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宵定定看了一会儿,逐渐分辨出来了——刚从石庙里走出来的那个,才更像是他所认识的梅文鹤。


    至于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大概是梅师弟的弟弟或者哥哥?


    正想着,梅文鹤已经看向了这边,诧异地嘟囔道:“文竹?你怎么来了?”


    梅文竹正要说话,庙里又走出一个人,那人朝他招招手,微笑道:“进来吧。”


    沈映宵从袖口探头去看,看清那人的脸,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是无迹。


    一看到他就准没好事……这人又要做什么?


    ……


    沈映宵能清晰感觉到梅文竹对无迹的提防,梅文鹤却像是没有这种心思。


    也不知这位二师弟刚才在神庙里干了什么,疲惫得很,见这边似乎没有他的事,便神游似的走了。


    留下的梅文竹则沉默许久,最终跟着无迹进了那座庙里。


    或许是梦境当中心意相通,一踏进这,沈映宵就模糊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每次梅文鹤生辰,都要来这座石庙里待上一阵。据说是为了治病。


    可梅文竹疑心强,同他那个兄弟不同,长年累月,终于发现了不对——哪有什么病,这根本就是无迹在为未来的夺舍做准备。


    无迹的本体和神魂都藏在石庙里,梅文鹤又是他适应新躯体的最重要的黏合剂。所以自从打定了这飞升的主意开始,无迹便一点一点摸索,想尽办法提前适应。


    沈映宵心里一阵发寒:无迹的飞升还八字没一撇,倒是先把自己和旁人区分开了,颇有一股普天之下除他以外皆蝼蚁的冷酷。


    几个徒弟都被这家伙安排的明明白白,两个儿子当然也逃不过。


    梅文鹤之后会被伺机送到凌尘身边,逐渐沾染他的气息,而梅文竹不知为何生带浊气,这一点当然也没浪费——无迹打算让他修魔,然后把他扔去魔尊那边卧底。


    那个看似同他多有合作,实则心思飘忽的魔尊,到底还是引起了无迹的注意。


    ……


    只是魔尊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个卧底还需要好好包装。


    然后沈映宵就看到梅文竹被拖走关进了谷底。无迹做起活来倒是精细,硬是用了几年时间让这个儿子新伤叠旧伤,满身都是实验的痕迹,倒正好同他身带浊气的特征吻合了,弄得像是又一个道魔混血的牺牲品。


    沈映宵都有些不忍看了,一度怀疑无迹这压根不是想培养卧底,而是想趁势灭口。


    然而梅文竹不知怎的,竟真在那恶劣的环境里活了下来。最终他在一个雨夜杀掉看守,逃出山谷,遇到了正在附近同正道混战的魔尊。


    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梅文竹靠着半张毁容的脸和一身好根骨,被魔尊当徒弟捡走了。


    沈映宵看着看着就叹了一口气。


    梅文竹显然不是什么受虐狂,有了前面的经历,哪怕无迹手上扣着梅文鹤,他也渐渐反水到了魔尊那里。


    只可惜魔尊大概早就看出了他的来历,始终存着些试探的心思,时光推移,一来二去……魔尊就被利用这点疑心坑死了。


    魔尊刚飘进来就看到这一段:“……”


    他有点尴尬:“都是那小崽子太笨,若非他多此一举,胜负还未可知。”


    沈映宵:“自己技不如人,借口倒是不少。”


    魔尊哼了一声,显然被踩了痛脚,不言语了。


    沈映宵没搭理他,继续看着这场梦。


    魔尊当着梅文竹的面被炼化成灰,这个好心办了坏事的倒霉徒弟被迫看完全程,显然受了不小的冲击。他本就偏强的神魂同秘境深处的法器共鸣,最终被镇在这里,逐渐同法器成了一体,见证了无数丑恶的欲念。


    一路看到现在,沈映宵大概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既然是噩梦,或许应该给他扭转成美梦?


    ……


    沈映宵模仿着现实,一步一步拆掉了无迹的棋盘,看着无迹在梦境中无能狂怒。


    想了想,他又从魔种中凑齐了魔尊的神魂,大手一挥,大气地直接把人复活——反正也只是做梦。


    等帮这两个倒霉鬼手刃了仇人,沈映宵明显感觉到了法器的松动。他招了剑灵在手,一鼓作气将它砍碎。


    梦境崩塌,空间剧震。


    等回过神时,沈映宵又回到了地底。


    法器碎裂,禁锢着梅文竹的锁链悉数断开,残破的人影没了支撑,栽倒在地上。


    沈映宵没忘记他刚才那个“杀了我”的要求,只是对着这样一道凄惨的人影,实在有些难以下手。


    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想多了:法器一毁,梅文竹的生机肉眼可见地衰竭下去——他在这里待了太久,早已隐隐同这里融为一体。


    “茶摊老板”仍旧站在沈映宵旁边,肢体也已经不再灵活。


    “梅文鹤一直很听话,听我的话,听你师尊的话,也听那个东西的话。”它的嘴艰难张合着,话音越来越滞涩,“可我总觉得他像是在打别的主意。”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但隐约有些猜测。等我死了,把我留下的东西带过去吧——若那东西有用,还望你顺手救他一把,这同你的目的并不相悖。”


    一直到了现在,梅文竹也没有求人的意思,不知是觉得求了没用,还是因为沈映宵一直在他的暗杀名单上而心中有愧。


    沈映宵看着那越来越破却仍旧没有散架的傀儡,叹了一口气:“不必多言。他毕竟是我师弟。”


    这只话很多的傀儡闻言笑了一下,终于阖上眼睛,化作了一地尘土。


    沈映宵看了它两眼,又去看他的本体,就见那具本就不大的身体越缩越小,最终化成了一只巴掌大的人偶。


    人偶体表泛着莹润的象牙白,内里却有丝丝血光闪过,像是骨血精华炼成。


    魔尊看了它一眼,移开了视线:“是个好东西,带着吧。”


    沈映宵检查了


    一番,把人偶丢进了本命洞府当中——就算这东西上面有无迹做的手脚,到了洞府里,一切同外界的联系切断,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当然,这也只是以防万一。实际上沈映宵倒没找出它和哪里存在联系,而且这团东西的功效,他也隐隐猜到了。


    最后在原地停了片刻,沈映宵道:“走吧,去找师尊。然后……”


    然后去拜访一下那座藏了太多秘密的医仙谷。


    ……


    医仙谷遍地花丛,满山都是各色珍贵的花草。


    梅文鹤靠着躺椅晃晃悠悠地坐在树下,托腮望着远处的药田走神。


    忽然一片树叶落下,轻轻擦过他的脸颊。


    梅文鹤怔了怔,捏起它慢吞吞地摸了半晌,忽然笑了。


    旁边的汤药已经放凉,阳光穿过枝叶落在上面,居然反射出了诡异的斑斓光芒。


    梅文鹤也不嫌弃,随手端起它喝完,一滴也没有剩。然后他站起身,撇下院里的躺椅,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屋里。


    ……


    长寿乡中。


    沈映宵没找到凌尘,倒是先发现地底的迷阵开始崩塌。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里同地面竟是相连的——村民们察觉异动,潮水般涌了进来,这些原本热情的人此时正提着各类兵器,一脸愤怒地望着他。


    没等沈映宵回过神,几发弩箭就已经破空杀到。


    敢于攻击修士的凡人真的不多,沈映宵望着他们,一时竟不知该怜悯还是愤怒。


    这些兵器对修士没什么杀伤力,沈映宵想了想,干脆没有抵挡,不过这时一柄长剑刺破穹顶,钉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余波潮水般扩散而出,弩箭被推开,冲来的村民也七倒八歪,被远远推了出去,无法再靠近纠缠。


    沈映宵一怔,明白过来,抬手握住了面前这把眼熟的剑。很快灵剑便带他升起,落回了地面之上。


    凌尘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


    外面也已经天光大亮。迷阵散去,沈映宵望着这个在晨光下闪闪发光的师尊,突然一阵心虚:“您还好吧?”……没梦到被人调戏之类的吧。


    凌尘温声道:“还好。”


    沈映宵欲言又止,却实在没法从他的神色间看出什么。


    这时凌尘往四周看了看,上前拉起他的手:“走吧,阵法要破了。”


    两人踏剑升空。


    沈映宵这时才发现,这城里竟还藏了几座箭塔。只是这东西压根突破不了他们的护体灵力。城主和城里的人满目猩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没多久,阵法彻底破碎。沈映宵望向下方,看到那些从修士身上榨出的寿命和体魄正在消失。城里的所有人都在老去,每一秒都比下一秒更加伛偻,直至满地枯骨。


    “……”


    他没有再看,收回视线,踏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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