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夫
而此时, 另外四个杀气腾腾冲进来的护卫看看纪贵人,再看看那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也是陷入了沉默。
【他们眼中八卦的火星正在兴奋地跳跃。】
【打起来打起来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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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宋安还是纪禾清, 都想不到赵岚瑧居然会在这时候杀过来。在听见门外高公公的声音时, 纪禾清就是一惊,“是高总管!赵岚瑧来了!”
为了防止外人爬窗进来, 这厢房的窗子是冲着院子开的,这时候跳窗正好落到赵岚瑧等人眼中,实在没地方躲,宋安只能紧急翻进床里。
在赵岚瑧踹门而入时, 他又偷偷从床上翻到床后, 这床是贴墙摆着的, 床后只有一条狭窄逼仄的缝容他侧身躲进去, 正好床帐是靛青色,不透人, 等赵岚瑧掀开床帐没瞧见人影, 到时候纪禾清再解释几句就能糊弄过去,他不信赵岚瑧还会特意去检查床后。
他没想到赵岚瑧连床都不看,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 竟直接绕过床将他从床后缝隙里扯了出来!那缝隙本就狭窄,宋安是肉贴着墙藏在里面的, 赵岚瑧力气又极大, 就那么硬生生将他从里面拔出来,伤口被那么一蹭, 就是一阵剧痛, 还有股潮湿感,明显是伤口开裂又渗血出来了。
被赵岚瑧扯出来扔在地上, 宋安面色痛苦,扭头见一堆人看着,又强行忍住疼痛,只是忍痛忍得脸皮一阵哆嗦,更叫他绝望的是,赵岚瑧竟然按住了剑柄。这是他即将拔剑杀人的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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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清见状也坐不住了,忙起身喊道:“别杀他!”
她这一声落下,赵岚瑧不动了,周围明显也更安静了。
高总管一副不忍直视的神色,但他偷偷觑了陛下一眼,见陛下瞧纪贵人的眼神中不见怒色,显然很有转圜的余地,想到自从纪贵人来了以后陛下的转变,高总管大着胆子提醒道:“这汉子瞧着就一副歹人模样,定然是他挟持了纪贵人,纪贵人莫怕,如今陛下来了,陛下定然会为您做主的。”
虽然两人关着门躲在屋子里,其中一个还是衣衫不整被天子从床后边揪出来的,但管他的,只要有个体面的说法,能给陛下和纪贵人都留下几分颜面,这事儿就能过去了。
宋安却抬头去看纪禾清,他是不能被定做歹人的,否则再轻也少不了一个蹲大牢的罪,伤重未愈武功尽失被下了牢狱,怕是连这个冬天都活不过。
纪禾清自然也不会让宋安去坐牢,毕竟他还有更高的价值。只能一边对赵岚瑧眼神示意,一边道:“他不是歹人。”
赵岚瑧的目光分别在纪禾清头顶和宋安头顶停了一下,没有说话只静静站着,似乎在等纪禾清解释。
高总管见状连忙帮纪贵人找补,他笑道:“看他身上有伤,既然不是歹人,那想必是纪贵人偶然救起的落难义士。纪贵人真是菩萨心肠。”
纪禾清却道:“倒也不是。”
高总管眼皮一跳,只听纪贵人对陛下道:“我与他是旧相识,昨日他受了伤,是我让人救回来的,今日特地过来瞧瞧他的伤势,你不能杀了他。”
高总管:……
起居郎:……
四名护卫:……
众人齐齐睁大眼睛,尤其是高总管,有种拼命将人捞回来,那人却硬要去找死的震惊与绝望。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都被陛下逮到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共处一室了,不赶紧撇清关系,居然还说什么旧相识,什么特意看望……这这这、这不是打着灯笼上茅房,找死么!
陛下再怎么宽宏大量,对纪贵人再如何宠爱,他也终归是个男人,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能不怒气上头?
纪贵人怎么敢的啊!往日里瞧着也不像个恃宠而骄的啊!
完了,纪贵人完了!陛下定然大怒,到时候牵连到他们身上……
在场已经有好几人腿肚子发软了。
起居郎支着耳朵写完一通,又去看陛下,见他神色平静,不像是要发怒的症状,蓦然想起几个月前在相扑馆的那一回,难道说……陛下他打算轻轻放过纪贵人?
就在这时,赵岚瑧终于开口了,他问纪禾清,“有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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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清点头。
赵岚瑧看看地上的红名,又看向纪禾清,“过剧情?需要我关门出去吗?”刚刚抓红名心切,现在想想,可能关门是过剧情的方式之一,他刚刚一不小心就破坏了萌新的任务。
前面那三个字众人听不懂?可后面那句话确是实打实的!
而且不知为何,陛下看向纪贵人的眼神竟然有些心虚。
亲眼见证这一幕,众人又是呆住,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好像忽然看见天空裂开了。不,裂开的是他们才对吧!
更令人费解的是,纪贵人竟然就那么理所当然地受用了。
眼看着天子挥挥手,赶苍蝇似的把他们赶出来,然后又自己关上门在门口守着,众人简直三观尽碎!
陛下,您是天子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底下的女人,只要您想,都是您的,您为何如此委曲求全啊!
纪贵人,您只是后妃,您知不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如今陛下宠爱您当然什么都不计较,等日后色衰爱驰,陛下想起来今日您的所作所为,随时都能将您治罪,您难道不怕吗?为何如此理直气壮啊!
高总管甚至还用力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从今早开始就眼花了。屋子里被抓住当场的一定不是纪贵人和外男,而是陛下和美女吧!刚刚关门出来的一定是纪贵人而不是陛下吧!
一定是他将两人看颠倒了,否则他难以理解怎会发生如此离谱之事!
起居郎也是险些惊掉了下巴,虽然经过他的长久观察,确定天子对纪贵人情根深种,也肯定天子依旧会纵容纪贵人,但他没想到陛下能纵容到这个地步!这是君主和宠妃?不,这分明是女主人和她大度的正夫啊!
起居郎脚趾扣着鞋垫,头皮发麻到开始酸爽,然后他果断提起笔,刷刷刷将刚刚的一切记录到起居注上,写完还不忘吹干墨迹,以免不小心模糊了字迹,写完后他略心虚地偷瞧天子一眼,见他并未关注这边,更并未阻挠他将此事记载于起居注上,于是心中轻轻一叹:问世间情为何物啊,竟连帝王都不免委曲求全。我等凡人何必苛求情爱呢?唯及时行乐矣。
叹息完,怀着对自家君主的一点悲悯,起居郎照例在末尾为自家君主润色一番,“元和十六年十一月末……帝曰:卿有所爱,朕不能拒,今日成卿美事,盼卿回望。”
起居郎心内叹息,陛下如此隐忍,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讨纪贵人欢心啊。唉,希望纪贵人怜爱新人时,也别忘了回望回望,只有陛下才是她的家啊!
刚刚叹息完,就听吱呀一声,厢房的门开了,纪禾清走了出来,起居郎心里惊讶,这么快!
“这么快!”赵岚瑧面上显见有些高兴。
起居郎心里又叹气,这么短的时间,自然是什么也不能做,看把咱们陛下高兴的。
其他人也是面色古怪,但都低着头,不敢言语。
压根不知道底下人脑补了什么,纪禾清神情略有些严肃道:“我们回去,我有话得单独和你说。”
赵岚瑧点头,走出去两步又回头,“那里面的红名怎么办?”
纪禾清:“放心,他受了伤,走不了。”
两人相携率先上了回去的马车,只有高总管落后几步忙着填补,告诫其余诸人,“今日之事,若是外头传了什么风声,咱家可不会放过他。”
这几人都不是蠢货,哪怕高总管不提醒,他们也明白轻重,当下连连点头称是。高总管又看向起居郎,“叶大人……”
起居郎掸了掸衣摆,云淡风轻道:“刚刚我什么都没看见。”
高总管便笑呵呵地与他一同出去了。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去,几个人走出了几十人的气场。酒馆里此时已经没有了客人,了明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们不会杀个回马枪,才关上门跟卢素晴一起去后院瞧,就见宋安坐在床上,身上的绷带又红了大片。
了明赶忙帮他重新换药包扎,卢素晴转身要避开,却被宋安叫住了,“你等等,你姓卢?是卢廷的女儿?”
卢素晴闻言,眼底闪过异色,她埋着头应了一声。
宋安接着道:“想不想知道你爹的事情?说起来,我们以前应当见过,不知道卢小姐记不记得,十几年前,太师府的赏菊宴上……”
***
回去的马车很安静,赵岚瑧在剑柄上敲了敲,忽然道:“不好,忘记把剑穗拿回来了!”
他刚要起身,眼前突然一晃,是纪禾清拎着那根剑穗,“我已经拿回来了。就是可惜有些弄脏了。”她泡水使劲搓了搓,却怎么也恢复不到曾经的样子,“沾了血的就是这样,怎么洗也没有原来干净。”
听了这话,赵岚瑧不知怎的,眼前闪过一个血红的画面,等他眨眨眼,那画面又不见了。他是又眼花了么。
纪禾清却没注意到他这一刹的失神,问他,“对了,你是怎么知道宋安的?他不至于跑到你跟前吧!”
这一点赵岚瑧以前跟纪禾清提过,红名只有出现在他附近才会被他察觉,隔了两道墙他就看不见了,地图上也只能看见大致的敌对势力范围,无法精确看见每一个红点。但宋安这个红点却能在地图上被他一眼瞧见,这只能说明,他以前见过宋安,因此游戏系统里留了记录。
“你能想起来宋安究竟是谁吗?”
赵岚瑧摇头,那些npc在他看来都长得差不多,就像一堆差不多的石头,他怎么可能分清每一块石头呢?
纪禾清:“那就筛选,筛选那些能见到你,又可能对你抱有仇恨之人。”
二更·想亲你
纪禾清认识宋安也有几年了, 自认对他有几分了解。宋安能混到天命盟二当家那个位置,自然是有些才能的。他能文能武,不止写得一手好字, 武艺在天命盟里也是最拔尖的。
众所周知, 习文需要钱财,习武比习文更难, 而习武还能学有所成,要么就是家学渊源,要么就是家中有权有势能请来名师教导。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宋安的出身一定不错。
除了这一身本事之外, 宋安最令人印象深刻的, 就是他对朝廷、对赵岚瑧的仇恨。天命盟曾经发出的那篇讨伐暴君的檄文, 就出自他的手笔。
此外, 在天命盟势力最高的容州一带,还流传着许多关于恶龙吃人喝血、用洪水淹没村镇、残杀好人的故事和戏曲, 这些用来影射天子的话本传说流传开来, 也是宋安设计推动。
纪禾清怀疑宋安跟卢素晴一样,有亲眷死在赵岚瑧手里。
只有这样,他对赵岚瑧的仇恨才有迹可循。因为普通人仇恨皇帝, 就像仇恨夏日里太过毒辣的太阳,皇帝毕竟离他们太过遥远, 哪怕是仇恨, 也是虚无缥缈眨眼能忘的,没有谁真想要去射日。天命盟里大多数人也都是如此, 喊着一个口号, 混上一口饭吃。
但宋安不一样,他是真恨不得吃掉赵岚瑧的肉, 喝掉赵岚瑧的血,他提起赵岚瑧时,那种仇恨中夹着恐惧的模样做不了假。
但此前纪禾清只是怀疑宋安跟赵岚瑧有仇,现在赵岚瑧的回答则叫她肯定,宋安必定是曾经见过赵岚瑧,且是朝中高官之子。
但叫赵岚瑧去筛选,他自然是筛不出来的,毕竟他是记不得自己具体砍过哪些红名的。
于是次日,韩尚青就得到了一个任务,要他把天子曾经杀过的朝臣勋贵等等列个名单,重点是家中有成年男子的。
最近天子勤勉,韩尚青手里的活儿也不少,但接到这个差事,还是叫他喜出望外。陛下亲自给他安排差事,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倚重他啊!
而且他年轻,长得也不错,对着他可不比潘相那张老橘皮好多了!
不过既然来面圣了,韩尚青当然也要多汇报些好事让陛下高兴高兴,毕竟陛下是真不看奏折啊!
“陛下,工部的河渠工程快要完成了,您若是驾临,百姓必定夹道相迎喜出望外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子没有回应,倒是旁边的纪贵人开口了,有些惊讶,“河渠工程这么快完成?不是说要做到明年开春?”
韩尚青道:“一开始工部算的工期确实是要到明年,但河渠修到一半的时候,房商两州的一些百姓听说是修到他们家乡的河渠,纷纷跑来帮忙。底下官吏报上来,微臣一合计,索性如今房商两州还在赈济,那两州百姓闲着也是闲着,便让他们都来挖河渠,早点开渠引水,兴许还能赶上明年春耕,谁成想真提前完成工期了!”
纪禾清笑起来,“倒真是件好事。”
韩尚青面色却又有些犯难,“不过又有新的难题。”
纪禾清:“什么难题连左相大人都解决不了?”
听见这声左相大人,韩尚青便露出个笑来,“其实这件难题,早就露了端倪。房商两州遭了旱灾,颗粒无收,又免了两年赋税,但这回开渠引水过去,他们想要开展春耕,就需要良种播种,但两州灾民家里连一粒米都没了,这些粮种也就需要房商两州当地官府发放,可是当地官府的粮仓早就没粮了,国库粮仓也是捉襟见肘。”
赵岚瑧终于说话了,“我记得国库里还有不少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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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尚青就苦笑起来,“陛下,那些粮食动不得,其中一部分是明年军需,一部分是官员俸禄,一部分是预备灾情,剩下的也都另有用处。”要说还是之前陛下大笔一挥惹的,当时承诺给挖渠灾民的补贴有些多了,若是扣下不给,那陛下刚刚起来的威望又要扣回去。
纪禾清问:“各地义仓呢?”
韩尚青道:“这几年年景不好,各地义仓光是赈灾就耗去不少,还没来得及填充新粮。更何况,那些义仓也不见得就有粮食。”连国库粮食都有人打主意,更何况是各地义仓了,不是被倒卖,就是被盗匪劫掠,总之是不可能有多少富裕了。
也就是说,确实都指着明年有个好收成了。
韩尚青接着道:“还有就是,这些开挖河渠的灾民回家还得给些安置的钱粮,这一笔也是不少。”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等到开春播种,要不然朝廷费这么多事开挖河渠做什么呢?但国库已经拨不出粮食了。
其实只要挺过去接下来半年就好了,房商两州有了新河渠,明年能种出不少新粮。但问题就是等不了那么久了。
从卢廷那个案子,纪禾清就隐约知道国库粮食不多了,但她以为至少还能撑到明年秋收,没想到这么快就捉襟见肘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弹幕早就有人提出靠谱建议,鉴于这个时代没有后世培育出的种种亩产极高的粮种,所以直播观众搜罗来的都是教科书上关于怎么防治虫害,怎么施肥沤肥,怎么催促种子更快发芽成长的办法……纪禾清已经在慢慢整理,但现在已经入冬了,不是耕种的时候,推广开来也需要一段时间,就算推广开来,还要至少等一个季度才能有收成,也解决不了燃眉之急。
这时,赵岚瑧终于开口说话了,“没有粮食,不能出去买吗?”
这话颇有这种何不食肉糜的意味,不远处坐着的起居郎抬头看了眼,又低下头去,犹豫着要不要记下去。毕竟陛下的名声已经不怎么样了,将来这些话在史书上流传出去,后世免不了又要拿出来当作反面教材反复笑话。
但他是起居郎啊,将这些话记录下来,本就是他的职责。起居郎一时犹豫。
韩尚青确实有些发愁道:“陛下,其实去岁潘相就出过主意,当时钱粮已经不够用了,于是潘相就以朝廷名义找民间富商借款借粮,再过几日,就该到了还债的日子了。”
“也就是说,钱粮不但不够,还欠着一大笔?”纪禾清有些吃惊,没想到大晋朝廷竟然这么穷了,“欠多少?”
韩尚青竖起一根手指头。
纪禾清大惊,“一百万!”
韩尚青比她更惊,“怎么可能!纪贵人,是一千万贯啊!”
纪禾清:……
她一时语塞,毕竟她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多钱。
韩尚青明显越说越焦灼,“去岁朝廷总收入也才八千万贯。上上下下都要用钱,若是把这一千万贯兑现给商人,明年军费就不够了!”
若是太平时节倒还好,但这两年世道越来越不太平,若是连军费都削减,后果不可想象。但答应兑付给商人的若是不给,等他们闹起来,朝廷本就岌岌可危的威望就愈发雪上加霜,以后再出什么政令,愿意遵从的人可就少了。
正愁云惨淡,韩尚青忽然出了个主意,“陛下,商人重利又奸猾,不如找个由头,说他们藏匿天命盟反贼,把他们都杀了!这笔帐就平了!”
真正的天命盟反贼纪禾清:……
赵岚瑧却是眼睛一亮,“还能这么玩?好,那就把他们都杀……”
“陛下!”纪禾清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赵岚瑧并不喜欢她喊陛下,但纪禾清只会在朝臣面前这么喊,久而久之赵岚瑧也就习惯了,他回头,就见纪禾清神色端肃,“杀一个人藏得住,杀一群人怎么藏得住?到时候朝廷威严扫地,更何况平了这笔帐,也解决不了国库空虚的问题。”
她又望向韩尚青,目光里透着审视,韩尚青立即笑着朝她拱手作揖,“贵人息怒,臣方才只是说笑罢了。”
纪禾清不理会他,只看向赵岚瑧,“陛下,左相言语无状,不如将他贬为庶民……”
扑通一声,韩尚青脸色发白地跪在了地上,“贵人恕罪!”
韩尚青一直以来就名声差,以潘相为首的一干朝臣讨厌他,潘相每每看见他都给他甩脸子,关于他是个佞幸的传言更是屡见不鲜。但纪禾清之前看他,只觉得他说话幽默风趣,虽然总是针对潘相,但到底没干构陷栽赃的龌龊事,再加上他在赵岚瑧面前是个铁杆绿名,也有才能,因此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
但今日这一出,可算是让纪禾清知道这人为什么招潘相讨厌,又为什么会被称为佞幸了。合着只要能讨赵岚瑧欢心,他什么鬼主意都敢往外倒腾啊!
但过几日那些商人就要来要债,商人倒是不敢直接跟朝廷对抗,但朝廷若真的发不出钱,确实威望扫地。钱钱钱,去哪里要钱呢?
纪禾清心里叹气,道:“左相起来吧,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韩尚青这才站起来,但这回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赵岚瑧看了看纪禾清面上愁色,忽然道:“我有钱啊,我出钱平账好了。”
纪禾清:!!!
她惊讶地看向赵岚瑧。
韩尚青也是一副陛下你有钱怎么不早说的震惊。
只有赵岚瑧莫名其妙,“你忘了吗?我以前跟你说过,一开始我经常玩开宝箱的。”
是啊,赵岚瑧曾经还搬空了两座亲王府邸。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纪禾清赶忙问:“你有多少钱?”
赵岚瑧于是数了数自己的背包仓库,大概估算了一下,道:“也没多少,有个八千万吧!”
八千万!不但能还了债,还能买很多粮食!灾民的安置粮有了!还能招兵买马!能做不少事情!
纪禾清一时激动得脸犯红晕,上前握住赵岚瑧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等回去,我想亲你。”
赵岚瑧耳根热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舍得抽回手,只低声道:“不必了,先……存着。”
不远处,起居郎看看他们,终于再次提笔。
噩梦
张崇正一回家, 就看见老父在打仆人。
“我打你个没有尊长,不孝不悌的东西!花钱给你去学手艺,指望你做个好管家照顾这一家老小!你呢?见天儿往外跑, 一天到晚给人家送金送银, 就是不惦记自个儿家!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我今天就打死你!”
老父使劲拧着仆人耳朵, 疼得仆人啊啊叫唤,却仍不泄愤,举起手杖就要往仆人身上招呼,被张崇正喝止, “爹, 你做什么!”
张父这才不甘不愿地放下手杖, 横了儿子一眼, 临走前还用力拧了仆人胳膊一下,疼得仆人一个哆嗦。
张崇正来不及阻止, 冷着脸把仆人拉到屋子里去。
“身上哪里疼?”张崇正掀开仆人的衣服查看, 见他身上好几块青紫,顿时眉头狠皱。
仆人却只连连摆手,啊啊了几声, 意思是自己没事。他是个哑巴。
张崇正找出药酒按揉他身上青紫的地方,一边揉一边教训他,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他来了避开点。”
仆人却只是看着他笑,又啊啊了两声, 不知有没有听懂。
张崇正叹了口气, 把仆人身上受伤的地方都用药酒按揉了一遍,他道:“明日起, 你跟我到官署去吧!别在家里呆着了。”
正说着,张母徐氏提着一篮子菜回来了。看见儿子在给仆人擦药酒,她叹了口气,“你爹又打阿木了?”
张崇正沉默着没有说话。
徐氏见状便习惯性地替张父说话,“我知道阿木是你捡回来的,你把他当弟弟看待心疼他。可你也别怨你爹,好不容易等到你考上进士当了官,却被分到清苦衙门,他一心想着做老太爷过富贵日子,现在这般,他也是心里有气。”
张崇正:“他有什么气,都可以冲着我来,何必逮着阿木指桑骂槐?纵使阿木不会说话,脑子又不清楚,总归也二十岁了,不该这么欺负他。”
徐氏看了阿木一眼,这孩子到他们家也有差不多有五六年了,虽然又傻又哑,但是干活勤快麻利又知恩图报,原本也是个好孩子的。
张崇正这时候起身把她的菜篮子拎过来帮忙挑拣,“明日我把阿木带到官署去,家里的事,我另找个人来帮忙。”说着,手下忽然碰到个硬物,张崇正低头一看,一小块金灿灿的黄金就遮遮掩掩地躺在菜篮子里。
张崇正面色一变,“这是哪儿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面对儿子的质问,徐氏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将事情交代了。原来是邻居有个富商家里犯了事,花钱来贿赂,想买通关系找门户免罪。
生怕儿子怪罪,徐氏忙摆手,“我知道你这官做不了这个主,那人只是通过咱买条门路,你不是有很多同僚吗?只要你肯找你那些同僚帮帮忙,就……”
“我帮不了这个忙!”张崇正心里一算母亲能接触到的人,就知道贿赂的是哪家了,提起篮子就出了门。
徐氏拦也拦不住,不由坐回屋子里哭,一会儿哭自己养育儿子长大供他读书有多辛苦,一会儿哭儿子官小钱少自家连房子都是租的,一会儿又哭儿子当了官自己还得亲自出门买菜被人笑话……
张崇正还了金子回来后听见哭声也没理会她,只是将晚饭烧了就离开,他甚至没在家里过夜,而是带着阿木回了官署。
回到官署已经入夜了,张崇正虽然只是工部下面一个九品的水部主事,但在官署内也有一间自己的小卧房,将阿木安置好,他提着灯笼出去,打算入睡前再画几张图纸,谁知道刚刚从官署内院走出来没几步,就远远瞧见往日入夜后冷清的正厅此刻人声鼎沸,正有不少同僚在说话。
“哎,张主事来了!”另一名水部主事瞧见他来了,忙招呼道:“你昨日不还发愁账上预备支给灾民的钱粮没动静么?刚刚户部透了准话,明日就发下来了!”
“当真!”张崇正有些欣喜,这些日子他在渠道工地跟灾民同吃同住,眼看河渠完工了,报上去的账却迟迟得不到回应,等得也是心焦,现在得了消息,明日再去工地面对那些灾民的询问,可算不必再绞尽脑汁拖延安抚了。
“不过,为何各位同僚都满面喜色?”张崇正眼见正在大厅里议论的不止水部的同僚,还有其他部门的,不由露出疑惑。
廖主事道:“这你也不知?下午尚书大人亲自过来发话了,说陛下恩典,明年工部所有官职俸禄升一等!”
廖主事说着都忍不住拍手。六部当中,就属他们工部干活最辛苦,地位最低微,俸禄也最低!就连他们的最顶头的长官工部尚书,要升官也是去其他五部当尚书!
不错,虽然都是尚书,都是三品,但工部尚书就是地位最低,长官地位低,他们这些底下位卑官小的,当然也比不上其他五部,想想都憋火。
前阵子统领兵刑工三部的韩相擢为左相,盖了潘相一头,他们还以为从今后以后不必再看户部脸色,没想到找户部支银子倒比以前更难了。
“好在这回是陛下发话……”廖主事念叨了几句,又去看张崇正,“张主事,现在俸禄升上来一些,大家都能多喘口气,你也该娶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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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张崇正点头不语,廖主事想起他家里的情况,便也不再多言了。
张崇正则是想到,灾民安置那边可以放一放,俸禄涨了一等,倒是可以再雇个人回去做家事,不必阿木再回去受老父责打了,他心里松了口气。
眨眼已经到了腊月,李四郎等一众灾民终于回了乡,他没有走原来的路,而是贴着挖开的河渠走。一边走一边傻笑,后面的张麻子看不下去了,喊道:“李四,你也不怕掉沟渠里去!”
李四郎喊回去,“哈哈,掉进去正好洗个澡。”
随着大江引水灌入,这条贯通房州的河渠里渐渐盈满了水,清澈水流滋润了房州久旱的土地,李四郎惊奇地发现,这寒冬腊月的,河渠边居然冒出了一点绿意。
回了乡,见家里人虽然都瘦了一圈,但没有一个饿死,李四郎更加高兴,喜滋滋掏出官府发的工钱给他娘看,他娘刚刚还抱着他哭,说之前都以为他再也回不来了,毕竟这年头逃灾出去的,要么死在外边,要么就流落他乡编丁入户了,等看见儿子掏出来的一把大子后,他娘也不哭了,乐呵呵开始数钱,一边数一边道:“皇帝老儿可算干了件好事。”
李四郎以前也偷偷骂皇帝,骂狗官,可是这回他在京城里见了张主事那样一位真正干实事的好官,人也不像以前那么偏激了,听了这话就嘘了一声,“娘啊,以后不能这么说了,被官府听到是要砍头的!”
他娘大惊失色,“什么?我骂县令都不必砍头,骂皇帝居然要砍头?外面好多人不都在骂?”
李四郎哎哟一声,“娘哎,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好歹咱拿了官府的钱,以后也不怕不下雨了。”
“你说得在理,好儿子,出去见过世面就是不一样啊!”他娘一边把钱藏起来,一边念念叨叨,“哎呀,皇帝肯办事就是好啊,说给咱一条河,就给咱一条河……”
咚咚咚……外头忽然传来敲锣声,他们村的里正沿路喊道:“官府贴告示了,军营招人了,新兵入伍发一件棉衣,一双棉鞋,每月军饷三百钱,每家出一名青壮……”
于是刚刚回家的李四郎就这么稀里糊涂入了军营。
***
【尊敬的玩家,您的饥饿度已经即将满值,请立刻用餐。】
赵岚瑧规划行军路线正上头呢,都忘了要吃饭了,被游戏系统提醒了好几回,才终于抬起头朝旁边招手。
早就候着的高总管立刻将一直温着的午膳一样样端过去,“陛下请用。”
哗啦一声,赵岚瑧一只碗没拿稳摔在了地上,瓷器碎片飞了满地。
高总管哎呦一声,赶紧让人来收拾碎片,嘴里则念念叨叨着岁岁平安,一边让人再送一只新碗。
赵岚瑧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刚刚拿碗的时候,他一眼扫过去,发现垂拱殿里所有npc忽然活了过来,每一个都活灵活现好像真人,他呆住了,可是那只碗碎了以后,一切又好像成了他的错觉。
真的是错觉么?
赵岚瑧有些头疼地捂住自己。
最近天子似乎频繁头疼,但又不肯看太医,高总管轻言细语道:“陛下,可要寻纪贵人过来?”
赵岚瑧嗯了一声,片刻后又忽然大声道:“不要喊她!”
高总管被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动弹了。
“马上要对付周太后了,我不能出问题。”赵岚瑧呢喃了一句,拿起饭碗,用力将自己填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天晚上,赵岚瑧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纪禾清入宫那天,当在一堆黄名当中看见一个红名时,一股急迫感催促着他出了剑。
他杀了纪禾清,鲜血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喷了出来,眨眼间灌满了全世界,他整个被血水吞没。
然后他被惊醒了,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心跳快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炸裂开。
还好是个梦。
他正盯着帐顶后怕,忽然发觉黑暗中涌过来一团光,一侧头,是纪禾清端着烛台走了过来,秀美的眉间在烛光下微微蹙着。
“听说你头疼,我来看看你。你是怎么了?”她在床沿坐下。
赵岚瑧有些恍惚道:“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把你杀了。”
烛火晃动了一下,纪禾清的声音幽幽响起,“哦?是怎么杀的?”下一刻,她的脖颈忽然多了一条血线,鲜血涌出,喷了赵岚瑧满脸。
赵岚瑧被吓醒了。他呆呆盯着帐顶,感觉心口有些发疼。
忽然,他余光里注意到了朦胧的光,心跳忽的漏了一拍,他僵硬地侧过头,就看见纪禾清端着烛台走了过来。
在他瞪大的双眼里,纪禾清开口,“听说你头疼,我来看看你。”
“啊啊啊——”赵岚瑧惨叫起来。
被吓了一跳的纪禾清:???
永远拥护他
赵岚瑧这是怎么了?
纪禾清没料到他醒来后看见她会是这个反应, 她忙将烛台放下,刚刚回身,身体却忽然一重, 赵岚瑧从床上跃起将她扑倒在地。
与此同时, 床帐在一道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后缓缓委地,云雾一样柔软地盖在两人身上。
感觉到垫在自己脑后的手掌, 纪禾清眨眨眼,在晃动的光线里瞧着他。
赵岚瑧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紧张,他趴在她身上,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脖颈, “不怕不怕, 你没事, 你没事……”反复说着这样的话, 他似乎安心了一些,起身将她搂抱在怀里, 哄孩子似的轻轻道:“不怕不怕, 这只是个梦,你没有死,等梦醒了, 你会发现自己好好的。”
纪禾清:……
她靠在他怀里,目光盯着盖住两人的纱帐, 这纱帐可真轻啊, 正随着赵岚瑧说话时的呼吸一收一放。
所以,赵岚瑧以为这是个梦, 梦里她死了, 所以他这是安慰她不要怕,只是梦而已。可这不是她的梦啊, 受惊吓的不是赵岚瑧本人么?为什么他反过来安慰她?
纪禾清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她觉得自己又发现了赵岚瑧性情中的可爱之处。
“我是怎么死的?”纪禾清有些好奇,察觉到赵岚瑧的手指又在她脖颈反复摩挲,她猜测,“是被划开脖颈而死?”
赵岚瑧的手指停住了。
纪禾清心想,如果在赵岚瑧的梦里她因意外死了,或者是被别人杀死,那么他的反应应该是愤怒和伤心,在看见她后也该是惊喜,可他看见她时却是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还在安抚她醒过来就好,什么情况下被杀死的人需要安抚?
除非是含恨而死前来索命的厉鬼。那么答案呼之欲出,纪禾清开口,“是你杀了我?”
赵岚瑧的呼吸一下停了,沉默片刻才道:“对不起,初见那天,我是真想杀你。”
纪禾清:“你的意思是,你在现实中没有杀我,但是你梦见了当天的另一种可能?”
赵岚瑧:“对不起。”
纪禾清:“为什么道歉?在梦里我只是一个幻影,一个臆想,并非真正的我。”
赵岚瑧声音发沉,“万一在梦里的你,向往着梦外的你,并渴望成为一个真人呢?”
没料到赵岚瑧会这么说,纪禾清一时怔住。
赵岚瑧:“有些话我不敢在现实里对你说,怕你也焦虑。”他越发搂紧了她,像是在这种身体紧贴的亲密中汲取力量,“我最近很不对劲,已经不能用眼花来搪塞了。我怀疑我以前认知的都是错的……有时候甚至怀疑周围的一切都是真的,其实不是游戏方在骗我,是我的脑子在骗我……又期待又恐惧……”
说到最后,他有些语无伦次起来,纪禾清听到这些,面上神情渐渐凝重,她也抱紧了他,“别怕,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你又没做坏事。”
赵岚瑧脱口而出,“可我杀了很多人啊!”
纪禾清:“他们都是红名。”
“红名就可以杀吗?我有什么资格处决他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禾清扯掉两人头顶的纱帐,直起身捧着他的脸认真说给他听,“你是皇帝,只要你想,你可以处决任何人,不必为此负罪。”
赵岚瑧垂眼自嘲,“玩了这个游戏,路边的狗都可以做皇帝。”
这话落下,他忽的感觉有些不对,这个梦,是不是太长太清晰了点儿?
此刻捧住他脸庞的双手,是不是过于温暖了点儿?
赵岚瑧的手还搂着纪禾清的脖子,少女的肌肤软滑得像香膏,明明没有凑近去嗅闻,鼻尖却也好似停了软滑的香味。
赵岚瑧僵住了,他难以理解地发现,这好像不是梦。
纪禾清察觉到了他的僵硬,为了将他从那种自我怀疑的深潭中捞出来,她佯装不知,顺势倒进了他怀里,果然,她这一倒,赵岚瑧更僵硬了。
她笑出声来,“醒了?”
赵岚瑧嗯了一声,此时再回想自己刚刚的一言一行,简直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完了,她一定在心里笑话他了,成年人的成熟稳重荡然无存。
赵岚瑧显然已经对纪禾清爱戏弄他的性格有了了解,真的很害怕纪禾清又抓住机会调戏他,偏偏他又不能调戏回去,要不然这个胆大妄为的未成年就要顺着杆子往上爬了。然而纪禾清这一次并没有戏弄他,而是道:“应对周太后的部署你做好了么?”
提起这事,赵岚瑧刚刚那些犹豫彷徨全都抛走了,终究那只是未经证实的疑虑,并不妨碍他此时全心全意对付周太后。
“华清行宫现在是正常状态,肖统领每天都盯着行宫,但一直没有发现行宫的异常。”
纪禾清皱眉,“不可能没有异常,这段时间我们做了那么多事,甚至开始招兵了,周太后看了不可能不着急。”
赵岚瑧:“没错,华清行宫表面上确实没有异常,但我给周太后打了标记。发现她没有表面上没有出行宫,实际上经常在行宫和西边的芋子山来回窜。”
没有出行宫,却能出现在芋子山……纪禾清眼睛一亮,“有地道?”
赵岚瑧:“肯定是这样。”
纪禾清:“难怪那天夜里我听见他们说弃了行宫。原来他们随时能从地道出走。”她又问:“既然你可以隔空给周太后打标记掌握她的行踪,那能不能给天命盟首领打标记?”
赵岚瑧摇头,“只有亲属栏可以,不过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到时候我不靠近周太后,就让肖统领带兵包围他们。”
纪禾清点头。
眨眼间又是半月过去,新年将至。
期间纪禾清又去行宫见了周太后两面,这两面纪禾清给周太后带了一些关于赵岚瑧的消息,“他最近时常头疼,夜里还会发噩梦。”
自从上次文郡王一事后,周太后安排在宫里的眼线都被拔除,如今她只能靠着纪禾清获取赵岚瑧的消息。
周太后闻言便问,“什么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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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清:“他也没跟我细讲,只说什么也许梦里的人也想做一回真人。”
周太后闻言只是嘲讽一笑,纪禾清打探她在笑什么,周太后却半点口风都不透,但出乎意料的是,原先对她还隐约有点怀疑的周太后,在听到那句话后,竟然真的开始信任她。
等第三次见面时,周太后对她道:“不能再等了,赵岚瑧最近一直在拉拢人心,越是等,机会越渺茫。”
纪禾清恭敬中透出恰到好处的怀疑,“可他毕竟是天子,握有兵权,我们既没有朝臣支持,又没有千军万马,该怎么和他斗?”毕竟支持周太后的朝臣都是红名,早被赵岚瑧杀了干净。
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周太后自信道:“谁说我们没有千军万马。我在暗中养了一万精兵,只听从我调遣。”
纪禾清做惊讶状,“竟然没被发现?”她又面露犹豫,“可赵岚瑧武艺高强,又名正言顺,哪怕您真的占了皇宫夺了玉玺,朝野也不会认的。”
周太后:“你说得不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需要你做一些事。”
纪禾清抬手行礼,一副十足乖巧的模样,“听凭娘娘差遣。”
周太后满意道:“我要你做两件事,第一件,将赵岚瑧单独引到芋子山山口,我会安排精兵拖住他;第二件,联络天命盟,让他们派遣死士过来,越多越好,务必要将赵岚瑧拖死在芋子山。”
她说着,眼神中透出狠色,“我就不信,他再神,能敌得过千军万马!只要他一死,我就能名正言顺推新皇上位。”
纪禾清犹犹豫豫道:“那事成之后,万一朝臣要我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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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后一听就知道她想要个保障,她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放心,我说过会保你,事成之后,我收你做义女,封你做公主,再在江北选一块地方给你做封地,但这封地需得你自己打理。每年能收到多少食邑也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闻言,纪禾清心中微微震动。前面那些封公主给封地的话她都不当回事,毕竟画大饼谁不会?可是后面这番话,她却能听出来出自真心。周太后不但真心想要奖赏她,竟还试图教导她?
这一刻,纪禾清发现自己对周太后又有了新的认知。
周太后瞧见她动容的神情,倒是略有些嫌弃,“别露出这副蠢样,我堂堂太后,又不是那等流氓山匪,还不屑于鸟尽弓藏过河拆桥那种把戏。大晋从七年前的盛世之兆走到这个地步,也有我的过错。能从土匪窝里走到今天,证明你的确聪明,贪图荣华富贵也不是什么错,只要你日后尽心为我办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直到纪禾清走出行宫,周太后的话依旧在她耳边回荡,平心而论,周太后不是个坏人,对她也算不错。
“可惜,她不是玩家。”这个世界没有人比纪禾清更了解赵岚瑧的力量,只要赵岚瑧的玩家技能一天没有消失,她就永远不会越过他去拥护别人。
新资料卡
夜色浓, 风霜急。
卢素晴裹着一件不起眼的灰色袍子出了小酒馆,腊月夜里的风刮到连脸上就像刀割,就连常在小巷里出入的酒鬼闝客都不见了踪影, 那种贪杯好色之徒, 此时不是在哪里烂醉如泥,就是倒在哪个姑娘的床上, 鲜少会在这种天气出门。
趁着这会儿没人,卢素晴脚步匆匆踩过巷道里缺损的青石砖,很快就出了布衣巷。离开偏僻的布衣巷后,她总算听到了点人声, 不由往街上扫了一眼。
大抵是快要过年了, 街上这会儿还有不少人, 有挑着扁担叫卖的货郎, 有缠着父母买块糖糕的孩子,有扛着大包小包正往驴车上装卸货物的工人, 更多的是顶着冷风往家里赶的路人。
卢素晴裹紧袍子混入那群行色匆匆的路人中间, 时不时往周围看上一眼,没多久就走到了一间窗户里透出暖光的茶舍。
茶舍大门上挂着挡风的厚门帘,卢素晴掀开沉甸甸的帘布,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正在温茶的小火炉,火炉旁, 穿着青色袄子的纪禾清正与一个年轻男子坐在桌前说话, 茶舍里另外几桌也已经坐了人,他们布衣布鞋, 一副寻常百姓打扮, 却在她掀帘进来的瞬间就盯紧了她。
尽管不是第一回来,但每回被那些人紧盯着, 卢素晴还是免不了有些心惊。她定下心神,迈步往里走,先是冲着纪贵人微微一礼,停顿一下,才转向赵岚瑧,冲他一福身。
赵岚瑧对卢素晴有些印象,毕竟对方不久前还是黄名,现在却已经是绿名了。他对此略感满意,终于允许她坐在纪禾清身边。
时间不多,卢素晴坐下后立刻道:“这些天,宋安时常让我外出替他办事,最远的一次,是到田家庄给一个左眼有刀疤的男人送信。信我看了,内容是杀了我这个送信人。”
纪禾清目露惊讶,“你看了信还去送?”
卢素晴点头,纪禾清感叹,“你胆子真大。”
卢素晴脸上有后怕也有庆幸,“你跟我说过宋安狡诈多疑,不会轻易信任旁人。所以我一直小心着,当时他的伤还没全好,武功又废了,我是他身边唯一能使唤的人,况且这些日子一直费心照顾他,我想他没理由杀我。且这段时日京都严查外来人口,没有我,他找不到一个能为他办事的本地人。所以我才决定去送。”
当时她也是深思熟虑过才决定去做的,一时大胆,事后才觉出害怕。“但当时那个收信人看完信并未杀我,而是就这么让我回去了。后来我才想明白,那封信里应该有我看不懂的密号,宋安是在试我会不会偷看他的信件。”
纪禾清不免感叹卢素晴的胆大机敏,卢素晴虽然大了纪禾清几岁,但在纪禾清面前却仿佛一个小辈,得了夸奖她抿嘴笑起来,有别于在酒馆时迎来送往的风情,是一种孩子得了糖一般纯粹喜悦的笑。
卢素晴继续道:“自那以后,我感觉他终于开始信任我,以前只是模模糊糊提起一些似是而非的往事,见我没印象就不说了,自那封信后,他就向我透露了更多事情,我才发现他原来竟是……”
“是老太师的孙子是吗?”纪禾清忽然开口。
卢素晴有些吃惊,这时纪禾清递给她一杯热茶,卢素晴吹了几下一饮而尽,口中干渴和身上寒意一并驱散。
接着就听纪禾清道:“很好猜。我早就怀疑宋安可能跟赵岚瑧有仇,把赵岚瑧亲手杀掉又家世不错的人排查一遍,没多久就选出了合适的目标。”其实这也并不好选,毕竟宋安又不是傻子,他早给自己安排了替身,那个老太师名义上的孙子早几年就病死了。
但还是那句话,周太后跟天命盟的勾结不是机缘巧合,必定有一个在其中牵线,这个人必定跟周太后、卢廷、天命盟都有关系,而周太后言谈举行间对天命盟那些人十分看不上,却愿意跟天命盟交易,说明牵线搭桥的那个人有受周太后看重的地方。
于是纪禾清排查出了几个人选,最后挑来挑去,挑出了那位据说被赵岚瑧吓死的庞太师。
庞太师,曾经亲自教导过卢廷,跟周太后之间似乎也关系匪浅。
如果宋安是老太师的孙子,那么他对赵岚瑧的极端憎恨就理所当然,毕竟卢廷之后,在纪禾清的推动下,其他被赵岚瑧杀死的朝臣都或多或少查出了问题,而老太师看起来却是无辜的。
当然,宋安对卢素晴的有意亲近也被纪禾清看在眼里,毕竟她安排在宋安身边的除了卢素晴还有了明,相比起卢素晴,了明更适合去跑腿传递消息,但宋安偏偏只跟卢素晴亲近,这又是一重证据。
综上所述,宋安的出身来历纪禾清已经猜出了八分,今天卢素晴的这一番话,只是彻底坐实了他的身份。
不过卢素晴并不知道周太后和天命盟的勾搭,因此纪禾清没将那些太复杂的事情告诉她,只道:“宋安将自己的身份瞒得严严实实,现在却肯对你透露,我想,他是想借着这层身份让你对他更加忠心。毕竟你爹曾经是他祖父的学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卢素晴脸上却露出讥讽,“是啊,算起来他还比我高一辈呢!”说着眼中又含了恨意,“我爹本来是个好人,当初他一定是用这层身份蛊惑了我爹,才让我爹做下那些糊涂事,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报仇。”
纪禾清交给她一封信,“你将这信带给她,就说是他让我接头的那人给他的。你回去后,万事小心。”
卢素晴应了一声,很快戴上兜帽走了出去。
厚重的门帘掀开又落下,隔绝了外面凛冽的寒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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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清收回视线,那封信自然是周太后写给宋安的。纪禾清几乎能想象到不久后芋子山山谷的情形。
周太后对赵岚瑧的忌惮简直难以言喻,一万精兵不够,还要天命盟安排死士配合,只为了围剿赵岚瑧一人。
若是运气好杀掉了赵岚瑧,哪怕只剩残兵几百,周太后都能推着孙子名正言顺登基,毕竟朝中如今忠心赵岚瑧的绿名不多,就算赵岚瑧真死了,也没有多少人会去追究。的确不能再等了,以赵岚瑧如今的勤勉,回归的人心会越来越多,拖得越晚,形势对周太后越不利。
而如果运气差没能杀得了赵岚瑧,也能重创他,到时候周太后就令她的精兵与天命盟的死士对打,装作护驾的模样挟持重伤的赵岚瑧,逼他写诏书退位,再暗中弄死他。依旧能达成目的。
至于赵岚瑧在一万精兵和诸多死士的围攻下全身而退……哪怕是代入周太后,纪禾清也不敢去想有这种可能,赵岚瑧应该是个人吧,人,至少不应该……
纪禾清忽然掐了赵岚瑧一把。
赵岚瑧安安静静地喝茶忽然挨掐,他吃痛得缩回胳膊,匪夷所思道:“我没得罪你吧?”
纪禾清看他吃痛的反应与常人无异,“你是人吗?”
赵岚瑧莫名其妙,但见纪禾清神情认真,他还真仔细思考起来,“难道你想说我们是一串电子数据?”
“罢了。”纪禾清叹了口气,她只是想起那一次赵岚瑧醉酒状态说他不是人的话,但那应该只是醉后胡说八道吧!
***
腊月三十,除夕夜。
纪禾清踩着蔓延而来的夜色登上城楼,遥遥眺望芋子山的方向。
直播间观众也跟着她转换视角,一行行弹幕在星子垂挂的夜幕背景里升起。
【好紧张,一定能打赢吧!】
【我也担心,看周太后那么自信的样子,应该是有什么底牌吧!】
【安心啦,这回赵岚瑧带了好多个绿名,肖统领带着几千精兵偷偷潜行过去。韩相和潘相也做了部署,尤其是韩相,我观察到他衣服比平常厚了一层,笑死,他衣服下面绑了钢铁,我以为他是保命,结果他是预备着随时给赵岚瑧挡刀抢功劳。】
【天命盟的死士也不用担心吧!清清这个中间人在周太后那封信上加了一笔,把时间推迟到一个时辰后,等天命盟的死士赶过来,战场都打扫完了。】
【我去!赵岚瑧忽然开出了一张新的资料卡!活久见啊姐妹们,赵岚瑧都多久没有动静了,还以为他不会再有资料卡了呢!】
【快快快分享出来!】
这个时候忽然开出资料卡……一股不祥的预兆笼罩了纪禾清心头。
她立刻查看新资料卡,跳进视线的只有短短几句话。
——为了让这个工具更好用,它被允许一段虚幻的记忆。
——可某一天,它忽然变成了他。
——元和十六年除夕夜,他死在杂兵手里,倒在新年的日出之前。
一枪破局
短短三句话, 看得纪禾清心惊肉跳。
她呆滞片刻,忽然疾步奔下城楼,被交代跟随保护的高总管见纪贵人忽然一阵风似的飞走了, 惊得跺脚, “纪贵人,慢些跑!当心摔着!”
纪禾清根本听不见高总管的话, 她飞奔下城楼,从马车里抽出破障枪,一枪挑断绳索,将挂在车厢前的马匹拉出, 然后翻身而上, 直冲城外, 一路向着芋子山而去。
等高总管跑下城楼时, 只能望见远处的烟尘了。“哎呀!”他又剁了跺脚,赶紧叫人骑马去追。
从除夕到正月初五, 京都照例是不闭城门不设宵禁, 纪禾清一路畅通无阻,取道城郊小道,很快穿过一片灌木丛生的低洼野地, 穿入一片树林。
冬日里不见绿色,两旁光秃秃的树木一棵接一棵不断倒退。她跑出来太急没有带大氅, 寒风直往她身上刮, 她却感觉不到冷,胸腔中只有一团焦灼的烈火。
只盼着快点, 再快点……
心里焦急, 可念头一个接一个翻涌,怎么也止不住, 关于那封新资料片,关于赵岚瑧,关于芋子山……一切都排山倒海一样在她脑子里冲撞,她不停地想,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赵岚瑧会在今夜死于杂兵之手?
这是什么可笑的死法?
怎么不说天外陨石落下将赵岚瑧给砸死了?
耳旁风声呼呼刮过,除夕夜的烟花遥遥在她身后的夜幕中飞起。但纪禾清什么都听不见,眼中只有一条被月华照亮的路,耳旁不断回响的是赵岚瑧临走前说过的话。
——不是说大晋现在内忧外患吗?这个周太后不想想怎么保家卫国,整天净琢磨阴谋诡计了,这种人设就算是放在游戏里也不会讨喜的。
——等干掉周太后,再干掉天命盟,我们就可以好好发展大晋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放心了吧!
——万一有什么后续,你三面卧底的秘密不就曝光了?
纪禾清眼神坚定,赵岚瑧绝不能死!
***
芋子山
“听说几百年前本朝开国高祖皇帝领着一支残兵被困在这片山谷之中,没有粮草没有援军,几乎要被困死时,忽然发现这座山里长满了芋头,靠着山里的芋头,高祖皇帝熬过了那次围困,后来高祖便将此山命名为芋子山,还在不远处修了行宫。”
韩尚青眺望着远处那座芋子山,语气里有些不可思议,“谁能想到,竟然有人设计要在这座山里行刺天子。”
潘相皱眉看他一眼,“你小声些。”
韩尚青翻了个白眼,“你放心,这山里的鸡叫都比我大声。”
潘相不再理会他,转头去和肖统领商量部署,“陛下这次还是太冒进了,哪怕他武艺再高,也不该亲自去涉险。”
“哼,当我乐意搭理你这假正经吗?”韩尚青扭头往另一边走,他蹲下身把自己藏在灌木丛里,从怀里掏出一个千里镜透过草叶缝隙往远处看,“陛下何等人也?何须那老头操心,要不是陛下还倚重他,真想将他一脚踹下山去。”
今晚月色虽十分明亮,但千里镜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韩尚青看见赵岚瑧在芋子山山口前下马,然后就用那把价值千金的宝剑开始砍树。
韩尚青见状跃跃欲试,“陛下好风姿,下次我也回家拿剑砍树让人画下来。”
他说话时,一身夜行衣打扮的肖未寒已经带领数百名同样穿着夜行衣的禁卫军慢慢向着芋子山而去。
而在那芋子山山顶,周太后手捧一只玉匣,旁边的孙太监正举着千里镜四下探看,“娘娘,那位来了。但他停在山口没进来,好像在拿剑劈树?”
周太后微微皱眉,心道纪禾清究竟用什么理由让赵岚瑧独自前来?难道是让他来这里劈树吗?算了,反正过了今晚,赵岚瑧就不再是隐患了。
思及此,她握紧了手里的玉匣,说道:“死士呢?”
“没瞧见……”孙太监忽然喜道:“瞧见了,娘娘您看。”
他将千里镜举到周太后面前,示意周太后往某个方向看。周太后透过千里镜,见果然有几百名身着夜行衣的死士正缓缓从两边朝赵岚瑧包围过来,为首之人全身黑色,只有左胳膊上绑了一条白布,跟他们约定好的一样。
谷内有精兵,谷外有死士包围,这回看赵岚瑧能跑到哪里去。
周太后一声令下,谷内早就埋伏好的精兵立刻冲了出去,刹那间只见刀光闪闪,喊声震天。与此同时,那些慢慢围拢的“死士”也快步冲了上去。
这动静自然惊动了赵岚瑧,他回头往谷内望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翻身上马,朝着来时方向奔去。
正等着他冲进包围圈的周太后忽然愣住,怎么回事?赵岚瑧不是一向见到有敌就会悍不畏死地冲上去吗?他竟然会逃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太后无法接受时,她身边的孙太监却是抖着声儿道:“娘娘,那些死士,造反了!”
什么?周太后望向山下,这才发现那些天命盟的死士居然临阵倒戈,举起兵器对准了她的精兵,而她的兵马因为事先得了吩咐,只以为这些黑衣人并非敌方,毫无防备下竟一连被砍倒了数人!
这些死士临阵倒戈的举动不免叫她想起七年前的庞太师,当年就是因为他的临阵背叛,他们才功亏一篑!
因为眼前这场景与七年前相互对照,周太后一时没怀疑是纪禾清搞鬼。只气急下令反杀回去。
“不碍事,不碍事。”周太后口中低声道,索性她原本就不指望天命盟的死士,几百个死士怎么打得过她辛苦练出来的精兵?
“一定要杀了赵岚瑧,若是不能,就将他擒到我面前来。”周太后冷声下令,身旁的孙太监立刻发出点燃一枚信号弹,拖着浓烟的一点火光嗖一下就飞上了天。
周太后则盯着下方战局,手中无意识抚摸着玉匣。这支秘密隐藏的精兵原本是为了镇压反抗的朝臣和宗室,现在为了赵岚瑧,只能全部押上赌桌。“既然下毒没用,百人没用,那就千人万人。”
一个工具而已,不信奈何不得他!
她指尖不觉扣开了玉匣,一点隐约的冷光便从玉匣中透出。
但周太后没有想过,等着她的不止是那几百死士,还有藏在暗处的几千精兵。在孙太监投出那枚信号弹时,那支装备齐全的精兵也从暗处冲出,跟芋子山里出来的人马战到了一处。
一时间在这本该团圆的除夕夜里,喊杀声震天。
赵岚瑧勒停马儿。
就在芋子山顶飞出那枚信号弹时,他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下意识抬头望向山顶,那微弱的、一闪而逝的冷芒,像是一根冰刺扎入了他眼中。
就像以往看见红名就生出一股催促他杀戮的烦躁一样,这冷芒也分外碍眼,催促着他赶紧去毁掉。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驱马来到了战场附近!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能再往前走了,答应过她要远离周太后的。
赵岚瑧强迫自己往后退,然而这时候,他看见了附近打到了一处的红名和绿名。
在他的眼中,这个世界很清晰,只有npc是僵硬刻板的,像这种混战的场面,他已不是第一次见,每一次都是一大坨马赛克上面飘着动来动去的红名绿名。
然而现在,马赛克不见了……
战场的血腥与残酷就这么赤.裸.裸地铺开在他眼前,那些飞溅的鲜血、凄厉的惨叫、飞起的头颅和断肢在冰冷月光下纤毫毕现。
赵岚瑧第一次闻到血腥味,浓烈得他想要呕吐。
他面色一瞬苍白,呆呆坐在马背上。
“皇帝在这里!”身边忽然响起一个叫声。赵岚瑧僵硬地侧头,看见一个浑身浴血的小兵正骑在马背上狂喜地看着他。
这是一张年轻的面孔,黝黑粗糙的皮肤、满是杀意的眼神,干裂起皮的嘴唇……
这是一个……人?
赵岚瑧脑海一片混乱,在那个小兵提刀冲他砍来时,他下意识拔出了剑,可他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锵的一声,剑被击飞出去,赵岚瑧身下的马受惊猛甩两下,向来身手矫健的他浑浑噩噩被甩在了地上,浑身上下滚满了泥土。
那个小兵也没料到传闻中骁勇善战的皇帝竟然是个脓包,他愣了一下,随即一阵狂喜,操纵着马蹄想要从他身上踩过去。
“陛下!”一名禁卫军扑过来将马匹撞开,那马上的小兵摔在地上,可他自己也被其他反贼纠缠,他大声喊护驾护驾,然而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上万人厮杀的巨大动静里。
谁也没有想到,武功天下无敌的赵岚瑧会被一个小兵打下马背,更想不到他会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这是多好的机会!那小兵锲而不舍地追上来。举起屠刀挥了下去,而赵岚瑧竟就那么躺在地上呆呆看着。
下一刻,惨叫声响起。
一杆乌黑长枪利箭般射来,将那小兵穿胸而过,枪尖没入地面,下一刻,一只素白的手轻而易举地将长枪拔出,鲜血顺着红缨甩落。
纪禾清手中长枪轮成一个圈,将靠近的人统统挑飞出去。
枪尖寒星点点,挥舞间银光烁烁,她一枪砸中一个反兵肩头,砸得那人扑跪在地,回首又是一枪.刺出,扎入另一个反兵胸口,将人挑起来当沙包砸入了反贼之中,刹那间响起一片惊呼。
在她的保护下,赵岚瑧身上溅满了别人的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躺在地上,呆呆看着立在他身前的纪禾清,忽然觉得一切都有些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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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岚瑧,能起来吗?”纪禾清伸手去扶他,一碰他的手,觉得不对,又去摸他的额头和脖颈,被烫得吓了一跳。
清醒
“赵岚瑧……赵岚瑧……”
明明纪禾清人就在眼前, 可是她呼唤的声音却好像是从天外传来,遥远得似乎隔了一层屏障。
赵岚瑧耳边尽是嗡鸣,他恍惚了片刻, 忽然攥紧了纪禾清的手, “你快看那些npc,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他的手掌滚烫, 寻常人烧到这个程度早已经昏死过去,然而赵岚瑧却依旧清醒,还用一种急于寻求答案的眼神注视着她。
从他种种异于寻常的反应里,纪禾清得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赵岚瑧……看见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偏偏在这个时候……
纪禾清当机立断, 将赵岚瑧从地上拉起来, 顺手一枪砸开企图靠近的反贼, 然后带着他迅速脱离战场。
她练枪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与她对练的不是赵岚瑧就是黑四娘, 赵岚瑧招式变化莫测, 速度极快,黑四娘常年在台上角力,力道刚猛强劲。纪禾清跟他们对打就没有赢过, 但是在习惯了赵岚瑧和黑四娘之后,再面对这些所谓的精兵, 纪禾清只觉得他们每一个动作都慢腾腾, 力气也很小,应付起来竟然觉得分外轻松。
她没有回答赵岚瑧, 而是将他往身后一推, “你先走,去找韩相和潘相, 让他们送你回去。”
赵岚瑧却是攥紧了她不让她接近战场,“那你跟我一起走。”
纪禾清自然不愿。赵岚瑧今晚的异状一定跟周太后有关,她得去弄清楚,绝不能让那个能影响赵岚瑧的东西继续存在。
赵岚瑧却已经从她的神情里知道了答案,他头晕得厉害,却死死坚持着不肯回去,腹热肠慌地指着那片战场,“你一开始就知道,他们都是真的?”
“是。”纪禾清神情中有些不忍,“你先回去吧!”
此时潜伏在更远处的禁卫军已经赶来支援,纪禾清甩开他的手,将他往援兵方向一推,随即转身,枪指战场。寒风凛冽,吹起她残破衣角。
赵岚瑧焦灼地望着她的背影,忽而折身,徒手从身后枯树上劈下一段粗枝。
芋子山口处厮杀震天,月色不甚分明,掉落的火把引燃衰草枯树,不多时大火窜起,染红了半边天空。
赵岚瑧分不清敌我,每个人的面孔都是真的,他们在呐喊,在嘶鸣……每一个,都是人!
赵岚瑧没有办法对任何人举起屠刀。
他眼睛闭上又睁开,从此只看向他们的头顶,在一群乱晃的黄绿红当中,他精准找到每一个红名,然后冲进战场,手中枯枝点在每一个红名的身上,手指有些发抖,好在力气没丢,被他点中的每一个红名都软倒在地不省人事。
赵岚瑧就这么一路打晕红名,一路往山谷内冲。
纪禾清此时已经往山上爬,相比起山下那些所谓精兵,负责山上防守的护卫显然更厉害,她没多久就遇到了更棘手的,手中破障枪舞得几乎只见残影,夜色下枪头银光仿佛灵蛇探头,于瞬息之间点中面前一人胸口,一声微响过后,那人的护心镜碎成几瓣,还被长枪的威势逼得连连后退,与此同时胸口一片濡湿,已经受伤了。
那人一时惊骇地停在原地,竟然不敢再上前。
纪禾清则只是喘了两口气,掠过他继续往山上赶。
山顶庙宇之中。
局势变化之快,是周太后始料未及的。
孙太监连汗都来不及擦,焦急道:“娘娘,还是快些跑吧!车马早已备好,现在还来得及。”
周太后立在凭栏前,盯着下方战场,山火燃起的亮光照出她目眦欲裂的震惊模样。望着下方源源不断的禁卫军,周太后已然明白自己是被天命盟彻底算计了。
这时候身后守卫齐刷刷抽出兵器,周太后回身,就瞧见一个手持乌黑长枪的女子立在门口,头发乌黑如长枪,面色比枪尖还要霜冷。可不就是一向在她面前乖巧听话的纪禾清吗?
周太后眼中闪过痛色,“是天命盟指使你这么做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禾清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快速在庙内逡巡一圈,目光掠过那些将兵器对准她的侍卫,最后落到了周太后手中那只玉匣上。
去华清行宫的那几次,纪禾清悄悄打探过,有直播间的观众帮她扩展视角,她向来能比普通人看得更多更远,甚至连周太后的寝宫,她都摸了个遍,然而莫说周太后曾经供奉的奇怪石佛,华清行宫连个佛龛都没有。
想来是吃过亏后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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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日不同,今日周太后设计伏击赵岚瑧,且带着一击必成的决心,她必定会将所有底牌都带上,包括那可能牵制赵岚瑧的东西,这也是她和赵岚瑧明知危险,还要配合这一出的原因。
而现在,赵岚瑧的确受到了影响。那个能解开谜团的东西,的确存在!
“太后娘娘,您大势已去,还是将那件东西交出来吧。您终归是陛下生母,他绝不会害您性命的。”
周太后攥紧了手里的玉匣,冷冷横了她一眼,“杀了她。”话落,她身边的孙太监打开密道,眼见她们要从密道离开,纪禾清目光一凛,长枪开道就往前闯。
然而庙内数名武艺高强的侍卫将她团团围住,逼得她只能防守,无法再前进一步。
眼睁睁看着周太后他们走下密道,纪禾清只恨自己习武的时间太短。
正艰难应对,眼前忽而飞过几截枯枝,啪啪啪打在那些守卫袭向她的兵器上,刹那间霹雳乓啷一阵兵器落地的动静响起,纪禾清目光一亮,趁机长枪横扫,挥退拦路的几名守卫,而后脚下不停地往密道窜去,就在落下密道的一瞬,她回头扫了一眼。
但见古庙烛火如昼,赵岚瑧正以一根枯枝拦住所有追击的守卫,似乎察觉她的回顾,他侧头递过来一眼。
放心。
纪禾清看懂他眼中含义的同时,人已落入密道当中。
这山腹竟不知何时已经被挖空,脚下是被踩得硬实的泥土,两侧墙壁是嶙峋粗糙的山石,火光太过幽微,根本无法看清前路,然而黑暗当中,弹幕板的光芒越发明亮,靠着弹幕板发出的光,她轻易看清地上脚印蔓延的方向,立刻提步追去。
这密道狭窄,只通两人。
周太后又不会武功,她跑得并不快,因此纪禾清很快追到了人。
望着在密道中快步穿行的两人,纪禾清眉心微拧,直接从背后偷袭,长枪如流星飞射而出。孙太监敏锐察觉,回身举刀抵挡。
然而破障枪这件兵器实在太好了,它极沉重,又极锋利,被纪禾清全力掼出更是惊人,孙太监手里的刀被枪头穿透,胸口都险些被枪头洞穿,而纪禾清此时已经疾步冲来,隔着数步之遥就一掌拍向枪棍。
已经被孙太监阻住的枪头又突地往前一刺,冰冷地扎入他胸口。
孙太监颓然跪倒在地,瞪着纪禾清字字泣血,“你胆敢助纣为虐伤害娘娘,日后必定要遭天谴。”
纪禾清:“你如此忠心,可太后却是毫不留情弃你而去。”
孙太监疾言厉色,“为主子尽忠,是奴才本分。”
纪禾清看着这个只剩最后一口气依然不忘为周太后拖延时间的奴才,摇摇头,毫不留情拔出了破障枪。
噗的一声抽出血肉的动静在寂静阴冷的密道中响起,孙太监彻底断气,头朝下倒在了地上,是一个趴跪的姿势。
纪禾清一甩枪头鲜血,继续往前追。
不出意料看见了正愤怒敲墙的周太后。
纪禾清停下来脚步,在她背后道:“一路走来,你难道没有发现火光格外暗么?因为密道早就被堵了,这里空气不够。”
周太后慢慢回身,恨恨看着她,“果然是算无遗策,不愧是天命盟专门送进宫的。既然这样,你急急追过来作甚?”
纪禾清当然是担心追得慢了,周太后用她那个玉匣做点什么。她朝着玉匣伸出手,周太后盯着她枪头一点新鲜血光,情知孙太监已经命丧黄泉,眼中染上悲色,终于将玉匣递给了她。
对于周太后的干脆,纪禾清倒是不诧异,毕竟都到了这个地步,亲手递过来还能勉强维持些颜面,真等到纪禾清伸手去抢,那可是连里子都丢光了。
她飞快敲了敲匣子,又谨慎地匣子放到几步开外,才用枪头将其挑开。
见她这副胆小如鼠的模样,周太后一声冷笑。
纪禾清听见了,但并不在意。她不是天生高贵强大,没有讲傲气的习惯,小心谨慎才是她的生存之道。
确定没有任何陷阱,她才几步上前,借着弹幕板发出的光亮端详匣子里的东西。
直播间的观众也紧张又期待地看着。
那是一尊巴掌大的石佛,石佛显然已经有不少年头了,外面裹着的石头龟裂开,隐约透出内里一点点银光。
密道里空气越来越浑浊,但想到等在上面的赵岚瑧,纪禾清不敢直接拿上去。而是用手掰,用锋利的枪头去刮,忙活了片刻,终于剥开包裹在外面的石像,露出一根银色的圆柱体物事,粗细跟大拇指差不多,长不过中指。
“这是什么东西?对赵岚瑧有什么用?”
听了这话,周太后倒是真情实感地惊异,“你也不知这是什么?那你不顾危险抢它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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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清:“究竟是什么?”
周太后看清她面上隐约的焦急,忽而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起来,“我还道是天命盟知道了当年秘密,所以让你设局骗我夺宝,却原来你是为了赵岚瑧?”
“呵呵,傻姑娘,你被他那张皮相蛊惑,却不知他根本不是我儿子,他是个怪物!是仙人派来辅佐我大晋却贪恋权位反而噬主的怪物!”
【绷不住了,一开始我觉得赵岚瑧是带着游戏系统穿越的异世玩家,后来我觉得赵岚瑧是被游戏系统诓骗的可怜打工仔,就在刚刚之前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太后的阴谋,太后不知怎么回事利用了赵岚瑧,然后想要过河拆桥却屡屡失败。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太后也是一知半解。】
【同意楼上,之前那些弹幕说赵岚瑧纯粹是太后搞出来的我都不信,太后明显就是这个时代的人,赵岚瑧的游戏系统明显超越时代,太后要能搞出这种东西,还需要憋屈地缩在行宫里吗?早就称霸全球了好吗?】
【我也绷不住了,无论是游戏系统,还是匣子里开出的银棍子,明显都是未来科技产物啊!所以太后口中的仙人,该不会是哪些偷偷潜入下级世界搞破坏的现代人吧?】
【笑死,哪个仙人会搞出游戏系统这种玩意儿,根本不搭啊!所以这真的是未来科技世界搞了游戏系统打算偷渡进去,然后不知道发生什么搞成现在这个局面吧?】
【完蛋!赶紧看吧!怀疑这个直播间早晚要被封。】
无论是周太后还是弹幕的言论,纪禾清都看得半懂不懂,眼见空气越来越稀薄,周太后身体弱已经开始头晕眼花,纪禾清终于不再耽搁,将东西锁回匣子,然后抱起周太后往外走。
密道敞开着,纪禾清抬头,肖统领正举着火把往下探头,两人目光对上,纪禾清扬声道:“把太后背上去。”
肖统领诧异地应了一声,立刻放下火把将人捞上来。
纪禾清上来后,发觉这短短时间里,山上的古庙里已经聚满了人,除了肖统领,还有韩相潘相高总管等人。
无视这些人眼中的惊异之色,纪禾清背着破障枪在庙里扫了一圈,意外地看见站在古庙佛像下的赵岚瑧。
他还清醒着,只是面庞潮红,旁边人苦苦劝着他歇息,他却只固执地立着,直到看见纪禾清,才终于动起来,只是走了几步,又不知为何停在原地。
纪禾清一步步靠近,确定赵岚瑧不会再受影响,才一把握住他。
两人手指相碰,赵岚瑧的掌心依旧滚烫得吓人,定定凝视着纪禾清的模样,他忽而闭眼,向后倒去。
“陛下!”
四下惊呼四起。
赵岚瑧被运回了寝殿。
窗外,除夕烟火如星如雨,吹落满城繁华,只听远处锣鼓喧鸣,高台戏曲婉转,龙灯游街贺春。
窗内,赵岚瑧烧了一整晚,期间噩梦不断,偶尔惊醒也是不停干呕,却什么都没能呕出来。
一直熬到天明,外面响起迎接新年的鞭炮声。
赵岚瑧终于清醒,他朦胧的目光落在纪禾清脸上,渐渐恢复清明。
“告诉我。”他声音沙哑,“你是玩家。”
交心
寝殿内烛火已经燃尽, 只余下一点青烟在晨光中袅袅消散。
纪禾清端着温了一夜的参汤坐在床沿,一时沉默。
见她不回答,赵岚瑧眼中的热切渐渐寂灭, 他闭了闭眼, 一时只觉天地渺茫,无处容身。
“你出去吧!”他声音哑得厉害, “我想一个人。”
纪禾清将那碗参汤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转身离开,随着吱呀一声关门的动静落下,赵岚瑧终于再也忍不住捂住了脑袋。
昨夜忽然看见这个世界的真实, 他如遭雷击, 恍恍惚惚不知所措, 等支撑着等到纪禾清平安出来后, 一直绷紧的心弦乍然松懈,他才晕过去。
然而昏睡之后的他并未获得安宁, 噩梦无时无刻不在纠缠他。他看见自己拔剑杀了一个又一个人, 看见他们抽搐着捂住鲜血直涌的伤口,听见他们凄厉的惨叫和呻.吟,看见自己浑身上下都浸满了血……
那些挣扎死去的人该有多绝望, 而他这个刽子手却在笑。
那画面简直叫他崩溃。
他都做了什么!
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他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挣扎间不知撞倒了什么东西,哗啦一阵瓷器砸碎的动静响起, 下一刻大门被人由外推开, 纪禾清冲了进来。
赵岚瑧浑身一震,背过身去。
纪禾清一眼瞧见背对她坐在床上的赵岚瑧, 又扫了一眼地上汤碗碎裂的痕迹, 心下微微松口气,是无意撞倒就好, 她还以为、以为……
可她僵立在原地,迟疑着不敢上前。
平心而论,她在赵岚瑧面前的扮演并不完美,相反,她的破绽简直太多了,她没有背包、没有技能,甚至对“npc”过于关注。但凡赵岚瑧有心怀疑,早就能猜出真相,可是他没有,他固执地信了她,这份信任,就像一个赌徒坚信自己能翻身,能赢回失去的一切乃至飞黄腾达。
其实只是自欺欺人。
到了后来,感情愈深,赵岚瑧信得愈真,有时候很明显的破绽,纪禾清尚未来得及圆谎,赵岚瑧就已经为她找好了合理的借口。
他太寂寞了,太需要一个同伴了。
他不想再面对那些他看不见情绪的木头,他想要和一个真正的人在一起。
然而实际上,那些被他忽视,被他践踏,被他杀戮的npc,本就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他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醒着,其实被蒙住双眼堵住双耳的只有他一个。
而唯一被他执着信赖的、被他视作同伴珍惜爱护的,实际上一直心怀叵测蓄意接近他欺骗他,他心里岂能好受?
纪禾清仅仅是这番将心比心,就难受得心口发堵,赵岚瑧本人又该有多痛苦?
可是她在原地立了半晌,终究还是走到了赵岚瑧身旁。
肩膀忽然轻轻搭上来一只手,赵岚瑧背对她的身体颤了一下,没有回头。
“赵岚瑧,我欠你一个解释。”纪禾清深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番措辞,将自己加入天命盟,又被天命盟替换进宫的事情一一说了。
“那时候,人人觉得你是暴君,我也因此憎恶你。当初被送进宫,就是为了你身上的秘密而来。我的确不是你的同乡,当初之所以能说出‘玩家’,是因为我身上有一个我无法说出口的东西,那个东西就像你的游戏系统指引你一般指引着我,它通过我俯视着这个世界,能看见许多凡人无法看见的东西,当条件达成时,甚至能看见一部分未来。”
“正是借助它,我才知道玩家,也是因为它,昨夜我才能提前赶到。”
“赵岚瑧,我同你说这些,并非是在求你谅解,也并非是想开脱什么。我只是想叫你知道,过去我和你相处,一开始的确有虚情假意,可后来了解到你的苦处,知晓你并非真心为恶,也看清你本性光风霁月,才洗去过往成见,真心与你交往。”
说了这么多,只为铺垫最后一句话。纪禾清凝视赵岚瑧的背影,声音轻柔且坚定,“我只是想教你明白,错并不在你。”
她说完许久,赵岚瑧依旧没有回应。纪禾清意识到不对,想要将赵岚瑧掰过来却掰不动,又不敢真花大力气,于是跪上床绕过去看他,却被赵岚瑧立刻抬手挡住,然而只那么一瞬,纪禾清已经看清了。
她愣在那儿,一时不知所措。
赵岚瑧哭了。
他哭起来原来是无声的,双眼通红,满面是泪,一滴又一滴,沾湿了脖颈,浸透了衣领,像是天破了个洞,雨水一直漏,一直漏,怎么也停不了。
纪禾清的心也忽然像是破了个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去颠沛流浪,又在天命盟里受人磋磨,她以为自己的心肠早就已经冷硬透了。她会因为赵岚瑧而动容,会因为赵岚瑧而开心,但从不会为他伤心。
因为前者是愉悦,后者是自苦。
可此时此刻,她真切感受到痛苦的滋味,心口一瞬揪紧,疼得她呼吸微窒,从来有力的心脏像是被穿了个孔,每一次跳动都是凌迟。
忽然而起的冲动支配着她,她张开手用力抱紧了他。“那个捉弄你的人,该死。”
发狠的一句话说完,她眼睫垂落,掉下了泪,“你哭吧,我陪着你哭。”
感觉到肩头渐渐濡湿,赵岚瑧挡脸的手慢慢垂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如梦初醒般,也抬手抱紧了她。
一开口,哽咽便再也藏不住了。“你哭什么,从没听过哭还能陪的。”
听见他肯说话,纪禾清含泪而笑,“哭又不丢人,我就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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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岚瑧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叹了口气,声音低得近乎呢喃,“我没有怪你,怎么会怪你……”
……
这天过后,赵岚瑧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再做噩梦了,似乎已经走了出来,可纪禾清知道他没有放下。
他就像一个骤然得到光明的天生盲人,正常的世界带给他的不是惊喜,反而是惶惑。
高总管给他端上来一杯茶,赵岚瑧盯着他说谢谢,高总管受宠若惊,赵岚瑧又道:“过去我对你呼来喝去,还踹过你一脚,我做得不对,对不起。”
这下高总管只剩惶恐了。
起居郎正在提笔书写,赵岚瑧忽然问他,“我能看看你写的什么吗?”
起居郎闻言面色大变,忽然跪在地上磕头,“陛下,臣不该画蛇添足多写那几句,臣该死!”
赵岚瑧愣了一下,也跪在他面前跟着他磕头。
起居郎原本只是惊惧,现在变成了惊吓。
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几次,无论内宫外朝,宫人朝臣,都大为惶恐,觉得正常了一段时间的陛下又发疯了。
赵岚瑧偶然路过,听见宫人和朝臣背对他的议论纷纷,他沉默地低了头,悄悄走远。
他变得很沉默,经常出神。
他开始认真看奏折,可是不敢下笔批阅;他认真听朝臣议事,但不敢像以前一样下决定;他听见游戏发任务的动静,可他不敢去看。
谁都能看出赵岚瑧的不对劲,但没人敢去劝,就是想劝,也不知从何劝说。
韩相和潘相都以为陛下是因为周太后想要杀他,被伤透了心才终日郁郁寡欢。
潘相请纪禾清多多开解他,他说,“这天底下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并不在血缘,亲生母子、父子、兄弟,都有相互残杀的时候,便是万物生灵,也有母吃子、兄食弟,想来这也是万物规律之一。还请您多多陪伴陛下,叫他不必再为此伤怀。”
韩尚青则瞧瞧暗示她,“太后娘娘年老体衰,哪天夜里一场风寒也许就去了,到时候陛下伤心一阵,也就过去了,总好过日日挂怀。”
唯一知晓内情的纪禾清又不能与他们实话实说,只得表面应付。
就这么过了好几日,在元宵的前几日,纪禾清忽然对他道:“赵岚瑧,最近外面很热闹,你要去看看吗?”
赵岚瑧并不想去,现在他情愿坐在窗口发呆。
纪禾清对他提了要求,“通到房州的河渠工程你去要去看看吗?你骑马走官道两三日就能到,那里没有人见过你,你去散散心,回来刚好能过元宵。”
没有人见过他,也就说,他没有亲手杀过那里任何一个人。
赵岚瑧有些意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禾清又给了他一个理由,“正好下面要送一批军饷到房州军营,你顺道去看看。”
赵岚瑧去了。
他有一匹很快的马叫踏雪。他又精力充沛不眠不休,不过两日就到了房州。
房州刚刚遭过旱灾,虽然有官府赈济,但也只是让当地灾民勉强活下去罢了,穷人依旧很多。
受灾的百姓中有像李四郎一样逃到外地的,也有一些受不了贫苦落草为寇的,赵岚瑧穿得好,骑得好马,还是单独一个人,自然就被草寇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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