不少,若是从中选出一批机灵些的女郎学上两年,再派到大周各处行医悬壶,不仅能够积累美名,也能让百姓们看到医女的本事,在看到自家年幼的女郎时,也有多一种选择。
至于医术传授……褚峻笑道,“著书立说,开宗立派,倘若能作出流芳百世的医书,他们应是愿意的。”
真的就这么简单?
阮秋韵心里是有些不信的,可看着褚峻面不改色的模样,也还是似懂非懂地轻轻颔首。
其实这些自是不简单的。
不说要培养出一批医术合格的女郎需要花费多少银钱和年月,就说要让那些上了年纪的古板固执的老匹夫点头著书,就不是一件易事。
可富贵迷人眼,财帛动人心,想要那些古板的老匹夫们点头,对于平北王而言,并不是一件难事。
褚峻一脸正色,沉声安抚道,“女医大周亦是有的,于对于朝堂而言,并非数典忘祖之事,自是容易成事,夫人且安心。”
男人神色认真,不复方才嬉笑,明显是真的将自己的话听进去,阮秋韵抿了抿唇,眼睫轻垂,轻轻道了一句谢,却依旧是思绪复杂,心底还罕见地泛起了一丝愧色。
虽然自己成婚时就是带着一些利用的心思的,主要只是想要保护原著里的外甥女,也想要那些怀孕了的女性能过稍微得好一些的心思,可自己……是不是利用地太彻底了一点。
褚峻手里的团扇依旧不缓不慢地轻摇着,冰盆上凉意漂拂,夫人脸颊的浮红很快便随着凉意褪了下去,此时面带愧色,眸光躲闪,更显玉软花柔。
他面不改色,依旧笑意温和,只是看着夫人带着愧意的面容,眸色漆黑深沉,心尖热地厉害,只觉得胸腔里对夫人那满腔的怜爱,几乎要溢出来了。
因为利用了自己帮了旁人,而对自己生出愧意的夫人,也实在是过于可怜可爱了一些……褚峻心里低声笑叹着,却是不动声色敛眉,只笑着邀请道,
“这几日翡月湖的荷莲已经尽开了,楼船小舟漫于千顷碧莲中,最得趣味,夫人可愿同我出府去看看?”
阮秋韵心里正愧疚着,自然是没有不应的道理,正想着要不要带上外甥女一起去游湖,可望着郎君喜出望外的神色,心里愧色更深,没有继续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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