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打扮过
赵岚瑧一直一直奔跑, 身体在光下几乎成了一道残影。他跑得比马儿还快,起居郎等人着急之下骑马追了一段路,发现根本追不上, 才不得不停下, 心里不知惊还是喜。
赵岚瑧却根本不管身后那些人了,他的心思全在即将与纪禾清见面的期待上。在越过前方一片土坡时, 他眼前忽然微微恍惚,一个小姑娘窝在土坡下哭鼻子的情景在他眼前闪过,赵岚瑧情不自禁停了停,将这突然浮现的片段细细咀嚼了片刻, 才蓦地发觉, 这一幕他曾经梦见过。
梦里都是模模糊糊的, 像素很低, 但是他此时回忆起来的片段却是无比清晰的,虽然查了十岁左右, 但五官轮廓还是能看出来, 那是纪禾清的脸。
他怎么会看到纪禾清小时候呢?难道他们以前见过吗?她为什么不说呢?
想是这么想,赵岚瑧脚步却没有慢,他一路狂奔, 近百里路他跑了快一个时辰,等进入洮州地界, 远远看见府城的城墙时, 他却发现纪禾清的那个小点开始移动了,速度还不慢。
于是他脚下一拐, 抄进路往山上跑。
这一带的山坡鲜有树木, 只有一层浅浅的野草在春风里招摇,赵岚瑧跑了一阵才望见远处奔跑的人马。
目光落在领头那身着轻甲、披风招展的女子身上, 赵岚瑧无不欣慰地想,萌新现在越来越厉害了啊,骑马真帅。
也就这么停顿了一下,纪禾清骑马跑得更远了,赵岚瑧赶紧又追上去。
此时夕阳已经落山,夜幕从另一头缓缓摇到这一头,灰白的天际下,一棵老树弯着脖子扎根在地上。
赵岚瑧几个跳跃,身影如敛翅的黑鸟落在弯脖子老树上,低头往不远处瞧。
与此同时,马蹄声渐缓,纪禾清带着一行人勒马停下。她奔波了一整天,束起的头发微微散乱,将落在额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她利落下马,最后停在一个被草木掩盖的地洞前。
“这就是蛮族人挖开的地洞?”陈四娘好奇地蹲下身,喜道:“欸,我钻得进去!”
早就等候在此得一行人道:“这里原先有百名蛮族士兵守着,那些人都已经被我军俘获,里面也让人探查过,没有危险。”
纪禾清没有下去,只问,“找出蛮族挖洞的工具了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名洮州的地方官摇头,面色神情颇为古怪,“这实在匪夷所思,这么短的时间,他们究竟是用什么工具挖通绕开兰州的地下密道的?若是叫他们挖到京都去……”
其他人纷纷变色,陈四娘练练摆手:“不可能,什么工具能一路挖到京都去?就算他们真的能挖,这一路上越靠近京都,村镇城池愈多,可不像兰州和洮州这一块山地多人烟少,他们要真这么挖过去,少不得有地基塌陷的地方,立刻就能叫我们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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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四娘这么一说,在场众人的神情便放松下来。
跟随而来的燕随云道:“将军这次俘虏的蛮族人里有几个是那边的贵族,不如以他们作为人质,换取利器?或是严刑拷打,逼他们吐出秘密。”
纪禾清摇头,她知道要比这里的所有人都多一些,蛮族人既然能在短时间内挖通地道,想必那东西拿来挖通城墙也不在话下,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拿到明面上来,是不想么?还是不能?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说明那件利器对蛮族极为重要,以至于不能有一丝泄露的风险,那么这次领兵攻打洮州的那些人,不一定就能知道什么。
陈四娘开口道:“怕是不行,那个莫扎干死了,他手底下活下来的那些裨将知道得未必比他多,有的还病歪歪的,严刑拷打几次说不准就打死了。况且蛮族人向来崇尚血战,不把同族的性命当一回事,交换人质还行,想用几个无足轻重的裨将换一件利器……”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燕随云也知道希望渺茫,不禁叹口气。
场面一时静默,守在地洞的洮州地方官连连恭维,“此次多亏云麾将军带兵解围,否则洮州不堪设想。来之前我听那些蛮族士兵骂我们的兵器上抹了毒,不知是什么毒如此奏效?”
陈四娘便哈哈大笑起来,“你一定想不到,毒.药那么鬼,我们哪里舍得拿来涂抹兵器。”
在那地方官疑惑的神情中,燕随云崇敬地看了云麾将军一眼,说道:“是将军的主意,将箭头浸泡在粪水里,蛮族人皮糙肉厚,一点箭伤不在致命处要不了他们的命,但如果被这些泡了粪水的箭头射伤,没几日他们就会高热不退,比寻常毒.药还管用。”
那地方官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法子,表露钦佩的同时目光也在不停闪烁,显然是回去后就想要实践了。
此间再没别的事,眼看又入了夜,那地方官当即邀请众人前往城中,说是开了庆功宴。
纪禾清没有立刻答应,她回头看了不远处那棵静静立着的弯脖子老树,心想是错觉吗?刚刚总觉得好像有人在那里看她。
看看弹幕板,也没有人提起。
纪禾清就跟他们回了府城。
府城看起来萧条许多,不过得知蛮族已经被击退,还是有百姓出来相迎。
战场还在打扫中,城外的火堆彻夜不息,将天空都映亮了半边。
驻扎城外的士兵有的忙着登记战功,有的已经跑去领了犒劳的布帛肉食。
还有不少在战场上受了伤,伤兵营里药童来来去去,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三个用……
纪禾清进了趟府城,没多久又回了城外军营,在伤兵营转了一圈,面色说不上轻松。
葛文忠早已将捷报写好送出去,此时月上中天见纪禾清忽然回来,他有些惊讶,“将军怎么不在城中赴宴?”
纪禾清:“庆功宴没什么意思,我就回来了。”她询问了战死兵卒的抚恤安排,之后又拿出舆图来看,对着烛火看了半晌,她忽然询问,“京里可有信件过来?”
葛文忠心知云麾将军问的是什么,先是摇头,又赶紧道:“陛下挂念着您呐,想必过两日必定会送信过来。”
纪禾清嗯了一声,将立在一旁的破障枪拔.出来擦拭了好多遍。
直到葛文忠退出去,她还没擦完。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忽然发出细微的哔啵声,她稍稍回神,拿剪刀去剪烛火,忽然目光微亮,朝着营帐外喊了一声,“你还不进来吗?”
对方好像一直在等她发话,她话音刚落,营帐就立刻被人由外掀开,一道蓝衣玉带的身影大步进来停在她面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岚瑧浑身上下干净得像从画里走出来一样,在烛火的映衬下仿佛闪闪发光。
纪禾清抬头看见他干净得没有半点风尘的衣裳和面庞,又看了看他微微泛湿的头发,微微笑起来。
不可以
“你怎么知道是我?”营帐内久久静默, 赵岚瑧终于开口。
纪禾清起先是没等到他的信,略有些失望,之后剪烛芯时瞥见弹幕在谈论赵岚瑧, 忽然心间一动, 一抬眼,就瞧见有个影子投在白色营帐上。
主将的营帐外通常有数名亲兵守卫, 纪禾清也习惯了有影子投在营帐上,但这一回一看见那个影子,她就知道是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回答的话滚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她为什么要让赵岚瑧知道自己能认出他的影子?那他岂不是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有些事情, 说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眼角微微一扬, 纪禾清轻声道:“你猜。”
赵岚瑧撩起衣摆在她身旁坐下, 还真认真猜起来, “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不可能,我是临时起意, 没人能跑得比我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否决了这个答案, 略一思索,“是那个指引过你的神秘存在?”
就在正月初一,赵岚瑧知道这个世界真相的那一天, 纪禾清告诉过他,她是受一个神秘之物指引才能赶到救下他的, 纪禾清不能以任何方式透露“弹幕板”这些字眼, 也不能透露有一群观众在时时观看她的经历言行,但以模棱两可的说法却行得通。
听赵岚瑧这么说, 纪禾清便道:“算是吧!”
赵岚瑧明显不满意这个回应, 烛光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宇上跳跃,“是就是, 不是就不是,算是算什么答案?”
纪禾清见状不由莞尔,“我回答了你又不满意,难道要说我仅凭一个影子就认出了你?”
说这话时她目光定定落在赵岚瑧身上,但赵岚瑧显然没这个自信。他心里默念,萌新要真能记住我的影子那该有多好。
这么一想,心里就微微有些酸涩。他抿了抿唇,忽然抬头四顾,“对了,今日洮州大捷,怎么没人庆功?你那些下属呢?怎么如此冷清?”
纪禾清以为他要谈正事,说道:“洮州刺史在城里开了宴,是我不喜欢热闹,看他们也怪不自在,露了个面就回来了,让他们自在玩去。”
赵岚瑧闻言眉头一拧,“怎么会不自在?你是堂堂云麾将军,此番洮州解围全赖你,他们难道还觉得不能和你一块吃庆功酒吗?”
纪禾清看他要生气了,赶忙拍拍他手背,“你别气,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现在很敬重我,只是洮州的地方官没跟我相处过,下了战场见到我,就有些不自在。以后他们兴许就习惯了。”
安抚下他,纪禾清笑盈盈看他,“捷报你还没看到吧?”
提起这个,赵岚瑧脸上又浮现了徒弟名扬天下的自豪之色,“我有游戏面板,不需要看捷报。你一打赢我就知道了!六万对四万,胜得很快,伤亡也少,还俘获了好几名蛮族将领,我跟叶雨笙他们说起时,一个个惊得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他说得激动,忍不住就伸手握住纪禾清的肩膀,“你太厉害了!”
赵岚瑧的双手很热,纪禾清只感觉两边肩头贴了汤婆子,她抬眼,两人对视片刻,赵岚瑧默默收回手,轻咳一声,“之前见你身边有个年纪跟你相仿的小将,生得还不错,我看他这次在战场上也立了功,杀了不少蛮族,怎么不见人?就让你一个冷冷清清留在军营里?”
赵岚瑧这话一出,纪禾清就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无缘无故,他忽然提起燕随云做什么?
她的目光又在赵岚瑧身下扫了一遍,从佩戴整齐一丝不染的发冠,崭新的藏蓝色箭袖长袍,到束紧的扣玉腰带,再到明显是刚下地没多久的干净皂靴……
纪禾清嘴角微微一翘,目光一转,面上就透出了几分羞涩,“你说的是随云吗?他是不错。”
赵岚瑧脸上的笑容显见的僵住了,“是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禾清深以为然地点头,“这一回他俘虏了一名蛮族将领,亲手杀了不少蛮族士兵,堪称勇武,年纪虽然轻,但并不鲁莽冲动,很值得培养。”
她夸了好几句,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仿佛透着一股相见恨晚的意味,赵岚瑧本就勉强的笑容,这下彻底消失了。
纪禾清似乎没有发现,兀自说道:“我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很面善,仿佛从前见过。我就想可不可以……”
赵岚瑧心里难受得都要扭曲了,纪禾清还没说完,他就脱口而出,“不可以!”
纪禾清眨眨眼,盯着他看。
赵岚瑧垂眼盯着地面,重复了一遍不可以,才抬眼正视她,“不可以。”
纪禾清:“我还没说完。”
赵岚瑧:“反正不可以。”
怀了怎么办?
赵岚瑧的眼瞳很黑, 烛光倒影其中,仿佛两团灼热的火在深潭中固执炙热地燃烧。
纪禾清本能地被他眼里的火光吸引,与他对视片刻, 心想这个人是不是傻啊?难道他看不出来她是在逗他吗?
“不可以什么?”营帐内烛火摇晃, 纪禾清嘴角微翘,明知故问。
赵岚瑧垂在身侧的手掌慢慢握成了拳, 他深吸了一口气,薄唇张张合合,半天过去却吐不出一句话,最终挫败地垂下肩, 面上显出些苦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禾清就笑吟吟看着他, 身体微微前倾, 更专注地观察他的神情变化。
然而她这一前倾, 却被赵岚瑧伸手抓住了。纪禾清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目光瞬间从赵岚瑧脸上转到营帐顶又转回来, 下一刻, 她就落在了赵岚瑧怀里,也就愕然一瞬,很快她就心安理得起来。
之前两人中间隔着一张矮几, 纪禾清坐在矮几后,就像隔着花丛戏弄他的蝴蝶, 总是若即若离地飞过来一下, 又立刻扇着翅膀飞远。这回他可算把她捉进怀里了,却并没有禁锢住她, 而是就这么敞开怀抱, 随时任她来去。
可等了一会儿,见这只蝴蝶没有要飞出去的意思, 而是就这么懒洋洋地倚在他怀里,赵岚瑧抿了抿唇,不禁有些高兴,也终于能回答她之前那个问题。
“不可以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修长手指点了点她的发丝,赵岚瑧轻声道:“你明明知道我在意,却总故意说这些话来逗我,你自己是开心了,就让我一个人在那里纠结难受,我不要面子的吗?”
话是这么说,可他语气里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只有些微着恼。可这点恼意,也不是对着纪禾清的,而是对着他自己,气自己每次都不禁逗,回回都上当。
纪禾清有些惊讶地看他,“你知道?”
赵岚瑧闻言,面上更气恼了,“纪禾清,我不傻也不瞎。”
纪禾清轻笑了一声,“你这么厉害啊?可万一我说得是真的呢?”
“那也不可以。”赵岚瑧又是脱口而出这句话,见纪禾清眼中闪过狡黠,他微微吸口气,一个个数出自己的要求,“不可以喜欢别人,不可以在我面前夸别人,不可以跟别人好,不可以……”他紧紧搂着她,“离开我。”
纪禾清听见他心跳得飞快,咚咚咚,连带着胸膛都在不断震动。她的手被赵岚瑧捧起按在他自己的脸上。
“你要是寂寞,你就看看我,我比他们好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禾清以前觉得赵岚瑧清醒时和醉酒时差别很大,可是此时此刻终于觉得,其实并没有分别,只是以前他因为种种顾忌,有想说的不敢说,有想做的不敢做,而现在没了必须要死守着的那条线,他无所顾忌,心里想什么,就对她说什么。
太直白了。
摸着他发烫的脸庞,纪禾清面上也不禁热了起来,她难得有些难为情,避开他直白灼热的视线,“你怎么就肯定我是逗你的?万一我真就看上别人了呢?”
“你不会的!”赵岚瑧十分笃定,“你不是那种人?”
纪禾清歪头,“哪种人?难道我非得喜欢你?”
赵岚瑧摇头,“你不是那种喜欢别人,还要来调戏我的人。”大抵是“调戏”那两个字难为情,说这话时他眼睛直往头顶瞟,只留给纪禾清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颌与红彤彤的脖子。
听了这话,纪禾清的心跳不自觉加快,像有只蝴蝶在她胸腔内不停扑来撞去,触须挠得她心尖发痒,几乎是受本能驱使,她在他怀里直起身,搂住他的脖子吻了吻,鼻尖碰在他脸上,嗅到一股干净的皂荚味。
这是赵岚瑧清醒时得到的第一个吻,他愣了愣,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样激动起来,搂住怀里人的腰肢激烈地回应过去。
总归是在军营里,纪禾清的唇角原本一触即分,亲一下就想退开,却被赵岚瑧用力按紧亲了回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彼此唇角再度分开时,赵岚瑧胸膛起伏,目光直直盯着她,“你答应在一起了是不是?”
纪禾清心想,亲都亲了,难道我还会说不吗?
心里思绪乱飞,想着赵岚瑧这个人真是会折腾,她进宫那么久,清醒时和他搂搂抱抱也不少,但在他这里,之前竟都不算,还非得问个答案。
她一时没回应,赵岚瑧却忽然没了自信,把她的沉默误以为是迟疑,他攥得她牢牢地不肯让她退后半步,执拗地追问她,“怎么不说话?”
他眉头又蹙起,半是不信半是试探,“你该不会,只是想逗我?”他患得患失起来,眼神甚至有些伤心了,“你不能这样。”
纪禾清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起来,戳了戳他半湿不干的头发,“你是不是傻?”
赵岚瑧当然不傻,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又凑过来亲她,亲也亲得不正经,一下落在眉间,一下落在鼻尖,一下落在唇角,一下又落在她脖颈,一边亲一边悄悄地笑,跟偷到了鱼的猫儿一样快乐。
纪禾清被他这种亲法闹得发痒,咯咯笑了几声又去推他,“够了啊……”
赵岚瑧显然不够,他搂着自己的心上人,跟黏在她身上似的,简直一刻也难以分开。
夜已经很深,纪禾清跟他闹得有些困了,下意识挪腿抵住他腹部同时伸手要推开他,谁知道动错了地方,赵岚瑧的脸色瞬间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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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难耐地喘了口气,脊背微微弯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里仿佛燃着暗火。
纪禾清心里咯噔一下。
下一刻,赵岚瑧将她紧紧搂住,单手捧起她的脸庞用力亲下去。他亲得太狠了,纪禾清唇舌都觉得发麻。
她微微失神,手指插入他头发里,把他精心打理好的发冠扯得微微发乱。
少顷,赵岚瑧将她打横抱起,绕过屏风放到床上,又是一通没完没了地亲吻。
两个人都不会换气,亲了一阵就微微喘气。
最后分开时,他在她唇角轻轻咬了两下,又怜惜地亲了亲。
彼此灼热的呼吸交融,两人这么对视了片刻,他拆开她的发髻,抚了抚她有些汗湿的头发,没忍住在她额角又亲了一下,才终于直起身,给她拉上被子盖着。
纪禾清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神询问。
赵岚瑧也没有说话,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她,“不睡吗?”
纪禾清眨眨眼,“我还以为……”
赵岚瑧:“这里太简陋了,而且打仗呢!万一怀了怎么办?”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然而他却始终垂着眼没有再看她,红色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半天都不褪色。
过了片刻他开始踌躇,一会儿望望营帐门口,一会儿又看看她那张不大的床。
纪禾清于是往里让了让,“你睡一会儿吧!”
闻言,赵岚瑧终于做出选择,“你这么贴心,我更不能误了你。你好好休息,我出去找个地方睡。”
纪禾清心想又不是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这有什么误不误的?”
赵岚瑧不假思索道:“那不是,这是你第一次大捷,我要是睡在这里,明天他们就全讨论我们在床上干嘛干嘛了。到时候谁还关心你打了胜仗?”他的小萌新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啊!
说着他恋恋不舍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起身出去,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差点撞门上。
纪禾清等他走远了,才翻了个身,把通红的脸庞埋进被子里。
贪墨
“李四郎, 你这回可发了,砍了好几个蛮族人头,一定拿了不少犒赏吧!”
李四郎嘿嘿直乐, “那是当然!要是现在拿回家, 都够我快活两三年了!”
嘴上这么说,其实李四郎心里可没有表面上那么自得。这是他第一次正经上战场, 也是他第一次杀人。
在战场上时,看着那些蛮族人提刀砍他的同袍,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动静还有战鼓和号角的声音,李四郎当时只知道要把平时训练的力气加倍拿出去, 只知道要提刀砍回去, 要不然死的就是自己!
当时脑袋里都是空的, 什么也没想, 也许想了,但已经很快被他忘了, 连敌人的鲜血溅在脸上他都没有感觉, 红了眼睛就是杀杀杀!
等下了战场,提着自己腰间挂着的好几个蛮族人的左耳去登记战功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后知后觉哆嗦了手脚。
老实了一辈子的平民百姓,做过最坏的事就是偷点公家的砖头, 摘点别人院里的果子……放在一年前, 李四郎打死都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能手起刀落砍下一颗人头。
可是领到犒赏的时候,李四郎是真的高兴和自豪, 这种喜悦跟自家地里收获了庄稼是不一样的, 这是他实打实的军功,是他成为一个英雄的证明!
时下的规矩, 有了师傅,不单逢年过节都要奉上孝敬,平时得了什么好处,也不能忘了给师傅一份。于是拿了犒赏的李四郎乐颠颠的挑了最好的一块布帛送去给了陈副将。
陈四娘说是副将,其实只是凭着云麾将军的信重才得了这个位置,论官职,她连燕随云那个杂牌将军都不如。
之前跟着云麾将军去剿匪,虽然也打了一些山贼,但那些山贼都是软脚虾,一听说大军过来,吓得裤子都尿了,没几个是真能打的,就算打起来了,也大多没有伤及性命,而是活捉起来发配去服苦役,因此论功勋,并没有多少。
不说别人,陈四娘自己也不满意,觉得这种小打小闹像是特意去镀金的。因此她没有接受云麾将军给提拔的官职,始终挂着个无名副将的职位,终于等到这次战场立功。
这一回打蛮族,陈四娘收人头都要收疯了。死在她手里的蛮族就不下五十。不出意外,等将来论功行赏时,光是这一战,就能给她挣来一个七品武骑尉的官。
要说心里不畅快,那是假的。
陈四娘不怕喝酒,今天庆功宴上也喝了一些,但身为云麾将军的副将,将军早早离席,她也没有待太久,早早回来了。
其实要按陈四娘自己来说,她觉得将军还是生得太美了些,坐在庆功宴上时,那些老大爷们看得眼都直了。不过将军既然做了将军,日后天天行军,肯定要不了多久就晒黑晒粗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长得跟她一样的体型啊!
到时候她们两个大女子驰骋疆场,靠身体也能压死蛮人!
陈四娘的壮硕是相扑馆为了专门喂出来的,她不知道她的将军再努力也不可能长成跟她一样的体型。
正畅想自己与将军的美好未来,忽然就见夜色里冒出个毛脑袋,然后就是傻徒弟李四郎那张笑嘻嘻的脸,“师傅,徒儿孝敬您来了。”
陈四娘摆摆手让他收回去,她军功比李四郎多多了,可不缺这点东西。
见师傅不要,李四郎喜滋滋自己收回去了。就听师傅问他今天拿了几个人头多少犒赏。李四郎炫宝似的数了一遍给她听。
陈四娘听了一会儿,却是横眉怒目起来,“傻子,给你的犒赏少了都不知道!”
李四郎说没少啊,“五尺布和五十个大钱,我数得清除着呢!”
陈四娘:“一个人头是一尺布和二十个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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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郎震惊,“可是钱粮官明明说是……”说着他瞪眼狠跺了一脚, “他欺负我不识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受骗的显然不止李四郎一个,大多数兵卒都是不识字的,要换做以前,莫说是犒赏的数目不对,就是军功被别人占了,兵卒们也是稀里糊涂的,毕竟他们又看不懂,就是被人坑杀了,都不知道仇家是哪个,就算察觉到不对劲,小小的底层兵卒,又怎么抗衡钱粮官呢?
但这次不同,李四郎这个四层兵卒有个师傅是云麾将军身边的红人,要紧的是,他师傅还肯为他出头,于是事情很快闹大。
次日一早纪禾清起身洗漱完,还没来得及用早饭,就被吵吵嚷嚷的动静吸引了。
“外面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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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亲兵在门口道:“禀将军,陈副将说钱粮官贪昧了兵士的犒赏,现在正闹着要往您这里来。”
纪禾清面色微微变化,贪昧犒赏这事儿其实自古有之,上面拟定的数额发下去,中间总要被盘剥走一些,她也早就准备,原本以为还要再打几次战,才会有明显的苗头出来,没想到这么快就闹大了。
这种事闹出来,很影响军心和士气,也幸好刚刚大胜一场,若是在打仗中途闹出来,甚至可能影响一场战役的结果。
她略一思索,决定先不忙着吃早饭,先把这件事解决了。
于是走出营帐,在军营内的一片大空地内,让人把钱粮官和与他对峙的士兵都提上来。
带领着他们剿匪过数次,又凭着计谋赢得一场大胜,如今云麾将军在军中的威望非常高,她一出来,一些士兵眼中立刻燃起了光亮,身板也挺直了。
有些人其实隐隐担心贪墨犒赏这种事是不是上行下效,担心钱粮官昧去的那些会拿去孝敬大将军,害怕自己的不公得不到伸张,害怕大将军将这事随便压下。
但见云麾将军出了将军营帐,要把这事儿摆到太阳下处置,一个个才都心安了,热切地看着她。
纪禾清一到,陈四娘立刻上前,竹筒倒豆子似的劈里啪啦将前因后果说了个遍,说到后来义愤填膺,“将军,大家背井离乡抛家舍业上战场拼命,为的就是保家卫国,还能给家里老小挣些家业蒙荫,竟然有人敢贪昧大家拼了命拿到的犒赏,此事必须严厉处置!”
纪禾清颔首,“陈副将说得在理。”她望向周围一圈站着的士兵,“谁站出来说说?”
“我!”李四郎立刻出列,将自己和兄弟们被扣走的奖赏一一说出来,说到一半眼睛就红了,盯着那钱粮官的目光十足痛恨。
此时在李四郎眼里,这钱粮官的可恶已经超越了曾经盘剥过他们一家的地主乡绅。
不想钱粮官也是一脸冤屈,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几个扎实的响头,“将军!自打跟了您,我就改邪归正,您又赐我担任营中分管粮草的钱粮官,我感激不尽,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懈怠,我对天发誓,决不是我贪墨士兵们的犒赏啊!”
他说得涕泗横流,一片真诚,连李四郎砍了都觉得这人是无辜的了。
纪禾清看了一眼,“你的意思是,贪墨的另有其人?”
这人还挺眼熟的,纪禾清回忆片刻,想起来这是自己第一次剿匪时,金风寨的三当家秦玉明。
偷偷
听见云麾将军那句文化, 秦玉明俯身大拜,声音铿锵有力,“润自幼读圣人言, 素知忠义, 决做不出贪墨将士军饷的勾当,若真如此, 叫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秦玉明单名一个润字。在场众人看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都不由在心里嘶了一声,要知道凌迟可是最痛苦的刑罚,只有犯了十恶不赦大罪之人才会被判处凌迟, 这秦玉明既然敢当着大家面发如此毒誓, 莫非真不是他干的。
纪禾清平淡看了他一眼, 让人将与此次分发犒赏有关的全部带上来。
军营里管着钱粮的就那么些人, 更何况将军有心要查,上上下下恨不得把可疑的人揪出来, 好立个功在将军跟前露个脸, 自然勤快无比,很快,这件事就水落石出了。
贪墨了军士犒赏的人是钱粮营里的一名小吏, 名叫郑大金,每个月发给军士的军饷也是从他手上过一道。
郑大金本是金风寨的大当家, 接受招安后就被赐了个没品的小吏做, 虽说也是官身,但一年的俸禄也就那么点, 还不够他以前抢一次赚得多。
但心里是这么想, 郑大金可半点没有要回头的意思,毕竟好不容易从良了, 总不能再去做山大王。于是他很快想到了牛荣曾经暗示过他的那些东西。
他自然不知道牛荣口中,安插进朝廷里的探子居然是大名鼎鼎的云麾将军,只以为是军中哪个小将。
但这也很了不起了,哪怕是那些杂牌小将,在底层小吏面前,也是大人物了。
郑大金就去找了自己的上峰,一通酒肉吹捧后,很快就被换到了油水多的钱粮营。谁知道一进去,就见到曾经耍过自己的三当家秦玉明居然是他的顶头上司。
自从接受招安后,金风寨里的人就被打散到各路军中,郑大金就是不想上战场去跟蛮人打战,才走门路要到了这个肥缺,此时却发现自己辛苦拿到的差事,秦玉明一早就到手了,还是管着他的,顿时比吃了蛆虫还恶心。
读过书识得字就是好啊,轻轻松松就搞到肥差,像他这样的大老粗,要不是靠着天命盟那点关系,已经被送去战场卖命了。
因着从前的过节,郑大金一开始还很小心谨慎,担心秦玉明趁机报复自己,但没几天他就发现秦玉明是个孬种,只敢背地里偷偷搞事,并不敢当面对上他,郑大金心里就舒坦了。觉得自己之前想多了,秦玉明是个读书人又怎么样?
从良的就是比不上清白出身的,他如今在军营还不是要小心做人?如今他们金风寨的兄弟都被打散到各处,要是还不抱团,日后岂不是要被人欺负。
怎么说也是曾经的三当家,秦玉明很快会意,继续与他勾搭在一起,曾经的那点龃龉很快在共同的利益下冰消瓦解。
郑大金开始联手秦玉明在军营里捞钱。
上次吃了不识字的亏,这次他留了心眼,已经开始学着识字,他是想明白了,官粮想要吃得长久,非得识字不可。
一开始郑大金的胆子很小,以前只敢在给军士们发军饷的时候偷偷减少些分量,用米斗称量粮食,是很好动手脚的,军营里那么多人,每个人削去一点点,看不太出来,累积起来就是很大一笔。
但人的胃口是会越养越大的,郑大金越来越不满足,这次就把主意打到了大捷后的犒赏上。
以前他因为不识字被秦玉明坑了,这回他就利用那些军士不识字的弱点,从每个拿到战功的普通军士那里扣掉了一层,哈哈,反正那些不识字的蠢货有而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多少赏赐,而这些底层军士,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走到将军的营帐跟前。
然而他没想到,这些底层军士里居然有一个拜了陈副将当师傅,陈副将还亲自替那小子出头,闹到钱粮营来了。
秦玉明被带走了,郑大金这个小吏还在,但他并不太担心,他觉得自己跟天命盟是有过约定的,天命盟需要安插越来越多的人进入朝廷,都把他弄进来了,一定舍不得弃了他,再说他靠着天命盟吃上了官粮,他刮上来的那些油水,肯定也少不了天命盟的一份,到时候看哪位将军保他,他再偷偷孝敬。
至于秦玉明这个人,只配做个顶锅的。
然而郑大金没想到,自己很快就被拖了出去。不但没有人保他,秦玉明还把一切都栽赃到了他头上,把自己洗得比良家妇女还干净!
听着秦玉明的指控,郑大金险些喷出一口血来,咬牙骂道:“姓秦的,你什么意思!”
秦玉明却不看他,只是又朝运云麾将军叩首,说可以让人去他的帐子搜查,说自己交代得清清楚楚,没有贪墨一分一毫。
秦玉明眼眶通红,“他曾经做过我结拜得大哥,我才信他,没有一处疑他,没想到他却背着我做出……下官犯了失察之罪,请将军责罚。”
立刻有人去搜查两人得住处,果然只在郑大金那里搜出赃款。
这回人赃并获,郑大金抵赖不得,他一开始破口大骂,接着又说自己在军中有大人物罩着,到最后实在没招了,面对刀锋开始痛哭求饶,然后云麾将军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令人行刑。
一颗头颅滚落,鲜血撒了满地。
云麾将军背手而立,眉目凛冽,“从今日起,谁敢违背军法,便有如此人,无论是谁,绝不姑息。”
接着把失察的秦玉明当众打了十板子,扣了他半年的军饷,又命人将军士们该得的犒赏清点了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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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中自然是一片叫好之声,看向云麾将军的眼神除了对位高权重之人的敬畏之外,更多了对将军本人的仰慕。
陈副将也是与有荣焉,对李四郎说道,“瞧见没有,以后要跟人,就得跟将军这样的人!”
李四郎连连点头。不管将军是男是女,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她不霸占军士的功劳,总是身先士卒,还为军士们主持公道……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将军!
当晚军中燃起了篝火,军士们大口吃着犒赏下来的肉,有人围着篝火跳舞,有人唱着故乡的歌,还有人不知从哪儿找来本书,追着求问识字的小将。
纪禾清正在营帐里对着沙盘思索,忽然听见亲兵来报,说秦玉明求见。
纪禾清:“他这么快就能下床了?”
亲兵道:“秦先生是拄着拐来的。”
秦玉明一进入将军营帐,就扑通一声跪下,也许是白天真的被打得很疼,他面皮抽搐一下,但飞快恢复平静。抬起头用那张斯文的面皮敬仰地看着她。
纪禾清就坐在书案后,烛火下,她被晒得没那么白皙的面庞已经有了从前所没有的英气,此时居高临下看下来,就叫秦玉明心头一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拖着伤过来做什么?”
秦玉明低声道:“自然是来向将军道喜。”他飞快道:“将军铲掉了一颗不敢上战场的蠹虫,又让军士们生出了识字向学之心,可谓是一举两得。”
纪禾清没有说话。
秦玉明便继续道:“将军在蛮族侵犯我大晋时便来剿匪招安,自然是想让那些早就已经见过血的山匪将一身武力用到该用的地方去,可像郑大金这种人,却不上战场为国出力,实在该杀。下官早看这种人不顺眼。”
“不久前听闻将军有让军士识字的打算,也在军中备了些启蒙书籍,可军士们一天操练下来实在疲乏,重要的是,他们也没有向学之心。下官思来想去,正好有个一举两得的法子,于是冒险放任了郑大金的作为。”
纪禾清没有再看他,手上写个不停,“这么说,都是你的功劳了?”
秦玉明立即叩首,“下官惶恐,下官只是有些小聪明,略微体察到了将军的用意。下官相信将军在军中必然有其他眼线,下官此举也在将军算计之中。当初见到郑大金被安排到下官身边,便有所猜测,今日见证一切发生,才彻底领会将军的谋略布局。将军天纵之才,神机妙算。想必下官推的这一把,也在将军谋算之中,因此并不敢居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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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清终于提笔再度看向他,秦玉明立刻奉上一副温文笑容。
纪禾清:“尽快把伤养好吧!”
秦玉明闻言心中大定,又是叩首,才一身轻松退了出去。
秦玉明一出去,屏风后就转出来个人。一身玄色长袍,腰间是玛瑙盘龙纹玉扣带,不是换了一身新意的赵岚瑧又是谁。
纪禾清今天一整天没见他踪影,还以为人已经回去了,没想到他又来了,不过看见她,她眼角微微一弯,还是有些高兴的。
赵岚瑧在她面前坐下,面色却有些严肃。
纪禾清以为是前线军情有变,正要询问,就听赵岚瑧信誓旦旦道:“你以后离秦玉明远点,刚才他偷偷勾.引你。”
纪禾清:??
有吗?
流星
秦玉明知道自己生得斯文面嫩, 虽说不是绝顶的美姿仪,但放在全是糙汉子的军营里,放在那群一个月都洗不了几回澡的邋遢汉子堆里, 他觉得自己都被衬得貌比潘安。
他清楚自己所能依仗的不多, 又是个土匪出身,无论是朝廷, 还是那位亲自将他们招安的云麾将军,都看不起他。
所以他要利用自己所能利用的全部。
因此他每日都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哪怕被那群粗人笑话他讲究得像个姑娘,也从来没有一天轻忽, 他要保证, 无论自己什么时候有机会出现在云麾将军面前, 都要是最体面的模样。
他终于等到了!
今天在校场上, 他扑跪下去的每一步,他磕下去的每一个头, 他为了陈情高高昂起的面庞, 都在尽力向云麾将军展示,展示他的年轻,展示他的身段, 展示他的声音,展示他的气节——虽说他原本并没有气节, 也早就失去了讲究气节的资格。
他的命在被掳进金风寨的时候就已经断过一次, 受招后他才觉得自己重生了,他绝不能像郑大金那种蠢货一样, 被朝廷轻易地瓦解, 设计,从郑大金不愿上战场而是来到钱粮营的哪一刻起, 秦玉明就知道他早晚要人头落地。
因此他推了这一把,也终于在云麾将军面前露了脸。
云麾将军让他尽快养好伤,也就是说她已经接纳了他,日后还会用他,他会成为云麾将军掌控兵权的一颗棋子,牢牢嵌入棋盘上,谁也不能把他掀下去!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哪怕伤口用了药已经不怎么疼了,但秦玉明依旧睡不着,他很兴奋,还在暗暗计划自己今后要如何为云麾将军谋划,如何靠着自己仅有的年轻相貌去吸引云麾将军的目光。
毕竟云麾将军身边有太多能辅佐他的了,他的才能与那些人相比,并不那么出众,唯一的捷径只有爬床了。秦玉明对于这点半点不觉得羞惭。
史书上还有人靠着给皇帝舔痔疮上位的呢,相比之下,他需要面对的只是一位年轻英武的女将军,这可轻松多了!
***
秦玉明不会知道,自己成为将军解语花的事业道路永远不可能成功了。
此时此刻灯光明亮的将军营帐内,纪禾清看着赵岚瑧笃定的神情,嘴角不禁一抿,露出个笑来。
赵岚瑧见她眉眼间的笑意,一开始略有点郁闷,随即又不免暗暗叹气,心想她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不久的小姑娘,她懂什么啊,只知道被人喜欢就高兴,哪里知道人家是抱有目的来的。
赵岚瑧目光微微闪动,几个呼吸间已经想了很多,等再出口时,态度完全变了,“那个秦玉明,也还算有些才能,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交代他去做。只是也不能忽略了其他人,像你身边的陈四娘,葛文忠等等这些人,都是跟了你有一段时间了,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赵岚瑧心里算盘劈里啪啦地打,最好那个秦玉明只是想谋官求财,要是他打着别的主意,就算我不动手,纪禾清身边的其他人也会把他搞出去,我何必脏了自己的手,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膈应,但赵岚瑧自觉自己的做法已经相当完美,纪禾清应当不会对他有意见了。
然而赵岚瑧向来是个不会隐藏情绪的,他的神情变化早都被纪禾清看在眼里,她停下了笔,面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赵岚瑧见她这副模样,不免又有点心塞。怎么他说点秦玉明的好话她就这么高兴?那么喜欢那个心机男吗?
啊啊啊不行,要不然还是偷偷把秦玉明打一顿吧!要不然他放不下这口气啊!
什么玩意儿,明明知道纪禾清是他的人,还要来故意插足,真不要脸!
心里已经安排起该把秦玉明那张脸打成猪头还是狗头了,赵岚瑧就听纪禾清道:“我本来以为你已经走了,见你今日又来,我好高兴。”
一句话就让赵岚瑧眉心的竖纹舒展开来,赵岚瑧脸上终于露了笑。
纪禾清又道:“你刚刚那么说,我很惊讶,因为我根本没留意秦玉明长什么样。”
赵岚瑧:!!
哈哈,那个不要脸的枉费心机!我就知道你不会看上那种家伙!
想到纪禾清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没记住,赵岚瑧心里就直乐。但他极力压住了唇角,没让自己笑得太开心。
不行,昨天晚上他那么冲动,可能已经给她留下不太好的印象了,他们毕竟才刚刚在一起,要更从容一些,感情都是要用心经营的!
赵岚瑧微微舒一口气,分外矜持道:“哦,是这样吗?倒是我多想了。”
纪禾清心里有些乐,掠过这个话题,问道:“你能在这儿待多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提起这个,赵岚瑧的心情就如同刚刚扬起的风筝又掉下来,他道:“天明就得走了,得赶着和叶雨笙他们一起回京。”
他说了这回自己从吐鲁国那里弄到多少粮食,又说起天气转暖,春耕开始,明年的压力会小很多,不知不觉说了许多话,等闲下来时,夜已经很深了。
纪禾清问他,“再过两个时辰就天亮了,不睡一会儿吗?”
赵岚瑧看着她轻轻摇头,“我白日睡太多了,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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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纪禾清心里一暖,明白他是舍不得去睡,想留着时间多跟她说会儿话。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帐内一时安静,只有时光无情流淌。
两人静静对坐了片刻,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惊呼,“天,是流星雨!”
“流星雨!”
赵岚瑧眼睛一亮,一把拉起她,“走,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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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了营帐,拉着手在夜风中奔跑到一处开阔高地,就见蓝紫色的夜幕中划过成千上万道亮光,粼粼得像海面的碎波,千条万条从天空流转而下,又像一场永不熄灭的光雨。
“真美!”纪禾清轻声感叹,这样的奇景百年难见,注定是要被写进史书的。“今日大捷,就有这样的奇景相送,看来我们这次运气真的不错。”
她侧头看向赵岚瑧,却见他神情凝重,不知何时已没了之前拉着她奔跑时的快意。
“怎么了?”
赵岚瑧:“……不对,这个……这个根本不是流星!”
纪禾清有些惊愕,却在这时,看见那些流星冲着他们而来了。
第一个遭罪的是守在军营口的年轻军士,看见天上的亮光远远奔来,他好奇地伸手去接,却被灼穿了掌心,凄厉的惨叫顿时响彻四野。
天火
军营地处洮州府城外一片开阔平坦之地, 营内有大量帐篷,木头,粮草……附近还有一小片野林子, 由于是万物生发的春季, 天气潮湿,甚至没人想过会有突然起火的可能。
更不可能预料到会有天降流火这样堪称天罚的恐怖灾难。
将士们毫无防备, 不少人当即陷入了火海当中,痛苦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然而天火并没有因这惨状而止息,相反,它仿佛洪涝中的大雨, 毫不止歇地往下坠落。
李四郎正抱着自己的犒赏和封侯拜爵的美梦鼾声大起, 忽然觉得越来越热, 越来越吵,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营帐的一角已经烧了起来。近在咫尺的火光像忽然从天坠落的太阳, 砸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走水了走水了!”他大喊大叫地把周围酣睡的弟兄踹起来, 然后着急忙慌地往外冲,想要去找水救火,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 却像是个人间地狱!
身边忽然响起一声惨叫,一个打着赤膊的兄弟被天上流火击中, 那歹毒的火光几乎在他胸口熔出血洞, 凄厉的惨叫让李四郎浑身发抖。
燕随云觉浅,几乎是在流火落入军营的时候就醒了, 一开始他也以为是外面走水了, 直到一颗流火将他的营帐烧穿,紧接着营帐里的物事飞快被点燃, 他才如梦初醒,着急地跑出去,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是火,还有更多的火,神罚一般从天空落下。该往哪里躲?
陈四娘没有睡,她总是睡得晚起得早,并不需要像一般人一样要睡六个时辰,因此当天空有流星雨划过时,她立刻就出去欣赏了,也因此,她算是军营中第一批发现流星不对劲的人。
当第一个被天火灼烧的士兵叫起来后,陈四娘懵了一瞬,立刻高声大喊,“快!立刻转移粮仓和马匹!”
动物远比人敏锐,早在流火落下来之前,军营中的马匹已经开始焦躁不安,等第一个士兵的惨叫响起,马匹纷纷受惊,疯狂嘶鸣大叫,挣开束缚的绳索后发了疯一样往外跑。有的马儿不幸被流火击中,嘶鸣痛叫着发了狂,将前来牵马的士兵踹伤,有的马流火击中的脑袋,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粮仓已经不能看了,大火肆虐,飞快将干燥的粮食点燃,火舌肆虐,呛人的黑烟弥漫在整个军营的上空。
秦玉明大喊大叫着让士兵提水来救粮,然而眼下流火还在往下落,每个人自顾不暇,连躲都没处躲,哪里有胆子去提水救火。
眼见大火越烧越猛,秦玉明仿佛看见自己的前途也跟着灰飞烟灭,他强撑着病体冲进粮仓想要扑灭火势,却见粮仓内不知何时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立在里头。
秦玉明见他身上穿的不是军中服饰,警惕道:“你是谁?”
那人却没有理他,甩下一句赶紧离开就又冲了出去。
秦玉明被烟呛得直咳嗽,刚刚捂着屁股跑出去,就看见云麾将军骑马从跟前掠过,她的声音像夜里闪烁的枪尖,刺破军营中混乱的嘈杂,重重落在每个人耳边,“跟着马群走,快!”
天上的流火还没停歇,似乎要把这片土地上的人都烧绝了,轰的一声,军旗在火光中砸倒在地。
陈四娘为了抢救出军帐内的舆图军机,不幸被一枚流火砸中,肩头顿时去了一大块肉,一股焦味随着剧痛一同袭来,她疼得眼前黑了一瞬,还是抱紧了军事机要往外冲,然而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眼睛里就倒映出了好几颗刺目的天火。
陈四娘以为自己逃不出去了,眼前又是一黑,一件黑色的厚实斗篷落到了她身上,将她整个头脸和身子都盖住了。
斗篷怎么挡得住天火?
可是真的挡住了。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天火非但没能熔穿斗篷,反而顺着斗篷边缘滚到地上,陈四娘瞪大了眼睛。
“四娘!快走!”
陈四娘闻言忙弓着身子,一手护着军机,一手掀开斗篷往外看,就见纪禾清身上过着斗篷,头上戴着兜帽,连骑着的马也过着一层黑色的布,正冲着她大喊。
陈四娘这才回过神,赶紧依照指示离开火海。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身上这件防火斗篷的价值,于是将抢救出来的军机往身上一背,然后开始沿途救人,等她走出火海时,斗篷里已经鼓鼓囊囊裹了六个人……
纪禾清和赵岚瑧一直在军营内奔波,一直熬到天明,那要命的天火终于止息。
她将几名受伤的士兵从火场中拖到外面,发现天空已经不再降下流火,心弦蓦地一松,整个人脱力地往下跌去。
一个人从身后扶住了她,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兵,他嘴唇干裂起皮,正不安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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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状,纪禾清那口泄掉的气勉强续了回来,她强压下手指的颤抖,拂开他道:“我没事,你去照看伤员吧!”
那名小兵这才听令离去。
纪禾清把背上的破障枪拔出来插在地面,看似她握着那把枪静静站着,其实是靠着这杆枪才勉强支撑自己不坐倒在地。
这场天火来势汹汹,为了把更多人带出来,只能来来回回不停地奔波,哪怕将赵岚瑧给的防火斗篷都分出去,也远远不够用。
她都不记得自己奔波了多少趟,只知道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块肉都在发颤,恨不得立刻倒下睡个昏天暗地。
可是她不能,情况已经够糟糕了,不能让将士们发现她这个云麾将军也熬不住了。
葛文忠急匆匆奔过来,见她安然无恙地立在野林子前,顿时松一口气。他运气好,只是被烧掉了衣角,虽然有些狼狈,好在没有受伤。
此时快步走到纪禾清跟前,说道:“将军,军医没跑出来,人已经没了,下官已让人去城中报信,想必很快洮州府就会派人来援,从城中到这里,快马不过小半个时辰。”
是啊,可在这小半个时辰里,要有多少士兵会死?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一场莫名其妙的天火里,多么可笑。
纪禾清略一颔首,她站在原地歇了一口气,又召来其他部下,但见他们人人面色凝重,便知这回损失惨重。
天色越来越明,众人面色却越来越灰败。
随着灾难过去,大家平静下来,便不由自主想到一个问题,天降流火,别的地方不落,偏偏落在军营,这难道不是天罚。可是为什么?他们做错了什么?
打倒入侵的蛮族也有错吗?
大部分人面色惊惶,就连陈四娘这种万事不过心的,也不免开始多想。
纪禾清目光扫过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当即道:“大家不要多想,昨夜的流火,都是蛮族的阴谋。昨夜是蛮族人偷袭,与天罚无关!”
众人知晓将军是要封锁消息,但对于天罚这事儿仍旧半信半疑。
纪禾清继续道:“大家想想蛮族人之前挖通地道绕开兰州的事儿,蛮族狡诈,焉知昨夜之事不是他们谋划来乱我军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提起这个,众人惶惶不安的内心才重新安定下来,是啊,要说匪夷所思,之前蛮族人挖通地道也十分匪夷所思,如果这场天火是蛮族制造出来恐吓他们的,也未必不是真的。
况且,在场的都是军营中人,若真让“天罚”的说法流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外人议论他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引来灾祸?
真要做了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们什么也没做,此前还大胜了一场,真要坐实了“天罚”一说,不止过去的功劳要被抹消,今后也再没有仕途可言。
众人权衡利弊,当即决定不管跟蛮族有没有关系,都要把锅扣在蛮族头上!
一场灾祸后,军营损失惨重,死伤无数,众人也没的空闲,很快就分散开去,有的带人去灭火,有的召集士兵清点物资,有的去照顾伤员,有的收敛死去同袍的尸身……
大火造成的浓烟仍旧没有散去,那黑烟仿佛堵在了大家的喉头,让每个人胸口窒闷得厉害。
“他大爷的!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啊!”李四郎一边收敛同袍的遗物,一边掉眼泪。
***
将军营帐早被烧没了,纪禾清走进临时收拾出来的一间帐篷内,刚刚放下帘子,整个人就坐到了地上。
也是此时,她才有余力去看弹幕板。
弹幕如她所想,并未预料到这场突然而来的灾难,有的人在痛骂,有的人漠不关心,有的人在幸灾乐祸,更多人在关心受伤士兵的状况。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回事?好不容易看到主角事业往上走了,来一场天火?直播公司脑子进水了?】
【又不是直播公司搞得,骂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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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说是蛮族搞的应该是在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吧!蛮族要是能搞得出来,之前就不会打败仗了。】
【这场天火科技感就很重啊,众所周知,世界上没有神仙鬼怪,如果有,一定是科技骗了你。那个火我没有看错的话,是一颗颗裹着火的不规则晶体,一颗拇指大小,但是温度非常高,看样子有点像已经淘汰掉的军事武器。】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敌人狗急跳墙的感觉。】
第 98 章
纪禾清看着那些弹幕没有说话。
在离开京都之前, 赵岚瑧说过他潜意识里,有个声音让他在规定的时间覆灭这个王朝。当时她问,时限是多久。赵岚瑧说还剩下两年。
当时她还在想, 如果没有她的介入, 赵岚瑧会死在芋子山那里,周太后会扶持自己的孙子上位。大厦将倾, 周太后无法力挽狂澜,那么大晋在两年前覆灭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可是她这只小小的虫子扇动了翅膀,搅乱了这个漩涡,于是赵岚瑧好好活了下来, 周太后醒悟后不再与赵岚瑧作对。有赵岚瑧在, 大晋的结局变了。
于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为了达成两年内覆灭大晋的目的, 他选择插手大晋与蛮族的战争, 先是用了跟赵岚瑧相似的改造人,又给了蛮族挖通地道的利器。
然而赵岚瑧并没有按照那人设定中的那样浑噩下去, 他在积极做出改变。于是暗处那人使用的手段就都不奏效了。
纪禾清原本以为, 那人的一切都是不可摆在明面上的,比如送给蛮族的改造人,是普通蛮族人的模样, 若不是被赵岚瑧扒了衣服,谁也不会发现里面有什么古怪, 只当蛮族出了一些人才。
还有挖通地道的利器, 无论怎么拷问那些被俘虏的蛮族贵族,他们都不肯吐露分毫, 更从未想过把那件未知的利器拿出来攻城。
结合这种种, 纪禾清理所应当以为这所谓“仙人”必须藏头藏尾,不可出现在人前, 不可叫大多数人知晓。
就像当年插手大晋的格局一样,不是直接现身,而是抱走一个皇子秘密进行。
那所谓“仙人”拥有再多奇妙的本事,他也是不敢现身,不敢公之于众的,他们完全有与之抗衡的力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昨夜猝不及防的流火,打碎了她的认知。
听着那些士兵的惨叫,看着满目疮痍的军营,她浑身发凉,连骨头缝儿都结了冰。
这会是那个“仙人”的警告吗?因为他们屡次破坏他的好事,所以他恼羞成怒,降下了流火天罚,这一次他能让整个军营损失惨重,那么下次呢?
如果他迁怒到城中百姓身上呢?
年轻力壮的士兵尚且无法应对,那些老弱妇孺该怎么办?他们该怎么与之抗衡?
在这种力量面前,人与蝼蚁有什么分别?
有一瞬间,纪禾清几乎要被绝望的情绪吞没。
可是当天火停止后看见陈四娘在四处奔波,亲力亲为救治伤患时,她脑中嗡的一声,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过可笑。
难道因为敌人太强大,自己就什么也不做吗?难道因为“仙人”拥有的手段难以抗衡,就真的放任自己沉入深渊吗?
如果是这样,当初家乡遭难的时候,她不必逃走;如果是这样,当初被天命盟带走之后,她不必挣扎。兔子被老鹰捕猎时,还知道跳起来踹老鹰一脚,表面上看,兔子似乎是老鹰的食物,可偏偏,这世上真有被兔子踢死的老鹰。
以弱胜强古来有之。
况且,那个所谓“仙人”,光明正大打不过,就用这个时代他们无法抗衡的力量来欺压他们,还挑在半夜时分大多数将士都入睡的时候。
这般恃强凌弱、卑鄙无耻,难道他们要屈服于这种人吗?
又坚定了自己的道路。纪禾清心头阴云尽去,她微微吐了一口气,一把抹掉脸上的灰尘,久违对着弹幕板说道:“你们,可有什么建议?”
纪禾清已经很久没有跟直播间的观众说过话了。因为她早就发现观众们看她,只是为了找乐子排遣时间,真正关心她的观众虽然有,但并没有太多。
所以她也从来一副并不依赖直播间的姿态,仅仅把他们当作围观自己生活的猴子。
遇事也基本不会寻求弹幕意见,她并不想让这些观众觉得她是个事事都需要去求他们的人。
但眼下,她手下的兵受伤颇多,她必须寻求更多破局的道路,哪怕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那个影响我们这个世界的仙人,有没有可能是你们那个世界的人呢?如果是,这种随意插手其他世界的行为,我不信没有律法监管。”
***
赵岚瑧扒开一堆坍塌的木料,从火灾后的废墟中站了起来。他浑身布满灰尘,面庞也被浓烟熏得一片焦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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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眼神怔忡,心绪像高高飞起又陡然被扯落的风筝。太多太多的东西,沉甸甸压在他身上。
因为就在这场火灾之中,他突兀地想起了一切。
另一个他,拥有一切记忆,但他没有情感,哪怕被恶意对待玩弄,也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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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太多情绪。可是现在的赵岚瑧不一样。
孤独、寂寞、痛苦、思念、彷徨、怜悯、憎恨……太多太多的情感,在他胸腔中激烈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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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咳出一口淤血,铁锈味在口腔里泛滥开时,他终于觉得自己是个人了。
仙人的位置
“将军, 这是所有死难军士的名册。按照军中规矩,军士们的骸骨会选一块地方一起下葬,只将信物与一副衣冠送回其老家。”
军中士兵基本是从全国各地招募而来, 不少兵士离家数百里乃至千里远, 如今已经快四月,气候一日比一日热, 若要将他们的尸身带回去,恐怕走出去没几天就发臭腐烂了。更何况,也没有那么多人手能将人送回去。
葛文忠呈上来一本名册,纪禾清一页页翻过, 眉目只低垂着, 营帐内没有风, 一缕发丝被汗渍贴在她额角, 仿佛一道已经发黑的伤疤。
“何时下葬?选在何处?”
葛文忠道:“就在今日,野林子后边的黄土坡, 跟之前战死的一起。”
纪禾清颔首, “我去看看。”
亲兵牵来马匹,纪禾清翻身上马,不多时就来到了军士们下葬的地方。
那里已经挖好了一个长长的坑道, 一群军士正将一具又一具盖着脸的尸体往坑道里搬。每一具尸体相隔仅仅一尺。
纪禾清下马时,陈四娘正在帮忙填土, 李四郎往城里跑了一趟, 买来许多纸钱,一边焚烧一边唱:“兄弟们好走啊, 拿我烧与你们的钱啊, 自自在在地下过活,不缺衣裳不缺食, 来生投个好人家……”
李四郎唱得难听,不少人却红了眼眶。
“生是一个营里兵,死是一个坑里鬼,人多不怕老鬼欺……”
李四郎还在唱,燕随云已经带人拉着一堆木头过来了,他们将木头削块做成粗陋的墓碑。一个个往上面刻字。
每刻完一个,就有一名军士上前,将墓碑抱过去立好。
纪禾清问一个正在树碑的军士:“你们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吗?”
那名军士道:“分得清的,都按顺序排好了,况且我们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遗物也是我收着。”说完,这名军士就用力一拍,将大半木板没入土地中,只留下清晰可见的亡者之墓几个字。
纪禾清顿了顿,也去扛了木牌帮忙立碑,旁边有人阻止,觉得大将军不必屈尊降贵亲自做这个,但纪禾清充耳不闻,一个接一个帮着立了碑。
当白花花的纸钱被风裹着不停飞向墓碑、飞向高高垒起的坟堆时,纪禾清不禁想,这里面的人,又是谁的父亲、儿子、兄弟……又有多少人还在梦里想着他们 。
“怎么哭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纪禾清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侧头看去,就见赵岚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旁。
他身上的衣裳有些破了,沾满泥土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就像是军中一个寻常人,也难怪连不远处的葛文忠都没认出他来。
“你呢?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大火已经在昨日熄灭了,纪禾清两天没见到他人。
赵岚瑧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跑来跑去,不知怎么,就弄成这样了。”顿了顿,他问,“我臭吗?”
纪禾清失笑摇头,“没有。”
赵岚瑧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确定她没撒谎,才微微松一口气,又问,“为什么哭?以前你都不哭,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了这些。”
纪禾清的确早就看惯了,以前宫里死人的时候,她甚至都没起什么波澜。可是……“这不一样。以前死在我面前的人,有的是劳累冻饿而死,有的是为主子争斗而死,有的是为争权夺利而死,有的是为保家卫国而死……总归是有因有果,死得其所。可是这些人,又凭什么死呢?他们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他们本不该死。”
“本不该死的。”
纪禾清重复了两遍,始终都无法说服自己不去追究这件事。“我们和蛮族人打,是我们的事,外面的人凭什么插手?”
赵岚瑧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我要去域外一趟。那里是蛮族人的老巢,我必须去看看,如果仙人在那里,我就杀了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禾清精神一震,是啊,蛮族人肯定与“仙人”有牵扯,也许他就藏在蛮族的老巢里,蛮族人嘴里拷问不出东西,就不信捣毁了他们的老巢,他们还能守口如瓶。思索片刻,纪禾清正要说她也去,她对蛮族人多少有些了解,总比赵岚瑧单枪匹马稀里糊涂闯进去强。
但沉吟片刻,她忽然开口,“你有没有试过问问你那个游戏系统?”
赵岚瑧为不可察一怔,“什么?”
纪禾清道:“我昨天想了一夜,想你的来历,想你的系统,想我自己的……”直播系统。
想到后来,她隐约明悟,如果“仙人”一心要覆灭大晋,那么在先帝在时顺其自然就可以,为什么要弄出个赵岚瑧?又什么要赋予赵岚瑧这样的能力?为什么又要等到一切步入正轨,忽然给赵岚瑧注入别人的记忆,企图将这个国家再度拖入深渊。
如此反复无常,是当大晋是他们手里的玩具,高兴了就扶一把,不高兴了就随意捏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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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是这样。如果“仙人”真有这样随心所欲的能力,他不会遮遮掩掩,一边给蛮族人支持,一边又不敢显露武器,更不会眼见大晋这边大捷,又以“天火”来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除非,那个所谓的“仙人”也受限于某种制约,让他不敢将超过这个时代的利器显露出来,但他又害怕大晋能赢,眼见蛮族这边打不过了,就狗急跳墙,弄了一出“天火”来打击他们!
纪禾清将这些分析说出口,听得赵岚瑧也眼睛发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禾清低声道:“我两个猜测,第一,那所谓的‘仙人’是前后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想要扶起大晋,一个想要毁灭大晋,双方意见相左,如今后者占据上风。但我觉得这个可能不大。”
赵岚瑧急急发问:“第二个呢?”
纪禾清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陈昭仪身边的陈嬷嬷?”
赵岚瑧当然记得,“不过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纪禾清道:“陈嬷嬷一开始被周太后那边的人收买做事,后来眼见事迹败露,就被灭口。”
赵岚瑧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那所谓的‘仙人’一开始的确想要扶持大晋,但后来因为害怕暴露秘密,就被迫改了主意,就像当初周太后那边为了保守秘密不得已杀掉陈嬷嬷一样。”
纪禾清点头赞同,“是的,陈嬷嬷还有利用价值,若不是我们追查到那儿,她也不至于被灭口。所以我想,‘仙人’这么急切想要我们输,想要大晋亡国,或许是因为大晋的存在就是一个证据,是一个只要不亡国,就足以令他定罪的证据。”
她目光悠远,“小时候我看戏文,神仙下界与凡人相恋触犯天条,孩子就是证据,神仙不忍杀害孩子,只能领罪受罚剔除仙骨……那个‘仙人’,或许不是我们所以为的‘仙人’,但我想必定也有约束他的东西,而那东西也许就快来了,所以他才那么急切想要毁灭证据。”
“我们或许奈何不了他,但只要大晋一日没有亡国,那个仙人就一日提心吊胆。若是我们拖得时间够久,或许大晋的存在,就能他遭受灭顶之灾。”
【我的天,清清也太聪明了吧!】
【这个推理我给满分。】
【加油加油!】
赵岚瑧看不见弹幕,此时也不禁觉得纪禾清闪闪发光,他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才压下那股想要把她抱起来高高捧起的欲望,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或许可以相信游戏系统。”
纪禾清:“如果仙人有能力控制游戏系统,他不会留一个克制你的克零七,如果他有能力使游戏系统倒戈,他不会急到放火。这东西是当初他想要扶起大晋时弄出来的,是一个能帮你分辨忠奸的东西。它甚至能看见这片大地上哪方势力对大晋的威胁最大,为什么不问问它呢?”
纪禾清甚至怀疑,“仙人”给赵岚瑧注入记忆,让他看不清人脸,也是为了将来有一天,用这弄死无数人命的愧疚感杀掉他,彻底弄死这个人证……
自从知道幕后有个“仙人”操控后,赵岚瑧就开始刻意减少对游戏系统的依赖,如果不是要靠着它的背包运送粮草,他甚至不想打开它。
但眼下纪禾清的说辞说服了他,他沉吟少顷,再次打开了游戏面板。
任务面板上挨挨挤挤的任务,有的已经完成有的还未完成,因为他一直没有打开面板,那些完成的任务也没有领取奖励,始终挂在那里。
他打开地图,重新查看,而后他惊愕地发现,最深的红色,也就是对大晋威胁最大的所在,变成了天命盟,而以前,最红的地方一直是蛮族区域。
有了那一场天火之后,对大晋威胁最大的显然就是那个“仙人”了。而现在,游戏系统将天命盟重点标红,这是不是说,那个“仙人”此刻就在天命盟里。
得知此事,纪禾清恍然明悟,“如果是这样就对了,庞太师当年就是为‘仙人’做事,如果‘仙人’真的在天命盟,就不难解释身为庞太师后人的宋安为什么偏偏投了天命盟。”只是这件事,周太后知道吗?她没再问出口。
赵岚瑧则久久盯着那片红色区域,慢慢道:“至少游戏从没骗过我。”
两人商量良久,纪禾清继续留守前线,赵岚瑧则前往天命盟。
卢素晴危
天降流火烧毁军营一事虽然瞒了下来, 可偏有人能通过特殊渠道知晓此事。当宋安收到天命盟首领的消息时,他很惊愕,终于带着一干部下返回了天命盟。
天命盟是在五年前才终于冒出头占下容州的。
容州地处偏南, 气候湿热, 早些年甚至是朝廷流放罪人的所在,这里民风彪悍, 无论女人还是男人,都晒得皮肤偏黑,在京都人还穿着好几层衣裳的时候,容州街头已经撸起袖子干活的女人, 以及打着赤膊的男人了。
容州原本就不受朝廷重视, 这五年来更是被天命盟彻底变做了大本营, 这里人人只知天命盟大首领, 而不知朝廷法度,官府皇帝。
宋安自从武功被废之后还是第一次回到天命盟, 卢素晴向来跟着他, 这也是头一回踏上容州的地界。她还不知西北军营里的事,一落地就处处观察、事事小心,在这儿安顿了两天, 卸下了周围人的防备,才终于敢打探消息。
宋安在天命盟里是二当家, 在容州地界当然是尊贵非凡。天命盟早就不是当年那种占山为王的小打小闹, 整个容州的土地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因此这里最好的宅邸, 当然也是天命盟中的话事人居住。
此时卢素晴在二当家这座庭院深深的宅邸里, 就捉住了一个小丫鬟,闲聊似的与她说话。
“这一路上, 我只听宋哥哥提起过大首领的许多事迹,心里敬佩不已,也不知有没有机会亲眼见见大首领。”
小丫鬟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对她没什么防备,说道:“那夫人可要失望了,我们大首领平常不怎么见人的。”
卢素晴故作吃惊状,“大首领掌控整个天命盟,他不见人怎么处理事务?”
小丫鬟一边嗑瓜子一边道:“大首领厉害呗,二当家三当家,还有盟里的十二护法,每个都对大首领忠心耿耿,大首领都是有事了就吩咐他们去做,每个月就开次大会见见大人物们。”
卢素晴眼珠子一转,“那会不会有人见大首领不常出来,就起了坏心思坑骗他呢?”
“那不能!”小丫鬟连嘴里的瓜子皮都没吐掉就急急道:“大首领英明神武神机妙算,谁都瞒不过他!”
看样子,这丫鬟对大首领非常崇敬,卢素晴于是笑道:“哟,看你急得,怎么,你见过大首领?”
她只是试探一问,没想到小丫鬟还真红了面颊,“去年见过,大首领可俊可俊咧,跟天上神仙似的,说出来你都不信。”
“这样啊!”卢素晴立刻打算从裙带关系上动些手脚,“那首领夫人呢?说来,我也该去拜见拜见她。”
小丫鬟奇怪道:“我们大首领没有夫人,您不晓得吗?”
卢素晴面上笑意一僵,眼见小丫鬟眼神狐疑,立刻又笑开来,拍着桌子道:“来时路上宋哥哥这么跟我说,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倒是我小瞧了大首领!”
小丫鬟这才又露出笑来,“那是当然,我们大首领可是洁身自好的神仙人物!”一边说着一边搂着桌上瓜子,“夫人,说好的,陪您说说话,这些就都给我。”
卢素晴手里帕子轻扫她一下,笑道:“自然,你拿去,和姐妹们分了吧!”
小丫鬟便喜滋滋地带着一簸箕瓜子走了。
卢素晴眼神却有些焦虑,如果这整个容州的人都这样崇敬大首领,那可不好办。
不过转念想到纪贵人曾经告诉她的那些事,卢素晴心里又有了底。
是了,这宅邸毕竟是二当家的地方,能进来的都是对天命盟忠心耿耿的奴才,外头可未必是如此。
想起一路走来相迎的都是天命盟的打手,卢素晴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一直跟在宋安身边,宋安的手下见了她只当她是宋安的女人,便都唤她一声夫人,对她也还算恭敬,当得知卢素晴初来乍到想外出逛逛后,便立刻套了马车带她出去。
卢素晴比来时更仔细地观察环境,见市井热闹,不像是个被反贼霸占的地界,却也没有直接大咧咧地问,而是道:“我看这城内繁华,比起京都也不差了。”
骑马陪在车厢胖的护卫便自豪道:“那是自然,内城当然繁华。”
卢素晴目光一动,“那能否带我去外城瞧瞧?”
护卫皱眉,“外城都是些贫民乞丐,有什么好瞧的?”
卢素晴初来乍到,原本不应该做些惹人怀疑的举动,但她跋山涉水跟着宋安来到这里,可不是要乖乖留在内宅给宋安做妇人的,若是一味软弱避让,将来对上这些人来得再来一遭,反倒麻烦。
于是卢素晴一拍车窗,引来那护卫的注意后道:“这位大哥,我来这里,自然是同你们一样要为盟里效力的,都两日了还两眼一抹黑,那下次二当家交代我做做些什么事,难道我还要跟盲人摸象一样瞎说八道吗?”
那护卫听了这才正色起来,许是因为宋安曾经也是高门出身,他手底下的人,比起天命盟其余打手,匪气没那么重。
之前一直当卢素晴是宋安后院里的人,想着带着出来逛逛也就逛逛了,现在听她说也是一样做手下效力的,那护卫便没再当她是后宅无知妇人了,便带着她去了外城。
卢素晴这一回,心里终于有了底。
跟纪贵人说得不差,内城的繁华,全是靠外城供养起来的。
百姓的日子过得犹如苦役,二三十岁的人沧桑的好比四五十岁,每日起早贪黑地劳作,只能拿到一日堪堪饱腹的粮食,剩下的都要无偿上交内城,若敢有私吞,便是一顿皮开肉绽的鞭子招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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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外城百姓的日子,比纪贵人曾经同她描述过的还要凄惨。看来没了她爹偷偷运粮过来,天命盟也养不了那么多口子,只能比从前更加残酷地压榨外城百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来时,卢素晴定定瞧了一会儿内城中最高最奢侈的那座宅邸,那里是大首领的住处,也是小丫鬟口中天命盟每月开大会的地方。
她该怎么混入其中,替朝廷刺探到情报呢?
卢素晴思量着回了宋安的宅子,然而她没料到的是,宋安早已在房中等着她,可不等她脸上露出笑,就被宋安掐住了脖颈。
卢素晴睁大眼,真境地看着他。
宋安面目狰狞,“废掉我功夫的其实是纪禾清是不是?你也是她买通的是不是?”
第 101 章
自从武功被废之后, 宋安就没再回过容州,但如今被大首领召回来,他心里也不虚, 一来, 他这些时日总在外头活动,又为天命盟招揽了一些人手, 还趁着朝廷在前线打仗,抢了一个富商的粮仓,这时节朝廷忙则会在前线打仗,各地官府除了本地杂务还要忙着给前线做后勤, 根本抽不出兵力追击, 叫他顺利将一批粮食带了回来。无论哪朝那代, 尤其是在这种打仗的时候, 粮食都是比金子更金贵的东西。
二来,他跟纪禾清暗中的合作十分顺利, 这也是他的底气之一。
因此虽然没了武功, 但他如今也丝毫不惧各种场面,身边更是时时不离人。回到容州两三日,今天一早, 大首领终于得了空当找他过去。
宋安虽然自视甚高,但对天命盟的大首领却是十分敬畏。
在他眼里, 大首领十分神秘, 总是呆在那座小楼里,一个月也见不了他几面, 却对天下大势如数家珍, 还有些神鬼莫测的本事,天命盟內部不乏争权夺利的, 也不是没有人对大首领动过心思,但在吃过几回教训后,人人都对大首领讳莫如深。
因此大首领虽然不大管事,但没人敢对他阳奉阴违。
宋安原本以为这次招他回来,是要开会议事,进去之后却发现,整个厅堂里只有他和牛荣,不见三当家和十二护法。
于是宋安便知晓,这是大首领有话要单独和他谈。
当时正是太阳高照的时辰,厅堂里即便门窗都关着,窗纸上也透着层濛濛的光,一片片方形的光铺在菱形红地砖上,浮尘轻盈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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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首领就坐在正中的首位上,他的面相十分年轻,只是从皮相上看,绝不超过三十,眼神却很深沉,不像年轻人。
大首领道:“我打算派兵攻打朝廷,这次兵分五路,直攻京都。”
宋安吃了一惊,随即反对,“不行,这时候朝廷正和蛮族打,若是这个时候去攻朝廷,到时候让蛮族渔翁得利……”
宋安骨子里还有士人的操守,他乐意见大晋改朝换代,但绝不乐意见到蛮族占便宜。若是让蛮族坐了这江山,他夜里睡醒都要呕血。
但他知道大首领不在意这些,因此也只能这么劝。
“我看,还是等朝廷将蛮族人打出去再说,朝廷要将蛮族打出去,必定元气大伤,到时候我们再……”
“到时候就来不及了!”大首领忽然道。
宋安不明白大首领的急躁从何而来,分明他的提议才是正常人该做出的决定。他有些莫名地看着大首领。
大首领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缓了口气,忽然话锋一转,“武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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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安眼皮一跳,面上有些难堪,但还是艰难地点了头。这件事除了身边十分信任的、他从太师府带出来的牛荣等护卫,他没跟任何人说过,但他也并不意外大首领能知道。
毕竟大首领能掐会算,很有些未卜先知的本领,他知道了也不稀奇。但宋安还是道:“是我一朝不慎,被赵岚瑧算计了。”败在赵岚瑧手里,虽然可恶,倒也不算丢脸。
大首领却摇头,“赵岚瑧要杀人,要么得手,要么失手,绝不至于失手后又特意追上来废掉你的武功。”
宋安并不这么认为,“赵岚瑧行事本来就疯疯癫癫,这也不奇怪。”
大首领却是呵呵笑了一下,“你那么害怕不是赵岚瑧吗?”
宋安莫名有些不安,“大首领,您可是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大首领仿佛仍有些急躁,但是看了看他,还是尽量心情气和道:“我让人去查了,查了几个出宫归家的老宫女,你知道她们说什么?她们说纪禾清在你进京前,就已经开始练武了。我估摸着,到你入京那会儿,她已经算是二流之辈了。”
所谓二流,是江湖上用来形容高手的一个词,绝大多数劫匪喽啰都是不入流的杂碎,金风寨的寨主郑大金勉强算个三流,宋安被废之前是一流,二流废不掉一流,除非一流当时身受重伤无力抵抗。
宋安脱口而出,“不可能!那时候她入宫才多久!”
然而对着大首领的目光,剩下的话他说不出来了,因为他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如果废掉他的真的是纪禾清呢?
如果纪禾清倒向了赵岚瑧那一边呢?
想到被废第二日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想到她在云松寺的那番连敲带打的笼络,想到她借着天命盟的暗中支持一路直上……
如果真的是纪禾清废了他?
宋安原本从未怀疑过,但如今想到这个可能,不禁毛骨悚然。
***
内城,宋安私宅。
卢素晴纤细的脖子被宋安紧紧扼住,双眼因为惊惧不由瞪大,面庞也因为窒息而呈现青白之色。
宋安被废一事,纪禾清虽然没有和她明说过,但卢素晴又不傻,当时就看出来真正废掉宋安的是纪禾清而不是陛下。
但卢素晴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她知道有功夫的人厉害,但不能体会一个高手骤然没了武功的心境,更无法共情宋安当初那副失魂落魄浑浑噩噩的模样,在她看来,宋安能走能跑,身上也没什么病痛,骑马赶路半点不妨碍,比寻常人还康健许多,这样的人,却总觉得没了武功就是废人,未免矫情。
但当时她要博取宋安的信任,因此照顾他照顾得真心实意,连宋安自己都屡次说她很费苦心。
后来见宋安四处跑动,她更不觉得没了武功是什么大事。数月下来,早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因而此时忽然被宋安掐住脖子质问,卢素晴面上的震惊不是假的。
一开始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宋安掐得更紧,眼前一阵阵发发黑,卢素晴眼睛一闭,豆大的泪珠就滚了出来,她不再挣扎,仿佛就这么认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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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一路下滑,落入了脖颈,也落到了宋安掐着卢素晴的那只手上。
他目光阴鸷地看了卢素晴片刻,忽然又松了手。
没了掐着她的那股力道,卢素晴一下坐倒在地,她贪婪急促地呼吸着,咳嗽声撕心裂肺,喉咙更是火烧一样灼痛,她佝偻着身子捂着脖颈,细白的手衬得颈间那道青紫的指痕愈发触目惊心。
宋安见她慢慢缓过气来,才蹲下身看着她,“你有什么话说?”
卢素晴却一下撇开脸不去看他。
宋安掐住她的脸强迫她转过来,冷冷盯着她,“你半句不解释?这么说是默认了?”
卢素晴被迫仰起头看他,美目一片通红,“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我,还想我解释什么?什么也不必解释了。”她声音嘶哑,听来更添几分冷艳的绝望,“都这么久了,既然你不信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宋安是带着一腔愤怒冲动而来,有那么一瞬,他是恨不得直接掐死卢素晴,掐死她就好了,就不会从她口中听见一些让自己厌恶的话。但此时见卢素晴这副反应,他慢慢冷静下来,“这么说,你不知道?”
卢素晴反问他,“你在怀疑什么?”
宋安看着她的眼神很深,似乎想要从她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于是掐着她离自己更近了一些,两个人鼻子几乎像是两件兵器要碰在一起,“那日,我倒在酒馆门口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真的是赵岚瑧追了过来?还是说,这些话都是纪禾清教你们的?她还教了你什么?”
卢素晴心跳快得像是要烧起来,该怎么回答?该怎么回答才能保下命并打消宋安的疑虑?
心念电转间,她眼睛里又掉出泪来,“你原来是怀疑这个?宋哥哥,你其实这些年在外面吃了许多苦是不是?竟教你养成这样多疑的性子?”她声音颤抖,“这一路上,你是不是从未信过我?”
看起来,相比起差点被扼死,她更伤心于他的猜忌。
宋安盯着她良久,终于慢慢松了手,见她还在默默垂泪,于是将人抱起来,给她脖子上药。
卢素晴全程不言不语也不抗拒,仿佛一个心如死灰的木偶。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药膏的香味,宋安见她脸上挂着泪痕,终于是搂住她安抚起来,“好了,我方才也是试探,并没真的想杀你。”
卢素晴心内暗暗松了口气,她赌对了,方才那情形,无论她说是还是不是,宋安都不会信,不正面回答他,反而保住了性命。
她心下松了口气,面上泪水掉得反而更凶,还埋怨他,“不说我们小时候的情分,便是我们两家的交情,你也不该疑我。我父亲是你祖父的学生,他为了给天命盟送粮才遭了死罪。这些年我在宫里受尽折磨,出了宫也要当垆卖酒被那些下流人调戏……你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好容易和你重逢,我还道找到了亲人,你却这样待我……”
宋安:“是我的错。”
两人说了些话,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宋安便告诉她,大首领打算不日出兵攻入京都。
卢素晴大吃一惊,“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若是叫蛮族渔翁得利可怎么办?”
她说了和宋安心里一样的想法,宋安心中一软,面上却道:“大首领令我领一路军做前锋。”
卢素晴焦急地握住他,“你不能如此。”
宋安:“可是大首领的命令,我也不能不从。”
卢素晴便叹了口气,宋安道:“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叫蛮族人占了属于我们汉人的江山。”
两人似乎又和好如初了,卢素晴之后的几日一直在休养,没跟外人有任何联络,也不出门。但眼见天命盟出兵在即,卢素晴情知不能再拖下去,必须把信送出去。况且前两天她还假装送信试探了一回,已经过了这几日,宋安应当不会再疑她了。
查看过周围没人,卢素晴悄悄在屋子里写信,却不知道,窗户的缝隙外,正有一只眼睛阴狠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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