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逢州, 枯藤道。
道边枯藤趁着春晖抽出新芽,芽儿尖尖下垂,无风却微微颤动, 动静引来林中野物的警觉, 扑簌簌泥土拱动,一只肥硕老鼠从地里冒出头, 脑袋刚刚钻出地面,下一刻,轰隆隆奔雷般的马蹄声响起,一队兵甲森然的骑兵疾驰而过, 硕鼠刚刚冒出头的脑袋被踩扁, 再没了气儿。
只有新发的嫩芽还在微微颤动。
“大人, 来了来了, 云麾将军就在前面。”
逢州官道前,逢州刺史正带着一行人准备迎接朝廷派来剿匪的将军, 听见下属飞奔来报,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面上有些忧色 。
逢州刺史名关文兴, 原本只是京都中一个并不受重视的小官,去年纪贵人进宫不久, 他忽然得了陛下看重, 被调来逢州担任刺史。
依据朝廷律法,一州之地, 人口逾四万户的, 为上州,人口逾三万户的, 为中州;人口不足两万户的,为下州。而当地刺史的品级也与此有关,逢州地处偏西,人口不丰,这些年又有匪寇作乱,人口只有一万八千多户,只是个下州,因此被调来就任刺史的关文兴,也只是五品而已。
从六品京官调来地方来做五品,人人都说是明升暗降,况且地方官不好做,日子过得没有京都繁华不说,要是地方上有个天灾人祸,就要刺史背锅,更何况如今大晋内外不安,去地方做官哪里有在京都悠闲。
关文兴却不这么认为,他早就有一腔抱负想要施展,被调到逢州正合了他的意。一到任他就大展拳脚,眼看上上下下整顿一新,再等一两个月他就能收拾掉盘踞离山的那伙山匪了,朝廷忽然派了个云麾将军来剿匪。
关文兴并非对女子有偏见,但这女子是从后宫出来,全凭陛下一意孤行才得了将军官职,这就很难不让关文兴有意见。
他的面色叫身旁的佐官看在眼里,趁着云麾将军还没来,那佐官低声道:“大人,听说这位云麾将军乃是当今的心头肉,要星星不给月亮,您还是收着些,若是叫那位看出来,只怕会惹来麻烦。”
大抵是有才的人都有一副傲骨,关文兴没有丝毫要对那位云麾将军曲意屈就的意思,闻言便道:“那又如何?我堂堂一州刺史,她能奈我何?”
佐官见他这副模样,也是生怕两人刚刚撞面就闹出龃龉,于是就给出主意,“趁着那位还没来,不如大人您避一避?”他找个借口,就称病好了,让人觉得稍有怠慢,总好过当面吵起来。
关文兴却大皱眉头,“本官从未言行踏错,何须避让?无缘无故,她莫非还能吃了我。况且云麾将军也不是那种人,你莫要以小人之心揣度她。”
佐官心里嘀咕,明明是为您着想,怎么就变成小人之心了?他低声道:“大人,您之前不是还说她这个云麾将军一职得位不正么?”
云麾将军是正三品武将官职,让一个毫无军功之人凭着裙带关系上位,不是得位不正是什么?关文兴将这话一说,叹口气,“一位后宫妃子,好好留在宫中辅佐陛下不好,缘何要跑出来打打杀杀。”
关文兴虽然来到地方做官,但并不是对京都里的事一无所知,相反,因为心中有些抱负,还想着再往上升,所以他每个人都与京中好友有书信往来来,由好友为他传递些京中消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此他听说了那位纪贵人到陛下身边后,陛下就渐渐拾起了朝政,听说那位纪贵人拿出了改良粮种和农具的法子,领着一帮京中命妇为前线捐钱捐物,她自己也以身作则勤俭度日。
这一桩桩一件件,赞一句贤良丝毫不为过,关文兴时常见好友在信中说,礼部已经随时预备着为这位纪贵人准备封后大典了。谁知道天子他不封后了,给人封了个云麾将军,让人家出来打仗。
关文兴听到消息的时候只觉得荒谬。
他其实对纪贵人并没有半分恶感,相反还十分神往,对于他们这种将生死荣辱都系在君主身上的臣子而言,一位能让君主回头上岸的贤人,简直就是他们的救星。
可当这颗救星不好好地挂在天上伴在明月身边供人膜拜,而是亲身落到凡尘中来,就不免让人惶惑。
在关文兴的叹息声中,那隆隆马蹄声终于近了,他抬头去看,只见远处黄尘滚滚,渐渐地,飞扬尘土间显出一行肃衣肃容的骑兵。
这一千精骑兵个个身着铁甲,腰佩宝刀,脖颈上系着红巾,日头下旌旗高扬,阵仗远非寻常兵卒可比。
果然是天子专指给云麾将军的人马。
关文兴顶着日头,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望去,终于从这些精兵的拱卫中瞧见一个女子,只见那人同样身着铠甲,只是跟周围骑兵不同,那明显是将领打扮,面容虽然清秀,但是身躯明显比周围兵卒壮上一圈,勒停马匹时那一抬手,胳膊都比旁边的小兵大腿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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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哪一位是逢州刺史?”
听见女子清脆的嗓音从那五大三粗之人口中吐出,关文兴瞪了瞪眼,有些受惊。莫非……这就那位纪贵人?新的云麾将军!
看着她身下气喘吁吁的那匹马,关文兴微微色变,竟豁然开悟,陛下,臣明白您为何要让她出来打仗了!
心中对纪贵人的滤镜有了变化,关文兴又瞅了眼她比男人还五大三粗的身形,觉得对方一拳头就能将他打死。他脊背往下压了三分,作揖道:“下官,逢州刺史关文兴,拜见云麾将军。”
他身旁的佐官与下属等人皆是怔愣在场,见关文兴出声才一脸震惊地跟着下派。
那骑在马上的壮硕女子却是哈哈大笑,“哈哈你们拜错人了,我名陈四娘,乃是云麾将军的副将,这才是将军。”说着,她策马让出一个身位,另一个得得马蹄声响起,一名刚刚完全被陈四娘挡住的女子策马而出。
关文兴不禁抬眼去看,见这女子梳着男子髻,身着轻甲,手持长.枪,面庞并不白皙,显然是一路纵马驰骋被日头晒的,可她脸上含着微笑,虽骑在马上,却并没有什么居高临下的傲然姿态。
下一刻,这女子就翻身下了马,“诸位不必多礼,劳烦诸位在此久等,是我的不是。”
关文兴回神,连忙道:“将军言重,府衙已备好接风宴,还请将军与诸位随我来。”
关文兴比牵马的云麾将军略快了半步,本想领路,随知那匹马忽然一侧头,大脑袋拱了他一下,关文兴被那鬃毛蹭了一下,吓得险些当场跳起来。
眼见他面色发白腿脚发软,佐官连忙上前搀扶,一脸难色,“云麾将军,实不相瞒,我家大人怕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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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清有些吃惊,马儿那么可爱,居然有人怕马?赵岚瑧带着她挑选马匹的时候她都高兴坏了,她一路行来,哪个不夸她这匹马神俊?
纪禾清有种自家孩子遭人嫌弃的不虞。但见关文兴面色不好,看起来是当真怕马,不像是因为瞧不起她故意找借口发挥,便将马儿牵过来,“既然如此,那就请人将关大人抬回去吧!接风宴也不必了,一切从简。”
关文兴忙拱手,“多谢贵人体恤。”
闻言,纪禾清挑了挑眉,心里多了些别的想法。
这位逢州刺史刚刚的称呼都没有出错,可眼下他受了惊,心神松懈,没防备就说出了心里话。看来也是个觉得她不能做将军的迂腐人啊!
收服人心
进了逢州府衙后, 一切果然如纪禾清预料的那样,逢州刺史关文兴对她们一行人十分周到有礼,可一旦涉及到剿匪事宜, 他言语中就不□□露出一些对她这个新任云麾将军的意见。
这一次出来, 除了赵岚瑧亲自看过的那一千精兵(全绿名)外,纪禾清身边自然也带了自己的亲信, 一个是在义荣军里表现出色的陈四娘,一个是曾经被派出去当监军的老太监葛文忠,另有两个身怀武功的内侍。
陈四娘是她的副将,葛文忠是行军中随时教导她熟识军务的老手, 那两名内侍则轮流守夜。
除了陈四娘, 包括葛文忠在内的三名内侍曾经都随同纪禾清出门过, 以前纪禾清出宫去相扑馆, 去云松寺等,都是这几人跟随。大家也都是熟人了。
因此入夜时分, 众人跟随纪禾清走进逢州府衙为她们安排入住的院落后, 葛文忠便立刻开腔,“那位关刺史,倒是自视甚高, 将军是陛下钦定,他话里话外却想插手剿匪一事, 这岂不是在看轻将军?”
陈四娘倒是持不同意见, “他不一定是看轻将军,我看他是觉得剿匪的功绩要被将军抢了, 心里不舒服。”
葛文忠闻言面色更不好了, 他觉得关文兴不识抬举,“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 陛下要为将军铺路,他本该诚惶诚恐尽心辅佐,居然还敢与将军您抢功绩,实乃不识好歹!况且就凭他一个连马都怕的文官,还想剿匪?但凡将军有心为难,他连一个下州刺史都做不下去。”
纪禾清指尖挑了下烛火,跳跃的火光在她眼眸里静静燃烧。
对于陈四娘和葛文忠的抱怨,她既没有赞同也没有驳回,手下人真心实意为她不平,哪怕说得不在理,她也没必要寒了她们的心,毕竟不影响正事。
她问:“我让关刺史送来离山附近的地形图,他送了吗?”虽然京都中有全国各地的舆图,但地形是会变的,而京都里的舆图未必来得及更新。所以一般外来办事的官员来到当地后,还是要再看一遍当地的舆图才能放心。
葛文忠这才醒觉,忙道:“方才您在大厅与刺史谈话时就送过来了。”说着从房中一个格柜里取出一张卷起来的羊皮。
时下纸张的价格并不算昂贵,薄如花叶、白如冬雪的上等纸也能在寻常文房铺子里买到,但舆图跟普通典籍不同,重要的舆图是保密不可流传的,甚至禁止随意抄录,身份不够的都没资格接触到舆图,因此比起寻常纸张,还是羊皮更好保管。
纪禾清展开羊皮观看起来,她的记忆力还算不错,当初看个几遍就能把赵岚瑧展示出来的地图背下来,这次出来前赵岚瑧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特意放大世界地图中的逢州一部分,帮她背下了逢州一带的地形。
眼下这张舆图虽然没有游戏的世界地图展示的详尽,但在重要地方并没有出错,的确是正确的地图。
看来关文兴不赞成归不赞成,到了她要求的地方,倒也没有故意为难。
迂腐归迂腐,但并不是个坏人。
纪禾清转念一想也是,原本的逢州刺史尸位素餐,关文兴是赵岚瑧勤政后从京都调出来的,一个绿名,无论私德如何,对朝廷总归是总归是忠心耿耿的。
彻底确定了关文兴的成分,纪禾清又问了些行军布置方面的准备,便道:“关刺史只是为人迂腐,未必有什么坏心,你们倒也不必太过提防他,等明日剿匪完,我们也就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纪禾清如此成竹在胸,陈四娘和葛文忠都有些吃惊。时候不早,两人没留多久就退出去了。但她们不知道的是,人前胸有成竹的纪禾清,躺到床上却是睡不着了。
到底是头一回领兵,哪怕已经做好了布置,确保这次亮相一定能成为完美的开场,但她还是有些紧张。眼前时不时闪过老家门前的桂花,闪过逃难时冷月下的枯树,继而飘向宫门,回忆起了差点死在赵岚瑧剑下的那一日……
原以为要在宫中蹉跎几年,可是一年不到,她居然就已经走到现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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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光盯着立在床边的破障枪,漆黑的屋子里除了隐约月光,只有一点寒星微微闪烁。
***
关文兴没有就寝。他在烛台下翻阅着公文,这些都是这几年金风寨相关案件。
在他上任之前,金风寨并不是日日都守着道路劫财,只是三五不时抢劫过路人,让不少百姓怀着侥幸之心继续走那条路。除此之外,他们做得最多的,就是趁夜集结成群,前往附近村镇烧杀掳掠,有大户就抢大户,没大户就抢富农,没有一次空手而回。
上任刺史堪称废物,多年来拿这恶霸毫无办法,关文兴虽然不是个武人,但他想要往上爬,治下就不能容忍这么一颗毒瘤,因此早就谋划将之铲除了,朝廷忽然派来个云麾将军,还是那那位宫里的纪贵人,的确是另他不自在。
但眼下也无法,只盼着这位纪贵人真有本事剿匪,否则到时候出了乱子,他不但要费心费力收拾惨剧,还要为了朝廷和陛下的颜面,将剿匪的功绩送给纪贵人,想想都憋屈。
而此时此刻,与逢州隔着好几个州府的京都宫中,也有人难以入眠。
当陈昭仪得知陈四娘被点为纪禾清的副将要一起上战场,急得立刻去找纪贵人说情。
“贵人,求您,不要让我妹妹上战场,她怎么能上战场呢?刀剑无眼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们姐妹好不容易盼到团聚?”
陈昭仪泪水涟涟,面上满是恳求,见纪禾清一时不说话,还跪到地上砰砰砰磕起头来,说自己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换陈四娘回来。
时隔半个月,陈昭仪已经记不清纪贵人当时是什么神色了,她只记得纪贵人盯着她磕得青紫的额头看,说:“四娘是你妹妹,又不是你身上一块肉,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陈昭仪不能理解,她是姐姐,不说只是不让她上战场,她连四娘的终身之事都有道理决定,只是四娘固执不听话,她才不得已厚着脸皮来求纪贵人,“长姐如母,母亲没了,我就是她的娘,我不希望她去战场吃苦受罪,希望她留在安全的地方,这有什么错?”
“况且她一个姑娘家,她进军营也就罢了,她怎么能上战场?她已经丢掉了名节,难道要连命也丢了吗?”
纪贵人当时伸手要搀扶她起来,但陈昭仪不想起,她情知纪贵人心慈,必不会为难她,只跪在地上仰着头用一种乞怜的姿态看着她,企图以此卑微的姿态打动她,然后一只手就强行将她立了起来。
当她被纪贵人单手从地上拉起来强行立住时,她惊呆了,像是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纪贵人。
当时泪水朦胧,陈昭仪看不清纪贵人的神情,只听见她说:“感受到了吗?你以为四娘为了什么上战场?她为的,就是有力量能将你拉拔起来,让你不必再这样跪着祈求别人。”
……
明月无情,偏在别时圆。
陈昭仪注视着天上圆月,心里反反复复想着纪贵人的话,想着四娘离开时的模样与失望的眼神,不禁掩面痛哭,她自以为一心为了四娘好,可四娘何尝不是为了她好呢?她为什么总是那么自以为是,她过去为什么总认为四娘不懂事呢?
战场刀剑无眼,这一离别,也许就没有再见机会,她当初为什么跟魔怔了一样,只想着让四娘嫁人呢?如果当时,她不跟四娘吵架就好了。她们姐妹重逢以后,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四娘啊,你可千万要平安回来啊!
***
太阳刚刚跳出山头,纪禾清就纵马来到了离山脚下。
关文兴怕马,骑着一头牛慢腾腾地赶了上来,他知道自己慢,因此他是半夜出发的,刚好差不多赶上。眼见云麾将军已经让人攻山,春寒料峭的,因为总是悬着一颗给纪贵人收拾残局的心,他硬生生出了身汗。
然而出乎关文兴预料,纪贵人身为一位将军,身为一个女子,她居然身先士卒,冲在了兵卒前面。
当远远看见纪贵人一杆长枪横扫过去打退几个匪寇,又回枪将一个企图从背后袭击的匪寇挑起甩到树杈上时,关文兴的下巴脱臼了。
关文兴不知,这一批前来剿匪的精兵心中的惊讶并不比他少,发现领头的将军是个女子,还是从后宫里出来的娘娘,这些兵卒一个个如丧考妣,都觉得自己哪怕在战场上出了大力气,功劳也会全被安到这位娘娘身上,他们就是一群给这位娘娘刷功绩的工具。虽然底层士兵没少被上面的抢功劳,但是这样明目张胆连个遮羞布都没有,还是不免叫人委屈。
但是一路来到逢州,他们发现这位娘娘并不娇气,没有坐轿子,也没有拖慢行军,而是跟他们一样每天骑马风吹日晒,一天下来风尘仆仆,往轻甲上一拍,都能抖落一片沙尘,他们这才略微服气,心甘情愿听从差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直到现在,他们才见识到这位娘娘的厉害,她竟然,真的不是个花架子!
眼见那把漆黑长.枪一拍,贼匪就痛得吱哇乱叫,挂着红缨的枪头一点,贼匪身上就是一个血窟窿……那竟然是真.枪,不是蜡枪头!
兵卒们眼睛大亮,谁不想要一个真正有实力又肯冲在前头的将领?
管她是男是女,是什么出身,肯冲在前面的就是好将军!
心中的成见土崩瓦解,一时间士气大盛,纷纷冲上前去。
不弱
离山, 金风寨。
金风寨已经应付过几次朝廷的兵马,一开始也信心十足,但这次他们发现, 情况不对劲, 这次来的人马比以前的软脚虾厉害多了,竟然还有个身先士卒的女将军。
这也就算了, 按理说,山里的地形没人比他们更熟悉,从山下到山上一路布置的陷阱有几个新的几个旧的更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可是这回朝廷军就像是未卜先知一样, 一进来就清理掉他们的陷阱不说, 身上也防得密不透风, 他们设计好的毒箭根本射不到他们身上!
打了大半天下来, 金风寨损失不少兄弟,朝廷的人马倒是越爬越高了。
“真他爹的见鬼!”金风寨二当家一把子将大锤仍在地上, 气得胸脯直喘, 屎尿屁大堂已经集合了金风寨所有有分量的人物,寨主郑大金坐在上首,听见这话他率先拍桌, “一定是寨子里出了奸细。”
说着,他那对三角眼犀利地向周围扫去。
二当家也看了一圈, 失望地大吼, “究竟是哪个混账挨千刀的,别叫我揪出来!不然我把他子孙根都揪了!”
然而大堂里的每一个人都显得义愤填膺, 看起来没有任何破绽。
三当家说道:“二哥冷静,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抓出那个奸细!”
二当家闻言就从角落里抓出来一个人,怒吼:“是不是你背叛寨子?”
那人就是金风寨里负责带人做陷阱的, 听了这话瞪大眼睛,“二当家!我绝对没有!我天天在山上,就算我心里想,哪里有机会私通狗官啊!”
二当家鼻孔里喷出两道浊气,哼一声将人甩开,他坐到郑大金旁边,脸上还是未消的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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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金拍拍他的肩膀,“老二,老三说得对,先冷静冷静,我想这个背叛我们寨子的人,一定是拿到了什么好处,才能做出这种事。”
大堂内没人说话,但每个人心里都挂了一层怀疑。
毕竟这可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万一真的有奸细给官兵开门,那他们寨子里所有人都没有了活路。
郑大金这时就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大家在这寨子里,看起来风光,其实都是被外人唾弃的过街老鼠,有人想要过好日子,所以投靠朝廷,我也清楚,只是我这个大当家没能耐,只能让大家缩在这山里。”
二当家听了这话,瞪着眼睛道:“大当家,这话可不能说,大家能活到今天,全亏了大当家。”
三当家盯着大当家看,没说话。
郑大金摆摆手,一副苦闷模样,“你们都知道,我以前就是个杀猪的,也没啥大本事,能在这寨子领头做主,过这几年快活日子,全是靠在座各位兄弟支持,我不想怀疑任何一个兄弟,更不会像狗朝廷那样,做那种屈打成招的事情。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如果那个把山寨机密卖给朝廷的人在这里,那就给我听好了。”
郑大金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指天画地高声道:“我郑大金不是那种非要把人绑在船上的人,你有了活路,想要另找前程,我不会怪你,哪怕要了我这条命这投名状,我也不怕!只要你答应,留我这些兄弟们一条活路!”
“大当家!”
“大当家!”
听了这番话,众人感动不已,没片刻又怒气腾腾地环视周围,企图看出哪个是可能的奸细,只有二当家低下头,眼神讥诮。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官兵开始烧山了!”
听见小喽啰连滚带爬冲进来禀告,大堂里的所有人都吓得跳了起来,赶紧都奔出去看,果然瞧见西边冒出了浓烟,而且看风向,正朝着他们这边来。
“这是怎么回事?官兵真的敢烧山!”
“这离山这么大一片,山火烧起来一个月都灭不了,他们怎么真的敢!”
“无耻的狗官,狗爹养的朝廷!”
“大不了跟他们拼了!老子宁愿战死也不要被烧死在这里!”
这些往日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匪寇,现在一个比一个跳得高,仿佛他们就是人间正义,是被迫害的无辜良民。
郑大金盯着那被风吹着往山寨来的浓烟,眼神不停闪烁,手也有点哆嗦了,毕竟他是真的怕死。但很快他就说服了自己,不可能,天命盟还要和他合作呢,不可能给他假情报。
盯着浓烟看了一会儿,郑大金忽然站出来,一脸正义道:“大家别再骂了,趁现在山火还不大,就让我出去自首,换大家安全。”
“大当家!”又有人红了眼眶,也有人恨不得郑大金立刻就出去换他们平安。
却在这时,三当家出声道:“且慢,我看浓烟不太像山火,烧得也慢了些,真的是官兵在烧山吗?”
郑大金眉头一跳,立即道:“这怎么会有假?”
三当家:“也许是官兵攻不上来,想以此骗我们出去呢?”
“这怎么可能?官兵能比咱大当家还聪明?”
“三当家你能保证不?这可是关乎咱大伙儿的身家性命啊!”
正吵吵嚷嚷,山寨下忽然传来一道嘹亮的女音,“上面的人听着,我们将军不欲在此虚耗人命,你们要是愿意受招,我们将军不但饶你们不死,还允准你们入军营为朝廷效力……”
这声音传来,山上的人就乱了,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手上个个沾了人命,先前以为必死,还能拧成一股绳团结,现在官兵允诺给一条活路,刚刚的团结立刻就被打散了。
立即有人冲着下面喊,“你们将军是谁?能做主?”
下面当即传来回应,“我们将军乃天子亲封的正三品云麾将军。做得了这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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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等山下的回应传完,只听砰的一声,刚刚那个急急求证的人就被二当家一锤子拍扁了,二当家拄着锤子怒道:“谁敢投朝廷,那就是和老子作对!”
看着怒气腾腾的二当家,郑大金眼神越发不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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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寨占据地势之利,高据山顶,想要上去就只有一条十分陡峭的窄道,人在那窄道上站立不稳,必须攀着旁边的绳索才行,然而除了金风寨的人,其他人还没接近那条窄道,就会被金风寨的弓箭射下来,就算冒险接近了窄道,金风寨的人也会从上面砍断绳索。
而武功难练,当世现存的高手大多不是一方统领就是朝中武将,并不乐意为了剿匪就徒手去攀山越岭。
关文兴原本的打算也只是围路困死离山,山上的人出不来,坐吃山空,耗几个月也能把他们耗死。
围山几个月,虽然所耗人力物力不菲,但离山的匪寇十分狡猾,这种笨法子反而能奏效,索性他这个逢州刺史还得做个几年,只要能挖掉这颗毒瘤,就是一大政绩!
至于被抽调走的兵力要如何填补,关文兴也早就做好了打算,他已经跟附近几个州府通信借兵,在围困金风寨期间,逢州其他地方的防卫并不成问题。
但关文兴做梦都没想到,纪贵人竟然真的能将金风寨拿下!还是在短短一日之内!
离山附近一块平地上搭起了棚子,关文兴被人扶着坐在这棚子里,由随军医师将他脱臼的下巴装回去,咔擦一声响后,关文兴迫不及待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监军细细说来。”
葛文忠嘿嘿一笑,道:“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法子,只是我们将军用得巧,用得妙!我们将军从前在市井里长大,颇识得些江湖人士,攻山之前,已经使人上山买通金风寨里的人,今早,那人将金风寨布置的陷阱图送来,将军便命手下扫除陷阱,一路直上。到得金风寨前,再传出招安消息,让那里头自己乱起来。”
“金风寨里头几百人口,当然也有不愿受招的,再有我们将军买通的人在里头挑拨离间,那金风寨里最能打的二当家,就在混乱中被自己人给合起来打死了。”
“那大当家三当家都是识时务的,立刻就受了招安,如今老实得跟条狗一样,正往山下运他们这些年抢掠的赃物。”
关文兴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不由又是吃惊,他按了按嘴巴,心里又摇头,不,也不简单,那些江湖人对朝廷警惕得很,就算有几个江湖人做支应,这些人也不一定能上得了金风寨,不一定能策反金风寨里的人。
能这么短时间内把金风寨搅得内乱,被策反的那人在金风寨位置必定不低。
“只是……”关文兴皱了皱眉,到底没在葛文忠面前将心底疑虑说出口,而是坐在山下继续等着云麾将军下来。
云麾将军纪禾清,此时却已经上了金风寨。
副将陈四娘正跟在她身边,两人身后是正使用吊篮上上下下运货的官兵。金风寨一些喽啰都被绳索绑着,只有一些小头目还能站着,只是也都被解了兵器,由官兵看守。
陈四娘看了一眼被抬出来的一项项铜钱和布帛,恼怒道:“这些山贼,真是贪得无厌!”
山贼头子大当家和三当家就微微弯腰站在两人面前,闻言郑大金谄媚道:“小人已经改过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三当家也低着头,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小人已经改邪归正,日后全凭朝廷差遣。”
纪禾清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抬头看了眼金风寨大堂的名字,目光古怪,“屎尿屁?”
旁边的陈四娘闻言也抬头看了一眼,哈哈笑起来,“嘿,这些山匪,还怪有自知之明的!”
郑大金虽然不识字,但可不是蠢人,立刻就明白自己被人耍了,他对着那两位女将时谄媚得恨不得贴到地上再把屁股翘起来,扭头见到三当家,却是立刻阴沉下来,“你个杂种,你敢耍我!”
三当家秦玉明,原本是去赶考的秀才,只因金风寨缺一个识字的,就被强行抓上山,断送了前途沦为山匪,此时听见这话,他咧开嘴,笑得阴鸷无比,“跟大当家比,我可自愧不如。”
郑大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嘿嘿笑了起来,“现在我们都当官了,以前的事就都不提了。”
秦玉明没再说话,只是见郑大金朝向云麾将军那副殷勤模样,脸上就又浮起了讥诮之色。蠢货,真当朝廷会那么好心吗?
***
纪禾清发现山寨里除了匪寇,还有不少被强行掳上山的女子,看着她们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怜悯,也没有因为同样是女子就上前安抚她们,而是依照惯例让人登记姓名籍贯,再由下面官吏进行安置。
下山的时候,陈四娘就跟在纪禾清身边一步步往回走,纪禾清忽然问她,“四娘,你会觉得我太冷淡吗?”
陈四娘愣了一下,但很快摇头,“不会,您已经把她们救了出来。”
纪禾清接着道:“可她们受了很多苦,而我没有安抚她们。”
“将军这么做自然有将军的道理。您是将军,也不能太平易近人。”陈四娘无条件信任她,理所当然道:“如果她们有心,就应该自己往您所在的位置爬,而不会留在原地等着将军过去。”
纪禾清脚步一顿,陈四娘也跟着停住,认真道:“将军,她们虽然是被人欺负过的弱女子,可也没有您所想的那么弱。您不要小瞧她们。”
看着眼前皮肤黝黑,穿着战甲强壮有力的陈四娘,纪禾清忽然想起她曾经的经历。心头豁然开朗,笑道,“是,是我不对,小瞧了她们。”
两具尸体
下山时, 纪禾清能明显感觉氛围不同了。原先她跟那些士兵一样骑马赶路、一样的野炊吃喝,也只得到表面的尊重,但如今, 他们望过来的视线却是真正的信服。握紧了手中被她掌心温度捂热的破障枪, 纪禾清嘴角微翘。
这下回京后,看那些老臣怎么说?
不想她走下离山时, 迎接她的却是关文兴不赞同的目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禾清脚步停住,嘴角笑意垂了下去。
关文兴拱手道:“下官有一件要事与将军细说,不知将军可否移步?”
纪禾清颔首,与关文兴单独走到附近刚刚抽出绿芽的林地旁, 接着就听关文兴细细陈述了一通金风寨的罪孽, 包括但不限于杀人、劫掠、烧村……
“犯了死罪, 理应照律法押入大牢受审, 若是此等恶贼都能轻易招安从军谋个吏缺,日后岂非人人有样学样?在我看来, 那离山上除了老弱妇孺, 没一个无辜,即便是那秀才秦玉明一开始是迫于无奈,但他能做上三当家, 手里必定也不干净……这些人如何能放过?”
关文兴说着,又是冲着她一拱手, “下官恳请将军将金风寨的这些头目就地正法, 以儆效尤。”
纪禾清将长.枪插在地上,她忙了一天也有些累了, 索性就在枪棍上靠了靠, 关文兴见状又是微微皱眉,但并未说什么, 而是依旧低着头,一副身为下官的谦卑。
纪禾清:“关刺史是觉得,我太过心慈手软?”
关文兴又是拱手,“将军出身京都高门,又长久伴在陛下身边辅佐,自然是德行兼备,只是……”
纪禾清不等他说完,便一摆手打断他的话,若两人是平级的同僚,这样有些不礼貌,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她现在官阶比他高,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而眼下,她已经不耐烦浪费功夫听他说这些迂腐话了。
“慈不掌兵,关刺史,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纪禾清将长.枪.拔出,指尖拂过枪尖,“我手里这杆破障枪也不是没见过血。只不过我已经放话招安,金风寨那些人也发誓会痛改前非,若此时杀了他们,岂非是出尔反尔?”
关文兴以为她真的是顾虑这个,立刻道:“非常之事,非常之行。若将军不便动手,便由下官来办,到时候必定安排妥当,不会叫将军的名声有任何污点。”
纪禾清看向他,“关大人打算怎么做?”
关文兴道:“本性难移,这些匪寇习惯了烧杀抢掠大鱼大肉,必定难以服从军中清苦和繁多规矩,只需稍加引诱,三五日内,必叫他们触犯军规军纪,到时候自然以军纪将之处死,传出去了,百姓也只会骂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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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寇本性贪婪歹毒。”
纪禾清闻言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关文兴是个迂腐的文官,没想到耍起手段来这么熟练。她不禁往关文兴头顶瞧一眼,可惜她不是赵岚瑧,没法看见别人头顶是绿色还是红色。
要换做从前,遇到关文兴这种会耍心计的人,她免不了心里多几分提防和谨慎,但如今不同了,借用弹幕的一句话,一切阴谋诡计在绝对力量面前都是纸老虎。她现在有武功,又在离山上展示过武力收服了军心。
关文兴真要有胆子算计她,只怕第二天连尸骨都难全。
面对这样一个人,她不必再像过去那样费劲动脑子思考如何保全自己,心态轻松不少,看关文兴也跟看一只会挥爪子的幼猫一样。
而关文兴见纪禾清面色缓和,以为她接纳了自己的建议,正要高兴,却见纪禾清目光一转,否决了他的提议。
“关刺史说得对,非常时行非常事,若是在太平盛世,说不准我就将此事交予关大人去办了。”
关文兴一愣,迟疑地看着她。
纪禾清:“关刺史可知今日剿匪伤亡多少兵士?耗去多少兵器?”
纪禾清才刚刚出来,关刺史没瞧见有人抬着尸首出来,料想应该是还在清理,猜测道:“几十人?”
纪禾清摇头,“伤者十几,没有人死。”
关文兴睁大了眼睛。
纪禾清接着道:“如今蛮族已经侵占了数座城池,兰州也不知能不能守住,若是照关大人原先的办法,哪怕是将金风寨所有人都困死在山里,也要空耗上几个月,若这段时间中,有蛮族绕开防线潜入进来?关大人该如何应对?”
关文兴自然也听说了蛮族来势汹汹,但没想到情况已经如此危急,一时怔住,又听纪禾清接着道:“我手下的这些精兵,与其拿来与山贼残杀,为何不好好留着性命,上前线战场保家卫国?叫他们死在山贼手里,岂不憋屈?而这些山贼,虽说没一个是好东西,但每一个都见过血,知道该怎么杀人,正适合上前线做先锋。”
“若他们有那个命能从蛮族战场上活下来,今后也严守军纪不违法犯罪,我自然也遵守诺言给他们一个吏缺,至于他们心里怎么想,谁去在乎?只要他们还想吃这口官粮,哪怕是装好人,也得给我装一辈子!”
——也得给我装一辈子!
这句话分明并不高声,却在关文兴耳边振聋发聩,他怔怔呆立片刻,忽而一揖到底,拜服道:“云麾将军高见,下官自愧不如。”
是他狭隘了,竟然还以一个寻常后妃的角度去揣度他。
纪禾清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逢州附近州府还有哪些流寇,烦请关大人一一指出,正好让那群金风寨的,先试试刀。”
拿山贼去对付流寇,自己手里的精兵一个不损地护着,这位云麾将军,还真有些护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关文兴心头失笑,开口道:“还请将军随我往府衙调取卷宗。”
金风寨的后续事宜都交给了关文兴去处理,纪禾清背下那些卷宗,饶了条路,一路打流寇一路回京,等她带着功勋回去时,正赶上赵岚瑧击退蛮族从云州回来。
应付完朝臣,回了两人的携芳殿后,赵岚瑧示意纪禾清让开些,随后他一摆手,两具尸体就出现在地上。
赵岚瑧:“之前你说要看看尸体,我费了点劲,从蛮族手里抢来了比较完整的尸身。他们的肚脐眼附近,都有跟我一样的胎记。”
纪禾清闻言,立刻伸手去扒尸体的衣服,却被赵岚瑧眼疾手快拦住,对上她疑惑的目光,赵岚瑧有些防备道:“你做什么?”
纪禾清一时闹不明白他在防备什么,如实道:“看胎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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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用扒衣服啊!”他拂开纪禾清的手,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把剪刀,沿着两具尸体肚脐周围的衣裳剪下去,他手法倒精湛,只剪个能看清胎记的小洞,周围的皮是一点没漏。
索性不妨碍观察,纪禾清也就没什么意见,两人低头查看,只有弹幕在指指点点。
【不是吧,连尸体也要防着,咋的啦,尸体能跳起来跟你抢老婆?】
第 85 章
此前只是通过赵岚瑧的口述, 纪禾清还没有太多实感,可眼下真的从这两具尸体上看见跟赵岚瑧一模一样的胎记,纪禾清有种幕后操控之手无处不在的荒谬与悚然。
周太后说过, 她生下的孩子是没有胎记的, 而赵岚瑧身上有。
赵岚瑧的胎记是“仙人”弄出来的,一个拇指大小的正圆, 像一个不大的印章,与克零七的直径刚好吻合。
现在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胎记……
赵岚瑧道:“之前在兰州遇到的那个被蛮人踩烂了脑袋,没两天身躯就腐烂得不成样子。”再加上当时他太震惊了,就没有收拾起来, “这两个是我在云州那边发现的, 就是他们带领着蛮族穿越山岭进入云州, 我到的时候, 云州差一点就被攻陷了。这两人很厉害,却甘心受蛮人驱使。我原本想活捉, 却被蛮人察觉, 先一步将他们杀了。”
纪禾清追问,“他们被杀时有什么反应?有反抗吗?”
“没有。”赵岚瑧摇头,眉间笼着愁色, “他们就像两件兵器,哪怕主人要将他们折断也毫无反抗, 距离太远, 我拼尽全力也只能保住他们尸身完整。”
纪禾清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可有受伤?”
说起来, 她回来的时候刚好赵岚瑧也回来了, 两人一起受了百官迎接,各自沐浴换了身衣裳, 就急匆匆到这儿了,根本还没来得及说别的话。
赵岚瑧轻咳一声,“没有。”
纪禾清目光一凝,“你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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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岚瑧眼皮一颤,他目光低垂,眼神如荧光般闪烁片刻,才抬眼看她,“只是手臂被划了一道小口子罢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自觉掩饰得很好,连贴身侍从都没发现。
纪禾清看他气色不错,料想伤得不重,心下微松,眼角微微弯起,“我没看出来,诈你的。”
赵岚瑧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精彩。
纪禾清这会儿却回忆起回到携芳殿之前高总管偷偷传给她的话。
——……您不知道这回有多凶险,蛮族那么多飞箭,那么多士兵拦着,陛下硬生生冲入敌军阵中抢人,险些被射成刺猬,太危险了,您可要劝劝陛下……
纪禾清回神,口中下意识道:“赵岚瑧,你把衣服脱了,让我……”
赵岚瑧的脸庞瞬间红了,他左右看看,十分为难,“这儿有两具尸体呢,你不要这样。”
纪禾清:……
没等她解释,赵岚瑧已经自顾自将尸体收进背包里,然后开始脱衣裳。
纪禾清艰难地补齐下半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赵岚瑧腰带解开一半又默默扣了回去,面上神情分外复杂,连纪禾清一时也分不清他是庆幸还是遗憾。
他把衣裳一扯,半边臂膀露了出来,一条巴掌长的伤口斜斜落在他胳膊上,伤口还没结痂,但暗红的鲜血凝固在伤口上,隐隐往外渗了一丝血。
纪禾清目光凝注,吃惊地凑过去,想碰一碰又缩回了手,“还说只是小伤,这差点叫人把胳膊都砍下来!”
赵岚瑧心想之前比这严重多了,这还是内外都用了药的结果。但看纪禾清着急,他心里倒有点发甜,还有些庆幸自己之前为了快点痊愈加大了药量。
“今天是不是还没上药?”
“刚刚沐浴完,还没来得及。”赵岚瑧掏出一瓶药递给她,直白道:“你给我上药。”
纪禾清毫不犹豫地接过,鼻尖嗅了嗅药香,才沿着伤口小心给他撒上药粉。
两人坐在床边边上药边说话,赵岚瑧:“之前在兰州的时候,那个蛮人当着我的面急急踏碎了那个人的脑袋,当时我看到胎记后甚至怀疑那人是不是长着一张跟我一样的脸,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糟糕了,万一这种人潜入中原,用一样的脸骗了那些朝臣可怎么办。于是这一次我抢到了完整的尸身后,立刻就掀开面具去看,倒有些意外地发现他们长着一张蛮族的脸,和我没有半分相似。”
他沉吟道:“但蛮族没必要多此一举,所以我怀疑秘密就在他们的脑子里。待会儿得找个仵作剖开他们的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跟克零七有反应的…… ”
闻言,纪禾清猛地抬头看他。她从来没有跟赵岚瑧说过克零七的事情。
赵岚瑧此时也正注视着她,目光里有几分探究,“一个月前送你离京后,太后特意将我请过去,说有一样可以控制我的东西在你手里,可是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此事。所以,可以告诉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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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清有些迟疑。两个月前,另一个赵岚瑧已经告诉了她大部分真相,却没有告诉她为什么要分出两个意识。她结合弹幕的说法,猜测他是为了体验怎么做一个真正的人。于是便没有告诉他与克零七相关的事宜。
那么现在,要告诉他吗?可是赵岚瑧现在没有恢复记忆,如果她说了,会不会妨碍到他?
周太后又跟赵岚瑧说了什么?她知道了真相以后,不见得有多后悔,更不见得立刻就对赵岚瑧生出了慈母心,但她一定不乐意见到赵岚瑧被她操控。周太后想让赵岚瑧防备她吗?
眼下这个时节,她可不能跟赵岚瑧胜出嫌隙?难道要告诉他另一个赵岚瑧存在的事实吗?他对此会怎么看?
纪禾清举棋不定,久久沉默。
赵岚瑧却握紧了她的手,“看来真有那样东西。”他目光平静如同清潭,“你收好了,不要交给别人。如果哪一日,我也变得跟那两具尸体一样,你记得,我只愿意供你驱使。”
赵岚瑧此时的平静仿佛与另一个他融合了。纪禾清目光艰涩,见到赵岚瑧就这么从容地谈论如何处置自己,她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忍。“为什么?”她重复地问,“为什么?”
赵岚瑧对自己的身份来历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我在这里格格不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意外,可是现在越看,越觉得自己是别人有意弄出来侵入这个世界的。我本来就欠了你们,假使真有那一天,我也只愿意站在你那边。”
“作为一个工具或者兵器,能有机会选择主人,也算是一件幸事。”
“唉,你别哭啊,我只是假设,不一定会走到那一步的。”
天色已晚,只有月光相照。
纪禾清用力抱紧了他,胸中情绪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挤得她胸腔发胀发疼,她忽然张开嘴,在他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咬完又心疼,摸摸他的肩膀,又担心把他伤口弄裂开,着急去端来烛台照看。
赵岚瑧却立刻拉起衣服往远处缩,一边缩一边喊,“你别冲动,我们还没在一起呢!现在不能玩蜡烛鞭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禾清:……
【每一次清清又感动又酸楚的时候,他总要搞怪来冲淡清清的情绪,他真的,我哭死!】
第 86 章
【有点紧张, 这就要做实验了吗?】
【两天没来看,发生啥了。】
【朋友,我开的精华版, 看了清清各种剿匪刷经验, 别提多爽了!】
【我之前觉得磕cp好,现在看武打也蛮好的。】
【啥叫精华版?】
【震惊, 居然有傻孩子不知道精华版,不会真的有人24小时看直播吧?】
【精华版就是自动摄取直播中重要片段以及比较吸引人的部分,换句话说,跟快节奏但内容精要逻辑通顺的电视剧差不多。】
【是我错过什么了吗?好像看见有人说清清刷经验?清清不是玩家也有经验分可以拿吗?】
【不是啊, 大家那么说只是方便记录而已。话说清清之前实战经验比较缺乏, 虽然有陈四娘和赵岚瑧陪她对练, 但这两个人都有些小心, 一直担心弄伤她,这一趟剿匪她每一次都冲在牵头, 实战经验涨得飞快。】
【昨天清清回到京都了, 他们讨论了有胎记的尸体。今天其中一具尸体被专人解剖了,什么都没有发现。今天清清准备用克零七试试另一具尸体。】
【拜托拜托,希望克零七是把□□。】
携芳殿内门窗闭合, 屋内只有纪禾清、赵岚瑧和一具尸体。
由于一直放在赵岚瑧的背包内,这具尸体看起来还非常新鲜, 浑身上下完整, 只有脖颈处一道已经干涸的口子提醒着他们这具尸体的死因。
纪禾清有些紧张地将克零七的端口按在了尸体肚脐旁的胎记上,明明她没有往下压, 然而克零七就像是遇到了合适的锁孔, 一下子陷了进去,与此同时, 面前这具尸体浑身过电一般抽搐了一下,克零七闪过一道微光,下一刻,一个半透明的对话框从克零七上面浮了起来。
{您好,您使用的是高级密钥,可开启改造体高级模式,是否开启?}
纪禾清早就从弹幕板那里学会了操作这种虚拟屏幕,见状丝毫不乱,她无心去看弹幕板一瞬间变得密密麻麻的发言,立刻抬手点击“开启”。
{请输入密码。}
纪禾清将另一个赵岚瑧告诉过她的密语输入。
{开启高级模式后,改造体将格式化并重置,是否开启?}
纪禾清依旧点击“开启”。
下一刻,嗡的一声错误提示弹出,{您输入的密码与该改造体不匹配,请输入匹配密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播间的观众看到这里隐隐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不匹配,也就是说,克零七目前只能给赵岚瑧用?】
【你们有没有看到关键点,这个高级密钥跟周太后说的不一样,不只是控制,还包括格式化,也就是说如果有记忆直接清除。】
【高级模式肯定战斗力比较强吧!也就是说这些尸体还可以再利用。】
【能再利用也不行啊,没有密码,而且蛮族那边肯定也没有密码,要不然开启了高级模式,搞不好两个加起来能打得过赵岚瑧。】
【原来赵岚瑧醉酒那回说的是真的啊,真能把他格式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禾清将克零七拔出,那个不停弹出对话的悬浮框瞬间合拢消失。
室内一片静默,纪禾清侧头去看赵岚瑧,赵岚瑧却只是低头看着那具尸体,神情怔怔,不知在想什么。
赵岚瑧什么都没想,到了这一步,反倒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难怪,难怪他记忆里的老家总是朦胧而虚幻,难怪他从来不曾想起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原来……“原来我真的是这玩意儿。”
他蹲下身戳了戳那句冰凉的尸体,面上神色竟异常平静。
纪禾清问他,“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闻言,赵岚瑧的神色阴沉了一瞬,“我想起来,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重复,让我在规定的时间里让这个王朝灭亡。”
纪禾清心口缩了一下,“多久?”
赵岚瑧抬眼看她,“八年。”
纪禾清正蹙眉,就听赵岚瑧接着道:“我想起来,那个声音第一次出现是差不多七年前。”他捂了下脑袋,“不知道为什么,那段记忆浑浑噩噩时断时续,我仔细回忆自己那时候的状态,也大半是懵懂迟钝的,好像只凭着本能和游戏发布的任务指令行动。”
纪禾清猛地握住了他微微发颤的手,四目相对,赵岚瑧眼里的惶惑渐渐褪去,“还有不到一年。”
纪禾清用力点头。
她忽然想起除夕夜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如果当时没有她的介入,如果那个反贼真的杀了赵岚瑧,凭周太后根本无法让赵岚瑧重新活过来,赵岚瑧也不愿意失去所有变成一个傀儡,那么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赵岚瑧这个人。
周太后也不会知道真相,她会扶她的孙子上位,然后刚刚安定,蛮族就开始侵入中原。这些与赵岚瑧相似的改造体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以他们的力量,中原沦陷的速度会很快,这样一算,差不多就对上了时间。
那个所谓“仙人”是不是还隐藏在哪个地方观察着他们?它为什么非要让大晋灭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都不是纪禾清此时能思考出答案的问题,她只知道,她绝不愿意让这片土地论陷入战火之中。
垂拱殿内的烛火又彻夜不息。
一条条加强布防、调拨粮草与兵器的政令飞隼一般从这座皇城中冲了出去。
招募新兵的告示又贴在了城墙上,禁卫军巡逻的次数越来越多,城中百姓半夜时还能听见兵甲穿行而过时的动静。
几日后的夜里,赵岚瑧对纪禾清道:“我验证了九十九次,基本可以肯定游戏系统对我们是有利的,不必担心游戏系统给出错误提示,它也是我们这边的。”
纪禾清点头,就见眼前地图展开,赵岚瑧二指并拢,落棋一般在地图上某个地方轻轻一点。
“三日内,蛮族会挖通地道,绕开兰州南下,他们想要进入洮州。”
纪禾清皱眉,“三日内,我们能带军赶到洮州,但会不会再出现那种人?”
赵岚瑧:“如果‘仙人’还在操控这一切,那在被我杀掉三个之后,他不会再傻到把他们送上战场,而是很有可能散作小点混入中原。”
第 87 章
有了剿匪的实绩打底, 这一次朝臣对纪禾清带兵出征之事再不敢有异议。于是回京没两日,纪禾清再一次带兵出城了,跟第一回不同, 这一回沿街送行的人里多了许多不带幂篱的小姑娘, 身着新式服装的小姑娘。
陈四娘率先发现这一点,稍稍侧头对纪禾清道:“将军, 有好多小妹妹在看你呢!”
纪禾清在看弹幕板,今天直播间里依旧没有出现她想要的东西,正出神,被陈四娘的一句话唤回神, 她不禁朝周围望去。
只见大道两旁, 多了许多梳着高马尾的小姑娘, 她们没有带幂篱, 也没有用扇子或袖子羞涩遮掩,这些明显出身不错的小姑娘或是三五个一起, 或是单独站在大树旁、屋檐下, 正用一种糅杂了钦慕与好奇的目光看着她。
她们上半身是束袖窄衣,下半身是阔腿裤,脚上无一例外蹬着矮靴。这种裤子双脚并拢或者正常行走时看起来是裙子, 但如果情况紧急,也可以随意跑动, 不会像裙子那样备受束缚。
这是纪禾清在弹幕里学到的样式, 她自己外出时穿了几次,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效仿了。看着她们略有些拘谨但又难忍期待的模样, 纪禾清忽然笑着抓下破绽枪上的红缨朝她们撒去。
红色丝线在半空散开, 围观瞧热闹的百姓都愣了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那几个小姑娘却是眼睛一亮,先后跳起来去抓那些丝线。
看她们抢到丝线后兴高采烈的模样,陈四娘哈哈哈笑了起来。
她进了军营之后,因为锻炼比以前更刻苦,一身肉更敦实,军营里给她配了一匹最壮最烈的马,却第一天就被她凭着体重和力气驯服了。
此时她忽然大笑,脸上的肉和身下的马一起颠了颠。
纪禾清问她笑什么。
陈四娘想说当然是因为将军心地好所以她高兴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四娘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女孩,她的经历比较坎坷,见惯了人情冷暖与下九流里的那一套,她知道很多人登临高位就会性情大变,她也不止一次见过那些人发达之后瞧不起曾经的亲戚朋友,处处摆威风为难人的样子。
而那些人仅仅只是做买卖赚了些钱换了大房子,仅仅只是从客店跑堂变成了能呼奴唤婢的员外。
所以她更知道“初心”有多难守,才更明白纪禾清的行事有多难能可贵。
纪禾清不到一年就从一个外室庶女走到万人之上的位置,她竟然半点都没变。瞧见她解下枪上红缨去回应那些不顾他人指摘换上新装出来给她送行的姑娘们,陈四娘是打心眼里高兴。
但她知晓纪禾清是不想听奉承话的,于是机灵道:“我看她们很可爱,所以忍不住笑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禾清微笑,“是很可爱。”趁着还没出城,她问起陈四娘和陈昭仪的事情。
提起姐姐,陈四娘这回眼神明亮了许多,“阿姐说她不反对我了,只是嘱咐我要小心别受伤了。”
纪禾清心道不容易啊,这么久了陈昭仪可终于看开了。
陈四娘握着拳头,“这回我要挣大大的军功,多砍几个人头,才好把阿姐从宫里赎出来。”
纪禾清心想后宫又不是青楼,哪里有赎人的规矩?但是这个念头落下,她忽然感到一阵心惊。
后宫跟青楼有分别么?
被父族为了家族利益送进宫,跟被父母为了卖钱送入青楼的,有分别么?
都是困在一个地方不得自由,被迫服侍男人,有分别么?
如果说她们全都是自愿,这倒是个笑话,进宫为奴为婢的人,也全都是“自愿”的。
或许后宫中的女子看起来要比青楼里的女子尊贵,可她们再尊贵,也飞不出去;她们再尊贵,也不能拒绝男人的示好;她们再尊贵,也是一样要靠身体博出路。
能做太后的只有一个,能不为帝王殉葬、有个孩子安享晚年的,跟青楼里最终能赎身得到自由的姑娘一样是少数。
这本该是她早就懂得的道理,她曾经也想过找机会跟赵岚瑧商量把她们放出去。可是后来事情太多,渐渐地她就忘了此事,可真的是因为太忙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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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也许是她在赵岚瑧身边过得太好了,下意识就忘记了其他女子在后宫里是怎么忍耐着活下去的;也许是她潜意识里觉得,赵岚瑧不会伤害她们,她们在宫里衣食无忧,日子过得不错,能暂且放放,以后再为她们考虑。
可这只是她的想法,她凭什么觉得她的想法就是她们想要的,凭什么自以为是地评判“以后”,凭什么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却一拖再拖,让她们一直在后宫里蹉跎岁月?
宫女尚且到了年纪就能得一笔银子退休出宫,凭什么要让她们无望地熬着?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高高在上的?
这个念头让纪禾清出了一身冷汗。比豺狼虎豹更可怕的事情是,有一天自己慢慢变了,却一无所知。
她抹了下额头的汗,侧头对陈四娘承诺道:“其实我和陛下早就有放她们出去的打算,不用你拿军功换,等我们回来,你就能带着你姐姐出来了。”
“真的!”陈四娘大喜,她兴奋了一阵,攥拳道:“那我更得努力挣军功了,要让阿姐出来以后过好日子!”
纪禾清含笑点头。
心里彻底敲定了这件事,这次是真来不及了,等回来立刻让赵岚瑧把这件事办了。放那些女子出宫后,她们无论是想要另嫁,想要回家,还是想要继续一个人过日子,那都是她们的自在。
心情明朗了许多,等大军出城时,纪禾清正要策马,忽然听陈四娘道:“那陛下能答应吗?”
纪禾清意气风发,声音很快散在风里,“他敢不答应?”
***
“阿嚏!”赵岚瑧忽然打了个喷嚏。
高总管跟着他一起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军队的影子,小声道:“陛下不去送送娘娘?”
赵岚瑧一脸严肃,“是将军!云麾大将军!”
高总管立刻告罪,一连喊了十几声将军才叫他满意。
***
纪禾清一路疾行,奈何路况不好,没能在三日内赶到洮州,还没抵达洮州,就在路上得知蛮族人已经绕过兰州在攻打城池的消息。
第 88 章
通过挖地道绕开兰州那边的关卡, 直接攻打洮州,看起来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打个比方,此时十几丈远的地方有人拦路, 正常人是选择冲上去打跑拦路的人, 还是费尽力气开始在原地挖隧道?
所以当赵岚瑧说蛮族企图挖一条地下通道绕开兰州时,纪禾清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
地道不是想挖就能挖的, 且不提想要绕开兰州得挖多长,土壤之下又不全是土,还有石头,有树根, 甚至可能挖到一半就撞到巨大石块无法通过。就算这一切都解决了, 也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兰州一带的驻军又不是瞎子傻子, 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挖?
再退一步讲,就算地方隐蔽驻军看不见, 蛮族人也不会傻到放弃攻占下的城池不守反而跑去挖地道。他们哪来那么多人力?又不是大晋朝廷在国内光明正大征劳役挖河渠。
一条河渠尚且要挖两个月, 更何况挖通绕开兰州的地道,等他们挖好,几个月都过去了。
事出反常即为妖, 如果赵岚瑧从游戏系统那里得到的情报没有错,那么蛮族那里一定有什么她难以想象的利器。
什么利器, 能不被人发现, 悄无声息地在大晋国土内挖通一条地道呢?
这样的利器如果用在战场上,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几日来, 纪禾清脑子里始终盘旋着这件事。
如果“仙人”有心帮蛮族灭了大晋, 她又有什么能耐去阻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时还未抵达洮州就收到了蛮族越过兰州攻打洮州的消息,让她略有些浮躁的心绪又染上愤怒。
大军此时行了一天, 正在郊野安营扎寨。
云麾将军的营帐从表面上跟寻常兵卒的营帐没有任何分别,唯一的优待就是床铺能离地,不必贴着土腥味入睡,还有一个能随时拆卸的屏风,隔断作为私隐的内间。
此时她和陈四娘以及监军葛文忠正在查看洮州一带的地形图。
一般来说,监军是皇帝派来监察领军将领的,权力相当大,有时候还能限制将领,但在纪禾清这里,他就是个协调内外、打理庶务(比如每日支出粮草、士兵衣甲、兵器调动)的大管事。
“我们如今是在秦州与洮州之间,越过前方一片山谷,再前行百里,就能达到洮州主城。”纪禾清手指划过地图上的秦州和洮州之间的一片空地,“在前面那片山谷,我打算……”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的吵嚷声打断,见她皱眉,陈四娘立刻粗声向外面喊道:“怎么回事?吵什么?”
紧接着,一名亲兵进来禀告,“将军,外面有人领来了一大群百姓,说是从洮州逃出来的。”
听到这话,纪禾清吓了一跳,早上才听说蛮族开始攻打洮州,傍晚还不到,洮州就没了?
很快,外面传来了两个好消息,好消息是洮州还坚持守城,坏消息是洮州那边的将领见形势不好,让一名小将提前带着一队人马送百姓出来避难。
纪禾清让人将人带进来。
来人一进军帐就呈上来洮州刺史和守将的亲自签字盖印的文书,才抬手拜道:“下官燕随云,拜见云麾将军。”然后才抬头看过来。
这是个分外俊秀挺拔的年轻人,看着也就二十上下,说是武将,却没有一般武人的粗狂鲁莽,反倒是落拓不羁中又有几分书卷气,尤其是望过来的一对眼睛,黑亮黑亮的。
纪禾清看过去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长得有些眼熟,而燕随云似乎没料到云麾将军是个女子,眼睛睁大了一瞬,有些愕然。
立在纪禾清身旁的葛文忠飞快确认了文书的真假,冲着纪禾清点点头,纪禾清才又看向燕随云,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燕随云如实禀告,“数日前将军收到宫中发来的密函,说蛮族恐怕会绕开兰州来袭,我们将军担心守不住城,会带累了百姓,便与刺史商议过后,赶在两日之内将大部分百姓送出城。”
他们出来没多久,就传出洮州被蛮族围攻的消息。燕随云道:“刺史与将军的请罪函早在前一日送了出来,此时也许已经到了京都。”
纪禾清颔首,“你们送了多少人出来?”
燕随云道:“总共三万人。”
纪禾清:“天色已晚,我们在此扎寨安营,你也跟他们一起在附近歇息一夜!明日再上路吧!”
听到这句话,燕随云终于能安心,绷紧的面色放松了许多。
【咦?为啥他一副很紧张的样子?洮州的将军担心守不住城,破城以后百姓会遭到蛮族人残害,所以先送一些百姓出城避祸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个鬼哦,之前清清出门的时候,我围观过一些百姓的聊天,他们村里人进城都得去打个证明,普通人无故当然不能随意出远门啊!像这么多百姓一起出来,肯定也不符合程序啊!】
【不过非常情况非常办法,国难临头了,程序上稍稍逾越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个小将有点好看欸,看起来也有点眼熟,清清的表情也怪怪的。】
【那可不眼熟吗?没见这人长得跟赵岚瑧有点像吗?】
【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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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随云出去安置百姓没多久,又被叫了回来。
纪禾清问他,“你对附近一带更熟悉,可知道洮州城有什么地方更容易设埋伏?”
燕随云很快在地图上指出一个地方,越过前面那片山谷,再往前行五十里,有一片林子,瘴气浓,地形复杂,蛮族人进去后绕不出来,就算不饿死也会因瘴气中毒。
纪禾清却摇头,“不,蛮族人不会进去。”话落又点了他一句,“你要是只能说这个,还是回去继续护送百姓吧!”
燕随云有些惊讶,事实上在护送百姓之前,洮州守将已经用过这个法子。
蛮族人南下侵入中原是不带粮食的,他们是一路打,一路劫掠百姓的钱财米粮,若是抢不到粮食,饿极了的时候,连人肉也不会放过。
洮州守将收到消息后寝食难安,那些蛮族人可是连凉州都占了的,他不觉得洮州城能挡得住蛮族人,因此早在蛮族人进入洮州的地界前,洮州守将就派一队人马佯装成寻常百姓,带着几车粮食,企图以此为诱饵引蛮人进去瘴气林。
他们本地人备了解药,又熟悉地形,很快就能绕出来,蛮族人却不能。
然而蛮族人追上来徘徊一阵,却在林子前止步,不知为何始终不肯进入。叫洮州城的这一次的计谋功亏一篑。
燕随云没跟女子打过交道,更何况还是坐上了三品大将位置的女子,更摸不准对方的性情,对她的能力更是不敢抱有指望,听见她询问,也是试探性地给出一个平平无奇的答案,没想到立刻就被对方驳回。
听她如此笃定,燕随云有些心惊,难道世界上真的有天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转念一想也是,自古以来战场都是男人的天下,她一个女子却能走到这个位置,必定要比寻常男子更出色百倍才行。
箭毒
不过片刻之间, 燕随云的态度就端正恭敬了许多,他谨慎道:“将军,我只是一个五品杂号小将, 从前一贯是听令行事, 并没有资格在战术上出谋划策。”
纪禾清:“无妨,你是洮州本地人, 可以说说你的看法。”
燕随云这才道:“洮州地处偏西,论富庶远远比不上江南地带,论繁华也远远比不上京都,但洮州毗邻友邦吐鲁国, 若是能向吐鲁国借兵, 包抄蛮族, 洮州之危可解。”
纪禾清:“若是吐鲁国不借兵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燕随云道:“蛮族一路劫掠, 也是要吃要喝的,可以让人乔装百姓, 在他们的必行之路上留下下了药的粮草。”
纪禾清:“只是这些作为诱饵的人, 必定要毫无反抗地被杀死。”
燕随云:“如果不这样,蛮族人怎么会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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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清摇头,“那你怎么又能肯定, 蛮族人看不出里头有毒?就算蛮族人看不出来,要用什么毒才能毒倒体魄强健的蛮族人?砒.霜吗?你可知道, 少量的砒.霜也是能当药用的, 想要混入一石粮食还能毒死蛮族人,那买□□的钱都够乱世中买好几条人命了。”
听了这番话, 燕随云意识到自己的提出的计策有多幼稚, 顿时面色涨红一片。但也是这一番话,叫燕随云不由自主对面前这位云麾将军生出了敬佩之心。他单膝跪下, 恳求道:“末将愿随将军一同留下抗敌,还请将军允准。”
纪禾清目光只落在舆图上,口中道:“不护送百姓了?”
燕随云严肃道:“这里距离秦州已经不远,再往前行二十里就有村庄,末将会派十名护卫为他们引路。”
……
燕随云就这么留下了,次日天还未大亮,就跟随陈副将,带着一只数百人的小队前往附近一片山林里……采花。
此时正是二月末,春未至,山林里比山林外更冷几分,但已经有些花开了,稀稀疏疏藏在草丛中,绿叶下,生得随意、蜿蜒,哪里能见日头,就从哪里硬挤出一条缝隙,半点不拘泥,比起山下的花更有种狂放姿态。
陈四娘拨开草丛,看见一朵蓝色小花沾了些露珠,在料峭冷风里依旧顽强地挺立身躯,不由心喜,小心将其连根带泥地挪出,高声道:“就找这种花,看清了没?”
立刻就有许多兵士围过来,李四郎凑得最近,见状道:“师傅,这是什么花?”
只见这花是蓝紫色,乍一看像个小球,仔细看才发现是许多小花组成一个小小花球,分外玲珑可爱。
“是报春花。”没等陈四娘开口,燕随云就道出了名字,他略有些惊喜,“按理说现在不是花期,它竟然还开在山里,是个好兆头。”
陈四娘闻言便点头,“大家都听着,就找这种蓝紫色的花,别的花都不要,能找多少就找多好,采摘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掘坏了根!”
兵士们齐齐应诺,李四郎打架虽然不厉害,但他是农户出身,伺弄庄家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这种并不娇贵的野花。闻言立刻就窜了出去,只恨不能比别人多出两条腿两只手。
他才不管将军命他们才采花是不是不务正业,他只管干活,还要干得比别人好,然后吃得比别人多。
几百人忙活了一上午,赶在午饭前回了军营,为了赶路,军营一天只开火一次,烧些热水让大家拿饼子泡热水喝,一天三顿不见半点荤腥,一开始还有人不满,后来见云麾将军都是这么吃,军营就再不见了抱怨声。
李四郎回了营地先将挖来的报春花送上去,然后才慢悠悠去盛汤泡饼吃,一个同袍匆匆露过,瞥见他悠哉游哉的,便惊道:“李四郎,你怎么还在这儿?”
李四郎莫名所以,“我吃饭啊!”
那人道:“你还吃啊,快赶不上行军了!”
李四郎惊得嘴里的饼子都掉进了汤里,“不是说明日才拔营?”
那人又道:“陈副将今早说我们这一队人有急令,要提早赶去洮州!你没听吗?”
李四郎:……
他早上光顾着采花了,他没听见陈副将有说这事啊!见同袍匆忙走了,他赶紧把汤水咕咚两口喝下去,也不管脏不脏,直接将泡过汤的饼子塞进了怀里,接着就一刻也不停地往马棚赶,跑得一张脸通红,恨不得直接能飞过去。
他也确实飞过去了。
两条腿还没过去,上半身就冲了过去,整个人头朝下扑进了马棚里,吃了一嘴的土和灰。
“呸呸!”好在终于是赶上了。
李四郎骑着马赶在队伍最末,一路尘土飞扬地赶到了洮州。
等跟随军令在一片林子前勒马停下,李四郎才发现前面领头的除了陈副将,竟还有云麾将军!
“将军,再往前走,就要惊动蛮人了。早在昨日,蛮人就包围了洮州的四座城池,我们现在没法从任何一个城门进去。”
燕随云其实不大明白,云麾将军带了六万援军过来,为什么不直接带着援军过来开道呢?现在带着几百轻骑就上路,是不是太过冒险。
纪禾清颔首道:“我们不进去,斥候先去探查情况。”看向陈四娘,“你安排人值守。”看向燕随云,“你令其他人原地休整。”
李四郎终于把怀里的饼子吃完,他打了个嗝,利索地蹿道陈副将身边,“师傅,我这双眼睛厉害着呢,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就由我领人巡防!”
陈四娘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是!”李四郎昂首挺胸打了个嗝。
一队人马有条不紊安置好,静侯夜色降临。
换班的时候,李四郎趁机长点见识,问陈四娘这是什么地方。
陈四娘指着面前这片林子道:“过了这片林子,有一个山谷,出了山谷,就是洮州府城,刚刚斥候来报,说一共有四万蛮族人包围了洮州府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被围了。”
李四郎发出了跟燕随云一样的疑问,“才四万人!我们将军可是带了六万人马!为啥要怕蛮族人?”
陈四娘倒没有觉得他话里不尊重,只道:“一看你这小子就是没读过书,知道昆阳之战不?”
李四郎摇头。
陈四娘抬头望天,语带怅惘,“据说那一战中,四十万大军攻打不到两万军镇守的昆阳,久攻不下,大败离去。”
李四郎嘶了一声。
陈四娘语气严肃,“阵前轻敌是大忌,如果你以为人多就能赢,那你用不了多久就要死在战场上。”
李四郎闻言心情无比沉重,一下跪在地上朝陈四娘磕了个头,“多谢师傅教我。”然后利索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珍藏了好几天的肉饼上供。
***
入夜后风吹大地,林子里枝叶摇摆沙沙作响,恰好掩盖了军士们行动的声音,趁着月光被阴云遮蔽,一队大晋兵士将早上采来的报春花种进了山谷里。
李四郎夜是种花的一员,将手里的最后一棵报春花根系埋进土里后,他迅速后撤退回林地里,人在料峭的春风里出了一身汗。
见他们完成任务回来,而斥候也没传来动静,陈四娘这才松口气,转身沿着山坡爬上高处,就看见纪禾清正坐在山顶一块石头上,目光正盯着下方山谷。
没有月光,附近一片黑沉沉,只能望见远处洮州府城城楼上的几点火光。
纪禾清一夜没睡,陈四娘也陪着她一夜没睡,等到天蒙蒙亮时,纪禾清从怀里掏出一枚不过巴掌长的短笛,凑到嘴边轻轻吹起来。
陈四娘有些惊讶,她第一次知道将军会吹笛子,但她相信将军不会在这时候做多余的事,于是闭着嘴静静听着。
笛声短促尖锐,一开始略有些生涩,但随着天光破开云层,纪禾清的笛声便越发嘹亮,旭日朝晖之下,她坐在山顶,披风迎风招展,笛声如鸟鸣,冲破云霄。
这短促、尖锐却又悦耳的笛声顺着风冲过山谷,飘进了蛮族人的营地内。
这次负责攻打洮州府城的蛮族将军莫扎干昏昏沉沉中醒来,就觉得自己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片刻后,他猛地坐起身,浓密胡须下的嘴皮张开,“来人!”
一个身上穿上铠甲的蛮族士兵立刻进来。
莫扎干问他,“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蛮族士兵十分敬畏这位将军,如实道:“好像是……鸟叫声。”
莫扎干立刻往外走,此时跟他一样隐约听见鸟叫声的几名裨将已经靠近了山谷,越靠近越清晰,“将军,好像是神鸟的叫声。”
蛮族人有自己的信仰,在他们的信仰里,真神座下有神鸟,神鸟会带来真神的旨意,如果有神鸟降临在哪一家的屋头,那就说明自己被真神眷顾了。
可是在大晋的国土上,怎么会有神鸟的声音?
就在他们半信半疑时,那鸟鸣声更嘹亮了,像世间最好的乐器所演奏,啁啾啁啾,一短一长,简直像棒槌,敲响了他们心脏的鼓点。
莫扎干让探子去前面查看,却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前方十几里外的山谷内,长着大片蓝紫色的神之花!
蓝紫色的花本就少见,哪怕大晋国土内都很少,更何况是蛮族所在的地域。他们坚信这是开在神座下的花,如果是在自己国土内发现,是要被奉上王庭供奉在神座前的。
一大早的,又是神鸟的啼鸣,又是神之花出现,蛮族人认为这是真神降下的福祉!更何况大晋人除了他们的皇帝,没一个能打的,就在十几里外的地方,他们有什么怕的!
莫扎干一阵兴奋,立刻带着人奔向了那片山谷内。
等他们到时,经过一夜雨露浸润的报春花已经绽开了,在阳光驾临的山谷内,花瓣上的露珠还在闪着光。
蛮族人见状欣喜若狂,蓝紫色的花在他们眼里是比黄金还珍贵的东西!
以莫扎干为首,一群蛮族人立刻就冲进了山谷,他们没有拔出兵器,而是用自己的双手,企图将这些神之花带走。
可这里的土壤怎么这么松?
莫扎干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然而没等他回过味,耳旁便响起嗖嗖嗖的风声,他抬头一看,就看见山上的飞箭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
“不好!是陷阱!”
莫扎干身边不少蛮族人已经中了箭,莫扎干拔出宝刀抵挡时,一只箭矢擦着他的脸飞过,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这血气和疼痛激起了他的怒火,他怒气冲冲盯着远处山顶上那个持着弓箭的大晋将军,却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而是带人撤退。
箭雨密集地跟上,不少蛮族人都中了箭,但他们无法判断后面还有多少敌人,只能及时撤回营地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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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干回去后立刻拔掉箭,让军医给上了药,眼中十足恼恨。
大晋人是怎么知道神鸟和神之花的?难道有人背叛了部族?
但很快,莫扎干就没有心思想这个了,因为当天中了箭的人,哪怕伤口处理好了,也无一例外都发了热。
去见她
蛮族人一直以高大健硕的身体自傲, 他们生活的地方远不如中原富庶,气候也远不如中原,艰苦的环境和风沙磨砺出他们强壮的体魄与坚定的心智。哪怕是战场上受了伤, 也不甚在意, 药粉一撒,绷带一扎, 立刻就能再上战场,哪怕是缺了胳膊腿,也不能喊疼喊累。
因此一开始感觉身体发烫的时候,不说底下士兵, 就连将军莫扎干也很不以为意, 随便找医师要了副退烧药吃下去, 就要点齐兵马, 给那些利用神鸟和神之花引诱他们进入陷阱的卑鄙大晋人一个教训。
然而那些大晋人就像是沙漠上的蝎子,一钻进林子里就跟蝎子钻入沙层一样, 不但怎么捉都捉不到, 还狠狠咬了他几口,气得莫扎干气血翻涌。
这一日又是无功而返,他怒气腾腾地回了营帐, 感觉自己身体也有些使不上劲儿,却以为是被狡猾的大晋人气狠了, 不但没有招来医师, 还在营帐里砸了一通东西泄愤,“大晋那些喝马尿的, 早晚把他们的头骨做成尿壶!”
这一通骂完, 身子就晃了一晃,感觉到自己之前受伤的胳膊又有液体渗出濡湿了绷带, 莫扎干有些奇怪,自己的身体一向强壮,怎么这一次几天了箭伤还没好?
眼前忽然又是一阵模糊,莫扎干有些站不住了,在周围的惊呼声中,他坐倒在帐篷里,裨将招来军医,这才骇然发现烧得吓人,意识到事情不对的军医连忙道:“将军,那天跟您一起去的人大部分都开始发高热了!”
莫扎干吃了一惊,他知道受伤有可能会发热,但按照经验,吃药就能退下去了,怎么可能一直发烧不退?
难道那些狡诈的大晋人在箭头上抹了毒?不可能!要是抹了毒,军医怎么看不出来?要是抹了毒,他们怎么能活到现在?
况且打起仗来,药材比米粮兵器都贵的多,真有效用这么好的毒.药大批量抹在箭矢上,得价值多少?大晋朝廷能舍得?
心里已经有些慌了,莫扎干立刻让人拿来解毒的药丸吃下去,然而不但不见效,他甚至觉得手臂上和脸颊上的伤口开始发烫肿胀起来。
相比起脸颊上那道擦伤,手臂上的箭伤更严重,莫扎干凝重地扯开绷带,却见几天前的伤口已经呈半凝固状,可是他感觉到的液体却不是伤口崩开的血液,而是一股股泛着异味的黄绿色液体。
亲眼看着那肿胀发烫的伤口流出大股脓水,莫扎干只觉眼前一黑,偏偏在此时,有人来报,说大晋的援军到了,正朝着他们的营地而来。
怎么这么快!
莫扎干又吃了两粒解毒丸就拔刀冲了出去。
却见远处传来大晋人的鼓声和号角,以及马蹄崩腾的动静。
居然正面袭击他们的营地,这些大晋人果然胆大。随着莫扎干一声令下,整个营地的士兵立刻动起来,结成阵型抵御进攻,又有军士拉出用于攻城的投石器。
投石器启动,那些有人脑袋大的石块就嗖嗖嗖飞了过去,流星一般砸入了远处崩腾而来的马队中。
轰隆隆的巨响中响起马匹受惊的嘶鸣声,远处的烟尘更浓了,几乎要让人看不清大晋人的军旗。
等等,那军旗怎么……倒下去了?
莫扎干还在高热中,眼前也有些模糊,等他揉揉眼睛用力去看时,才发现不对劲,来袭的根本不是大批大晋援军,只有十几个骑士和几十匹马,那兵甲齐动的动静,是大晋人故意做出来蒙骗他们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莫扎干心里懊恼,眼前晕得更厉害了,忽然听见又有人报,说有大批大晋兵袭击了他们的右翼!
莫扎干心里一惊,脑子混沌得来不及思索是否有诈,回身吼道:“快回防!”
“忽吉罕呢?领兵回防!”
“将军!忽吉罕高热不退,起不来了!”
“铁尔扎呢?”
“他也中了箭伤,昏迷不醒!”
那天跟着莫扎干去拜谒神鸟采摘神之花的原本就是地位较高的一波将领,在那场偷袭中鲜有没中箭,现在当然也一样高烧不退了。
莫扎干骂了几句,自己爬上马背冲过去抗敌,然而他刚刚骑上马背,就一阵头晕恍惚,喉中作呕,莫扎干呕出一团酸水,整个人都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见证这一幕的士兵顿时哗然。
莫扎干头晕脑涨,已经忘了身为主将的他露出这副弱态有多影响军心,他被裨将扶着上马,拼劲力气大吼一声,让蛮族的勇士继续冲杀。
然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士气已经受了影响,再看将军这副远不如从前的憔悴模样,蛮族士兵还没出战,底气就弱了三分。
莫扎干倒是勇武,拼着虚弱也上阵迎敌,结果刚刚对上大晋那名领兵的女将,手里的刀被那杆长枪一撞,虎口就被震得发麻,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虚弱到连一个女人的力气都比不上。
莫扎干怒吼一声,再度迎上去,然而他不知道,他的状态已经远不如从前,在纪禾清眼里,更是处处破绽,不等他那把大刀砍过去,她就已经借着兵器的优势,长枪递出,枪头银星闪烁,噗得一声轻响,在周遭的厮杀怒吼声中,她枪尖送入了莫扎干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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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后她拔枪一甩,莫扎干还未断气的身躯被她一枪打落地面,没多久就淹没在周遭补刀的大晋兵士手下。
这一战蛮族自然败了个彻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夕阳低垂时,洮州府城城门打开,守军冲出来与援军汇合,将蛮族残兵绞杀的绞杀俘虏的俘虏。
纪禾清骑在马上,甩了甩枪尖,血液还没顺着红缨淌下,就飞溅出去没入沙土。
她勒马回首,只见红霞漫天,蛮族营帐的大旗吱嘎一声,被一名大晋士兵砍下。
***
砰的一声闷响,赵岚瑧一剑柄把一个潜入大晋国内的蛮族奸细敲晕,撕开那人衣裳,见到这人肚脐旁并没有胎记,他皱了皱眉,心道又是一个迷惑选项。
最近偷偷进入国内的蛮族奸细不少,红点涌入的地方,他都派了亲信去剿灭,他自己则到处弄粮食补给运送到前线。一整天都在路上,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这回他去隔壁吐鲁国借粮食,吐鲁国哭穷,拉扯了好多天都不肯借,没办法他潜入吐鲁国的国库一看,发现人家粮食堆得冒了尖,于是留下一堆金银珠宝,然后搬了半个粮仓进了自己背包。
高总管和起居郎以及一队亲兵一路跟着他,高总管得知他的做法很是忐忑,说这会不会坏了我们大晋君主的名声?
赵岚瑧毫不愧疚,“大晋使臣做的事,跟我赵岚瑧有什么关系?”
是的,吐鲁国并不知道来的是赵岚瑧本人。
起居郎也默默提笔,“不错,我们清清白白来,清清白白走,身上不沾一粒粮食,吐鲁国粮仓被盗,与我们有何关系?更何况,十几年前吐鲁国被蛮族欺负,还是咱们陛下带兵帮他们打回去的,此番大晋有难,吐鲁国却故意不借粮,实在有违道义。”换句话说,被偷活该。
赵岚瑧的记忆时断时续的,他还真不知道有这一段,这下好了,更不必感到愧疚了。
只是正要收队回去时,他瞥了眼地图,微微一怔,忽然发现,纪禾清那个点离他很近,就在不足百里的地方。
分开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似乎很久没有想起纪禾清了,但是当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心口又控制不住砰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他顿了一顿,忽然道:“你们先走。”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冲着夕阳的方向狂奔。
得益于玩家属性,他跑起来飞快,可即使这样,他依然觉得这段路太长太长了,自己跑得太慢太慢了,当双足越过逐渐丰茂得草丛时,他心口也仿佛被叶子扫了一下。
他雀跃地想,忽然见到我,她会说什么?会先高兴,还是先惊讶?
这般想着,他不禁抬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稍微有些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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