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子只有二十二户人家,沈家长房要搭灶房围院子的消息第二天就从村里妇人们洗衣裳的那条河边隐隐传开了。
李氏去洗衣裳,被同村的妇人问得懵了一脸,有那和她不对付的,笑里藏刀问是不是三房帮着出了钱呀,不然卖几个野菜哪盖得起房?
帮,帮个屁,她都压根没听说什么盖房的事。
李氏青着一张脸,把衣裳在水里胡乱搓了几下就拧了扔回篮里,提着篮子就回了家,也不晾,把篮子往檐下一撂,就直奔屋里去了。
“你知道桑氏要盖房子不?”
屋里刚起床还在穿鞋袜的沈三一愣,而后嗤笑一声:“她盖房子?她拿什么盖房子?自己和泥自己搭?”
他不紧不慢继续穿鞋袜,口中道:“材料和工钱不要,帮忙盖房的不用管饭?请人喝野菜汤?谁去帮她?你去?”
纯纯把李氏带回来这消息当了笑话听。
李氏把眼一瞪:“我没开玩笑,溪边洗衣裳那里好几个人在说,说是卖野菜赚了些钱,隔壁陈家帮忙喊的人。”
沈三更不信了,笑得眼尾的细纹都打起了褶子:“卖点野菜就能起房子,你看看咱这边上山里还能找得到野菜不?”
房门口沈金探出脑袋来:“爹,大堂嫂是卖野菜,不是一点野菜,是几筐几筐的。”
夫妻俩转头望过去,都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过来的,李氏招了招手:“你进来说说,那桑氏卖什么野菜几筐几筐的?”
沈三也看着他。
沈金还惦着去开地赚油渣吃呢,才不进去,就站门口那随口答道:“就蕨菜呗,我昨天看到她摘了三大背篓。”
李氏还想细问问,沈金侧眼一看,沈银和沈铁已经跑出去了,知道一定是去开地换油渣。
他再呆不住,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冲李氏喊了一声:“我就是来说一下甜丫又尿床,被子全湿了。”
等李氏追出来,连个影儿都没见了,她想再多问几句都不成。
转身去了几个小的住的房间,看三个儿子全不在,就最小的甜丫贴着床里侧睡得香甜,李氏一摸那被子席子,果然全湿透了……
闹心的照着女儿屁股啪啪两下,把人拍醒了一边训着一边给衣裳换了,也不管她哇哇的嚎,提起来就放进堂屋门口一张带围栏的小竹床上。
自己收了被子席子出来拆洗晾晒,一边还惦着长房闷不吭声忽然就要盖房子的事,和正洗漱的沈三道:“你还是出去转一转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桑氏也不是个东西,盖房子的事咱家怕不是村里最后几个知道的,诚心让我们给村里人瞧笑话呗。”
沈三脸色也不好看,已经没了一开始听天书看笑话的神色了,闷着头用柳枝擦牙洗脸没说话。
李氏把尿被单团一团往木盆里一扔,隔墙瞪了陈家方向,啐了一声:“那一家子最近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手伸得得有八丈长,尽显摆他能耐了。”
沈家草屋后,沈金看到正用锄头翻地和拿竹片刨土的陈二山和陈二丫,也是一脸炸了毛的模样。
“你们也来干活换油渣?”
那小模样警惕,声音紧绷得,只要陈二山说个是,他下一瞬就得跳起来。
沈安可说了,油渣没几块了,陈二山带着陈小丫来抢了,他还能有?
这是抢他的活吗?
这是抢他的命!
昨天傍晚才知道沈安和沈宁在开地过来帮忙的陈二山一脸莫名,他看一旁的沈安,问道:“什么油渣?”
沈安无语,把沈金在他这里开地换油渣的事情说了。
陈二山:“……”
他也懒得搭理沈金,转身就继续干活。
沈金:???
几个意思?刚才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陈小丫瞧着他,那小眼神跟陈二山刚才的像足了七分,她嫌弃的咦一声:“你给自己哥哥姐姐家锄地还要油渣?”
沈金终于明白了陈二山那一眼的意思,登时炸了毛。
“怎么不能要,我凭力气换吃的,凭什么不能要!”然后想起那天沈宁给陈家两兄妹的油渣,足足好几块,脸就鼓成了河豚:“你当然不要,你都先吃过了,还吃好几块,够你来这刨几天的了!”
沈安听不下去,瞪沈金一眼:“你还干不干活?”
“干!”
沈金气鼓鼓的嚎出来,声音格外大!
不这样不足以表达他的憋屈和愤怒!
一脸怨念看着沈宁,脸上明白白写着你胳膊肘往外拐。
沈宁不理他。
沈金也不愿理沈宁,哼一声别过脸,转头去找沈安,声音硬梆梆的:“划吧,我今天开哪里。”
早点干完,早点把油渣吃到嘴,他就再不来了。
心里又狠狠的想,等他家里熬油渣的时候,他要抓一把,不,两把,就站在沈宁面前吃!
左手一把,右手一把,吃一个砸吧一口,吃一个砸吧一口,非要香死她不可!
沈金拿个后脑勺对着沈宁在心里想着有朝一日翻身把歌唱的时候,村子里,沈三出门转了半圈,也拉长着脸回来了。
为什么是半圈,因为和李氏一样,也被人明里暗里,或是意味不明的那种神色刺激得不轻。
出门是不可能出门了,这会儿村里正拿这事说新鲜,他一出门那就是村里人眼里的猴。
沈三一口老血噎在嗓子眼里,想要找儿子出来问问还知道些什么,左右一看,三个小崽子一个也没在家。
“沈金呢?一大早跑哪去了?”
李氏也烦,左右一看,发现放在院里的锄头少了一把,就知道又是沈金拿走的。
“这两天不知道淘到哪去了,不到中午估计都不会回来,不过你也不用找,他一个小孩儿家家能知道什么,估计就是在山边玩看到桑氏摘野菜。”
沉吟片刻,李氏问沈三:“怎么样,问到都找了哪些人家去帮忙了吗?”
沈三那脸又黑了一个度:“没问,陈家去找人的话,左不过就是施家、卢家和村里他们父子原先帮人家盖过房的那几家。”
至于村子里别的人家,他没出面帮忙周璇,谁会去帮带着两个小娃子的桑氏?
乡邻纯朴,开什么玩笑,纯朴怎么没见桑氏吃野菜的时候有人送她两升粮?
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家家都吃不饱,讲什么纯朴,纯朴和互助那也是建立在能收获相对对等的回报上的,没有回报你看谁帮。
桑氏盖这房子,是他出面的话,村里分得出劳力的人家基本都会分出人来帮一帮,因为这人情有他托底,下次人家家里有什么事要人帮忙的时候有人能还上。
现在却是陈家出面,陈家能出面张这个口,还能替桑氏和现在才九岁的沈安去还有人情吗?
明显不能。
家里没有成丁的男人,这就是长房那边最大的弊端。
更何况满村都知道桑氏穷,穷得吃糠咽野菜,说是卖野菜赚了点钱,卖野菜能赚几个钱?野菜要能赚钱,乡下家家都发达了。
不图你还人情,那就得图一口好吃食,这又还不上人情,又供不了饱饭,谁耗着自己的气力去做善事呢?
这几年徭役本就重,村里二十二家,短短三年就有四家有壮丁死在服徭役的时候。
耗了气力又没有足够的饭食补充,败坏的就是自己的身体,这是所有人都有的认知,谁都想寿数能长几年。
李氏试探着问道:“那那边盖房咱还要帮忙吗?”
“不帮!”沈三想也不想的道:“她不来请就别想我会去帮着张罗。”
说完就想到桑萝本来就没请他,加了一句:“这次不请,以后有事也不用指望我会再管,只管找陈家去就是。”
李氏就暗松一口气,听到后一句更是心喜,心道桑氏可硬气点,千万别来。
她先前就怕男人惦着沈烈的死还是会照管着长房那边的事,盖房子可不是轻省活,草屋那边连个锅灶都没有,管饭的花销更是大,她就怕男人要面子,再心一软,回头就把做饭的事揽到家里来。
卖野菜能赚几个钱?别回头人请来帮忙,饭菜管不上,还得她倒贴。
这样的亏本买卖李氏可不干。
至于村里人嚼舌头,嚼呗。
有分家那回和上回桑萝在院门外跟她对上的事,李氏现在也算是皮实了,爱说说,反正她不会少一块肉,粮食和菜能省下来才是真实惠。
当下就添油架火:“也是,我看这桑氏厉害得很,也没把我们当叔婶,不然这样的事情也不会让陈家挑头这样来打咱们的脸,那咱们何必热脸贴冷腚,她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家都分了,过好过孬也跟咱不相干。”
沈三黑沉着脸没说话。
李氏就知道这火是架对了,烧吧,烧吧,她笑吟吟道:“成了,你要不想出去就歇歇,左右这几天田里也没多大事,正好看着点甜丫吧,我去一趟地里,那些菜该收得收了,趁着这日头好晒些菜干,不然入了冬能吃的菜不多。”
沈三应了一声,李氏就挑着两只畚箕出了门。
至于扔在盆里的脏被单,李氏准备等晚点再去洗,别说她男人不愿意对着外边那群看热闹的,她也不愿去溪边对着那一群闲出屁来的娘们,听着她们当面笑着问些有的没的,又压着实际全能让你听得见的根本不算小的声音嘀嘀咕咕嚼舌头哄笑。
都不够气的。
她倒要看看那边这回能请得动几个人,人家又愿意给她干几天。
饭食供应不上,谁给干那要下死力气的活?
难道陈家还会给贴补吗?
这年头别说粮,就是菜都是精贵的,自己都不舍得多吃,收下来都晒成菜干留作过冬的,陈家还是菩萨不成?
李氏就等着看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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