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不上
“嘿, 官道那头来了只肥羊!”
路边半人高的枯草丛里,一个瘦猴似的的男人猛地钻出来,欢天喜地报备消息。
这里是通往房州城的小道, 比官道要近不少, 因此总有人半途就从官道下来走这条捷径,以前年景好的太平岁月倒也没什么, 但这几年世道不好,不少富户变贫户、贫户变流民、流民变草寇。
瘦猴男包括他面前的这几人,都是实在没了活路才落草为寇的。
不过他们只打劫外乡人,还只打劫看着就有钱的外乡人, 一次捞上一笔, 够他们半个月吃喝。但也许是这条道上有劫匪的消息传了出去, 他们已经好久没能等到人路过, 之前的存粮都吃光了,饿得饥肠辘辘, 正发愁, 听见前面探路的瘦猴说有肥羊来,无所事事窝在草堆里的三人当即跳了起来。
老大是个大高个的壮汉,一脸络腮胡子, 身上火气旺,大冷天也只穿着个半臂衫, 老二是个瘦高青年, 老三是个驼背汉,老四当然就是刚刚钻出来的瘦猴了。
四人赶紧把地上的家伙收拾了一下, 然后分别钻入两边的草丛里, 心焦又期盼地等着。
没多久,得得的马蹄声就远远传了过来。
老大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 眼睛大睁,身旁一起蹲着的瘦猴见状就道:“看吧!果然是头肥羊!”
的确是肥羊!
只见远处过来的那个人,骑着那么高的大马,穿着那么好的衣裳,人还长得那么好看,束头发的还是个银亮亮镶嵌宝石的东西!还有他的腰带,他的腰带上也镶了宝石!
几个人都是乡下汉,没读过书,更没什么见识,过去还是良民的时候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下乡来量土地的县衙吏员了,哪里见过这么气派的人物!一时呆住了。
直等到这人骑马到近前了,老大才一下子醒过神来,匆匆忙忙就举起兵器跳了出去,险些被大马给撞倒!
小路两旁衰草连天,几乎一望无际,赵岚瑧骑着马,视线尽头是远处缩成一个点的小路,他有些神思不属,压根没留意两旁草丛里是不是藏了人,忽然有人跳出来他吓了一跳,急忙勒停马儿才没将人撞倒。
而这时候,草丛里又跳出来三个人,他们将他围起来,举着棍子大喊,“把钱都交出来,否则别想过去。”
原来是打劫的。
赵岚瑧习惯性地扫了一眼他们头顶,都是黄名。随即又低下头,仔细看他们的长相。
高矮壮瘦,还有一个残疾人。
看着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再看看那个驼背,赵岚瑧开口,“你们想要多少钱?”
草寇四人:……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他们落草为寇已经有好几个月了,遇到的人里有痛哭流涕求饶的、有瑟瑟发抖哭诉家里很惨的、还有比他们厉害反把他们打一顿的。
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人,不怕也不怒,反倒和和气气的,好像他们不是人人唾骂的劫匪,而是来找他买东西的客人。
瘦猴几个脸上龇牙咧嘴的凶相都要挂不住了。不禁往壮汉旁边挤了挤,小声向他支招,“老大,这咋办啊?”
别问老大,老大也很愁,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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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头看着坐在马背上的人,老大竖起一根手指,粗声粗气地举起棍子道,“一百文钱!拿不出这个数,你今天别想过去!”
说着还拿棍子狠狠敲了敲旁边的草丛,发出砰砰响以示威胁。
一百文……
赵岚瑧沉默了。
他下了马。
草寇四人这才发现人家原来不是坐在马上才显得高,站在地上还比他们当中最高的那个高出半个头。不禁齐齐退了两步,四个人紧紧挨着挤成一排,赵岚瑧一伸手,他们又是退了一步,仿佛对面才是劫匪。
赵岚瑧手指晃了晃,“诺,一百文。”
草寇四人都是愣了愣,这才发现对方手里挂了个钱袋子。
老大试探着伸过手去,沉甸甸钱袋子拿到手里时还有些不敢置信,他们竟然打劫成功了!
看来这人也没有表面那么厉害,哼哼,他心里肯定怕得很。
老大放松很多,当即又摆出了草寇头子的气势,恶声恶气摆出凶相,“哼,看在你小子识相的份上,老子今天就大发慈悲放……”
他话没说话,因为赵岚瑧又掏出了个钱袋子递了过来,看着沉甸甸的,里面显然也有不少。老大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打劫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遇到主动上供的傻子。
他旁边的瘦猴把钱袋子接了过去,打开一看,乖乖,里面不是铜板,竟然是几锭漂亮银子!稍稍掂掂,瘦猴惊道:“老大,是二十两!”
其他三人的眼珠子也跟着瞪凸了,个矮又驼背的那个更是踮起脚探着脖子不停瞅,他还没见过银子长什么样呢!
赵岚瑧:“你们一人五两,回乡买两亩地,好好过日子去,不要再打劫了。”
看着这扎实漂亮的银钱,听着这话,四人眼眶都是一热,鼻头都哽咽起来,眼见这奇怪又好心的肥羊,哦不,公子牵马要走了,四人忽然跪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岚瑧一顿,压住自己也跟着一起磕头的冲动,牵着马往旁边避开,却听领头那个大汉哽咽道:“公子,您真是好人,从来……从来没有人对我们这么好。”
赵岚瑧低语,“就当是我欠你们的。”
他转身,牵着马往前走,谁知道没多久身后追上来细碎脚步声,那几个人跟在他身后。见他回头,几人忙摆手,“公子,我们不是跟着您,我们几人的老家就在房州。”
赵岚瑧拧眉,“既然在房州,怎么还在这里打劫?”
干这种坏事,一般都不是跑得远远的么?
听他这么问,几人面上都有些苦涩,借着由老大开头,几个人各自说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们都是房州吴家村的村民。
老大名字叫吴阿大,家里本来是富农,他自己也有一把子力气,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但几年前他母亲得了病,为了治病不但花光了所有积蓄,还不得已向乡绅借了一笔高利贷。本来他家有田地,一家人齐心协力,咬咬牙省吃俭用,努力个一两年就能连本带利还上。
没想到房州去年闹了蝗灾,今年又闹旱灾,家家户户收成微薄,吴阿大家里更是入不敷出,根本还不上高利贷,没法子,家里的几亩田地被乡绅收走抵债。
农民没了田地,就等于没了一切,吴阿大家里又有病弱的老母、年迈的父亲和年幼的小妹,他实在没有办法,就走上了打劫的歪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二是那个瘦高个,名字叫吴勇,家里比吴阿大还窘迫,本就是贫民,根本经不起灾情折腾,去年就卖了家里田地,靠着亲戚接济过日子,今年所有人都难,他也没脸皮赖着亲戚,跟着吴阿大一起落草为寇了。
瘦猴模样的男人叫吴二狗,家里本就没有田地,以到处给人打零工为生,房州闹了灾之后,许多人家连饭都吃不起,更没钱请人,他自然也没有糊口的正路。
最后是驼背,没有名字,村里都叫他的外号罗锅,据说几岁的时候爹娘就没了,靠着吃村里百家饭长大,吴阿大当年家里还是富农的时候,接济他最多,他就跟着吴阿大做事了。
“家里还有人在,我们不敢叫他们知道是在外面干这档子事,就说是在外面给人打工。”吴阿大小声解释:“不过我们只打劫有钱的外乡人,像公子这样的有钱人,要个一百文他们也不痛不痒,却足够我们买上好几斗粮食带给家里了。”虽然有时候会被有钱有势的人打一顿,但他们也觉得值得。
吴勇也小声道:“一百文数目不是很大,就算报官,官府也懒得管。”
吴二狗:“所以我们才能躲到现在。”
罗锅:“我们可没有害过人啊!”
赵岚瑧叹口气,“我知道。”他能看见他们头顶的黄名,甚至能从黄名那里看到后面的详情解释。
“你们村子往哪里走,我想去看看。”
吴阿大几人虽然不觉得自己那贫穷的老家有什么好看的,但面对这个要求还是受宠若惊,立刻带着这位赵公子往吴家村走。
等到了自家村子,他们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赵公子的好意。
实际上,这些日子,村子里已经有些流言在议论他们了。在这个每家每户都吃不饱的时候,吴阿大那四个人隔一阵就能带粮食回来,每回都说是打工,问在哪里打工,能不能再招几个人,却都支支吾吾说不出头尾来,村民们当然免不了嘀咕,暗忖这四个人难道是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现在见这四个人带了一位气度不凡的富家公子还有银钱回来,立刻就认定这四人是在给这位公子做事,不由十分羡慕,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大户公子,出手真是大方啊!
村长亲自来招待,却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好在瘦猴机灵,把银锭剪了,挑出一角去城里买了米面鸡鸭来,看着那只鸭子,村长孙女都止不住咽口水。
她忍着口水麻利地将米面鸡鸭都收拾了,弄了一大桌菜出来,然后偷偷在厨房观望那位赵公子。
看他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比县令家的公子还要俊俏,看起来不文弱,举止却很斯文,看得她心花怒放。
等招待完,她一把扯住吴阿大,“你们跟着这位公子做事,那他成婚没有?”
吴阿大看着吴翠翠,她是他们村最漂亮的小姑娘,虽然因为年景不好瘦了许多,但也还是很漂亮,可是跟那位赵公子一比,就是那树上的小麻雀,和天上的仙鹤,这怎么好相配呢?
吴阿大还没说话,吴翠翠已经开始抹口水,“就是做个姨娘也成啊,跟了他,一定天天都能吃肉吧!”
吴阿大挠头,“吃肉肯定是有,可是他肯定看不上你啊!”
吴翠翠求他帮忙问问,吴阿大有些喜欢吴翠翠,也盼着她能过上天天吃肉的好日子,一咬牙,就答应了。
可是一到赵公子面前,吴阿大就成了结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人了,那些乡绅老爷,那些有钱的过路人,有的穿得比赵公子还花哨呢,可是没有一个像赵公子这样,吴阿大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就是觉得赵公子很有气势。
这位赵公子看着很贵气,却不嫌弃他们村的土房子,在村长家里还住了两天,每天还到处看看,似乎对他们村子很稀奇,但他们村子实在小得很,没有再多东西能留住他的,眼见赵公子要走了,吴阿大终于无法再拖了。
这天,看见赵公子站在田地里发呆,吴阿大支支吾吾地问道:“赵公子,您……您成家了没?”
赵岚瑧愣了一下,倒是脾气依旧很好地回答了,“没有。”
吴阿大反而很惊讶,他听说大户人家的公子都是很早就娶媳妇了,不像他们这些庄稼穷汉,要攒好久拖到二三十岁才取得起媳妇。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吴阿大磕磕巴巴接了一句,“那……那您也确实该娶媳妇了。”
赵岚瑧很轻地笑了一下,“我大概不会成婚了。”
吴阿大傻眼了,呆呆看着他。
赵岚瑧看着他这生动的模样,想起另一个生动的人,笑意就渐渐淡了。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她又聪明,又勇敢,又忍辱负重,又能屈能伸,又有理想……她很厉害。”
吴阿大更不明白,“既然这样,您为什么不娶她呢?”
人就是很奇怪,有许多话对着亲近的人说不出口,但是对着陌生人却能无所顾忌。赵岚瑧望着远方在冷风里摇曳的枯草,慢慢垂了眼,“我过去……做了很多坏事,而且,年纪还比她大了一轮。实在是……配不上她。”
吴阿大更傻了,不过他的重点不是配不配得上,而是“年纪大了一轮”,他仔细瞅着赵公子,怎么看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那比他小一轮,岂不是就十岁?
吴阿大惊呆了。
我没变
吴阿大虽然是个乡下汉子, 但自认见多识广,他知道有一种人不爱大姑娘小媳妇就爱小孩子,他向来都看不起这种畜生, 但他没有想到, 好心肠的赵公子居然也是这种人!
吴阿大瞪大眼,张大嘴, 却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换做别人,就算不敢当面骂,他也是要在背地里偷偷唾弃的,可他面前的是赵公子啊!
是慷概地给了他们银子, 帮他们兄弟四个人重新做人的恩人!五两银子, 够买上几亩地好好过日子了!
赵公子还不计较他们之前的冒犯, 陪着他们回了村里, 这份大恩,叫吴阿大怎么也吐不出“禽兽”两个字。
吴阿大脸色变换了好几下, 觉得自己不能不报答恩人, 于是大着胆子劝诫道:“赵公子,这种事是不对的,您肯定还没有对人家做什么吧!”
就算是官兵捉拿杀人凶手, 也要讲究证据的对吧!赵公子他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他只是心里想, 肯定没有真的对一个十岁孩子做什么。
吴阿大期盼地看着他。
赵岚瑧有些意外他的提问, 摇摇头。
吴阿大松了口气,赶忙道:“恩公, 这就对了, 那种事是禽兽的事,咱们正经人是绝不能干的。”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像是长辈在说教, 吴阿大不好意思地点头鞠躬,“恩公,我没有别的意思。”
赵岚瑧摆手,“我明白。”
两人说话间,远处传来一片喧闹,隐约还有吵嚷的动静,吴阿大人虽然没动,但脖子已经朝那个方向探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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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看看。”赵岚瑧率先走过去。
吴家村村口,村长正在迎接一名穿着公服的官差。那官差腰间配着刀,趾高气扬的模样就差没把老天第一老子第二写脸上了。
“朝廷不是说免了赋税……”村长为难地说了半句,一看那官差脸色不好,立刻就止住了话不敢再开口了。
那官差斜了他一眼,“上头只说免了赋税,可没说免了徭役,这回州府里要建个大工程,每个村子都要出五十名劳力。”
村长听完,一下苦了眉眼,旁边扶着他的吴翠翠十分不忿道:“年前你们说朝廷要招兵,让每家出一个男丁,现在又要我们去服徭役,把能干活的劳力都带走了,开春田地里的活怎么办?”
吴翠翠是附近几个村子里长得最标致的,她一说话,那官差就摸上了自己下巴,一副品评菜肉的嘴脸,看得吴翠翠更加着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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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差嘿嘿笑了一声,“不想去服徭役也行,按规矩,每户出三百文代役钱,不然……”他把自己的佩刀拔出来三寸,威胁意图明显,“你们就是公然对抗官府朝廷,统统抓进去坐牢!”
一听说坐牢,周围的村民都白了面色,要是换做往年风调雨顺的时候,三百文的代役钱他们咬咬牙也拿出来了。但房州的旱灾才过去没多久,他们如今青黄不接的,每日也只是勉强填饱肚子,怎么拿得出代役钱?
村长家如今的男丁只有十岁的孙子,他的儿子前不久被征兵征走了,他想自己家这种情况是不必去服役的,谁知道跟那官差一说,那人就变了脸色。
官差:“你说你家没男丁就没男丁,怎么证明?你上大老爷那说去!”说话时眼神还不住往吴翠翠胸脯和屁股上瞟。
村长哪里敢,正试图理论,瞥见那官差盯着自家孙女那猥琐的眼神,一下明白过来,手上死死抓着孙女,脸色也难看起来。
争执就是从这起的,赵岚瑧过来时,现场已经有了许多抱怨的声音。
直到现在,赵岚瑧依旧没法以平常心对待这个世界的人,看见那个黄名官差傲慢狭隘的嘴脸时也没有不喜,但在听了几嘴周围村民的抱怨后,他眉头开始皱起。
“老弱病残家里不用服徭役,这不是朝廷规定吗?”
一堆畏畏缩缩的祈求或者抱怨里忽然冒出这么洪亮一个声音,官差不禁望了过去,看见是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年轻人,眼下就透了轻蔑,“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这些乡野村夫惯会偷奸耍滑,谁知道是不是为了躲避徭役故意装病装残,我可不管你们村是什么样,要么交代役钱,要么交五十名劳力,一个都不许少,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赵岚瑧还真是头一回听见这句话能这么用。
他眉眼染上冷意,“我没听说今年朝廷要在房州造什么大工程,你们府城那个工程是什么?”
官差一挺胸膛,“说出来怕吓死你们,这回要建的可是当今皇帝的行宫。”
赵岚瑧:……
***
“穿过前面就到了。”
京都宫中,费司赞带着黑四娘通过宫门,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中。
虽说太史局测算出今年不会有雪,但今日却是下了一场小雪,非常小,雪沫子一落地,就化作水濡湿了地面,没多会整条宫道都变得湿漉漉的。两人都没有撑伞,只是拉紧了身上袍子,走过这条宫道后一个拐弯转入曲折游廊,才免了被雨夹雪一通袭击。
黑四娘跟在费司赞身后,虽然是头一回进宫,但她显得很有规矩,眼睛没有四处瞟看,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费司赞。眼神中有些期盼。
事情要从去年开始,自从知道了那位为她出头的夫人就是宫里盛宠的纪贵人,黑四娘就上了十二分的心,无论是表演给她看还是陪着她对招,黑四娘都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个是为了报答纪贵人当初的解围,一个是为了回应纪贵人的欣赏,还有一个私心,是她想凭着和纪贵人的关系,能进宫见姐姐一面。
黑四娘本名陈四娘。宫里的陈昭仪,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从去年到今年过完年,黑四娘见纪贵人对自己的欣赏喜爱不减,心里有了把握,于是终于在昨日向纪贵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黑四娘当然不知道纪禾清早就清楚她的身份,就连对她表现出来的喜爱也有几分是为了让她放下戒心主动说出身份。她只知道在自己忐忑地表明出身来历后,纪贵人如她所期盼的那样没有半分嫌弃,还立刻答应让她们姐妹相见。
黑四娘高兴得一整晚都没睡着,但今日起来却是精神奕奕。她盼了好多年,终于要与姐姐重逢了。
而此时停风院中,陈昭仪也在焦急又期盼地等着,她一大早就起来,在哪里都坐不住,时不时就要跑到门口张望一会儿。
如今的停风院比纪禾清刚入宫的时候还要冷清许多,宫人都只剩一个,陈昭仪更是失去了曾经与贤妃协理后宫之权,如今只是跟个普通女官一样做些小事,但陈昭仪的日子却过得比以前轻松了不少。
不必再担心什么时候惹怒了陛下,不必再抱着别人的骨灰,只需要想着和亲人重逢……只要能和自己的妹妹在一块,陈昭仪觉得哪怕削了自己的位份将她贬做一个下等杂役,她也是情愿的。
等啊,盼啊。
宫道尽头终于走来两个身影,一个是瘦高的女官,另一个壮硕如铁塔,乍一看还以为是给男子,陈昭仪往她们身后看了眼,有些失望,“费司赞,我妹妹……”
这时候,旁边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姐。”
陈昭仪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庞大的身影,就看见这个高壮的女子含泪又喊了一声,“姐。”
陈昭仪有些不敢相信,她仔细盯着这女子的眉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观察出熟悉的影子,当即也红了眼眶。
姐妹俩还没进屋,就在门口抱住哭了起来。
费司赞含笑看了她们一眼便转身离开不再打扰。
过了好半晌,这对喜极而泣的姐妹才冷静下来,陈昭仪将四娘带进停风院,给她介绍这个住处,告诉她自己这些年的生活,她尽挑了好的说,关于这些年辗转反侧的恐惧和苦楚,却是半点不提。
黑四娘见姐姐听了,以为姐姐日子过得好,也就更加放心,姐妹俩在屋子里坐下,她说起自己这些年的遭遇。
“几年前,我出门去寺庙烧香,中途和仆妇走散,就被拐子拐走了。”黑四娘的经历并不好。她姐姐能入宫选秀,她自然也是官宦出身,按照她原本的出身,是绝不可能走上相扑手这条路的。
老家与京都是千里之遥,亲姐入宫后,她心情苦闷,去寺庙给姐姐烧香祈福,谁知道被拐子拐走,从老家拐到京都附近,还被卖进了风尘场所。她自然是恐惧拼了命反抗,可也不知是不幸还是幸运,吃了好一番苦头后,她被相扑馆的老板买走,老板说看中她打人的那股狠劲,想把她培养成相扑手。
于是她每天拼了命吃东西练体魄,把自己从一个青涩苗条少女吃成这副又高又壮又胖的模样,也终于成了相扑馆的招牌。
陈四娘说着说着,略有些骄傲道:“姐,如今我是相扑馆的金字招牌,好多人每日都去看我的表演,纪贵人也是这么与我结识的。”
她一脸兴奋,陈昭仪的脸色却难看下来,指着她哆嗦道:“你、你做那种事,你羞也不羞!”
陈四娘愣住。
陈昭仪气过之后又哭起来,“老天,为什么如此作践我们姐妹?难道是我们上辈子作恶多端才落了报应么?”她哭着去捉妹妹的手,“四娘,你大错特错了!一定是那些人将你给教坏了,相扑手不是什么正经事业,那是比娼妓还不光彩的东西。你听姐姐的话,我给你钱,赶紧赎了身,以后把这身肉减下来……”
她越说越有盼头,又渐渐收了泪,“你长得像我,减肥以后肯定大变样,那些人一定认不出你来。还有你要改个名字……我如今跟纪贵人还算有些交情,到时候我求求她,给你找个品貌端正的郎君,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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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四娘却抽回手,“姐,我不干,我还想当相扑手。”
陈昭仪如遭雷击,脸上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你说什么傻话。”
黑四娘:“我不觉是傻话,我也不觉得相扑手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我不减肥,我不要变得像你一样瘦弱,我要继续在台上与人角力,我要凭自己本事赎身挣家业!”
陈昭仪手指微微颤抖,抓着四娘的手用力到发白,“你以前,你以前明明是那么天
铱驊
真烂漫,你以前说你最喜欢漂亮裙子,你还说你要嫁个将军的。你……你怎么变成这样?”
黑四娘不想要姐姐伤心,可是她觉得姐姐很莫名其妙,“我以前是想过的,可我现在变了,与其嫁个将军,不如自己当将军。”
傀儡
陈昭仪与陈四娘这对姐妹刚刚重逢, 就闹了矛盾,陈昭仪觉得自己真心替妹妹着想,妹妹却被外面的人教坏了, 她一心想要把她的性子掰过来, 关于妹妹那些想要在台上角力赚钱的想法,她只觉得荒谬。
可是妹妹半点不理解她的苦心, 想着妹妹吃过的苦,再想想妹妹如今那副不男不女的模样,陈昭仪又生气又心疼又难过。
黑四娘心里也不好受。
自从被拐子拐卖后,她的日子堪比炼狱, 直到成为相扑手她才寻到了新的活路, 可她没想到一心盼着重逢的亲姐姐并不理解她, 而她也不明白陈昭仪为什么非要让她改变, 非要让她嫁人。她又不是养不活自己。
姐妹两虽然是血肉至亲,可想法天差地别, 全然无法相容。重逢的每一日都在吵架。
这一切被费司赞看在眼里, 自然禀到了纪禾清面前。
如今陛下不在宫中,却留下一道让纪贵人代理朝政的圣旨,纪贵人已然成了这偌大宫廷唯一的主人, 所有人只恨不得多个在她面前露脸的机会。
纪禾清闻言,敲了敲手里那根手指长的银棍。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研究这个东西, 并没有钻研出什么有用的内容, 倒是在多番试验后,让她知道这东西不怕火不怕水还比石头硬。
于是她只能时时将这玩意儿带在身边, 想着能不能撞撞运气, 让直播系统开出关于这根银棍的资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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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费司赞的回禀时,她面上并没什么意外神情, 只道:“将黑四娘送到义荣军中。”
义荣军是一支刚刚建起来的军队,里面全是刚刚入伍还在操练的新兵,黑四娘如果进去,将会是这支军队中第一名女兵。
纪禾清交代的就这么一句,但费司赞要做的就是把黑四娘从相扑馆金字招牌劝到为国从军这条道上。
不出意外的话,黑四娘将来会成为纪贵人在军中的又一位拥趸,前一位便是肖统领了。
费司赞猜出纪贵人有染指军权的打算,心下微微一惊,与此同时却更加兴奋了,立即眼睛发亮地应诺退下。
费司赞一走,纪禾清那副气定神闲智珠在握的神情顿时一松,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清清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啊!】
【是欸,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感觉她都没有休息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先是作为三面间谍在太后、宋安之间周旋,然后就是芋子山那一场,芋子山结束后又要安抚赵岚瑧,之后还要打消宋安的怀疑继续周旋,现在赵岚瑧不在,她又要协理朝政,每天还要空出时间练枪法。这个时间安排看得我都要窒息了,简直跟个陀螺一样不停转。】
【其实朝政有左右相在,问题不大,但我觉得清清好像还是感觉到了压力。】
【废话,以前有赵岚瑧,现在没有赵岚瑧,换谁不感到压力啊!】
【是啊,在费司赞进来之前,刚刚有几名大臣出去,他们在讨论政事的时候起了冲突,对清清不是很服从的样子。】
纪禾清扫了一眼弹幕板,对弹幕的说法不知可否。只是她再一次体会到了赵岚瑧那个游戏系统的可怖之处。
以前她不明白,为什么碌碌无为的君主那么多,为什么那些高居庙堂的天子总能做出种种令人智熄的操作。现在稍微跟这个位置靠了个边,她就明白了。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天子固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与此同时,天子也被禁锢在了庙堂之上,他获取信息的渠道是有限的,他看不见京城之外的地方,所以他需要许多忠心的臣子来做的他眼睛他的双足,代替他巡视山河,辅佐他治理天下。
然而问题是,天子看不见谁真正忠心,不知道谁会阳奉阴违,于是历朝历代但凡有些野心的皇帝都要培养自己的亲信监察百官,乃至挑拨文武大臣彼此相斗以此平衡势力。
这不禁使人觉得可悲,万人之上的天子,本该一声令下便使四海威服,这份权力本该集中用在匡扶社稷巩固疆土,本该使百姓安居乐业,使朝野政通人和。
然而实际上却不得不消耗大半力气来平衡朝臣与各方势力,甚至还会有许多无辜之人死在这权力倾轧之下。
皇帝是什么,难道只是一个合情合理争权夺利的身份吗?
可是赵岚瑧不一样,他的玩家技能能让他轻易分辨谁忠谁奸,他的游戏系统能让他瞬间看见哪里民怨沸腾,哪里又有贪官蠹虫。
无论在哪里,他都能轻而易举看清这整个国家,宛如天下都掌控在他手心之中。谁也不能瞒他,谁也不能骗他,只要有他在,把这座即将倾倒的大厦扶起来简直轻松百倍!
我怎么就将他放走了呢?
纪禾清心里有些懊悔,但当时赵岚瑧的确郁郁寡欢,再将他关在这里,只怕他哪一日真疯了。况且这么多年他被蒙蔽被捉弄,她也实在有些不忍心。
既然不能怪赵岚瑧,那就只能怪百官了。为什么要有那么多心思?为什么还想着争权夺利,既然做了官,乖乖当个辅佐国君的工具一心一意干活不好吗?
然而这个念头浮起,纪禾清心里就是一惊。
因为她想到赵岚瑧被捉弄的命运,想到了资料卡上冷漠的“工具”二字。
她希望文武百官做个好工具的想法,与那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有什么不同呢?
攥着银棍的手指不觉用力,指甲盖上都被压出了一圈白色。纪禾清豁然起身往外走。
高总管连忙跟上,“贵人您这是去哪儿?”
“去慈安宫。”
慈安宫是周太后的居所。
按律法来说,豢养私兵还谋划行刺,是个株连九族的罪名。然而周太后是赵岚瑧的生母,若是严格计较起来,岂不是天子本人也有罪过?
况且身为人子,赵岚瑧若真杀了太后,哪怕周太后罪有应得,将来也要受人诟病。因此韩尚青才不止一次暗示让周太后“病逝”。
不过无论是纪禾清还是赵岚瑧,都没有理会这些提议。
自从芋子山一事过后,周太后就一直被幽禁在慈安宫里,身边仅有一个宫人每次送食。
纪禾清踏入慈安宫时,周太后正坐在窗边,她身上毫无装饰,似个平常老妇,但面上却不显颓唐,看见纪禾清过来,还是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双方对彼此是什么货色心知肚明,纪禾清便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东西,究竟是做什么的?那日你预备怎么用它牵制赵岚瑧?”
“牵制?”周太后不屑横眉,“是控制,只要有这个东西,就能控制赵岚瑧,将他变作听命行事的傀儡。”
纪禾清心头震动,面上也显出几分震惊,“他可是你儿子。”
周太后脱口而出,“他不是我儿子!”吐出这句话后,似乎觉得自己太过激动,周太后缓和了面色,语气变得轻柔,“我是一个母亲,倘若他真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爱他?不妨与你说实话,当年我生下的是个死婴,当时仙人降临,将那个死婴带走,没多久便换了他来。”
“这些日子你想必已经发现了吧!他不是人,只是一个仙人做出的木头傀儡,可这个傀儡成了精,现在要噬主了,若是不能控制他,将来你也会死在他手里。”
周太后语带蛊惑,“你不是中意他么?可男人没一个专情的,早晚他看腻了你,总会另找新人,况且一个妖孽,不能人伦又不能生子,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还不如控制了他,让他从此做你手里的工具,如此他永远只能待你一心一意。”
【卧槽信息量巨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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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之前就有大佬分析,说游戏系统和那个银色棍子都是科技产物,很可能是上级世界带进去的。在这种时代,只要随便拿出几样科技产品就能装神棍了,于是周太后以为那就是仙人。再结合周太后的讲述,所以赵岚瑧其实是个机器人?那个银棍是遥控器?】
【有道理,前面资料卡有一句话:为了让这个工具更好用,他被允许一段虚幻的记忆。所以很有可能赵岚瑧还真是机器人,他的人格他的记忆,会不会只是一段被输入的代码呢?】
【有道理,所以他看见红名,是因为自带大数据分析系统,他能把世界地图外显出来,是因为自带投影?背包是空间折叠技术?】
【啊啊啊头皮好痒是不是要长脑子了?】
【之前华清行宫探索的时候,赵岚瑧说让清清多听多看,清清问他是不是人,他还说不是。我当时就很奇怪,觉得这个不像是醉酒胡说八道的状态,反而是进入了深层意识状态,在这个状态里,他知道一切真相,清楚了解自己是什么身份,因此才把清清抛进行宫内院探索。而且在清醒后不记得一切。】
【是的是的,当时就很奇怪,以赵岚瑧平时对清清的态度,是恨不得把清清裹进乌龟壳里保护起来,怎么会做出把清清高高抛出去这么危险的事情呢?】
【啊啊啊,所以说亲吻也是深层意识的表达么?磕到了磕到了。】
面对周太后,纪禾清维持着震惊之色,脑子却飞快转动起来,不对不对,周太后话里至少有三分是假的。
灌醉
第一点让纪禾清觉得假的, 就是周太后所说,如果赵岚瑧真是她的儿子,她不会不爱他。这在纪禾清看来多少有些可笑。
她一路逃难过来, 见多了为一口粮食一点钱财卖掉子女的父母, 难道那些人全都没有血缘?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爱不爱的, 不单要看缘分,还要看人。就算赵岚瑧真是周太后亲生的她就会善待他?不,也许她还会觉得这是自己生出来的,理所应当倾尽全力报答她的生养之恩。
第二个疑点, 如果这根银棍真的能控制赵岚瑧, 为什么这些年周太后都龟缩在行宫里, 为什么在芋子山时她也不用它控制赵岚瑧, 是她不想吗?
第三点,周太后拿着那根银棍多年, 却都没有动手, 还说什么让她控制赵岚瑧,不就是是想要引她主动探寻吗?不出意料,很快周太后就会提出新的条件。
赵岚瑧没有要苛待周太后的意思, 这慈安宫里烧了地龙,但也许是烧过头了, 暖得人有些燥热。
周太后见纪禾清不信, 便道:“你只看他行走坐卧神态言谈与常人无异,却不知这是神仙手段, 自然能以假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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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清:“既然是个木头傀儡, 为什么能吃能睡,能哭能笑?”
周太后一脸你不要胡说八道的愠怒, 道:“一个木头怎么会哭?你难道真被他迷了心窍?”
纪禾清心道还真是不巧,大年初一那天还瞧见他哭来着。但她自然不会实话跟周太后说,只道:“你说的这些也太过惊世骇俗。况且他是天子,威严肃肃,谁能看见他哭呢?”
周太后缓缓坐下,哂笑道:“你不是说他从不碰你,何止你,这后宫的嫔妃一个都没轮上,坐怀不乱到这种地步,哪里是人?”
纪禾清心说他可不是坐怀不乱,好几次都差点擦枪走火。她不知道周太后还隐瞒了多少,但光从周太后描述的这些她就能知道,她知道的东西也并不多。看来还是得从直播系统那里入手。
思绪又转了转,纪禾清在周太后面前的矮几前坐下,亲手替周太后倒了茶水,“有一件事,还要请教太后娘娘。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太师真是被陛下吓死的?”
周太后目光里透着明晃晃的审视,“实话告诉你,七年前,跟之前芋子山的情形是差不多的。”只落下这一句,她就没再提这事,而是继续挑起了合作的话头。
“在行宫时我与你说过的话半分不做假,我的确很欣赏你这样的人才,实话告诉你,那根银棍名叫克零七,是仙人留下的宝物,但光有克零七是不成的,还要搭配一段咒语才能催动它。你我合作,你手持克零七,我提供咒语,届时我们可以平分赵岚瑧。”
***
房州,吴家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那官差说出“皇帝行宫”几个字后,赵岚瑧的神情就古怪起来,他甚至特意打开游戏面板仔细看了一下,确定自己绝没有让人修建劳什子的行宫。
当即便道:“我根本没有听说要征劳役修建行宫这回事,你是听谁行事?是房州刺史?还是你顶头的知县?”
那官差一向是只敬衣冠不敬人,见赵岚瑧穿的寒酸,便只当是个平常村民,并不将之放在眼里,见这村民居然还敢质问,一下子就跳脚了,仿佛遭受了莫大冒犯,立即就要把这个冒出头的拉出来杀鸡儆猴,“你这贱民好大胆子,胆敢质疑朝廷,走!跟我到大老爷跟前说去!”
一直跟在赵岚瑧身后不吭声吴阿大见状当即往前面拦住,瘦猴和吴勇几个也是挤到前面去,场面一下子闹哄哄的。
赵岚瑧很快就被那几人挤到了后面,看着他们为了他跟官差周旋,他目光动了动,眼神有些奇异。
那官差独自一个,也是没想到村民这么团结,看见好几个人涌过来也是有些顾忌,嘴上却还很硬气,“哼,今天官爷我忙的很,懒得在这里跟你们计较,赶早的凑出十几人出来,否则就等着吃挂落吧!”
撂下狠话,那官差脚下忙不迭走了。
吴阿大盯着他的背影,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不过就是个捕快,又不是大老爷,神气什么!”
看官差走了,村长才松开孙女的手,抹了把汗对赵岚瑧道:“公子,还是趁早离开吧,晚了怕那官差使坏哩。”面对他们这些底层百姓,一个衙门捕快能使坏的地方可多了。比如村里有人要进城打零工,都得去找里正开公验,到了城门口就要交给这些官差验看,到时候他要是故意使坏不让他们进城,那他们也没办法啊!
想到这,村长的眉头都愁苦得皱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村子西边一声凄厉的啼哭声响起,大家都吓一跳。
“这哭声,不就是春花婶子那娃娃的?”
“出啥事了,赶紧去看看!”
很快,众人得到了一个噩耗,村子西边那栋小房子里,春花婶子人直挺挺躺在床上,身子已经硬了,家里一个十岁的半大小子正趴在她床边哭。
村长过去仔细看了看,叹息道:“是饿死的。”
“怎么会?前些日子官府分粮,春花婶子不是领了吗?”
“领了又如何啊,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靠米糠和水填肚子。”
“没法子,她儿子病了,春花婶子把自己的那点口粮拿去换了药,谁知道儿子病好了,她却倒下了,前天我家里还匀了她一升粮食,本来以为她能挺过来的,谁知道……唉!”
“她男人呢?”
“前两年服徭役,她男人去了,就死在工地上了。”
村人的议论还没停,赵岚瑧默默走出人群,他越走越慢,最后停在一片光秃秃的田地上。
吴阿大见状也跟了过来,石头一样沉默地立在他身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赵公子说道:“那个孩子怎么办?”
吴阿大赶忙回到:“公子放心,房州现在有了自己的河渠,以后不会再闹旱灾了,开春就能种上粮食,这两年又不用交税,每家每户匀一口粮食出来,足够把二虎子养大了。”二虎子自然就是那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
赵岚瑧:“服徭役为什么会死人?不是说每天都会供饭吗?”
吴阿大心想赵公子这样的富家公子肯定是从来没有服过徭役更没有见过这些事情的,便解释道:“被征去服役的,干的都是顶顶辛苦的活计,可是官府每日给供的饭只有一些稀粥,哪里能顶饱呢?肚子没填饱,要干的重活却一点不能落下,工地上又要搬石头又要抬上抬下,常有人被砸伤,运气好熬过来了,身体也亏损得厉害。”
是啊,不给吃好,又要榨出最大的劳动力,身体怎么可能不亏损?
吴阿大指着远处那帮忙料理春花婶子后事的男人道:“那是铁柱叔,当年为了逃过徭役,他把自己的半个脚掌砍掉了。”
赵岚瑧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双眼一片通红。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离京都不算远,有官府赈济,经济尚可的房州,居然还有人过着这样的日子。那么那些远离京都的穷苦地带呢?那些至今还一片红色的地区呢?
纪禾清说过她也是逃难的灾民,那么她一路走到京都,又吃了多少苦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可他既然有能力,难道还要放着这一切不管吗?
村里死了个人,村民们只是发出几声物伤其类的唏嘘,帮着将人葬了以后,又是自顾自地做事,吴阿大等人也是很快就忘了这事,脸上是习以为常的麻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岚瑧收拾好东西,牵着马走出吴家村时,吴阿大等几人出来送行。
看着赵公子骑着马很快消失在烟尘里,瘦猴挠挠一个月没洗的头皮,“赵公子刚刚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吴勇两眼发直,“我刚刚好像也听错了,赵公子是不是让我们放心呆着,这次不会有人让我们服徭役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赵公子又不是皇帝,哪儿他说不用就不用呢?
大家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然而一天两天三天……半个月过去了,再没有官差上门征人服役,大家伙儿进城一打听,好家伙,府城的大老爷被革职查办了,听说是私自征用民夫给他自己修建私宅。
听到这个因由,吴家村每天早晚都有唾骂刺史的声音。
***
纪禾清原本以为赵岚瑧赶不及回来过元宵了,谁知道元宵当晚,赵岚瑧回来了。
他一身风霜,进门时身上还有些尘土。拒绝了要服侍他沐浴换衣的宫人,他自己往屏风后呆了小半个时辰,就浑身整洁地出来了。绑起的头发上还微微有些湿。
携芳殿里烧了地龙,还用小火炉温着酒,纪禾清将几样元宵小点心摆上,只有三小碟,凑个过节的意思,两个人吃刚好也不会浪费。
赵岚瑧似乎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一坐到她面前,就兴致勃勃地跟她分享这些日子在外的见闻。
“我以前从来没有仔细出城看看。这回出去了才发现,风景竟然很不错。”
“有一天我跑累了在水池边休息,忽然看见两条鱼在水里嘴对嘴亲来亲去,我当时很惊讶,蹲下来看了很久,才发现它们原来只是在打架!”
“我停在一个茶棚的时候被偷袭了,那一家是黑店,茶水里下了蒙汗药,就等着把我弄晕以后扒光我的财物,谁知道我喝了一碗又一碗硬是没倒,那店家就以为自己没下药,结果他自己喝了茶反而倒下去了……”
赵岚瑧絮絮叨叨,像是早就攒了一箩筐的话就等着倒给她。纪禾清听了片刻,忽然道:“你这趟出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赵岚瑧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抿住唇,垂了眼,陷入安静。
他的相貌本就极好,此时在碳火燃烧的细碎动静里就这么沉静坐着,在满室锦绣中也十分耀眼,仿若昆山片玉。
纪禾清小心翼翼去碰他的手,赵岚瑧却一下张开手,将她的手指紧紧拢住。
他抬眼去看她,纪禾清的面庞就在烛火中柔柔朝向他,两侧脸颊微微鼓起,有些婴儿肥,分明还是青涩未退的少女模样,性情却那么老成,居然就这么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情绪。
“我的确有些不开心。但不是对任何人,是对我自己。”
纪禾清以为他还在介意击杀红名的事情,私心里不禁为他辩解,“可那些都是红名啊。”
赵岚瑧:“可他们不是天生的红名。”
纪禾清哑然。
“我错了。”赵岚瑧声音低低,“错了就要弥补,不管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现在我在这个位置,我就要负起责任。”
纪禾清奇异发现他此时虽然心情不佳,但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没有了之前压抑的沉郁,她不禁有些高兴,另一只手将用木钳子将酒壶夹起,给他倒了满满一杯。
“之前都没能和你好好过年,今天趁着元宵就补上。”赵岚瑧看着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纪禾清便又给他倒了一杯,赵岚瑧又一饮而尽,纪禾清再倒。
一杯又一杯,只要纪禾清没停,他也没拒绝,就这么灌了他好几壶后,咚的一声闷响,赵岚瑧脑袋栽倒在桌面上。
纪禾清微微吸口气,低声道:“对不住你了。”
然后将赵岚瑧搬到床上快速扯开他的衣裳,趁着今天,她必须拿那根银棍先试试。
结果刚刚将他的肩膀从衣裳里剥出来,她的手指忽然被按住了,对方的动作太快,纪禾清意识到了,身体去没能跟上,被捉了个正着,她一抬眼,就对上赵岚瑧面无表情的脸。
酒后
元宵的几轮烟花放完后, 空中只剩下一轮满月还在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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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洒满长长宫道,贤妃施无双身边只带了个宫女就朝着慈安宫而去。
这宫女年纪也过了二十,是施无双进宫后就一直跟着她的老人, 此时眼见离慈安宫越进, 寒风越紧,她不禁又起了退缩之意, 低声劝道:“娘娘,太后如今被幽禁在慈安宫,所有人躲着走都还来不及,您这样偷偷过去, 万一被别人知道捅到陛下跟前怎么办?”
不必她说, 施无双心里也害怕呢!如果她此时是那个刚刚入宫的小姑娘, 她肯定不敢过来探望, 可她在宫里已经呆了十二年了,十二年, 任是再怯弱的人, 也不得不成长了。
更何况她早年受了太后恩惠,如果不是太后怜悯她,给她抬了位份, 她也不能代理宫务,这些年还不知要过得如何辛苦呢!
如今太后被幽禁在慈安宫, 论律法她不能过去, 但是凭良心,她总得去看看……
“你要是害怕, 就呆在外面, 我自个儿进去。”
大宫女看贤妃执着,还能说什么, 只好一路跟着为她掌灯。
慈安宫里就一个宫人,外围却是有健壮的宦官守了一圈,见到贤妃,他们略有些诧异,但也很客气,放了她进去。眼见贤妃的身影走进慈安宫深深的庭院,守门的太监才让人将这事儿禀了高总管。
而此时,施无双已经走到了慈安宫周太后的寝殿。
时人讲究聚气生福,因此哪怕是太后的寝居也只是小小一间,但摆设装饰都美轮美奂,足以配上太后的身份。
贤妃进去时,门口的宫人正在打盹,服侍并不周到,她见状微微蹙眉,等走得近了,察觉屋里地龙烧着,周太后面色也并不显憔悴,才略松了口气。转念一想也是,到底是陛下生母,哪怕犯了大罪,一切份例削减,总不至于到苛待的地步。
周太后似乎有些疲惫,正支着额头靠在罗汉床上。
屋子里地龙烧得太热了,她开了门透透气,此时自然立刻察觉施无双的到来。
虽然时隔几年,但只是看了一眼,周太后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贤妃怎么来了?”
施无双没想到周太后竟然还记得她,一时有些震动,“娘娘还记得我?”
周太后叹息般轻语,“自然,你是个好孩子。”事实上她从不会忘记任何一个自己施恩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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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见贤妃泪盈于睫的动容模样,她招招手,“快过来给我看看。”
施无双当初被送进宫的时候,天子的名声还是很好的,因此她是带着全族的期盼入宫的,就指着这个精心培养的娇女能率先生下皇子带着全族鸡犬升天。
谁知道施无双入宫后一连几年不得宠幸,再后来天子的名声一落千丈。家族失望不已,她也就成了弃子。
后面几年更是连封家信也无了,因此周太后伸出的援手才叫施无双刻骨铭心,她想她别的报答不来,但时常来看看太后她老人家,她还是得做的。
屋子里烛火昏黄,施无双起先也只是想略微坐坐就走,没成想跟周太后说了几句话,她就挪不动道了,心里只盼着能跟这位慈祥的长辈多呆一会儿。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宫中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宫外一家团圆,宫内骨肉分离。施无双何尝不盼着身边能有个真心疼爱她的长辈呢?
***
元宵夜高高挂在空中的满月下,几个兵丁正趴着营地围墙探着脖子往城里望。
这里是义荣军的营地,不远处就是他们平常训练跑马的地方。当兵自然是辛苦的,尤其义荣军的统领以前还是做禁卫军统领的,操练他们就跟操练牛马一样,每日天不亮就要他们起来扛着沙袋跑上好几里地,跑完歇不了一会儿又要他们学骑马射箭,下午练完,大腿内侧都被磨得一片通红,这还没完,趁着太阳没下山,还要他们练一套拳。练完才许吃晚食。
这么一通操练下来,每个新兵浑身上下都是酸痛的,一回营地倒头就睡,哪里还有什么闲情逸致趴前墙头看热闹?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毕竟过节,军营里也意思意思放了他们小半天假,这批新兵年纪最大不到二十,年纪最小才十四五岁,正是年轻跳脱的时候,此时远远望见城里放烟花,自然按捺不住趴在墙头上看。毕竟军营里能让他们娱乐的事物几乎没有。
身边几个新兵一边看烟花一边吹牛打屁,李四郎却罕见地没有说话。这个时节还勉强算安稳,国家没有打仗,也没听说哪里又有人起义了,因此当初李四郎只当是哪个折冲府缺人了才征兵。
他进了军营,运气差一点混一两年兵役后回乡种田,运气好一点被哪个折冲府挑中,就能从农户变成军户,勉勉强强算是吃上了官粮,以后日子算是好过起来,家里也不会再有人敢随便欺负。
所以当初里正说官府征兵,想着留在家里也没什么活干,李四郎才痛快来了。但是进了军营后他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所想的简单。
义荣军营里的训练强度太高了,除了让他们强身健体增强武力外,还有各种训练他们怎么在山里潜行以及配合阵法的,什么军户需要学这些?
李四郎没什么文化,但他有股机灵劲儿,他直觉这里头不对,心里还有些惶恐,越看越觉得这以后怕是要让他们上战场。
没有进了军营还能跑的,这可不是当初做灾民的时候,他要是跑了,军营调出户籍查过去,他一家老小都不能安生。于是李四郎这些日子只能拼尽全力学,就巴望着自己能变强点,以后上了战场能砍敌人,而不是被敌人砍。
他贪生怕死啊!
就这么练着练着,李四郎因为拼搏努力还表现突出,被点做了伍长。就是管着面前这四个长舌男的。
四个长舌男看烟花也不甘寂寞,罗里吧嗦了一堆后,又说起了今天新入营的一个女兵。
“一开始听说营里进了女人,我高兴坏了,跟着大家伙儿一起往前冲!”
“我也是我也是,军营里有个女人多稀罕,当时还以为是进来做厨娘的呢!”
“美不死你呢还厨娘,就营里这么多人,伙房那炒饭的铲子比锄地的还大,哪个女人翻得起来?”
“嘿你还别说,别的女人翻不起来,这女人铁定能翻起来。当时我跟着大家伙儿一块冲上去,见了人都惊呆了,铁塔一样高壮,胳膊上的肉比我大腿还粗!要不是没有喉咙上没鼓起一块,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猛汉呢!”
四人说得正起劲,远处忽然传来呼声,“快来快来,张二牛跟黑四娘要开打了!”
这是又有热闹可以看!几人精神一振,纷纷前往,李四郎也被拉着一块去了。
大家到地方一瞧,发现营地当中一块空地上已经摆出了阵势,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跟那个新进来的女兵正在对峙。
李四郎认得那个张二牛,这也是一个伍长,力气比他大不少,听说明天就是什长了。他看看张二牛,又看看黑四娘,觉得这张二牛的体型不比黑四娘差,而且他是个男人,总不至于打不过黑四娘一个女人吧!
像他这么想的人显然不少,然而张二牛败了。当张二牛被黑四娘狠狠掼在地上时,周围兵油子的起哄声都停了,叫得最起劲得那几人还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退。
李四郎也张大了嘴巴,没想到在他眼中还挺强的张二牛败得这么快。
黑四娘却连喘息都没有,她相当镇定放下撸起来的袖子,还对着地上的张二牛挥了挥拳头,“什长的位置是我的了,以后你再敢到我面前像狗一样叫唤,我就真把你打成一条狗,说到做到!”
说完,她就转身,沉重的身体每迈出去一步,地面都似乎响起一声咚,庞大的影子拖出去老长,将地上的张二牛整个盖住。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在场这些还活着的士兵都记得这一晚上,这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初露锋芒的场景。
当然,现在无论是谁都预料不到将来,那些看不起女兵的人只觉得脸庞火辣辣的,像是被人隔空抽了几个大嘴巴子,灰溜溜就散开了。
黑四娘也终于觉得周围安静了,满意地一点头,正要回自己的营帐休息,不错,虽然她只是个兵,但因为是唯一一个女子,她获得了一间独立营帐。
然后她就发现身后有人跟着,黑四娘猛地转身,对跟在她后面的李四郎举起拳头,“怎么,你也想找打吗?”
扑通一声,李四郎跪在了地上,“师父,你收下我吧!”
黑四娘疑惑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李四郎一脸真诚,“我刚刚都看见了,您不止是力气大,一力降十会,招式还特别干脆漂亮,这全营的新兵没一个比得上您的,简直就是天上将星下凡啊!”他一通吹捧,把黑四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所以您收我做徒弟吧!只要将来我能从战场上活下来,保管给您养老送终!”
***
月笼轻纱,纪禾清觉得自己的眼睛也被什么笼住了,否则她怎么会对赵岚瑧的苏醒毫无察觉。况且他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她刚刚把他搬上床扒开衣服就醒,醒得如此凑巧,她都怀疑他是在故意等着她了。
然而在对上赵岚瑧平静的双眼后,纪禾清敏锐地发现这绝不是赵岚瑧正常的状态。
如果赵岚瑧是在装睡,那么在她开始扒衣裳的时候他就会立刻制止,如果他是刚刚醒来,那么面对这副模样,他早就拢好衣裳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是现在的赵岚瑧太平静了,平静到近乎冷淡,倒跟当初在行宫的样子很像。
于是她问道:“赵岚瑧,还认得我是谁吗?”
赵岚瑧盯着她看了,似乎是在辨认,好一会儿他眼中才又有了情绪波动,“纪禾清。”
很好。赵岚瑧抓着她的手还没放,纪禾清索性坐到床上,她从袖袋中取出那根银棍,在他眼前一晃,观察他的反应,“认得这是什么吗?”
赵岚瑧又盯着那根银棍看了一会儿,答道:“克零七。”
跟周太后的回答是一样的!
纪禾清心头一跳。这回是真确定这个状态下的赵岚瑧有些东西了。
她想把手抽回来,抽了一会儿抽不动,于是在他身边盘腿坐下,开口解释,“今晚给你灌酒,一是想着如果你醉了,正好试验一下这东西对你是什么作用;二是如果这个状态下的你能醒过来,正好可以回答我一些问题。”换一个说法,这样子的赵岚瑧醒过来,也是她所期盼的。
赵岚瑧开始思考。
纪禾清见他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不禁微微着恼,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着恼,毕竟赵岚瑧不是她的仆人,本就没有义务对她百依百顺。不由伸手戳了两下他的脸颊,“怎么,不想回答我?”
赵岚瑧这才重新看她,只慢吞吞道:“我不做,没有价值的事。”
纪禾清一愣,只觉新奇不已,赵岚瑧这是在拒绝?她还是头一回被赵岚瑧拒绝。
然而事实证明纪禾清想多了,只见赵岚瑧看了她一眼,目光垂下,又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目光,才吐出三个字,“要交换。”
纪禾清“嗯”了一声,微微歪头等着他下文。
赵岚瑧平静冷淡的眼睛终于微微发亮,“一个吻,换一个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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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清心脏猛地跳快了一下,仿佛被他直白炙热的眼烫了一下,连带着耳根都微微发烫。“好。”她不觉挺直了腰背。
赵岚瑧这才终于肯松开她的手,然后他修长的手指抬起,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纪禾清往日里调戏他从来不觉得羞赧,眼下却被他小小一个举动撩拨得有些燥热。
她当即俯身,蜻蜓点水般在他眉间碰了一下,很快直起身道:“好了,该你回答了。你是周太后亲生的吗?”
赵岚瑧似乎对她这么快的速度有些不满,但还是遵守承诺,“算是。”
纪禾清心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什么答案?她不再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继续问,“周太后口中的仙人是怎么回事?你见没见过?”
赵岚瑧:“两个问题,亲两下。”
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脸。
纪禾清飞快在他左右两颊各亲了一下。
赵岚瑧的不满之色更浓了,吐出两个字,“吝啬。”
纪禾清心想真该让清醒的你看看这一段,她微微侧头发出了呵呵一声嘲讽。
赵岚瑧这才缓慢开口,“仙人,假的。见过,一次。”
纪禾清心急知道答案,又追问:“他们也是人吗?是不是那种来自未来或者更高世界的人?”
赵岚瑧静静看她。
纪禾清叹气,“说吧,这回亲哪里?”
赵岚瑧目光紧紧盯着她:“规则变了,换我亲你。”
纪禾清果断拒绝,“不行。”她就怕赵岚瑧又跟上次一样突然睡过去了。
闻言,赵岚瑧显然很失望,又有些失落,“你这个人,就只是为了外物骗我的感情。”
纪禾清肩头一颤,仿佛中了一箭。
赵岚瑧:“既然骗我,却连做戏都吝啬。”
纪禾清动了动嘴唇,不知该如何开口,心里却已经被溢满的愧疚填满了。
“纪禾清。”赵岚瑧直呼她的名字,神情似乎冷淡,又有股执着,“我没那么好糊弄。现在你要骗我,一个吻绝不够,得加两个。”
刚刚还很羞愧的纪禾清:……
表白
尽管一再提醒自己正事要紧, 可听着赵岚瑧用严肃的口吻说出这种话,纪禾清还是忍不住弯起了眼角,甜意是温热的酒, 猝不及防就洒进她心田。
分明醉了的是赵岚瑧, 可是她此时竟有些醺醺然。
见她笑了,赵岚瑧却并不高兴, 他平躺在床上,目光略有些凝重,“你为什么笑?我刚刚的话很可笑吗?”
纪禾清心想这要我怎么说。
赵岚瑧疏朗的眉宇微微蹙起,“还是你觉得我很幼稚?”
纪禾清没有回答他, 只是指尖缠住他垂落的一缕头发玩, 却被赵岚瑧伸手拨开, 他略有些不满道:“你认真听我说话, 不要敷衍我。”
纪禾清立即端正了表情,“我很认真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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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 赵岚瑧审视了她好一会儿, 似乎在观察她有没有说谎,片刻后才又开口,“我知道你刚刚是在笑话我, 也知道你没那么中意我,或许在你看来, 我的种种行为都很幼稚, 但我不这么觉得。在我这里,一个吻足够叫我高兴, 这份快乐比一切都宝贵。因为我十分明确自己的心意。”
“我自觉这份心意很珍贵, 也从不觉得这样讨价还价一样跟你索吻有什么羞耻的,我喜欢你, 我就要把握一切机会争取你。”
“你现在笑话我,但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我才是最好的。”
分明是很炙热的剖白,纪禾清也想要像戏曲里的有情人一样落下动容的泪水,可是她听完,眼角眉梢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这叫赵岚瑧微微有些挫败,“你怎么又笑?我的表白有什么问题吗?”他拧眉思索片刻,自信开口,“不,没有问题。”
他再次用那种略微锐利的目光投向她,“纪禾清,我喜欢你,我向你剖白心意并没有什么可笑的,反倒是你,如果你不稀罕我,你大可以干脆拒绝,哪怕你将我打一顿,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可你为什么又要笑?这很失礼,你应当为此羞愧。”
好吧!纪禾清发现这个状态的他直白得令人意外,却也迟钝的令人意外,因为他似乎分不清楚她的情绪,天地良心,她哪里是在笑话他,她明明是开心好吗?
可她难道要跟一个醉鬼计较吗?
纪禾清手指发痒,忍不住又去玩他的头发,一边玩一边逗他,“我要是拒绝你,你会怎么做?远走高飞离开这个伤心地?”
听了这话,赵岚瑧的表情很诧异,“自然是继续争取。我为什么要跑?”
纪禾清:“那不就成了纠缠不休?”
赵岚瑧面露不屑,“蠢货才会这么做。”
纪禾清好奇起来,“那你预备怎么做?”
赵岚瑧薄唇动了动,又紧紧抿住了,显然是不想将计策告诉她。
纪禾清实在好奇得紧,软了声音哄他,“告诉我吧,我亲你两下好不好?亲很久那种。”
赵岚瑧飞快看了她一眼,明显心动,但他还是抵住了诱惑,很显然,哪怕是个醉鬼,也明白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
纪禾清见状略有些可惜,但还是拾起正事,飞快亲了下他高挺的鼻梁,又在他额头、眼尾、脸颊等亲了好几下,便问道:“第一个问题,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说你忽然变了?”
赵岚瑧很配合地回答道:“七年前,时局稳定后,以周太后为首的顺亲王和文亲王想让我认他们为主,再让我写诏书退位给顺亲王,我不答应。他们想强迫我,我就杀了几个人。”
倒是跟她猜测的差不了多少,纪禾清继续问:“我问过宫里的老人,他们说你十三岁之前是个冷冰冰的性子,一场高烧后忽然变得温文尔雅礼贤下士,七年前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这又是什么缘故?”
赵岚瑧目光深深,似乎陷入回忆,“一棵盆栽的树越长越大,根系想要破开陶盆探入大地,他们不满意,于是剪断它擅自生出的根系,砍掉它越长越高的树顶,将之修剪成他们满意的模样。”
纪禾清听明白了这个比喻,她心口一下揪紧,“所以他们剪断了你两次,你拼命反抗,才成了如今模样?”
“不。”赵岚瑧摇头:“是三次。七年前我的反抗没有完全成功,他们给我注入了别人的记忆。那是个烂人,贪婪、好色,纵欲、无耻、歹毒……按照他们的设想,我会变成那个人,然后在降临的第一天出于试验游戏拟真度的目的,肆无忌惮烧杀抢掠,奸.□□女……到最后万人唾弃,自焚而死。这就是他们为我写好的剧本。”
纪禾清眼皮狠狠一跳,心脏也一阵阵缩紧,她根本不敢去想,如果真是这样,以赵岚瑧的人品修养,他绝对会在得知真相的时刻毫不犹豫自杀。不,不对,正是因为赵岚瑧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并没有发生那种事,他做过最坏的事情,也不过就是推搡百姓下水。
幸好,幸好……纪禾清不由攥紧赵岚瑧的手,除此之外,她真不知该怎样心疼他才好。
赵岚瑧望着自己被攥着的手,有些意外,但他毫不犹豫就反过来包住她的手,牢牢裹着她不肯让她缩回去。
纪禾清:“后来呢?”
“我当然不会如他们所愿,但那个烂人的记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我吸收了些。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十八岁那个吗?纪禾清抿了抿唇,她现在的感受很奇异,又是心疼,又是惊奇。哪怕有了直播系统的弹幕科普,受限于时代,这些事情对她来说也无异于天方夜谭。但她也能隐约明白个中意思,“你这个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使得好。”
赵岚瑧却忽然发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十年前我们见过,你也许早就忘了,那时候有人利用我,有人畏惧我,有人敬仰我,但没有人像你那样把我当傻子看。”
纪禾清愣了一下,她没有忘记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她年纪小,真心觉得赵岚瑧受伤了不好好治还去打仗当真傻得很,但还真不知道赵岚瑧也记得这段。她神情略微古怪,“十年前我才多大,你那时候就……”
赵岚瑧只冷淡地盯着她,对上他的目光,纪禾清未了的话瞬间说不出口了,心下也觉得好笑,赵岚瑧是什么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也不可能对一个小孩子生情。
好在赵岚瑧很快解了她的疑惑,“只有你把我当作平等的人看,也只有你会关心我疼不疼。你教会一个工具生出私心,给了我一颗种子,十年后再见,你又问我愿不愿意,从来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于是种子发芽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纪禾清却仿佛听见了水滴落下,种子破土而出的空灵之音,她眉目不禁柔和下来。
屋内烛火已经烧掉了大半截,渐渐没那么亮了,纪禾清也意识到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终于举起了那根所谓的克零七,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周太后说这个能控制你?是真是假?它要怎么用?”
赵岚瑧却吝啬给那玩意儿一个眼神,从头到尾他只看着纪禾清,“白天你见到的赵岚瑧只是一部分的我。他是由那个烂人的一部分记忆,和我的本心组成。如果你不用它,白天的我会渐渐恢复所有记忆。但如果你用了它,我会失去一切,真的变成一个傀儡。”
闻言,纪禾清拿着银棍的手微微发颤,可赵岚瑧的神情却很平静,他说着这样关乎性命的话,手上却将克零七推向纪禾清怀里。
“周太后他们哪怕掌握了正确的方法,也永远不可能成功,因为我不认他们。但如果你想用,我不会反抗。作为工具来讲,我还是很好用的。”他嘴唇动了动,飞快吐出了一窜密语。
纪禾清声音发涩,“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你难道不怕我真的利欲熏心杀了你么?”
赵岚瑧微微弯起嘴角,他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如晴光入幽谭,“我说过,会全力以赴争取你,当然也包括赌上我的命。”
纪禾清目光狠狠一颤,心脏忽然跳得像是要冲上云霄,一时竟分辨不知心底滋味。
然而赵岚瑧的时间却已经到了,他目光一垂,睡了过去。
蜡烛终于烧没了,室内本就微弱的光芒一刹熄灭。
一片昏暗中只有明月偷觑窗下景色。
纪禾清手里的银棍忽然一松,叮当当滚在地上,她微微俯身,趴在赵岚瑧身上深深吸了口气,一股萦绕不散的酒香涌入她的鼻腔,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中了酒毒,要不然心怎么会跳得那么厉害。
赵岚瑧的呼吸平稳均匀,她也不知自己靠了多久,忽然发觉身下的人身子一僵。纪禾清知道她熟悉的那个赵岚瑧醒了过来。
这个人真奇怪,清醒的他克制守礼,稍微一撩拨就吓得逃走;醉后的他说是全部的他,看似学会反过来撩拨她了,可其实直白到近乎纯粹,也是真的大胆。
赵岚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印象里自己喝醉了还做了个不错的梦,可是醒来怎么变成这样,他想起来。纪禾清却一把搂住他,“别动,让我再抱一会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岚瑧:“还有一个月。”
纪禾清:“什么?”
赵岚瑧难为情地别开脸,“没什么。”
纪禾清忽然明白了,哦,还有一个月她就满十八了啊!
嘴角抿出一个笑,她缓声道:“明天陪我练枪吧!”
蛮族入侵
【最近这个直播间的剧情真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姐妹兄弟们知道吗?就在看到清清拿出克零七的时候我以为她被周太后说动了,我以为要虐了,结果发了一波大糖!这狗粮吃得我是真爽。】
【根据目前的发展, 再结合今晚之前各位大佬的分析, 我们he攻略小组总结出了以下几点:1,赵岚瑧算是周太后亲生(这个“算是”是他自己说的);2, 赵岚瑧清醒状态为不完全体,醉酒状态为完全体,至于为什么醉酒状态能触发完全体,还在研究中;3, 结合两次醉酒状态赵岚瑧的发言, 基本确定赵岚瑧不是人, 机器人排除, 毕竟赵岚瑧拥有生物本能——吃喝睡、生理咳咳那个欲望,改造人加分。4, 清醒状态的赵岚瑧所认为的老家不存在, 这只是他从那个烂人那里吸收到的一部分记忆,he可能性疯狂飙升!】
【看到这个结果我眼泪哇一下冒出来,之前一直担心会发展到赵岚瑧离开这个世界回归他所谓的老家, 然后跟清清隔着一个世界永远不能相见。现在看到这个结果我连夜扛着行李从be小组奔向he小组。】
【看了这么久直播,你们难道没发现赵岚瑧口中的老家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具体的名称地址吗?我早就怀疑这里面有蹊跷了, 今晚一看果然。】
【我也是我也是, 按照一般穿越套路,看到老乡总得互通姓名问问籍贯吧!但是赵岚瑧口中有关于“老家”的美食文化等等, 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国家和地址, 更没有出现亲人朋友什么的。现在疑惑终于解开了。】
【有点心疼,一开始赵岚瑧以为自己是一个被困在游戏里的可怜人, 然后他发现整个世界是真实的,他不但没有因为脱离虚拟世界而高兴,反而因为自己杀过很多人愧疚抑郁,现在他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来,但等他记忆进一步恢复后他就会知道现实比被困在游戏更惨,因为真实的他连人都不是,只是一个随时会被抹去记忆的工具。】
【哈哈哈很好,be吧!绝美be爱好者狂喜!】
【支持be,谈什么恋爱,就爱那种生离死别相爱相杀的激烈碰撞,小清新真的看腻了!】
【看腻了出去啊,不缺你一个!】
【补充一点,赵岚瑧醉酒状态虽然是完全体,但是缺点很明显。1.他分不太清人,华清行宫那次直接喊清清做宝宝,这一次也是,纪禾清开口之后,他要仔细分辨才能看认出来;2,不会辨别情绪,清清明明是笑得很开心,但他觉得清清是在笑话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唔,明明醉酒版知道所有事情,而且擅长打直球,攻击力看起来更强,而清醒版之前看不清人脸,记忆不全,在感情上显得有点瞻前顾后。可是为什么占据主体的却是清醒版呢?】
【我也不明白,更看不懂为什么要分两个版本?要是一开始就是醉酒版,直接绝杀好吗?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破事,清清也不用为了解开谜团费那么多劲儿。】
【哎呀你们这样用版本来形容,让我觉得赵岚瑧更像个机器了,我感觉用主人格副人格,或者失忆状态来形容更好吧!而且完全体和不完全体也不准确,我觉得两个版本都是不完全体,合二为一才是完全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
【哇!前方惊现大佬,点进主页一看,竟然是人造生命研究所的专家!】
【前面不要造谣啊!我不是专家,我只是个刚刚考入人造所的研究员而已!现在就是在研究所里打杂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能进研究所打杂也超级厉害好吗?给大佬搬板凳拿瓜子,请大佬开讲。】
【那我就讲讲吧!大家都知道,现代社会机械运用已经达到了极致,哪怕是最贫穷落后的地方,家里也已经有了保姆机器人。我们在机器人的研究制造这条路上已经到了瓶颈,很多年没有突破过了,再加上现在生育率非常之低迷,自然物种跟一千年前相比已经消亡了大半,因此人造生命的呼声越来越高。这也是这些年我们人造所的地位越来越高的原因之一。】
【言归正传,现在绝大部分机器人在功能上已经能做到和人类基本一致,市面上最尖端的产品在反应与智能上甚至能超越普通人。但是机器人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太准确了。因为它的智能是被无数数据喂养出来的,在任何场景下都能给出准确反馈,是一台运用流畅的电脑。表现伤心就是哭,表达开心就是笑,下雨了知道要躲避,看见垃圾了知道要捡起来。但真正的生命不会这样。】
【自然生命遇到各种场景时能给出的反馈是无法预料的。可能出现正向反向,也可能出现负面反应。明知淋雨了会生病,明知熬夜伤身体,明知垃圾破坏环境,但自然生命可能会故意跑去淋雨、故意熬夜、故意扔垃圾。这些行为在机器人那里是严重错误,程序会自发报警进行病毒查杀与返修。但在自然生命那里,这无所谓正确错误,是基于情感与理智双重作用下合情合理的行为。】
【从机器人到人造生命的跨越,就是从正确错误,到合情合理的跨越,换个浪漫点的说法,就是诞生灵魂。】
【醉酒状态在你们看来有种迟钝的可爱。但在我看来,这种状态简直太熟悉了,我们在对人造体进行实验的时候,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纪禾清的笑,在我们看来是动容后的愉悦,但这在赵岚瑧的认知里并不准确,他无法辨别这种层次较为复杂的情绪。但是他懵懂的灵魂里已经诞生了自尊心,因此在误以为纪禾清是在笑话他以后,他立刻义正言辞地表达不满……以及他最后的表白也很有意思,将克零七的密语交付出去后,他说的是以性命做赌注。显然,在他的认知里,死亡不是身体上,而是灵魂上,被抹去记忆成为一个真正的工具,对于他来说就是将他杀死。】
【虽然是两个版本,但不得不说的确是同一个人,清醒版赵岚瑧赌纪禾清是他的老乡,纪禾清那么多破绽他也给找理由圆回去,醉酒版赌纪禾清会爱他,用自己的命去赌。小赵啊,赌博不可取啊!】
【嘶!这么说,赵岚瑧死过两次?第一次是十三岁性格冷漠的他被杀死,换成了一个符合统治者要求的温文尔雅君主形象;第二次是明君被杀死,给他注入烂人的记忆。】
【根据赵岚瑧那个修剪枝叶砍断根系的描述,确实符合。不过也不对,赵岚瑧说的是三次。所以说他是把那个可能成为烂人的自己杀死,吸收了部分记忆成为了全新的赵岚瑧?】
【有可能,不过这个实验也说明记忆不能诞生灵魂吧!】
【大家别发弹幕了,研究员大佬的发言都被淹没了。】
【容我再发言一次,根据我在人造所里浅薄的学习,我觉得会出现以清醒状态为主这种情况,是因为赵岚瑧潜意识里认为那更重要,清醒状态的赵岚瑧完全能分辨别人的情绪,自身也有更强烈的情感反应,所以我认为完全体是故意分出来一个醉酒版和清醒版,清醒版切身体会各种情感,醉酒版将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下来,并剥离掉他不需要的部分,他很聪明,在通过这种方式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哇!大佬这么一梳理我瞬间清楚了很多,也就是说,清醒版是入世体验,醉酒版是默默记录,最后记忆完全恢复,彻底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呜呜呜他真的有在努力进化。】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仙人”真的是上级世界下去搞破坏的吗?游戏系统怎么回事?赵岚瑧最开始是什么?】
***
天亮以后,赵岚瑧想起来自己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他跟纪禾清在玩亲亲就回答问题的游戏。回答什么问题他记不清了,但是那种被捧着脸不住亲吻的感觉十分真实,光是回想一下就不免口干舌燥。他起来后灌了好几口水压下去,又有些烦恼地将衣带系好,期盼纪禾清真的是想要好好练枪,而不是找借口又扒他衣裳。
至于纪禾清是故意把他灌醉这种事,他自然不相信,他的萌新是不会有这种心眼的。
只能提醒自己,睡觉的时候注意锁门,喝酒不要贪杯,她毕竟年纪小抵抗不住诱惑,自制力也没有成年人高,可他不一样,他是个成年人,得立身持正,杜绝这种类似把鱼肉掉到猫面前的错误。
但赵岚瑧没料到,自己是没法好好陪纪禾清练枪了,边关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递进京都,他的游戏面板已经刷出了新任务。
【边关告急,蛮族入侵,请玩家安排士兵抗敌,守卫疆土。】
***
时隔十年,蛮族居然又侵入大晋!短短十日,已经打下了毗邻边境的两座城市!
一大早结束休沐回到朝堂的大臣们都是惊骇。
蛮族之所以被称作蛮族,还真不是大晋厌恶外族故意给个蔑称,而是他们真的野蛮!凶残!不开化啊!
粮食
纪禾清走到垂拱殿时, 刚好撞上几位从垂拱殿议事出来的大臣,有的一脸愁色,有的仪容严肃, 哪怕是韩尚青这样惯会嬉皮笑脸的, 此刻也没了笑容。
见到纪禾清,众人纷纷行礼避让。
纪禾清略一颔首, 抬脚跨进了垂拱殿。
赵岚瑧正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发呆,听见脚步声,他眉头一动,拉开了身旁的圈椅。
纪禾清在他身旁坐下, 就听见他道:“蛮族这次进犯来势汹汹, 我和大臣们商议过一轮, 无论是黄名还是绿名, 都又主战和主和的。”
“主和?”纪禾清发出疑问。
赵岚瑧面色也有些凝重,“主和派认为这几年大晋内部并不安稳, 本来国库就空虚, 不足以支撑战争消耗,再有一个势力越来越膨胀的天命盟盘踞在容州,若是这时候抽调大量兵力和钱粮与蛮族开战, 恐怕天命盟会趁机攻入其他州县,到时候朝廷没有兵力也没有钱粮镇压反军, 只会陷入被两面夹击的困境。他们认为蛮族没有能力侵入中原, 他们也不能习惯中原的气候,至多就是像二十年前那样, 占些临近西北的城池以缓解粮食危机。”
“他们提议让边军退守凉州, 将凉州之外的几座小城让给蛮族。等先解决了内部再去收回城池。”
纪禾清细眉蹙起,果断摇头, “不,不成!城池倒是小事,被他们占了就占了,但那几座城中的百姓怎么办?他们很难逃出来,不是忍气吞声被蛮族奴役欺辱,就是宁死不从被残忍杀害,这些难道统统不管了吗?”
看见她的反应,赵岚瑧眉头微松,“主战派也是这么想,况且一步退步步退,若真放着不管,北边的其他百姓也会望风而逃,到时候粮价上涨流民增多,北方经济先一步崩盘,局势会越来越糟。但要同时守住边境和国内,还要供应上钱粮和兵力,很难。”
朝堂上的大臣也不是傻子,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现在他们没有能力一把抓,只能做出取舍,表面上看,舍弃边关,退守凉州主城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因此主和派的人数虽然少,但声音喊得最高,一旦主战派出声反对,主和派就道既然你们要开战,那粮食呢?兵力呢?到时候边关守住了,中原却被反贼攻占怎么办?
主战派一时拿不出分外有力的章程,被怼得哑口无言。毕竟要打战,没钱没粮可不行。
纪禾清拧眉道:“蛮族贪婪,若是现在不打,等他们借着那几座城池喂饱了肚子,养肥了马匹,照样会挥军南下,主和派凭什么就认定蛮族破不了凉州?一旦凉州府城被破,蛮族直入中原,到时候……”
话不需说尽,该明白的彼此都明白,纪禾清也通过这番交流看懂了赵岚瑧的偏向,干脆问道:“你想要怎么打?”
赵岚瑧看她跟自己目标一致,眉眼间已经显了笑,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
眨眼间已经到了晌午,礼部尚书夫人递了好久的拜帖,才终于得了允许,能够进宫拜见纪贵人。
人在家里坐着呢,忽然得了宫里传来的消息,王淑人就赶紧和女儿一起梳洗穿戴起来。
纪尚书的大夫人姓王,她的诰命位份是三品淑人,因此前来请她入宫的宫人自然这么称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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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讯的宫人在外边等着,母女俩往宫里递了好多回帖子了,一直进不得宫,这回本来也没指望,忽然得了消息,自然来不及提前准备,也不敢叫纪贵人久等,因此来不及沐浴,只能擦擦身换身衣裳再铺点香粉。
很快,母女俩就坐上马车往宫门而去。
此时母女俩面上神情早不复数月前在纪禾清面前的倨傲,长女纪禾薇面上甚至有些紧张忐忑。
“母亲,你说纪禾清会原谅我们吗?”
王淑人立刻拍了她一下,训道:“不分尊卑!要喊娘娘。”
纪禾薇呐呐点头,本还想再说几句,但见母亲面上也有些浮躁之色,她就闭了嘴巴。
一开始,她的确瞧不起纪禾清,对那对外室母女十分鄙薄,可谁能想到纪禾清竟真的一朝飞上枝头呢?
纪禾清得宠第一个月,她觉得天子是脑子又坏了想玩些新花样;纪禾清得宠第二个月,她觉得天子是贪图新鲜,没准再过几天纪禾清就要被折腾得连命都没了;纪禾清得宠得第三个月……纪禾薇已经开始慌了。
起先纪禾清在相扑馆教训她弟弟,她还跟母亲抱怨这外室所出的就是来报仇的,纪禾清在相扑馆命人将弟弟扒了衣服扔出去,让纪家的名声一落千丈,她自己倒博得了个大义灭亲的贤良美名,这一举动也让那些因为纪贵人而前来攀附交好纪家的人都冷淡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父亲和母亲吵了几次,弟弟白白挨打还被人耻笑,好久都不敢出门。
纪禾薇终于看清纪贵人的分量,于是让母亲往宫里递帖子,希望能进宫见见纪禾清。她们母女都想好了,纪禾清名义上还是母亲的女儿,她的妹妹,况且她的亲娘还在外头呢,有了这一层顾忌,她们就能和她重新修好,叫外面人知道纪禾清只不过是跟弟弟打一架,不影响他们家庭和睦。
谁知道帖子递了好多份,纪禾清一次也没有见她们!想等着宫中除夕大宴进宫和她套套近乎,今年除夕宫里竟然不开宴!
再接着又出了太后豢养私兵企图谋逆,纪禾清在反贼中救下天子的事……
眼看着纪禾清越来越好,那些起先因为她跟随陛下上朝而对她颇有微词的朝臣,也因为陛下的开始勤政而改了态度,现在外头到处都在说纪贵人是个贤良人,打从她到了陛下身边,陛下渐渐都不疯了。
纪禾微母女俩也彻底坐不住,她们担心纪禾清心胸狭窄报复他们!因此纪贵人虽然一直不见她们,但她们也没忘记天天往宫里递帖子,姿态越放越低,就盼着纪贵人看在她们识时务的份上,让她们安生过日子。
“可算是盼到了这天。”天气还很冷,但王淑人却燥得开始扇扇子,“娘娘肯见咱们,说明她已经拿够了架子,待会儿见了她,我们只管把自己放低了讨好她,应当不会出错。”
纪禾微点头,就见王淑人眉头忽然竖起,显出几分怒容,“都怪你那个不成器的爹,一个管不住裤腰带的玩意儿,不让他纳妾他就在外头搞出个外室,要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
纪禾微叹口气,“娘,要是爹没有养外室生出纪禾清,当初要进宫的可就是我了,您觉得我能像她一样讨得陛下欢心吗?”
自家事自家知,王淑人虽然自觉将女儿养得很好,容貌才情半点不差,但陛下就是个怪人,早些年进宫的,哪个不是容貌不俗才情颇佳?譬如那贤妃,十八九岁的时候简直是国色天香,出身也是高贵,不一样被冷落了这么多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王淑人这样一想,不得不承认,“这么一看,你爹勉强是干了点好事。至少保住了你。”轻轻拍了拍女儿手背,她缓缓道:“也许她自幼长在乡野,有些奇遇,或是天生有些偏才,因此讨了陛下欢心。”
纪禾微点头赞同。如今她们也只能把纪禾清往高了去想,绝不敢往低了去评估,否则岂不是在骂天子眼光差?
况且纪禾清能在反兵中救下天子,足以说明她的本事。
“不过说起来,陛下为何迟迟不给纪贵人名分?”
不止是纪禾微这样想,王淑人出去交际应酬的时候,也没少听那些命妇们说起这事,她低声道:“咱家没有消息渠道,不过我倒是听贤妃娘家说起,陛下待她颇为敬重,想是在等机会正式将她迎入中宫。”
纪禾微心里微微一跳,转念一想也是,以陛下对纪贵人的宠爱,哪里舍得慢慢给她升上去?现在不给,当然是想一次给她最大最好的!
她家可是纪贵人的娘家,若等陛下为她操办大礼,想必会让纪贵人从纪家出门,她家能出个皇后,那才是满门煊赫,到时候她作为皇后的亲姐姐,自然也水涨船高。母亲也能从三品淑人升为一品夫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等母女二人到了纪禾清面前时,一个赛一个恭敬亲切,行礼时就差把面门贴到地面去了。
当初高高在上冷脸等着看她笑话,现在放下身段压弯膝盖,不仅没有半分不情愿,甚至恨不得再来个几回。
纪禾清哪能看不出她们是真心实意?心里倒是对她们高看了一分,想着这对母女仗势欺人的时候嘴脸难看,现在识时务的样子倒也还顺眼。
纪禾清毕竟不是原主,本也对她们没什么怨怼,这一次见她更不是小人得志炫耀权威,当然无意为难她们,摆手让她们坐下。
王淑人和纪禾微这对母女也是很会看眼色,见状更加放松,但也不忘奉承纪贵人,“这安顶云雾可是贡品,往年只有公侯府邸才能得几斤赏赐,我也是之前在安定伯府吃过一回才记得,今日托了娘娘的福,终于又能品上一回。”
纪禾清心想,这玩意这么稀缺吗?昨天还瞧见赵岚瑧拿出来给她煮茶叶蛋。
她又喝了一口,没喝出这茶比路边摊好上多少,权当王淑人是在拍马屁。
这时候,王淑人道:“如今边关局势不好,想必娘娘也为此忧心,我王家别的没有,倒是有一些祖上留下的资产,若是能献上去为边关将士添几件冬衣,也是我王家满门的荣耀。”
王淑人可不傻,清早边关危急的战报才传出来,下午一直不待见她们的纪贵人就来召见了,怎么可能只是跟她们闲话家常?她自觉这是一次跟纪贵人修好的良机,自然要大力把握。
必须打
纪禾清一听王淑人这么一说, 当即微微掩唇,露出惊喜之色,“是吗?若果真如此, 那可真是帮了陛下大忙!”
王淑人母女俩自然笑着恭维, 心下却不以为意,觉得纪贵人这也装过头了, 在这个紧要时节召她们过来是什么用意还用得着猜吗?
然而下一刻,母女俩面上却不禁露出惊愕之色,只见纪禾清眼角眉梢都是透着喜色,还站起身招呼宫女, “翠真, 去将陛下赐的东西拿过来。”
立即有一名大宫女带着两名小宫女, 端上两盆新鲜的水果。
那盆是寻常用来盛汤的大盆, 比寻常菜碟宽了几寸,不单外面描花绘草的, 里面还用工笔雕琢了几只在花丛中蹁跹的粉蝶, 瓷盆里一个装着蜜桃,一个装着荔枝。
打眼一瞧,果肉饱满, 表皮鲜嫩,果蒂上的叶子还是青绿的, 还沾着几滴晶莹水珠, 盛在这瓷盆里,乍一看好像有蝴蝶也为这果肉芬芳所迷, 看得王淑人母女两都是眼睛一亮。
王淑人娘家富贵, 夫家如今又是三品大员。自然是不愁吃穿,也见惯了好东西的。但是这大冬天的, 这么新鲜的水果也是钱都难买的,如今他们家冬日里吃的菜蔬不是夏天晒的菜干,就是冰窖里冻得蔫了吧唧的,想吃点爽口的都找不到。
想吃水果,要么吃那种夏天晒的果干,要么吃那种从南方最炎热地带运回来的,种类有限,价格昂贵,还不新鲜。
京都的冬天又比南方长,王淑人一家都吃了两个月的菜干果干了,大鱼大肉也早吃腻了,就是厨子变着花样做,也难以令他们开胃,现在乍一见到这么新鲜的水果,还真有些眼热。
纪禾清笑盈盈地招呼她们,“这都是陛下赏的,满京里也独这一份,你们快尝尝。”
母女俩自然不敢辜负纪贵人的盛情邀请,又有宫女上前用小刀剥皮切块,当然是矜持地用叉子叉起来小口吃了。
一入口,面上就忍不住流露出餍足之色,才发现这水果不单表面光鲜,里头也是汁水饱满,果肉软嫩,甜分也恰到好处,竟恍惚好像回到了夏天。
王淑人惊喜道:“这得是快马加鞭从南方运过来的吧?”
这个时代运输不便,全靠人力和畜力,南方最炎热地带现在的确有新鲜水果,但运到北方来,一路过关卡,走陆路绕水路,少说也要两个月,为了保证水果不腐烂,还要一路用冰块保鲜,但一路也会有不少损耗,出发时一大车,运到京都来能有个几篮子品相完好的,就已经是运气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即便如此,那水果也不新鲜了。
想要有这种品相和成色的,需得一路关卡畅通,让使者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一刻不停地往京都跑,才能在几日内送到,而且送的量还不能大,毕竟那样马儿就跑不快了。这一路也不知得跑死多少匹马,累瘫多少个送货使者。
连钟鸣鼎食的公侯之家也不敢如此奢靡,也只有当今天子才有如此权势去耗费人力物力只为讨宠妃欢心了。
母女俩又不禁为纪贵人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感到咋舌,这么珍贵的东西,她眼也不眨就给她们母女吃用,也是真大方。可转念一想,什么人能大方?当然是什么也不缺的人。
这两盆水果在她们看来十分珍贵,但在纪贵人眼中,也许就和她们日日吃的菜干果干一样,只是也太靡费人力了,都道如今国库空虚,纪禾清还如此挥霍豪侈,实在不像是传闻中能令陛下幡然回头的贤良人啊!
这对母女此时的想法都是相似的,纪禾微暗道若是此事传扬开去,那些之前对纪贵人赞誉有加的文人怕是要扭头将犀利笔锋对准了她。
王淑人比女儿想得更多一层,如今大晋并不太平,蛮族又再度来犯,正是朝野上下风声鹤唳的时候,纪贵人却心安理得让陛下糟蹋人力为她弄些水果吃食,可见是个目光短浅的。就算这新鲜水果陛下也爱,吃得也未必比纪贵人少,但谁敢指着陛下骂,那些口诛笔伐朝向的还不是纪贵人?
天子也是人,之前又疯过几年,再有那些大臣文人天天念念叨叨,天子能一丝都不受影响?到那时候,他对纪贵人的宠爱又能延续几时?
王淑人暗暗皱眉,以前对着纪禾清横眉怒目的,是想要拿捏她让她心甘情愿替她的亲女儿入宫,这段时日隔三岔五递帖子放脸面地奉承,是图她名声渐显荣宠无两,想着借她的东风让夫家和娘家都更上一层。
但现下见她这做派,又不免觉得前途暗淡,怀疑起自己刚刚应承出去的资财是不是白费了。可话说出口了,又不能收回来。
纪禾微心中也多少生出了悔意,虽然如今京中人人都知纪禾清跟纪家不甚亲近,但她到底姓纪啊!如今还记在王淑人这个嫡母名下,有再多过节,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人,以前觉得纪禾清不可能得宠,只当是个替她入宫受罪的面团,任人捶打捏扁,才对她轻视鄙薄。
后来纪禾清得宠又有好名声,纪禾微才跟着母亲一起放下身段,反正是在自家窝里,怎么低头都不丢人,往外头一站只有别人艳羡的份儿。要真能跟纪禾清修好,那纪禾清与陛下就是她的另一个娘家,她将来嫁人也更体面,哪怕夫家显赫也不敢欺她。
谁知纪禾清的实际做派竟是如此,绫罗绸缎珠宝珍玉,反正是在内宫,任是她用之如泥沙,外面人也看不见。可新鲜水果不一样,那驿站跑死的马儿,那日夜兼程送水果的使者……哪个不是证据?
怕不是再过几天,外头就要传遍风言风语了。纪禾清是纪家的女儿,她自己也是纪家的女儿,纪禾清要是被外面人骂做祸国奸妃,她自己又能落个什么好名声?
这心态一波三折起起落落的,着实把纪禾微折腾狠了,她心里憋闷,甚至闪过恶毒的念头,早知如此,当初纪禾清还不如死在宫里好。
母女俩都是表情管理大师,心里已经翻起了波涛,面上却还是绷住了没露出痕迹,纪禾清目光在母女俩攥紧的手帕上一扫而过,面上也是笑盈盈的,摇头道:“王淑人这就说笑了,让人快马去南方运回来,实在浪费人力,如今陛下正为边关战事忧心,我再怎么不知轻重,也万万不会做这种要遭人戳脊梁骨的事啊!”
母女俩心里都自认将纪贵人给摸透了,已经开始琢磨后路,纪贵人忽然的这番话就跟棒槌似的,一下给她们二人敲懵了,母女俩不禁对视一眼,有些惊疑。
王淑人指着这瓷盆里的新鲜水果,“这不是让人从南方运回来的?”
纪贵人随手剥开一枚荔枝,晶莹剔透的果肉捏在她指尖,着实好看,她笑声爽朗,“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会这般想,果子当然是南方运回来的果子,但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让人八百里加急跑死马的送法。实话与你们说罢,陛下有一条新的运输法子,哪怕是横跨天南地北,运输一千车粮食,也只需四五日的光景。”
这话一出,母女俩都不禁嘶了一声,实在是纪贵人这话太过惊世骇俗,有一瞬她们竟以为纪贵人疯了!
可不就是疯了吗!
这对母女都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市井小民,尤其是纪禾微,她读过的书比母亲更多,自认是个才女,对军事上不敢说精熟,但也不至于一窍不通。
她深知,自古以来打仗最难的不是练兵,不是地形,更不是兵力多寡,而是粮草!
兵卒不会打仗,可以让擅长排兵布阵的将军去操练,兵力不够,可以就地征兵,地形不利,可以巧设陷阱引军入瓮。但粮草没有就是没有!这玩意不是地上的沙土,不是你想挖就能挖出来的,也不是随便都能活的野草,不是你想丰收就能丰收的!
只能靠着朝廷在各地征调,然后靠着人力畜力一车车运到边境。毕竟边境多沙土多干旱,那边没几块地能种粮食的。从中原运到边关,路途远、行程慢,光是途中损耗的粮食就足够养起一支几万大军。
谁不心疼啊!这可有什么办法?
粮食又不能嗖一下飞到边关去!
现在纪禾清竟然说有一种新法子,千车粮食只需四五日就能到?这意味着什么?不需要耗费那么多人力畜力,也不需要白耗一两个月的运输时间,这省下来的时间和粮草,都是钱啊!
王淑人还在震惊中,纪禾微却是已经将她的刚刚思量的说出来,她实在不敢相信能有这种好事,又怀疑纪禾清长在乡野不懂军事,这才细说了一通,指望纪禾清明白话不能乱说。
纪禾清听她说的这些,倒是有些意外,她之前以为纪禾微所谓才女之名,只是擅长诗词歌赋,没想到竟然也有涉猎军事方面。虽说懂的只是一些很浅显的东西,但已经超过很多闺阁姑娘了,毕竟很少有后宅女子主动去了解这些东西。
心下对纪禾微不由少了几分偏见,纪禾清道:“初初听见此事,我也确实不敢相信,但这新鲜水果摆在面前,你们也瞧见了,这就是新运输法子带来的。若你们不信,大可以出去打听打听,看看通往京都的哪条驿站有送新鲜水果的,这总是瞒不住人的。要还是不信也无妨,过几天陛下就会在朝堂上公布这条消息,以解边关军粮之危。”
王淑人母女俩被说动了,的确,纪贵人没有骗她们的必要。可一时又难以想明白,究竟什么运输之法能有如此成效,就听纪贵人接着道:“这两日朝堂上的风波,想必你们也略有耳闻。”
后宅妇人不但要为丈夫打理家中庶务,还要为丈夫应酬同僚长官,自然也不会什么都瞒着妻子,有关朝廷的风向也会透露,免得主妇出去结交时误了事或者得罪人,更何况纪尚书是个惧内的。
王淑人当然也清楚这两日朝堂上关于主战还是主和的风波。
纪禾清观察着母女俩的神色,说道:“我听说纪尚书是主和一派……我也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就算有了新的运输法子,粮草也还是个问题,如今朝中处处缺钱,哪怕是筹集款项,也多的是哭穷卖惨不肯多捐的。但眼下局势危急,若人人都还是只顾着自个儿小家,怕是国朝步履维艰,有倾覆之危。”
说着,便重重叹了口气。
这话里的意思王淑人母女不问自明,这还是要钱,且要的不只是王家自愿献出来的那点资财,而是要王家倾力支持,还要王淑人帮着去说服其他命妇,再让这些命妇去纠缠自家男人,让她们从主和转向主战,要全国上下一心抗击蛮族。
王淑人有些犹豫。
纪禾清嘴里却没停,继续道:“那些蛮族凶残得狠,毕竟是蛮族,可不像我们中原人知晓礼义廉耻,他们攻入城中后率先抢粮抢女人,小女孩都不放过,小男孩则统统杀掉,有当地望族献出家中财产却还保不住人,家中妻女全被掳走,实在……惨不忍睹。”
王淑人哪里听过这样的事,脸上有些震惊。纪禾微却一下变了脸色,跟母亲不同,她读过一些史书。据说前朝在外族入侵时一再软弱退缩,到最后兵败山倒,外族侵入中原,不止平民百姓,连宗室贵女、官宦小姐都被打包送去外族给那些野蛮人做暖床丫头。
外族毫无廉耻,甚至让那些夫人小姐们光着身子供人围观。
从前读起时,纪禾微只庆幸自己没生在前朝,如今听纪禾清这么一说,想到这种命运有可能落在自己头上,她就不寒而栗,浑身都哆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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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主和?不能主和!
打!必须打!往死里将蛮族打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父亲再敢提主和,大不了她回家绑着他不让他上朝去。
二更·支持打仗
王淑人与纪禾微忐忑地出了门, 回来时又一脸凝重,这叫府里的张嬷嬷看了不免担忧。
张嬷嬷是王淑人的奶娘,她是个苦命人, 结婚没多久丈夫就没了, 怀胎九月艰难生产,孩子还没出月呢, 一场高热就夺了孩子的命。好在她身体底子健康,被王家夫人看重,进府成了王家小姐的奶娘。
没了孩子的她把王家小姐当自己孩子看待,凡事都尽心尽力, 王家夫人见她忠诚, 就许她一直陪着王家小姐, 后来更是跟着王家小姐嫁入纪家, 成为了纪府当家太太,又看着她生下小小姐, 看着她成为王淑人, 不是母女,情感早就胜过母女了,如今看见小姐和小小姐面色不好地回来。她也担心, 就多问了几句。
王淑人就把宫里纪贵人对她们说过的话简略复述给张嬷嬷。
张嬷嬷听不太懂,但也知晓了不是宫里的纪贵人给她们下马威, 心下松了大半。别的她也不懂, 就坐在旁边一边打络子一边听小姐和小小姐说话。
王淑人有些踌躇地问女儿,“纪贵人说的那些, 你怎么想?”
纪禾微毫不犹豫道:“当然是要捐钱, 大把地捐钱。不但要捐钱,还要发动我们家的关系, 让交往的人家也一块多捐钱。”
王淑人一听这话就有些肉痛。她娘家王氏并不算是什么高门贵胄,她爹只是个七品小官罢了,没什么权更没什么钱,要是单凭她爹的俸禄,做个几十年官都买不起京都的好房子。有钱的是她娘,而她跟着她娘姓,因为她爹早年是被外祖父招赘的女婿。
王家是一方富商,家里银钱堆满了好几大间屋子,数也数不清,王淑人从小被骄纵长大,年纪到了千挑万选,选中了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的纪老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带着丰厚嫁妆嫁入纪家后,王淑人与娘家的联系也并没有疏远,而是借着娘家的大笔银钱,不停给纪老爷疏通关系,一步步让他往上爬,但凡办不了的事情就用钱砸,而纪老爷本身能耐也不错,硬生生在六十岁之前坐上了尚书的高位。
后来科举考试的主持权从吏部移交到了礼部,礼部在六部当中的地位一下高涨,成了吏部与户外之外的顶顶重要衙门。
礼部尚书这个在六部尚书中显得平平无奇的职位也一下变得炙手可热,天下文人士子莫不敬仰。
于是人人都夸王淑人旺夫,王淑人娘家也因为这个礼部尚书女婿受到了不少好处。而王淑人做姑娘时本就在家里人骄纵下性子十分强势,丈夫的官位又有她不少功劳,在家里自然十分耀武扬威,并不很把纪老爷放在眼里,家里的银钱也是全部归她管,想用在哪里就用在哪里。
正是因为有这自主权力,想到那么多属于自己与娘家的钱,要白白捐出去,王淑人就十分心痛。
毕竟丈夫的官职已经差不多坐到顶了,儿子又不是她亲生的,她唯一的牵挂的就只有娘家和女儿,真把钱都撒出去,将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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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微也看出她娘的心疼,她也心疼啊!可相比之下,她更清楚眼下的局势,她冷静分析道:“娘,你看纪贵人那口风,明摆着陛下是肯定要跟蛮族打仗的了,天子执意要做一件事,谁能挡得住?既然国库空虚,就免不了从下面捞钱。纪贵人都亲自开口了,咱们要是不能多捐,岂非是在陛下跟前下她的脸面?她可跟我一个姓!”
王淑人沉默起来,纪禾微继续道:“况且陛下这些年荒唐事做得不少,他真要……起来,像当初搬空两座亲王府那样搬空咱家……”
那到时候可真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王淑人简直心如刀绞,“那大笔钱给出去,将来你的嫁妆……”
提起这个,纪禾微脑子闪现的就是史书上那些夫人小姐像畜生一样光着身子供人围观的场面,她狠狠打了个寒噤,“娘,咱家有铺子有田庄,爹也有俸禄,纵使比从前勤俭些,也不至于过不好日子,那么多钱,反正也花不完,痛快捐出去,还能有个好名声,陛下和纪贵人也会高看咱们几分,总归是些身外之物,但如果朝廷跟蛮族打输了,如果打输了……”
纪禾微把史书上那些血淋淋的记载跟王淑人简略提了几句,就把王淑人吓得面无血色,她苦笑道:“后来前朝打了胜杖,将那些官宦夫人小姐都接回来,可她们也没过上好日子,出家的出家,自尽的自尽,勉强活下来的还要被戳脊梁骨骂……”
王淑人闻言,气得咬牙切齿,“那些男人真没用!”
旁边的张嬷嬷也是震惊恐惧,一想到她的小姐和小小姐也许会落到那种境地,她也是恨得直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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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什么用呢?她们只是一群后宅的女人,她们的命运掌握在男人手里,男人要是做了缩头乌龟,要逼着她们去挡蛮族的刀枪剑戟,她们还能怎么办?
纪禾微越说越是坚定,“所以这杖不能不打,朝廷更不能输,只有城墙安稳,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才能活得像个人。”
王淑人拍拍胸口,一锤定音,“好女儿,你书读得多,都听你的。”
母女俩又细细商量了一会儿,便分头各自行动去了。
没几日,礼部尚书去遮遮掩掩去上朝,途中同僚瞧见他,惊奇道:“纪大人怎的这副模样?”
鼻青脸肿的纪尚书不敢跟人提这是自家夫人打的,推说是出门眼花了不小心撞的。
那同僚没吱声,倒是近来心情不太愉快的韩尚青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走路能撞成这副模样,看来纪尚书未老先衰,眼睛已经不好使了,这可怎么办?今年科举考卷还看不看得清了?要是眼花点错名次,可是要闹出大事,不如趁早退位让贤吧!”
韩相一开口,纪尚书就暗道糟糕,听见他说完,更是面皮发青,但人家是左相,他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回怼上官,只得又费尽心思圆谎,说最近案牍劳形有些疲累才看花了眼,只是一时不慎,绝不至于眼睛出毛病云云。
忍着脸上伤口疼废了半天口舌,结果说完韩相拍拍衣裳,丢下一句“我随口说说你这么当真作甚”就甩手走了,气得纪尚书暗地里咒骂了他几百遍。
***
不过几天而已,坊间的风向就隐约变了。
吴大牛是走街窜巷挑担卖货的货郎,这几天他心里挺不踏实的,因为他进城卖货的时候,听见城里人在议论要打仗的事情。
听到这个事,他心情就很沉重。虽然他家就在京都旁的村镇里,离边关还挺远的,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这儿来,真要打仗,京都附近无疑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但他心里丝毫不轻松,毕竟他只是个升斗小民。
如果朝廷要打仗,就要征调民夫去运粮,这种属于劳役,没有工钱做白工那种,吴大牛无疑就属于会被拉去做民夫的。不想去,要么花钱找人代役,要么有人脉贿赂胥吏把名字划掉。吴大牛不幸是个既没钱又没有人脉关系的底层。
本来这几年就不是什么风调雨顺的好年节,吴大牛勤勤恳恳好几年总算攒下来一些家当,媳妇又快要临盆了,如果他不在家,没人照顾老婆孩子,如果他花钱找人代役,这种往战场送粮食的苦活一般人不肯做,得花大钱才行,那他家的积蓄就没了,媳妇生产坐月子又去哪里找钱。
吴大牛愁得不行,也不敢耽误卖货。没想到一进城就听见好说读书人在谈论什么打仗劳民伤财,主张不打仗云云……吴大牛还隐约听见他们说礼部尚书大人也支持不打仗。
他不知道礼部尚书是个什么官,但听那些读书人恭敬的态度,就知道是个大官,连大官都不想打仗,应该不必打仗了吧!
吴大牛心里高兴,感觉天儿终于放晴了。谁知道一天的货卖完,他又听那些读书人说不主和了,要支持朝廷打仗击退蛮族。
吴大牛很茫然,他不明白世界怎么变得这么快。挑着空了的担子步伐沉重地回家,都不敢想媳妇听见这些事该有多伤心。
谁知道回到家,挺着大肚子的媳妇正一脸高兴地在门口洗野菜,看见他回来就兴高采烈道:“今天跟二婶子上镇子去了,粮食没涨价!”
吴大牛吃惊,打仗风声传出来了,粮食竟然没涨价!
有了个好消息,吴大牛心里安定一些,又听媳妇道:“镇上粮铺都说了,朝廷会平抑粮价,让我们不要哄抢,今天村正还走了一趟,说上面说准了不必征用民夫去运粮,让村里安心种地。”
还有这样的好事!两个好消息砸来,吴大牛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
后知后觉想,既然粮食不涨价,也不征他们去运粮,那他也支持朝廷打仗,把那些侵入他们国家的蛮族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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