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卧槽!快看!!”
一直很活跃的群聊里, 忽然有人甩出个链接———
#是电影特效还是真实场景#
甩链接的人在群里连珠炮式发言:“哇靠!嘤嘤他们手撕次元壁出来了!梦想照进现实了啊漫友们!!!”
虽然文字没有声音,但这一连串的感叹号仿佛自带语音,炸得其他人纷纷敲出问号。
“什么手撕次元壁?什么梦想照进现实?”
“热搜上很多东西都是炒作啦, 我们这本佛系漫画终于也开始买水军了?竟然感觉有点点欣慰……”
“欣慰+1……开始炒作是不是说明周边有望?”
“要出周边了?【震惊猫猫头.JPG】我读书少你们别骗我!”
“我想要不同柄图的吧唧和明信片扎痛包, 老婆的能多出点吗?我买爆!”
“我也买爆!想想每天睁眼就能看到我美丽的老婆, 感觉尸斑都淡了呢……”
“什么周边?我没说出周边啊!”甩链接的人眼看着群里的话题开始歪向另一个方向,跳出来出来强行掰正,“看视频啊漫友们!你们先看视频!那不是周边, 那是真人!”
他一边说一边又甩了一遍链接,再次撕心裂肺地强调:“大家看视频啊!!!”
《山海之语》的读者大都比较佛系,毕竟摊上一个时不时暗戳戳发点刀、但从不回应读者、不解释剧情、不理会争议、也不给周边授权,除了更新从不在线的的漫画作者, 再不佛系的读者也会被迫佛系下来。
“别催啦别催啦!看看看!看还不行吗?”
“看你蹦哒的这么急,视频要是没有我想象中的好看,当心我回来揍你~”
“马上马上!怎么比我甲方还着急?”
《山海之语》的读者群活跃程度相当高,经常发言的人大家彼此之间都眼熟了, 聊的时间久了也都清楚性格,看着那位平时就很活跃的漫友这么急, 不少人被调动了兴趣, 纷纷点进了他扔出来的视频链接里。
一直消息都维持在99+的群聊聊天速度放缓, 过了一会儿, 不少人突然发出尖锐爆鸣———看视频的那批人回来了。
“卧槽!嘤嘤!活的!能喘气的!”
“这个世界是一本巨大的《山海之语》???”
“之前有漫友信誓旦旦地和我说漫画是真的, 我觉得他们在玩梗———天真的竟然是我!”
“活久了真的什么神奇的事都能见到呢【缓缓躺平.JPG】”
“我是不是还没有睡醒?让我转个陀螺……”
热搜视频从这个漫友群里像病毒一样蔓延向其他群, 每个群里都是一大堆问号和一大堆感叹号,还有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卧槽”。
在群且长期活跃的漫画读者对《山海之语》都是真心喜欢, 尽管视频拍的特别糊,大多时候都是背影, 偶尔才有侧脸和正脸,但熟悉漫画的读者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他们喜欢了很久的非酋团!
虽然二次元的纸片人形象和三次元有些许差别,但只要认真看完了视频的漫画读者,心里都会生出莫名的笃定———就是他们。
怀抱着“天呐噜,我追的漫画竟然成真了,主角竟然和我在同一个世界”的震惊,大家恍恍惚惚地刷起了一个词条:
#《山海之语》主角手撕次元壁#
这个词条和#是电影特效还是真实场景#形成了关联,没看过漫画的路人一头雾水地点进来:“这是什么新的小众宣传方式吗?”
———然后就被一直潜伏在词条里,坚信漫画为真的读者糊了一脸逻辑性超强,几乎无懈可击的证据。
不少路人都经历了懵逼→疑惑→震惊→恍惚→怀疑世界→吃下漫画安利这个流程,漫画网站X迎来了一波流量疯涨,网站负责人快乐并痛苦着,快乐的是这本奇特的漫画带动了其他漫画的阅读量激增,痛苦的是不少人以为他和那位神秘的漫画作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明里暗里地试探他,除了同行外,还有不少外行。
从漫画上了热搜开始,这件事越闹越大,国家不仅没有管控,反而还在加大这个话题的推送,网站负责人还被约谈了好几次,以至于每次约谈结束后他都能接到大量电话,威逼利诱的,软硬兼施的,累得他心力交瘁。
大家明里暗里都想从他这里套到消息,比如这么多漫画网站,天衍独独选择了X,是不是他和漫画作者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比如他是不是早就得知了漫画和现实世界的关系,只是想从中牟利,所以故意隐瞒;比如国家文娱部约谈了他数次,他竟然还能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茫然,心机可真深沉……
网站负责人:“……”
麻了,真的麻了,六月怎么不飞雪啊!
网站负责人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但经常在网上冲浪,活跃于热搜第一线的网友们,都从中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
以往这种作品宣传即使能上热搜,也不会维持太长时间,国家不会允许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长期霸占第一线,但这部奇怪的漫画在登顶热搜第一后已经在上面挂了整整五天,没有一秒跌到第二名———这根本就不正常!
“这部漫画后台这么硬吗?这都不下热搜?”
“关联的话题好荒唐,漫画就是漫画,现实就是现实,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
“虽然我这两天才知道这本漫画,但我熬夜补完了……漫画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在对应的城市都有迹可循,关联词条里加精了不少证据,大家可以去看看!”
“我也建议大家去看看,在看之前我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这么荒唐的事,但国家可能早就知道了,大家想一想,中小学课程里忽然加入的武术课,网上流传的看不出合成痕迹的视频、最重要的是,几个月前各个城市突然开始新建大型避难所———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如果这是那个漫画作者故意根据国家政策画出来的噱头呢?”
“如果是噱头还闹得这么大,漫画应该早就被封了吧?不要小瞧国家的力量啊!”
“之前怎么说我都不信,现在这么一说我倒有点信了……我也去看看那本漫画!”
……
网上闹得纷纷扬扬,会上网的人几乎都听说过这件事,于是疲惫的社畜们摸鱼的间隙,又多了一件新的谈资。
“澜澜,你看过网上最近火起来的那本漫画吗?”
武羽澜刚谈下一个大项目,累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她从资料堆里抬起头来,眼下挂着如同熊猫一样的黑眼圈,语气飘忽得像游魂:“……啊?漫画?我最近~没空~上网~”
“澜澜,你要不向Boss请假歇两天?”她隔壁工位的沈蕊初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忧,“工作重要,身体也重要啊。”
“我请假条已经写好了,就等这次项目结束了。”武羽澜一头砸在厚厚的资料上,整个人像从地下爬起来晒太阳的尸体,透着一种安详的平静,“这个项目谈了两个月,总算是搞定了,不好好休息我觉得我可能会猝死。”
沈蕊初从隔壁探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告诫道:“澜澜,挣钱固然重要,但有钱也要有命花啊!”
他们公司的氛围很好,同事之间也没什么竞争,大家基本都处成了朋友,一年多前武羽澜的父母遭受诈骗,她请年假坐飞机回去处理这事大家都知道,后续她回来上班,只说问题已经解决了,骗子也抓住了,其他缄口不言。大家都怀疑虽然抓住了骗子,但武羽澜家损失惨重———
具体可以表现为平时上班认真,但抓住机会也会摸鱼的武羽澜突然变成了拼命三娘,不仅主动加班还积极洽谈项目,这一年的绩效像芝麻开花似的节节高升,整个人身上就差刻上一个大大的“卷”字,其他人只是旁观都觉得头皮发麻。
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在同事们眼中变成了“因为父母遭受诈骗而负债累累于是被迫努力赚钱还债”的武羽澜面对沈蕊初的关心,感动地眨了眨眼睛:“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去年那惊心动魄的经历回忆起来仿佛仍在眼前,比起那恐怖恶心丑陋狰狞的僵尸,武羽澜只要想起她给予那位好心大佬的报酬只有51623.67元时,就感到由衷羞愧———她真的占了大佬好大的便宜!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由衷地体会到了钱的重要性———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她要努力挣钱,争取下次遇到危险……呸呸呸!她这辈子都不要遇到去年那样的危险了!
武羽澜思绪放空了一会儿,然后将自己从厚重得像砖头一样的资料上“撕”下来:“我去给Boss递请假条。”
她卷生卷死两个月,Boss绝不至于残忍到不给她放假,但具体能放几天,还是要靠她自己争取。
在Boss办公室一番唇枪舌战后,武羽澜成功地批到了一周的带薪休假———作为她啃下这个项目的奖励之一。
人逢喜事精神爽,武羽澜下班之后就更开心了,整整一周的带薪假期,简直不要更爽!
在回租房的地铁上,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的武羽澜终于有心思来补一下她最近错过的大事件,但随便点开一个软件,热搜都是同一件事。
武羽澜:“……?”
她依稀记得这本漫画好像有点小火,但她已经不看漫画很多年了,但不管漫画质量怎样,这么铺天盖地的宣传一看就不正常,再厉害的爆款也不至于霸占每个APP的热搜第一吧?
武·莫名有点反骨·羽澜手指果断下滑,无视了排名第一的热搜和与它关联的话题,资本炒作嘛,这套路她熟。
她点开自己常用的软件,准备在自己阔别已久的熟悉领域冲浪,但在页面刷新的时候,大数据的推荐出的内容让她的手指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板绘的多人图。
画师的构图极为巧妙,视角选在一条爬满了绿藤的长廊对面,从这个视角能看到五个年轻男女在长廊里嬉笑打闹,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为每个人都镀了一层绒绒的金,他们五个占据了这幅画面的四分之三,但左下角的四分之一,绘了一个人浅笑的侧脸。
光看外貌似乎年纪相差不大,但只绘出了浅笑侧脸的人看那五个年轻人的眼神却好似历尽岁月沧桑的长辈,他看着不远处嬉笑打闹的少年们,浮生半日闲的感觉扑面而来。
他身上的色调极暗,但却不显得阴沉压抑,而是厚重从容,看着就让人心安,阳光落在两处长廊之间的空隙里,半明半暗。
虽然只有半张侧脸,还是二次元的板绘,但武羽澜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茶馆的店主,那位救她的好心人!
她见过店主的真人,所以绝不会错认,可那位神秘的店主……为什么会出现在板绘里?
武羽澜看着这个内容上#山海之语# #同人# 不夜侯# #非酋团#这几个tag,无意识地皱起了眉。
怎么和上了热搜第一的漫画有关?
疑惑在心头越堆越高,她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至于刚刚的反骨……她能屈能伸,这都是小问题!
创作这幅板绘的人似乎是一个热度很高的同人太太,因为这篇内容的点赞量已经达到了六位数,评论也突破了五位数———这个圈简直热的夸张!
武羽澜将评论往下翻了翻,除掉一些诸如“太太请和我结婚”“仙品,是仙品啊”“饭饭饭饭香香的饭饭”之类的常规评论外,还有一些她不太弄得懂的评论———
“呜呜呜呜我美强惨的宝贝老婆哇!”
“一明一暗我老婆还处在暗里,劳斯你是有什么心事吗[刀][刀][刀]”
“从天衍那边吃的刀子已经够多了,怎么这边还要请我吃玻璃糖?”
“老婆别光看着崽他们啊,你过去啊,你和他们一起笑啊!你不要待在角落里默默的注视他们啊啊啊啊啊———”
“从知道我老婆不是漫画角色是真人后我就更心疼了,万年的漫长岁月他一个人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武羽澜越看越迷惑,越看越懵逼,整个人就是一幅大写的【地铁爷爷看手机.JPG】的表情包,因为她顺着名为#不夜侯#的tag,看到了更多同人图,有画的好的,有画的差的,但无一例外都将店主身上的特点抓的极好,比如黑发凤眸,比如金丝边带镜链的单片眼镜,比如一身长衫……但无论如何,对着那位神秘大佬叫“老婆”是不是过于大胆了一点!
武羽澜拿着手机,恍恍惚惚觉得这个世界颠了———她只是大半个月没上网,世界为什么就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吃瓜没吃明白的武羽澜极不服气,她退出了这个tag的页面,点开了排名第一的热搜,她今天非把这个瓜吃明白不可!
等她将前因后果捋清楚,进入漫画网站X,点开《山海之语》准备追更时,无意间瞥了一眼左上角的时间,现在已经七点半了。
武羽澜心想,时间过得还挺快,竟然已经七点半———七点半了?!
被信息轰炸得满脑子只剩“离谱但又合理,合理但又离谱”的武羽澜下意识地去看站点,她悬着的心死了———再坐上四站,她就可以直接去高铁站买票回家了。
武羽澜:“……”
她决定将今天的自己改名为无语子。
等坐上正确的地铁,到家时天都已经黑了,武羽澜洗了个澡收拾清楚,换上一身舒适的居家睡衣后,她点的外卖也到了。
她右手捏着筷子对准热气腾腾的麻辣烫,左手点开漫画网站X,准备继续她在地铁上夭折的“大业”———看漫画。
漫画一页页翻过去,武羽澜的表情越来越怪异,因为她是先看的“漫画为真”的证据,所以在追更漫画时,她的脑子下意识地就将漫画里发生的事和现实里的事一一对应。
建立在漫画为真的前提下,现实世界中的新闻更像是给漫画里发生过的事找补,就像武羽澜经历的僵尸事件,那座山的倒塌被定性为植破坏后水土流失造成的大范围泥石流。
追到最新更新的时候,明明身体已经困倦到极点,但武羽澜的大脑就是兴奋到睡不着———嘤嘤手撕次元壁、帮助过她的店主名讳不夜侯还在网上有着海量的同人、漫画是里世界的记录……大量的信息让她的大脑有点过载。
在完整地吃了一遍“瓜”后,很多问题遍豁然开朗,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官方却不禁止,某种程度上就说明了官方的态度———
不制止即是默认。
现在倒回去看这大半年里那些或大或小的变化,武羽澜才意识到她有多无知无觉。
大脑的兴奋劲还没过去,武羽澜现在的热情高涨得吓人,她本身就是漫画里僵尸事件的亲历者,对于论坛里的帖子比他人更容易判断真假,她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在以往许多真真假假的帖子里捕捉到了一个特殊的群号———那个群很早就坚信漫画为真,即使被许多漫友调侃嘲笑也没有改口,他们收人有自己的审核标准,但谁也不知道标准是什么。
武羽澜申请了这个群,为了自己能顺利加入,她直接坦诚自己就是不化骨残片事件的亲历者———隔着一道网线,她的胆子也大了许多。
审核出乎意料地快速,武羽澜几乎没怎么波折就进了群。
这个群里的人不多,只有十多个,每个人都顶着自己的真名,在武羽澜进群后,管理员@她,让她也根据群里统一要求实名。
群里的每个人都在线,武羽澜改完名后,立刻收到了一大堆善意的调侃———
“好好好,咱们这些经历过漫画的普通人越聚越齐了!”
“采访一下这位姐妹,当时被僵尸追着跑是什么感觉?”
“我想问被大美女送玫瑰花结果被不夜侯前辈拿去包不化骨残片时你在想什么哈哈哈哈!”
“漫友你终于知道这本漫画了,太不容易了!我要吃顿大餐庆祝一下!!”
群友虽然踊跃提问,但也很注意分寸,武羽澜不想回答的问题他们也没有追着强行要一个答案,等武羽澜和他们都打过招呼后,知道了目前的最新情况———那个助力漫画为真的视频,拍摄现场是揽月广场的漫展,他们群里有个倒霉的小姑娘就是当天的参展人员之一。
好不容易有了新成员,大家现在都很活跃,天南海北地聊着,不知道聊天的话题是怎么拐的弯,最后拐到了他们今天没冒泡的群主上。
“我们群主应该也不用介绍了,他是漫画里仅次于非酋团的神奇存在!”
刚通宵补完漫画的武羽澜脑子里立刻就冒出了“卫子明”的名字,对于卫子明的运气,她只能用“叹为观止”四个字来形容——明明是辟邪的全阳体,怎么就倒霉到了这个地步呢?
因为卫子明一直没冒泡,武羽澜有点好奇:“群主一直很忙吗?”
群里有人积极回复她:“大家都知道卫哥是做恐怖游戏主播的,因为接二连三的倒霉,他已经在考虑改行当旅游主播了,前两天卫哥在群里晒了行程———他准备去目前落脚地香火最盛的蛙鸣寺里拜拜,希望改行这事顺利。”
有人附和:“算算行程,今天应该就到了吧?”
还有人说:“卫哥说沫沫这次真是倒了大霉,他准备上香之后在寺庙里给沫沫求个平安福去去晦气。”
也有人直接问:“运气这个东西真的很玄学,卫哥虽然运气不好,但每次生死危机时都会被人救啊!@卫子明 卫哥你到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卫子明才回复@他的人:“到了。”
回答的同时顺便附上一张寺庙正面的照片,看起来游客还不少。
武羽澜点开卫子明发的小图,不由感慨构图还怪好看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和群友继续聊了一阵子,因为大脑的兴奋劲过去了,武羽澜开始犯困了,她和群友们说了一声后放下手机倒头就睡,一觉睡醒,群里的消息突然炸开了,变成了鲜红的99+。
武羽澜:“……?”
她将消息拉倒最上端慢慢往下翻,时隔两小时后,卫子明突然发了一条语音,她没有多想顺手点开,手机里突然传出卫子明超大音量的尖叫:
“快帮我报警啊啊啊啊怪物———报警啊啊啊———”
在他破音的尖叫里,隐约能听到混乱的脚步声与诡异的风声,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坠在他身后。
消息往下一拉,大家迅速帮倒霉的卫子明联系异处局报了警。
武羽澜:“……”
她现在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群里的置顶公告就是异处局的报警方式了呢。
……
次日晚上,一条与《山海之语》关联的新闻强势登上热搜第二———
#热心市民卫子明勇闯蛙鸣寺救下被困游客喜获锦旗#
配图是卫子明龇着大白牙,标准而绝望的笑容。
第282章
24小时观察室里, 虞荼与特异三组面面相觑。
特异三组的组长名为陶青颖,这次漫展事件发生时三组就在资溪市,在当地驻守小组的配合下, 三组对顾鸿影他们的打斗现场进行了收尾, 并领着筋疲力竭的幸运没坑这才队去了资溪市异处局名下的医院, 治疗后进行观察。
这次被顾鸿影惊恐的电话摇过来,三组已经做好了向他们五个解释被“屏蔽”的原因,但万万没想到, 他们五人里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所以……”虞荼坐在沙发上木着一张脸,“我能看到漫画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陶青颖点点头:“根据目前已知资料推断,在漫画里出场越多,被屏蔽得越是厉害。”
之前他们虽然钻漏洞知道了漫画的存在, 但需要蜿蜒数次才能知晓其中内容,并且对内容的清楚程度也需控制,稍有不慎就会被被强制遗忘。
随着屏障越来越逼近最终时限,漫画对里表世界的限制似乎也在减弱, 里世界的成员只要没在漫画里正式出现过都能记下大半内容,高频出现的, 处在看过了也会忘掉十之八九的状态。
陶青颖想起在漫画里出场最频繁的七组和九组, 满脑子都是孟自秋抱着平板眉头紧皱, 发鬓橙色的屠骄骄在九组办公室里蹦哒着抓狂, 还有在蛛巢救过主角团的四组, 郑蝉衣倒是淡定, 但他们组的其他人都叨叨着为什么就记不住———整一个大型不服输现场。
特异组前十组在漫画里或多或少都出场过,只有他们三组因为执行以年为时限的长期任务而“幸免于难”, 所以给漫画的主角团科普这事,就落到了他们头上。
“我想虞荼你没被屏蔽可能与你的天赋有关。”陶青颖想了想后, 暂时得出了一个结论,“[洞悉万物]的天赋本就罕见,可能天赋与屏障的限制对冲,二者互抵了?”
虞荼作为自有记载以来唯一一个在表世界成长的草木族,先成“人”后成“树”,不仅和万年前的不夜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恰巧在关键的时间进入了昆仑禁地带出了消息,他本身就足够特殊,多这一个好像也不奇怪。
无论是什么原因,主角团里有一个人对漫画知情,简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毕竟……陶青颖将目光转向四张拿着资料苦大仇深的脸,其他人是看过后忘了十之八九,他们是内容完全进不到脑子。
“离屏障彻底破碎还有两个月。”看他们那不服输的劲儿,陶青颖仿佛看到了她那些怨种同事们,“两个月之后限制应该就全面放开了,也不必急着这一时。”
异处局没怎么在漫画里登场过的人都已经集体熬夜补完了漫画,漫画里登场过的人虽然记不住什么东西,但通过他们之前那些迂回手段也不会错失什么重要信息,不影响整体布局。
“说是这样说,但我对以我为主角的漫画真的很感兴趣啊!”顾鸿影好奇地问,“漫画里画的是我英姿勃发,和荼荼他们一起拯救世界的故事吗?”
陶青颖:“……”
陶青颖想起她通宵补完的漫画、顾鸿影的昵称、他们小队非酋团的绰号,神色古怪了一瞬:“大概来说……是这样没错。”
虽然细节有亿点点走形,但殊途同归。
顾鸿影目露期待:“我就知道漫画肯定是这么画的!漫展里好多人都想和我合照呢!”
他肯定是特别受欢迎的帅气主角!
顾鸿影的大脑选择性地遗忘了漫展事故发生前那个贴着他心理活动且要和他合照的“手机”———在事情没有彻底暴露前,人最擅长的事就是自我欺骗。
他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嘚瑟地向他们五人里唯一能看到漫画内容的虞荼求证:“荼荼,漫画里的我是不是特别帅?出场特别拉风?”
虞荼:“……”
怎么说呢,帅是挺帅的,拉风也是很拉风的,就是、嗯……经常帅不过三分钟。
但迎着顾鸿影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神,虞荼违心地点点头:“对。”
在回答的时候,虞荼感觉陶青颖在看他,他转过头去,两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虚。
在两个月后的残忍真实到来前,还是先让某位主角做做美梦吧。
……
24小时过去,他们身上没有出现新的毒素,成功结束了观察。
长安学府的课程本就排得密集,他们接任务是在有闲暇的空余见缝插针,本来做完[大桥诡事]那个甲级任务后他们完全赶得及第二天的新课,但谁都没想到只是逮一个学姐发布的人形积分,竟然阴差阳错地遇到了诡异的触手怪物,战斗收尾加上24小时观察期,成功让他们落下了两天的课程。
在往回赶的时候,五个人谁都没提起那本诡异的漫画,因为摆在眼前的问题迫在眉睫———长安学府两天的课业等于昆仑的一周,米勒克尔的三到四天。
补两天的课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不落下新功课的前提下将两天课程补完,同时不影响他们在闻道堂接取任务。
在一个人均卷王的环境里,根本没有一条咸鱼能够躺平。
虞荼他们五个人昏天黑地地干了一个周,才堪堪将进度拉平,能稍微松口气。
确定所有进度都赶上的当天晚上,虞荼给自己放了两小时假———本体的大脑高速运转了一个周,真的得停下来歇歇了。
虞荼先掏出手机点开新闻,无论是哪个APP,铺天盖地都是《山海之语》的相关热搜,盛况空前,夸张无比,而官方一反常态没有禁止,不仅放任自流,还隐隐有种推波助澜的架势。
屏障破碎之后要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灵气倒灌,里世界的灵气以不可阻挡的姿态进入表世界,必然会引发一系列天灾。同时出现的大量异常天灾根本无法瞒住表世界的群众,所以各个省市才会新建大型避难所。
天灾之下人力何其渺小,更别说时间只剩两个月,虞荼想起不夜侯这几天看到的大量资料,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先不提表世界为了提防屏障破碎后的情况做出的海量预案,就是里世界的情况也很棘手。
比如那天袭击漫展现场的诡异触手并不是什么特殊怪异,而是一只巨型章鱼,是这个世上已知章鱼的最大品种。西门舟对这种章鱼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改造,成功将其他深海生物的特征嫁接到章鱼的触手上,人为地改造出一只“异兽”。
虞荼所撞破的、马戏团那个将人的魂魄转移到动物里的实验,只不过是他这些年来的实验之一,就像死后怨气盈满的鹿蜀,也只是实验资料里的一部分,它的皮毛被卖给有需要的人,是因为西门舟需要验证的过程。
虞荼拿到异处局的资料后才知道,他之前所遇到的只不过是那些残忍实验的冰山一角,西门舟他们不仅搜罗普通的生物,也搜罗血脉传承稀薄、反抗能力不强的异兽,不少异兽血脉已经彻底断绝了,在异处局提供的已知名单里,虞荼甚至看到了三十年前灭亡的青蚨。
那个自称手中持有青蚨血的道士,也是西门舟曾经的手下,早在揽月广场动工之时,星际馆就已经按着献祭法阵的要求建造了,燕沫沫在混乱之中听到的珠子倾洒的声音,是道士混在人群中偷偷使用“撒豆成兵”。
如果不是燕沫沫当时的信念过于强大被虞荼感知到,那些洒出去的“豆”成型之时就会化作杀戮放血的机器,星际馆里的所有人都会成为献祭阵法的养料,无法生还。
虞荼破坏了那个阵法,但事后在茶馆里将阵法复原,他却发现阵法极其熟悉———
这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曾经有只名叫咪咪的玄猫来向他求助,他为玄猫的主人廖欢颜带回了她的孩子汤贺,汤贺所在的地下洞穴里的阵法,就是他所破坏的这个阵法的升级版。
冥冥之中好像有条无形的线,将所有琐碎连接,虞荼好像有了答案,又好像还欠缺什么,满脑子想法乱窜时,他的手无意识滑动,一条新闻映入眼中———
#热心市民卫子明勇闯蛙鸣寺救下被困游客喜获锦旗#
虞荼:“……?”
熟悉的人名勾动了记忆,虞荼点进去,新闻底下的评论区已经沦陷了,放眼望去都是看不到头的“哈哈哈哈哈”。
虞荼想起卫子明之前说要去庙里拜拜,目光不由地偏移了一瞬,全阳体……理论上不应该啊?难道是因为官方需要一个大家都熟悉的证人,所以找上了卫子明吗?
虞荼看着新闻里那张配图,卫子明那标准中蕴含着绝望的呲牙笑容,突然明白了什么———可能和官方没关系,纯属个人原因。
在翻看评论时,虞荼的手机忽然响起了特别的提示音,那是《山海之语》更新的提醒,他立刻退出正在使用的APP,点进了漫画网站X,目录的最下方多了新的一话,名为【心跳加速的惊喜】,后面跟着个红色的NEW。
虞荼点了进去,这一话并没有顺承上一话的末尾,而是直接从他们和道士的追逐战开始,之前发生的事用回忆的分镜快速放过,第一个大的横页,是揽月广场的漫展全景。
第283章
[万万没想到漫画竟然还会更新……【呆滞吃瓜脸.JPG】]
[我现在有点相信网上说的天衍等于天道了, 如果这种特殊的力量掌握在正常人手里,应该没谁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吧?]
[是不是天道不确定,但能确定天衍的恶趣味不是错觉!想想以往漫画里更新的那些促狭内容———嘶……咱们的天地意识还挺活泼?]
[所以天地意识也是有喜怒哀乐的“人”?]
[如果天地意识有自己的想法, 总感觉是件很可怕的事【细思极恐.JPG】!]
[?为什么会觉得可怕?]
[你可以理解为整个世界是个巨大的网络, 现在操控网络的AI变成了真人……听起来好像不够恐怖, 那再具体一点,祂如果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凭借自己的想法对人进行判定, 即使犯错,也没有谁可以制裁。]
[再举个大家熟悉的例子,假设世界上有财神,财神特别偏心一个人, 于是决定把全世界的财运都给TA———那这和恐怖故事有什么区别!]
[有一说一,被偏心的那个人好爽!想想就幸福!]
[泪目了,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们应该也是被拿走财运的炮灰吧……]
[喂喂喂, 话题偏了啊喂!照这么说嘤嘤岂不是天道特别偏爱的宝贝崽?]
[(看看漫画的更新内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莫名放心)(心态平和)]
[不知道为什么拿嘤嘤举例,竟然一点都不紧张了呢。]
[我也……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都是小问题。]
因为《山海之语》最近的破圈与各个APP无孔不入的推送, 只要有手机, 或多或少都对它有所耳闻, 这也就造就了《山海之语》的浏览量以一种近乎直线的速度上涨, 追更人数令人瞠目结舌。
漫画更新不到一分钟, 评论已经突破了三位数正在逼近四位数,并很快越过四位数的大关继续疯涨。
因为新入坑的漫画读者太多, 再加上漫画记载的是现实世界中真实发生过的事,所以前面两页几乎没什么读者关注剧情, 大家都在讨论天衍的真身。
虞荼看着那些有理有据的担忧评论,觉得天地意识替麒麟前辈背上了好大一口黑锅。
天地意识偏爱嘤嘤吗?
虞荼想,天地意识应该是偏爱的,不然不会在万千芸芸生灵之中选择他,可被选择,也意味着要背负选择背后沉重的责任。
评论区里供火挑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认真解释有理有据分析的也有,大家在漫画的开头吵得不可开交,虞荼一直看到揽月广场的全景横页那里,关于“天衍真身”的讨论才逐渐减少,转而讨论起了这一话的更新内容。
[前面的吵架看的我脑仁疼,管它是不是真的,快乐看漫画就够了!]
[反正真假我都掺和不进去,直接一个心态大放平!]
[嘿嘿嘿悄悄说我期待这一话的更新很久了,《山海之语》被爆出来记载的是世界上真实发生的事时,我还担心漫画不更了呢……]
[我也是!提心吊胆生怕漫画停更!这可是我了解里世界的唯一途径啊(深沉脸)]
[哈哈哈哈哈我今年17岁,是不是我还有希望觉醒灵力激活属性从此成为里世界的一员!]
[可恶!上班一年的人静静看着你!]
[可恶!社畜三年的人静静看着你!]
[可恶!刚上大一的人静静看着你!]
虞荼眼睁睁地看着话题又拐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没成年的读者兴高采烈,成了年的读者妒上心头。
如果虞荼能听到读者们的想法,就会明白虽然嘤嘤确实很沙雕,虽然非酋团确实很倒霉,但人不能只看表面啊!
那些功能各异的符咒、那些炫酷至极的阵法、那些逼格一流的剑招、还有那不按常理出牌的有趣上学生涯以及各种任务里的惊心动魄……成年没成年都眼馋!
更别提最初那个拍摄效果极差却引爆热搜的视频,非酋团逆着尖叫逃跑的人群走向怪物升空作战那一幕,是多少人曾经脑补过的bking场景?
[说那些都太遥远了,我现在就好奇一个问题,既然嘤嘤他们真实存在,那他们应该也看到了漫画吧?【好奇猫猫头.JPG】]
[?你是魔鬼吗哈哈哈哈———]
[我也有点好奇嘤嘤看完《山海之语》的反应!]
[盲猜嘤嘤的脚趾头在地面抠出万里长城!毕竟很多场景真的很社死!]
[你说的社死,是指嘤嘤从登场到现在一直死过去吗?【斜眼笑.JPG】]
在几乎遮盖了画面的调侃评论里,虞荼翻过一页,又被大量的“哈哈哈哈哈”糊住了眼睛。
因为漫画给了揽月广场一个全景横页后,分镜又重新回到了顾鸿影身上,只是这次他的身前多了一个粉头发的coser,这位coser看起来年纪不大,她拦在顾鸿影身前,脸上的表情十分紧张,她的旁边有个小圆框,圆框里是她的的Q版头像和紧张兮兮的心理活动。
她攥着拳头,勇敢道:“老师,您cos的嘤嘤真的太还原了,我、我能和您集个邮吗?”
漫画里,顾鸿影脸上微笑的表情变成了[○‘Д○],头上还顶着一排问号。
顾鸿影:“……啊?”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我、我没出cos啊,你是不是弄错了?”
在他回答完后,询问的粉头发coser头上亮起了一个小灯泡,紧张害羞的表情变成了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表情迷惑的顾鸿影头顶上的一排问号变成了三排问号。
[哈哈哈哈哈我可以打包票他们俩的脑回路绝对不在一条线上!]
[姐妹你醒醒啊!你集邮集到正主了!]
[嘤嘤:我cos我自己???]
[我想姐妹你明白的东西嘤嘤肯定没明白【福尔摩斯推眼镜.JPG】]
果然,这位勇敢的coser没有令任何一位读者失望,随着漫画后续剧情的推进,她不仅给顾鸿影和埃里克塞了各自的专属表情包挂件,连后面的虞荼三人也没有放过,虞荼甚至独得偏爱,还多收到了一个仿真的茶树芽发卡。
漫画将这一幕重点刻画,每个人收到的表情包亚克的挂件都用放大镜画在了旁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配合着他们五个人崩裂的迷惑表情,搞笑异常。
[姐妹你勇敢得我目瞪口呆……]
[(尖叫)舞到正主面前了啊啊啊啊啊———]
[完了……漫画是真的,这位勇敢集邮的姐妹知道自己上漫画这事吗?]
[看姐妹准备的无料,应该是《山海之语》的忠实漫粉【缓缓闭眼.JPG】]
[虽然很可怜,但我真的忍不住想笑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哈哈!]
[想笑+10086]
远在梧桐镇的项雨桐的确如同漫画读者们猜测的那样,是《山海之语》的忠实漫粉,今天是周六,所以她第一时间进行了追更,在看到漫画里熟悉的揽月广场时她就心生不妙,但抱着侥幸心理往后看……项雨桐“啪”地一声将手机拍在桌上,因为尴尬,她从脖子红到耳朵尖。
项雨桐在心里疯狂尖叫,内心变成流泪猫猫头,有那么多场景可以画,为什么要画她社死的这一幕呜呜呜呜,在全国都知道她将正主当成coser集邮,还给他们塞他们自己的表情包无料了!
最亏的是,都社死了———
她!还!没!有!集!到!
项雨桐向下拍在桌面上的手机已经开始发出一连串震动,《山海之语》虽然是二次元的画风,但却又意外地写实,只要对漫画里出现过的人物足够熟悉,在三次元遇到时,就能很轻易的辨别出。
手机的震动唤回了项雨桐的思绪,她将翻在桌上的手机拿起来用,视死如归地态度看过去———果不其然,班上和她关系要好的同学都在发消息调侃她了。
他们都知道项雨桐特别喜欢《山海之语》这本漫画,11月初还要去漫展,这些前置条件完全能对应上,同学们对她又足够熟悉,这就造成大家一追更,就知道那个粉头发的coser是她。
项雨桐:“……”
她恨当天的cos妆不够浓!
私聊的同学越来越多,项雨桐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退出聊天界面继续往后看———已经没有什么暴风雨能难倒她了!
因为她塞的无料,非酋团感觉到了疑惑,他们商量过后,决定进入这场古怪的漫展一探究竟,项雨桐看到实时评论又是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有人还戏称她是“替嘤嘤他们打开新世界大门第一人”,整个事件为“表情包无料引发的绝世大惨案”。
项雨桐:QAQ
她想换个星球生活!
在顾鸿影他们进入漫展后,这一话的更新就变得异常搞笑起来,不是进门后的coser在演小剧场毫不知情的非酋团乐颠颠冲上去围观,就是针对他们每个人的即兴发挥十分奇妙,各种整活看得评论“哈哈哈”乱飞,在cos嘤嘤心理活动的手机登场后,评论区的气氛就显得更快活了。
[亏了亏了,我不该因为资溪市有点远而放弃这场漫展的!]
[不仅能近距离对着非酋团他们整活还能和他们一起度过惊险又刺激的一天这种好事怎么没轮得上我!]
[我也想去,嫉妒得我眼睛都要发红了啊啊啊啊———]
[怎么每次这种好事(嚼嚼嚼)都是已经发生过后(嚼嚼嚼)我才知道呢(嚼嚼嚼)]
[啊啊啊啊啊看着就好有意思啊!让我搓搓发芽的菟菟!快让我搓搓!]
[嘿嘿嘿,那天我也在漫展现场,我以为他们是神还原的coser呢,还偷偷抓拍了几张照片!【懵逼的嘤嘤.JPG】【呆滞的菟菟.JPG】【认真的莉莉.JPG】【迷惑的芝芝.JPG】【黑脸的埃里克.JPG】]
[我我我———我录了视频!]
于是话题又一次偏航,变成了非酋团各角度表情包抓拍大赛集锦,还有不少视频版的。
正看到这里的虞荼:“……”
说好的生活中没有那么多观众呢!
第284章
好在漫展的公开处刑只占这一话的三分之一, 在那个有着心理活动的手机coser登场后,下一幕的分镜由明亮活泼转为阴森暗沉,窸窸窣窣的画外音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 分镜镜头一转, 天上下了一场玻璃碎片雨,每一片碎片里都映照出清晰恐惧的表情———
目睹了这场变故的人抬起头来,他们的瞳孔中, 漆黑诡异的触手从钢制架构中探下来,渐渐逼近人群。
不知是谁先发出尖叫,仿佛水滴入沸油之中,整个场馆开始呈现出一种无序的慌乱, 如果从上空俯视,就能看到人群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最后凭借着求生的本能,一头扎入现代馆与古代馆之间的通道中。
惶恐的人群像是汹涌的潮水, 于是水中不动的“石头”便异常显眼,在黑灰的色调中, 石头是唯一显眼的暖色。
“还好来了。”漫画里, 顾鸿影低声说, “这里竟然有怪异。”
说这话的时候, 他脸上懵逼茫然疑惑的神色尽数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认真, 他站在那些漆黑诡异的触手之下,渺小却坚定。
“莉莉。”他说。
擂台赛期间不断接取任务, 让本就配合得不错的非酋团越发默契,顾鸿影还未开口前, 殷莉就已经链接空气中的灵力,准备绘制阵法了。
狂风吹动了殷莉披在身后的黑色发丝,她略有些冷淡疏离的眉眼在这一刻显得极为可靠:“收到。”
银色阵纹以她为起点瞬间布满他们脚下,接着迅速铺满墙壁爬上天顶,将这一方空间彻底分割。
天空阴沉下来———是庞大的触手群带来的阴影。
他们在阵法的辅助下升至半空,随着镜头的拉近,能看到触手上小如篮球、大如水缸的吸盘,吸盘上沾着透明的粘液,围绕着一圈尖利的似鲨鱼般的牙齿。
顾鸿影垂下的手张开,一柄浅青色的剑由虚至实,剑身上围绕着赤色的光华,他抬手起势,是标准的、属于剑修的动作。
如果说模糊的视频里只拍摄出了那绚烂的声势,那么在漫画里,绚烂的声势只是剑招与剑意的陪衬,坚定却隐含杀机的剑下,顾鸿影已经隐隐生出了剑心。
之前的任务不过小打小闹,他们的进步隐藏在这些小打小闹里不甚明显,如今一朝危机尽显,才让人恍惚惊觉,他们的实力已经在一次又一次危机的磨砺下,有了远超同龄人的进步。
从顾鸿影出剑开始,漫画就成了一场视觉的盛宴,打斗的场景只是透过单薄的纸面,便远胜于那模糊的视频。
五人结的是最基础、也最重要的阵法,金木水火土,五行变幻,五行相生。
[第一次在追更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嘤嘤现在的样子和第一次在漫画里出场的样子天差地别,突然有点恍惚,漫画竟然已经连载快两年了……]
[是啊,竟然已经快两年了,当初大家都以为这只是本普通的漫画……]
[都以为只是本普通的漫画,可谁想到它记载的是这个世界上真实发生过的事呢?]
[原来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其实就在我们身边。]
这几页的更新没有谁在调侃,在那条恍惚的评论之后,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怀念起了追更的那段时光,真正的影响这个世界的巨变,开始的时候竟然悄无声息。
[我们这也算是陪着他们一起长大了吧?]
[是啊,说不定还要见证他们拯救世界呢!]
[有种好奇妙的感觉……]
[虽然平时看起来沙雕不靠谱,但真正遇到危险时,他们真令人安心啊。]
[懂了,性格没变,实力暴涨!]
[嘤嘤:咋?难道我不够靠谱?不够稳重?]
[嘤嘤点了个踩哈哈哈哈!]
这场这场胜势浩大的打斗像是每个人都梦过的、逼格拉满的场景,但画面在打斗结束之际,却转向了一片漆黑的、密闭的星际馆。
这一刻,画面压得很低,越过那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人群,定格在萦绕着红光的不知名圆形物体上,这些黄豆大小的物体蔓延出黑红色的“气”,以它们为中心,黑红色的“气”像有形的刀,割开了离它最近的人群的脚踝。
血涌出来,一滴滴落到地上,在地面勾连成狭长的线条,黑暗中啜泣的人群无知无觉,没人意识到他们身上正在不断增添伤口。
红色的血气蔓延开来,恐惧的人群中,角落里有个女生忽然警觉地望向这个方向,已经有了四肢的“黄豆”敏锐地注意到了她,有一粒穿过人群走向她的方向。
“黄豆”的走动没有声音,但那个警觉的女生咚咚咚的心跳却与它行走的频率重合,她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包带,另一只手搭在包的挂件上,无意识地掰动着掌心下的徽章。
她的指缝间隐约露出徽章的一角,能看到一只形状优美的凤眼,眼睛上戴着一片金丝边单片眼镜,在黑暗之中,这只眼睛好像“活”了过来,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他好似“看”到了那些诡异的豆子,于是他眼睫垂下,细碎的光点从女生指缝间涌出,像是倒转的星河,一半蔓延到地下,一半升至空中。
蔓延到地下的那一半吞噬了生出四肢的“黄豆”,抹消了那些黑红的“刀”,升至空中的那一半变成了一只冰蓝色的、拖拽着星点尾巴的蝴蝶,蝴蝶飞过的地方,狭长的血红色线条消失,人群被“刀”割开的伤口恢复如初。
[卧槽!就算只露出一只眼睛,我也知道那是我老婆!]
[啊啊啊啊啊啊果然老婆出手就是安全感满满!]
[所以带着老婆的徽章平时情绪价值拉满,关键时刻还能救命是吗?【宇宙猫猫头升华.JPG】]
[我现在要截出我最喜欢的老婆的照片,打印个百八十份把我整个屋子全部贴满!]
[如果我把我家的别墅装扮成老婆的痛墅,是不是就能百邪不侵?!]
[接姐妹能召唤老婆的好运!]
[我也接(全家身体健康无任何副作用)!]
[我也接(途径正当合法没有反噬)!]
[接接接……]
正在看漫画的虞荼看着骤然暴增的评论以及马甲里猛然窜了一大截的能量,恍惚有种自己是许愿池的王八的错觉。
他当时和燕沫沫隔得不远,不仅感应到了她强烈的信念,还感知到了她周围有危险,加上他们俩之前有过交集,他才能借由徽章为媒介出手救人,但不是谁遇到危险他都能感应到啊!
或许大家对许愿这事相当热衷,类似于“在上班和上学之间选择了上香”,在这几页漫画内容出现后,马甲体内的能量一直在一种稳定的速度上涨,很快就盖过了他之前给族长治疗时的亏空。
信仰果然是最快充盈能量的方式。
现代馆的打斗与星际馆里发生的事占据了三分之一,在特异三组接手星际馆中差点被祭祀的普通人后,分镜在暗下来的夜色里一晃,画面里再出现人时,就是虞荼所熟悉的24小时观察室了。
刚刚还被能量暴涨的喜悦包围的虞荼心中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麒麟前辈……不至于这么缺德吧?!
但事实告诉他,目前还承担着漫画编绘工作的麒麟就是这么恶趣味,他们在24小时观察室里那一段“山什么语”的对话被完整复刻,漫画里的虞荼甚至变成了一个散发着绝望黑气的Q版团子———因为五个人里,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漫画内容。
[山什么语,马什么梅,天衍恶趣味实锤!]
[可恶,这也太押韵了!会云多说!]
[哈哈哈哈哈也太遗憾了吧,嘤嘤竟然不能看到漫画,他竟然还问漫画里的自己是不是英姿勃发哈哈哈哈———]
[嘶……如果说在漫画里登场的频率越高被屏蔽得越厉害,那今天的更新过后,特异三组还能记住漫画内容吗?]
[鹅鹅鹅鹅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比起特异三组还记不记得漫画内容,我更好奇菟菟是不是在追更?他可是非酋团里唯一一个现在能看到漫画的耶!]
[按菟菟的性格,追完漫画想必已经造出了一整个城市了吧?]
[菟菟!菟菟宝贝你在看漫画吗?]
[菟菟宝贝在的话吱一声~]
[菟菟现在还会发芽吗?]
[菟菟宝儿原型身高突破2.05米了吗?]
漫画从这里开始,满屏都是铺天盖地的“菟菟”,虞荼都快要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虞荼缓缓地闭上眼睛,说句大不敬的,他现在很想狠狠地揍麒麟前辈的屁股!就不能用别的素材吗!
不过说起原型身高,他最近有长高一厘米,已经2.06米了!
被漫画读者从漫画开头调侃到现在,虞荼心态比一年多前好多了,他只用了几秒就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打算继续往后看,但一条刚刚弹出来的新评论让他破防了———
[等等……大家现在别忙着喊菟菟啊!菟菟现在知道了漫画,他如果一路追更下来,看到我们满屏幕都是对不夜侯的虎狼之词……]
[卧槽!那岂不是以后我不能在评论里喊老婆了?什么老婆贴贴苦茶子飞飞都不能发了?!]
[就是说我们从漫画开始就一直在教坏小朋友?]
[人固有一死,但绝不能是社死啊啊啊啊啊!我立刻马上迅速回去删评论!]
[评论区里我们都还是口嗨,还算比较克制,你们别忘了论坛的那个板块……【惊恐.JPG】]
[不要在评论区里给菟菟指明方向了(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天衍快出来锁贴子啊啊啊———]
整个评论区里一派兵荒马乱,虞荼反而有点懵。
论坛有两个板块,一是【剧情讨论区】,二是【同人创作区】,【同人创作区】他只在最初进论坛的时候点进去看过,里面无非就是喜欢漫画的读者画的一些或可爱或漂亮的同人图,因为一直比较忙,他进论坛的次数不多,为了省时间,设置成了进入论坛后直接跳转【剧情讨论区】,看漫画读者们的评论……里面好像有什么他不能看的内容?
虞荼心里有点好奇,他决定将剩下的几页都追完后就切去【同人创作区】看看。
24小时观察室的剧情只占了一点点篇幅,之后漫画镜头一转,交代起了漫展事件的后续———逃跑的老道士被逮住,关进了异处局的特殊监狱里。
那只被西门舟改造过的变异章鱼本来是为了完成献祭阵法所特意制造出来的“障眼法”,但阵法被破坏,他们打的如意算盘就落了空。
漫画里老道士被从藏身处揪出来时整个人有些奇怪,他的眼睛向两侧凸起,整张脸看起来与鱼脸有几分相似,背后起了很多个鼓包,鼓包好像是活的,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蠕动。
抓住他的特异组成员带着他进行了一些复杂的检查,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老道士融合的异兽是鳛鳛鱼,并且由于死前怨气,鳛鳛鱼出现了堕化倾向。
前期在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特殊手段的辅助下,老道士不仅没有出现外表上的改变,还保持着属于人的理智,但无论是什么手段,都只是减缓了堕化的侵蚀,不能扛住堕化的威力,在承受能力超过临界点后,他的躯壳还是发生了变化。
《山海经》有载:【又北三百五十里,曰涿光之山。嚣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其中多鳛鳛之鱼,其状鹊而十翼,鳞皆在羽端,其音如鹊,可以御火,食之不瘅。】
老道士被堕化侵蚀,身上自然出现了鳛鳛鱼的特征,他背后蠕动的鼓包,就是没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定变异了的翅膀。
给他做检查的是特异十组,也是整个异处局最强的医疗组,在他们检查的过程中,能看到老道士越来越暴躁,与虞荼他们最初在桥洞下看见的判若两人。
“堕化不可逆,一旦爆发,失去理智的速度极快。”十组的组长看着那理智已经在岌岌可危边缘的老道士,“压到特殊监狱A区,尽早处决吧。”
大块大块压抑的色调组成了这一页,并蔓延到通往特殊监狱的通道中,安安静静的通道里,只能听到被特殊法器束缚的老道士喉咙里溢出的如喜鹊一般的诡异声音,在A区监狱的尽头,有人听到了这模模糊糊的音调。
听到声音的人穿着一件有点脏兮兮的白大褂,看起来像个极有亲和力的医生,他把玩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指,叹气道:“哎呀,鳛鳛鱼也失败了,难道除了尊主,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扛过堕化吗?”
[???我听到了什么?苍龙堕化了?]
[这个人是西门舟吧?啊啊啊啊啊这种拿人做实验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的人为什么还没有死?]
[之前不知道漫画为真的时候我真情实感喜欢过谛长卿,毕竟搞笑乐子人反派还挺有意思的,现在知道漫画为真的时候,我只想说变态别来沾边TAT]
[二次元和三次元标准当然不一样了,希望异处局赶紧将这些反社会分子一网打尽!]
[我不想成为哪天反派心情不好时随手被毁灭的小炮灰或者被抓去做实验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呜呜呜———]
[这么一看我、不夜侯前辈真的给人好足的安全感呜呜呜,我要在我的包上挂满他的周边!]
[我也!我现在立刻马上下单!]
评论区的插科打浑并没有冲散读者们对自身安全的担忧,当知道危险就潜伏在身边,自己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危险擦肩而过时,后知后觉的害怕自然汹涌澎湃。
观看漫画的读者们究竟有多担心,虞荼大概知道了,因为他又感觉到马甲里的能量在蹭蹭蹭上涨,没有断绝的架势。
虞荼想,他对马甲形象的塑造果然没错,在读者们知道漫画为真时,就是大量收割能量的好时机。
漫画里,西门舟的低声感慨并没有被人听见,只有他所在空间的墙壁上有道光华一闪,似乎记录下了他所说的话。
那如喜鹊尖叫一般的诡异声音已经听不见了,西门舟又叹了一口气,他的左手抓住自己右手的小拇指,将它掰断后丢在地上,落在地上的小拇指断面光滑平整,没有一丝血迹,仿佛是一节树脂模型。
西门舟还没怎么样,看漫画的读者们先应激了———
[他果然是个超级无敌大变态!掰掰断自己的手指面不改色啊啊啊!]
[他不死我都要被吓死了!!]
[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后我的承受能力就变弱了好多QAQ,他掰断手指到底是想干嘛呀?]
翻过一页,漫画解答了读者们的疑惑,随着他小拇指的落地,地上有黑灰色的气流蔓延开来,束缚在他身上的装置纷纷脱落,在地上砸出沉闷的响声。
西门舟咧嘴一笑,踢开他面前挡路的东西,又拍拍自己的衣袖:“可惜了我的小拇指。”
他从这方单独切割出来的空间里迈步出去,他已经观察出来了,特异组的成员押送犯人进入A区时,A区防御会自行调整,外部增强,内部减弱,现在这些特异组的成员被他融合了鳛鳛鱼的下属拖着,正是他脱困的好时机。
黑灰色的气流从关押他的空间向外蔓延,西门舟隐在黑灰色的气流中步履从容,仿佛他现在所在的不是异处局防守最严密的特殊监狱A区,而是在街道上闲逛。
在弥漫的气流破坏了A区门禁时,西门舟刚准备迈步出去,却忽然后背一痛,他低下头,看到雪亮的刀锋将他穿心而过,接着一股力量将他甩在一边。
他的身后,江绛倒提着一把雪亮的匕首,严肃地甩去了刀尖上的血迹,西门舟倒在她脚边,他的胸口正在往外流血,哪怕被穿心,这种伤势对他来说也不算致命,但糟糕的是,他身上最重要的底牌已经使用了。
西门舟的脸颊贴在地上,那装出来的亲和力消失殆尽,他吐出一口血,阴冷道:“守株待兔啊,江绛?”
江绛反手将一个小巧的仪器贴在他的脑门上,仪器闪烁出稳定的绿光:“兵不厌诈。”
被灰黑色气流破坏的大门口进来了一组荷枪实弹的小队,为首的正是顾星竹,她笑眯眯地将特制的枪口怼在西门舟的锁骨下,毫不留情地开了一枪———那里是西门舟的命门。
A区外面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就算江绛没有给他一刀,他也走不出去。
西门舟的脸色迅速灰败,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顾星竹看着霍寒枝在她破门的那一刻就用法器收拢那些弥漫的气流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俩的配合还是一如既往的默契。
“这下十组可有的忙了。”顾星竹对着西门舟杀人诛心道,“要不猜猜,你的尊主会不会来救你?”
他们在逮到西门舟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有特殊的印记波动,没有谁知道触发条件,所以他们只能用钓鱼的方式慢慢钓出他的底牌———失去了保命底牌的西门舟,就可以让十组放开手研究了。
[哈哈哈哈哈嘤嘤的麻麻好犀利,下手干脆利落我爱了!]
[嘤嘤爸爸妈妈这对CP果然好好磕!不需要眼神暗示就能丝滑配合!]
[真羡慕嘤嘤啊,从小狗粮吃到大~]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个恶人会跑出来呢!江局yyds!]
仿佛是为了庆祝异处局这次行动顺利,漫画的结尾,特异一组压着人往前走的背影渐渐虚化,最后变成了顾鸿影他们勾肩搭背的身影。
顾鸿影拍着虞荼的肩膀,兴高采烈道:“我们小队现在只有你能看到漫画,荼荼啊,你一定要按时追更,说不定哪一天对漫画我们的限制再减弱点,我们就能记得你的转述了!”
分镜的色彩渐渐融入黑暗里,再亮起来时,是这一话更新的最后一个画面———虞荼捧着手机,点开了《山海之语》。
[???菟菟你住手不要看啊啊啊!]
[十万火急———删评论删帖子的漫友们你们删完了没!]
[天衍老贼快给菟菟他们整一个专属他们的健康绿色青少年版!你别装死我知道你在看!急急急急急!!]
[我的一世清名!不要啊!!]
……
昆仑禁地里某只已经快要全透明的麒麟,也是造成眼下这局面的罪魁祸首,它眨巴着自己只剩下些许灿金的黑褐色的眼睛,和旁边正在受苦的两位“同僚”分享它灵机一动做出的改变:
[屏障日渐衰弱,维持漫画的制约也是不小的负担,我现在放开一部分限制,既减轻了屏障的压力,又给予了他们示警,我可真是聪明。]
被麒麟分享漫画最新进度的帝屋与荀若望:“……”
荀·骷髅架子·若望:[感觉前辈看乐子的成分比较多呢。]
[什么叫看乐子。]麒麟不满地拍了拍由天地意识给予的力量凝结而成的漫画最新章,[我很正经的。]
帝屋毫不掩饰地吐槽:[很正经地看人类和树苗苗的乐子吗?]
[谁叫他们编排先生?]麒麟傲娇道,[这惊吓就该他们受着,哼~]
第285章
【同人创作区】里究竟有什么不能让他看的内容, 虞荼至今仍未知晓,因为在他追完漫画后怀抱着好奇的心情前往论坛,却只收获了一条———
【论坛人流量过大, 系统繁忙, 请稍后再试~】
他等了十分钟后终于勉强进入了论坛, 但点击【同人创作区】,却只弹出加载中的圆圈,加载着加载着, 系统突然提示论坛崩溃了。
虞荼:“……?”
竟然有这么多人好奇【同人创作区】里有什么吗?
他不知道的是,远在异归处的六组集体放下了键盘,抹着着冷汗仿佛劫后余生:“还好意识到不对时就让表世界网络部随时待命了。”
他们奈何不了天衍更新的《山海之语》,也奈何不了《山海之语》自带的论坛, 但他们能搞定《山海之语》连载的网站啊!
被黑客弄崩了漫画X网站论坛系统的负责人:“……”
“还好不夜侯前辈不太了解表世界的网络,更习惯用古老的方式交流。”六组组长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然我真的很难想象不夜侯前辈看着满屏幕虎狼之词的场景。”
“组长你不要讲这种鬼故事好不好!”他的组员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全是惊恐, “你也想对着不夜侯前辈喊老婆?”
回应他的是他们组长带着怒气的兜头一掌,拍得他脑瓜子响亮清脆:“你是不是有病!”
被揍的组员双手抱头四处逃窜:“组长我错了!组长我错了!别打我嗷嗷嗷嗷———啊!”
他们的另一个组员幸灾乐祸道:“哈哈哈哈祸从口出了吧?”
……
向表世界揭露漫画为真这事后, 对虞荼的影响只有一好一坏两点, 好的是马甲内的能量一直在缓慢上升, 时不时还来个暴增, 坏的是梧桐镇最近来了很多外地游客, 这条偏僻的商业街被堵得水泄不通。
至少在漫画更新后的第五天, 虞荼推开茶馆的大门,外面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整条路都看不到什么空隙,虞荼:“???”
他吓得后退一步, 第一反应是在自己的茶馆外用能量套了一层更厚屏蔽场,还叠了一个复杂的隐匿法阵。
虞荼木着一张脸看向人群,只觉满头雾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
因为屏蔽场和隐匿法阵的双重作用,虞荼能看清商业街上的人,商业街上的人却看不见他。
拥挤的人群中有纯属凑热闹的———
“根据一些分析帝的言论,不夜侯的茶馆就在这里啊?梧桐镇的商业街——我没走错!”
“我可是请年假过来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偶遇不夜侯前辈找他请个平安符!”
“刚才人太多了,手机都在包里拿不出来!”
“我已经到梧桐镇了,现在正和好大一大群人堵在路上呢!”
有蹭热度的———
“我现在已经到梧桐镇了,大家可以看到梧桐镇放眼望去全是人……”
“寻找不夜侯前辈第一天,今天的目标是从街头走到街尾……”
“漫画成真给梧桐镇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梧桐镇会不会发展成旅游城市?大家跟我一起探寻……”
有无辜躺枪的本地人———
“让让让让!我只是过来买个早饭我上班要迟到了啊啊啊啊!”
“别堵在我家店铺门口!那位大哥,你往旁边挪挪,我家玻璃门打不开!”
“我们这偏僻地方竟然也会堵人!是不是太离谱了!”
平时安静惯了的商业街此时人声鼎沸,热闹的像是春运的火车站。
因为屏蔽场和隐匿法阵的存在,哪怕人群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大家潜意识里也会避开茶馆的大门,但避开的范围不大,只有半米左右,所以虞荼打开门时,能近距离地看清挪动到他面前的游客,还有不少游客手里举着的、明显是在拍摄状态的手机。
虞荼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恐人过。
他缓缓合上了自己的雕花木门,还用了一点能量堵住了檐角下悬挂的钟型悬铃,以防它突然响起来,被有些即使没有觉醒灵力但感知敏锐的游客注意到。
关上门挡住人山人海,虞荼木着一张脸回到室内,坐在他的专属躺椅上时,他脑海里还在回放那恐怖的人潮,喧闹的声音传到耳中,虞荼才想起因为震惊,他忘了给茶馆加隔音阵法。
迅速补上隔音阵法,虞荼向后一倒,两眼放空,要是每天都这样……那这日子没法过了!
在躺椅上静止了整整一分钟,虞荼爬了起来,从柜子里找到了那一沓没怎么用的传音符———别的地方他管不了,至少他茶馆所在的这条街别给他整成旅游景点了啊!
单向传音符只能由虞荼这边发起,符咒燃烧后,另一端很快就传出了柳嘉的声音:“不夜侯前辈!”
虞荼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条街……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有点复杂。”
柳嘉的声音无比纠结,作为异处局的一员,他也知道在漫画里出场越重被屏蔽得越狠,比如他和宋图因为担任过不夜侯前辈与异处局联络的通道,也算有不少戏份,所以他们知道漫画的消息后几乎记不下内容,要不是异归处研究出了一些迂回手段,他们说不准前眼看后眼忘。
———但这都不是重点。
柳嘉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不夜侯前辈并不热衷于现在的新兴科技,为了让前辈能更好地生活,他们甚至还大胆登门为不夜侯前辈进行过为期三天的里表世界常识科普,现在换成了更小众的漫画……
漫画成真本就是很抽象的概念,不夜侯前辈在漫画里出场频率还高,大概率比他们屏蔽得更厉害,本来就难以解释清楚还得迂回———柳嘉感觉自己的头发要化成蒲公英种子飘走了。
“我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即使隔着传音符,也能听出柳嘉的纠结与为难,“麻烦您在茶馆里等等我们,我们登门向您详细解释。”
“就是……”他的声音里有着些许细微的崩溃,“武装车开不进去,徒步也走不进去,您等我们想想办法。”
人实在是多到离谱!
大家都不需要上班的吗?!
虞荼:“……好。”
从上午一直等到中午,虞荼终于看到了这两位和他打交道最多的异处局成员,两个人像是跑完了一场长途马拉松收到,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宋图两眼发直:“我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过梧桐镇会有这么多人……”
崇明市有很多个小镇,梧桐镇属于偏僻的那几个,人口不多,发展一般,没什么旅游景点,也没什么特色———当然,这是一年多前的资料,现在的梧桐镇,绝对是整个表世界“你最好奇的城市”NO.1。
异处局忙着线上引导舆论、控制评论风向、处理漫画X的论坛、线下钓西门舟的底牌、派遣成员处理表世界突发怪异、安抚线下受惊民众……可以说能力平庸的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能力突出的一个人当成一个队用。
大家都忙得晕头转向,以至于前往梧桐镇的人流车流突然爆发式增长时,异处局没有来得及做出最佳拦截,打头的“先锋军”已经涌入了梧桐镇,至少得等这一波高峰过去,梧桐镇才能恢复平静。
“我猜大家就是太好奇了。”柳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等这几天过去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多人涌入梧桐镇来打扰您的清净了。”
他们已经连夜做了紧急补救措施!
虞荼叹了一口气,给他们俩一人倒了一杯茶:“知道你们忙。”
回想起那令人心有余悸的一幕,虞荼勉强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就是开门的时候……有些吃惊。”
虽然他说的委婉,但柳嘉和宋图对上视线,就知道一惯温和喜静不夜侯前辈恐怕是真的被外面的人山人海惊住了———不是重要的事情,不夜侯前辈不会联系他们。
柳嘉承诺:“我们会尽快处理的。”
在“在梧桐镇拥堵大量游客”这件事友好协商完毕后,柳嘉和宋图都意识到他们还有另一场“硬仗”要打———向不夜侯前辈解释漫画的事情。
柳嘉悄悄摸摸自己的肚子,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
早上啃的面包已经在来茶馆这一路艰险中消化完毕,午饭估计吃不上———梧桐镇人流量暴涨,各个商家估计锅铲子都抡得冒烟,能不能吃上晚饭都玄。
最恐怖的是,如果来的的这么多人没地方睡……柳嘉眼前一黑,那还是要他们去联系当地协调啊!
*
即使有了紧急措施,梧桐镇的人流暴涨还是要持续几天,尽管开着隐匿阵法和屏蔽场,也有些影响虞荼在茶馆里自我内卷的效率。
虞荼放下书,决定去草木族一趟,先检查检查族长的恢复情况,再看看有没有机会潜入到禁地里逛一圈。
因为之前向草木族送过拜帖,虞荼第二次便轻车熟路,打着灵力印记的拜帖发出去后却瞬间被拒,但被拒的同一刻,茶馆契约向他发来了帝屋的拜访请求。
虞荼:“……?”
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选择了同意,于是茶馆的空地上旋开小型跨域传送阵,帝屋从漩涡里迈出来,一直在他眼里没个正形的族长,此时笑得特别乖巧:
“怎么好劳烦您登门受累为我做检查?我过来就行了。”
第286章
看着帝屋族长那“乖巧”的笑容, 虞荼有一瞬CPU都烧干了,“乖巧”这个词和族长联系上……真的很惊悚啊!
虞荼甚至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如果这一幕画在漫画里, 大概读者们会集体笑出鹅叫。
事出反常必有妖, 虞荼并不是个笨蛋, 他的眉拧起来,目光里带着些许审视:“你在防着我?”
防着他进入草木族后悄悄前往禁地?
帝屋心里一咯噔,虽然知道秒拒不夜侯前辈的拜访请求后自己又立刻登门这事肯定会让不夜侯前辈发现不对, 但帝屋是什么人?他会承认?
当然不会了!
“我没防着您啊!”帝屋理不直气也壮,“我防着帝休!”
自从帝休知道了他在受伤这事上摆烂,这段时间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棵还算好脾气的树竟然无师自通了阴阳怪气, 平时可以赖给帝休的族务现在是赖不动一点,他最近可惨了,天天忙到飞起!
虽然这只是摆在明面上的理由,但帝屋关这于这个话题有一肚子苦水要诉, 他面含郁色滔滔不绝,话密程度像唐僧念经。
虞荼几次张嘴想打断帝屋的话, 但都败在他“可怜兮兮”的眼神下, 等到帝屋的话告一段落, 虞荼才找到开口的时机:“一族之长担起责任……”
“我还小呢!”帝屋委屈道, “让我一棵树把全族的工作都接手———这像话吗!”
虞荼:“……”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虞荼:“一千来岁的树苗苗?”
“一千来岁怎么就不算树苗苗了?”帝屋和虞荼对视, 他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耍赖, “反正我就是棵树苗!”
虞荼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痒。
在这样的情况下,去逼问帝屋“是不是防着他进入禁地”这个问题都显得苍白无力无理取闹, 毕竟他们族长是一棵一千来岁的树苗苗呢(重音)。
虞荼和帝屋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败在了族长的厚脸皮下。
“过来。”他向帝屋招了招手, “我检查一下你的恢复情况。”
这个要命的问题就此翻篇,帝屋又恢复了“乖巧”,他板板正正地在茶桌后挑了个位置坐下来,老老实实地递出他自己的胳膊,虞荼抓住他的手腕,能量在帝屋体内的经络中游走了一圈,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们这不省心的族长这段时间竟然真的有在好好治疗,嚯,可真难得。
帝屋看着不夜侯缓和不少的面色,某颗不安分的心蠢蠢欲动:“不夜侯前辈,我们打个商量呗?”
对面温和的长辈看向他:“商量什么?”
“元旦一起吃个饭吧?”帝屋没被抓住的那只手托着腮,认真道,“就我、草木族五个长老、您、还有荼荼崽。”
他其实更想将不夜侯请到草木族去和所有族人一起吃顿团圆饭,但考虑到不夜侯醒来不过一年多,也不太爱和生人接触,草木的生命漫长,等以后熟悉起来了,再提不迟。
对面的不夜侯似乎愣了一下,他开玩笑道:“过年也开家长会?”
“咳……”帝屋眉眼弯起,“如果您想开家长会,也不是不行。”
“芝淮我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不管他在天涯海角,一个多月的时间够他迷路回来。”帝屋知道不夜侯这样问就是答应了的意思,“至于闭长关的鸢琳,元旦前会出关。”
草木族里常驻的只有帝休、松荣、瑰玉三位长老,帝休管对外,松荣管后勤,瑰玉管训练,他们三个的行踪不需要额外交代。
“所以———”在不夜侯同意后,帝屋立刻展开了他的燕国地图,“从今天到元旦前我们都要认真准备,您就不可以进草木族了,不然就没有神秘感了。”
虞荼恍然大悟,难怪突然邀请他元旦吃饭,图穷匕见了啊。
虞荼:“好。”
搞定了“不夜侯前辈随时有可能以拜访的名义去探查草木族禁地”这个棘手的问题,帝屋暗暗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口气松早了。
因为之前的草木族一行只是治愈了帝屋的伤势,并没有补回他的元气,帝屋听到不夜侯洋洋洒洒地给他列了一长串珍稀药材让他生吃———基本兼具效果上佳、难吃爆炸双重功效。
帝屋:“……”
他有理有据怀疑不夜候前辈是在报复。
帝屋垂死挣扎:“可以不吃吗?”
不夜侯镜片后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缕笑意:“那我上门监督你?”
“少一点成吗?”帝屋讨价还价并试图耍宝,“同类相残要不得啊前辈!”
“灵智未生非草木。”不夜侯慢条斯理道,“我觉得还是上门监督比较好。”
帝屋:“……”
他整棵树都蔫巴了:“就、当我没说吧。”
*
帝休发现他们收到不夜侯拜帖的族长像火烧眉毛似的蹦起来就走,连话都来不及留一句,回来时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
帝休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因为帝屋不好好治疗这事,帝休看他有些不顺眼,但最近的族长乖了不少,帝休已经没有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了。
在他询问后,帝休看到他们蔫巴的族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事,就是去检查身体的时候被不夜侯前辈嘱咐了几句而已。”
他在“嘱咐”上压了重音,让帝休以为他挨了不夜侯前辈的骂。
帝休果然上当,他哼笑一声:“该。”
“没什么事我就先去调息了。”帝屋与帝休实在太过熟悉,最近的帝休又在暴怒期,帝屋生怕被发现不对,他拿出平时面对帝休的态度,“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不用每天再监督我了。”
帝休探究地看着他,那眼神看得帝屋心中有些发毛,还有些心虚气短,过了好一会儿,帝休才点点头:“没有下次了。”
言下之意是这次就算了,以后要是还有这么不顾身体的行为,别怪他不客气。
帝屋如蒙大赦,飞快地溜了,他没看到的是他身后的帝休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染上了疑虑,虽然整场交流族长的反应都很正常,但帝休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有哪里不对。
这种不对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走到草木族专属的幼崽医务室时,终于隐约找到了源头。
前段时间栀栀因为用吃了太多糖又没有彻底将根洗刷干净,根上出现了组织性破坏,用人类小孩来类比,就是吃甜食吃多了蛀牙。
半夜疼得直掉花瓣的栀栀被半夜惊醒的帝休连盆端到了医务室,喷上麻药后当场挖掉坏死部分,接着上药,缠上特制的纱布。
植物的根就是感觉器官,异常灵敏,根上敷的药虽然好得快,但味道难吃到令幼崽作呕,只要帝休不在,栀栀就磨磨蹭蹭不想换药———药效过了的药相当于难吃的东西艰难地吞了下去,换有效的新药相当于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难吃东西重新给了你一碗,还强迫你将它吃完。
不过最近几天的栀栀不知道是难吃习惯了,还是终于意识到了要积极治疗才能好的快,每天一趟的换药积极了不少,基本上他不在就已经换好了。
帝休今天来的比往常早些,因为栀栀的伤口恢复程度比他预计的慢,他有些担心是不是药粉配比不合适,打算过来观察观察,但他这一提前,就发现了“换药”的秘密———
栀栀的根上只敷了正常药量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她用叶子拽着君子兰,强迫君子兰将多余的药粉藏到自己的小花盆里,他们俩的动作特别熟练,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作案。
帝休没有惊动他们,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看完了全过程后,才在君子兰藏药粉的时候突然冒出来。
温柔文静的君子兰一贯是个乖孩子,哪经历过被当场抓包这种刺激的阵仗,惊吓之中药粉抖得满花盆都是,一株君子兰愣是给吓成了含羞草。
看着面前两盆吓呆了的幼崽,帝休怒极反笑:“栀栀、君崽,好好措辞,我给你们狡辩的机会。”
……
帝屋本来以为自己对帝休的那一番糊弄可谓天衣无缝———他是答应了不夜侯前辈不少药的品种,但他没答应他会吃啊!
帝屋翘着腿在吊床上晃荡,只觉得天更蓝了,草更绿了,风更清……怎么会有一股熟悉的、难闻的味道飘过来?
他顺着风的源头看过去,先是看到了帝休,然后看到了帝休手里那熟悉的、宛如噩梦一样的药草。
帝屋:“???”
“幼崽都知道要按时吃药,族长也得以身作则吧?”帝休好像半点都不知道帝屋今天赖过去了药方的事,笑眯眯道,“族长你日理万机,兴许是忘了,看———我都给你送过来了。”
帝休手里端着一个比脑袋还大的碗,碗里绿的红的紫的蓝的药草摞成了一座小山:“这是今日份的药,生吃。”
帝屋试图挣扎:“你给我,我过会儿就吃。”
“生吃要趁新鲜。”帝休将碗塞到他怀里,“族长日理万机,很容易忘记的。”
在帝休的注视下,帝屋满脸痛苦地吃下了这一海碗药材:“yue———”
“吐出来药就没发挥作用。”帝休温和道,“族长是要重新吃份一模一样的吗?”
帝屋:“……”
他将心中不断涌上来的恶心感强行压回,然后两眼麻木地躺回吊床上,天不蓝了,草不绿了,风也不清了。
第287章
接到帝休的传信时, 虞荼就知道族长肯定没有老实吃药,所以他极为贴心地给帝休长老传了一份详细的药方,精确到了每天的数量。
毕竟对面的族长是一棵一千来岁的树苗苗呢(微笑)。
搞定了不听话的族长, 虞荼关上茶馆的门, 通过那条狭长的甬道, 去了很久没有去过的后院,后院的“背景墙”早已灰飞烟灭,墙面也斑驳, 白色石砖上积满了枯枝败叶,那些曾经刻有繁复阵纹的桌椅被掩埋在落叶堆里,已然腐朽得没了形状。
虞荼弯腰提起一把椅子,腐朽的椅子却根本拎不起来, 它在虞荼手中成了抓不住的细屑,纷纷扬扬落下,与枯枝败叶融为一体。
虞荼站在院子中央,满目望去都是荒凉景象, 他不知为什么,竟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来。
这感觉来的快, 去的也快, 虞荼绕着墙边走了一圈, 用能量将枯枝败叶清理干净, 露出底下斑驳的石砖———他准备在后院推衍那个奇怪的献祭法阵。
这个献祭法阵虞荼见过两次, 一次在地下洞穴, 一次在不久前的漫展。地下洞穴里的那个更精细,但当时的虞荼只破坏了核心, 没有窥知全貌,星际馆里的那个更简略, 虞荼拆除的时候记下了大概。
阵法向来精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即使他记下了七成,剩下的三成也是个浩大的工程。
虞荼闭着眼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星际馆里的一切在他脑海中缓缓浮现———黑暗中惊恐的人群、潜藏在蓝色光带下纵横交错的阵法纹路、溢出的血气形成的图案……
能量跟随着虞荼意识的指引,在这方空阔的庭院里将当时的状态一一还原,诡异的红色线条以他为圆心渐渐游弋向四周,在离虞荼五十米左右时,阵法开始闭合,形成一个圆形,接着以圆形为边界,又重新向他的方向涌来。
如果忽略那些红色线条上诡异阴冷的负面气息,它好看得像是画家笔下的惊世之作,自然流畅,繁复美观。
红色的线条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它们纠缠着、翻滚着,以圆形为边界稳定向内生长了二十米后速度渐缓,似乎遇到了无形的阻力,等越过阻力后再次向前延伸,线条颜色便开始减淡,到四十米的距离时,已然淡得发白。
淡红的线条在离虞荼还有九米的位置时成了海岸边试探的浪潮,不断重复着“冲上去、退回来”的举动,始终无法突破那看不见的桎梏。
———推衍已然达到了极限。
虞荼慢慢睁开眼睛。
破坏时还不知其中奥妙,但复原时他却惊觉这个献祭阵法所要消耗的能量恐怖到出奇,除了能量消耗,另一件事也令他极为在意———按照他的能力,正常情况下这个阵法早在离他还有二十七米的位置时便应卡住了,可他按着自己的想法与习惯一顿推衍,竟然又将阵法往前延伸了十八米。
十八米的距离听起来好像不算什么,但若要类比,就相当于他参加了一场全球赛,初赛时国家内部选拔,他本应在内部选拔时就被淘汰,但却硬生生爆冷,不仅一路闯入全球赛,还在最终排名里查有此人。
这已经不能用离谱来形容了。
虞荼看向自己的掌心,那天给族长治疗完后,他从族长体内剥离了出一道印记,那道印记是个黑色符文,符文他半懂不懂,但却意外契合他的思路,虞荼没弄明白所有功效,但却会拆,拆完那个黑色符文后,他的掌心留下了灼烧的伤痕。
现在,伤痕已经好了,可伤痕带来的疑虑却没有散开,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重。
黑色符文也好,献祭阵法也罢,为什么会和他的思路这么契合?难道他也曾参与过这么伤天害理的研究?
虞荼的内心乱了一刹,勉力维持的阵法瞬间解体,献祭阵法本就凶戾,阵法未成的反噬也可怖,输出的能量攻击己身,虞荼脸色一白,几乎站立不住,他单膝跪地,低头呕出一口血。
最近持续上涨的能量刹那空了一大块。
虞荼抹去嘴角的血,等反噬的痛楚过去后才缓慢起身———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能与他的思路契合,他就必然能弄懂,只是需要时间与试错。
虞荼隐隐有种预感,这个他一共见了两次的阵法或许在里表世界并不止两处,甚至可能……牵涉到万年前。
*
十一月下旬,虞荼的生活变得十分规律,马甲研究献祭法阵,本体照常上学。
被曝光漫画为真这事对本体的影响并没有他想象的大,因为他们的同学们要么自己非人族,要么家学渊源早有传承,再不济也被十八岁成年时的录取通知书重塑了三观。
总而言之,他们的同学们虽然也惊讶,但承受能力比表世界的人要好太多。
马甲所在的商业街被堵得水泄不通还要靠异处局出紧急措施,本体所在的长安学府只有他们上学的那天被同学们围着调侃了一阵子,然后大家就忙各自的事去了———长安学府人均卷王,绝非浪得虚名。
这让完全看不到漫画的四个人松了口气,看得到漫画的虞荼也松了口气。
这半个月里,漫画又更了一次,三分之二在讲长安学府的日常与他们接取的擂台赛任务,剩下的三分之一里,一半在画表世界越来越多的怪异,提醒人们哪些地方最好不要去,日常中要注意避开什么,被漫画读者们调侃为“现实版规则怪谈”。
另一半则是马甲的戏份,画了他清理荒凉的后院,又在那里推演诡异的阵法,因为心神恍惚而吐血的那一幕也被漫画画了出来,虞荼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读者们的反应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不仅应激,还好像脑补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呜呜呜呜不要刀我的老婆,知道漫画为真后我就更心疼他了!]
[就喊老婆就喊老婆TAT老婆你要是有意见你来找我,当面和我说好不好?]
[谁能不爱不夜侯呢?没有人能不爱他!【声嘶力竭.JPG】]
[老婆你不能仗着自己能力强就不把身体当一回事,你想想你还有菟菟,你不爱惜自己菟菟知道了会掉眼泪的QAQ]
[老婆!我美强惨的老婆哇!]
评论区的读者们哭成一片,虞荼在那极有感染力与洗脑能力的汪洋大海里,恍恍惚惚觉得马甲简直是全世界最可怜的美强惨,在完全不熟悉的现世里醒来,又目送着故人一个个离开,即使不再记得,却依旧难过到痛彻心扉。
虞荼:“……?”
编的他都快信了!
因为马甲闭门不出,本体又在里世界上学,这次的漫画更新除了能量暴增外,没有其他影响。但漫画更新后的第二天,闻晴旧学姐来了一趟,邀请了他们五人前往【雨曜春尘】。
闻晴旧他们小组实力强劲,除了闻道堂的任务外还开发了其他挣学分的渠道,所以他们小组用学分阔气地包下了一整层实验楼,在虞荼他们应邀后,闻晴旧领着他们去了专属实验层,然后给他们详细介绍了之前她向虞荼提起过的“改变世界的伟大计划”。
被问起为什么突然邀请他们来了解这个详细计划时,闻晴旧直言不讳:“因为嘤嘤你是漫画主角,漫画会围绕你更新,我希望我们的项目能上漫画。”
顾鸿影:“……?”
闻晴旧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特制眼镜:“我们的研究项目又复杂又烧钱持续周期还长,我想从表世界拉点投资。”
顾鸿影:“……啊?”
一种另类新奇但又合理的招商引资方式,好像出现了呢。
这件生活中有意思的小插曲过后,一切有条不紊地继续了下去,十一月的最后一天,顾鸿影突然在他们的五人小群里发消息,说他要去特训一个月,十二月份不会在学校,临走前一起聚个餐。
他发的消息仿佛是一个离别的信号,其他几人也陆续发言———
埃里克:【我收到了家族消息得回去一趟,我的[天赋]需要进一步巩固,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熬过了奥利维亚老师的暑期夏令营,埃里克就有了天赋觉醒的迹象,这半年他的天赋已经正式觉醒了,只是还不太稳定。
殷莉:【我的老师也给我发了消息,我回昆仑大概就在这几天。】
郝芝芝:【如果你们都离开,我可能会回米勒克尔,我感应到我的[天赋]了,校长说如果我有[天赋]觉醒的迹象,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她。】
小伙伴们下个月好像都有正事要做,虞荼刚准备说自己就留在长安学府继续上学,闲暇时接取闻道堂的任务攒学分时,却发现昨天深夜,帝休长老给他发了消息。
消息的大意是说离屏障破碎的时间越来越近,里世界也没有以往那么安全,他们计划给虞荼请一个月长假,让他回来进行“多对一”辅导。
以草木族长辈们对他的爱护,虞荼觉得这个决定并不稀奇,但他们小队五个人下个月都刚好有安排,未免巧合得有点过分。
虞荼给帝休长老回了一个“好”字,然后在小群里和其他小伙伴说他下个月要回草木族。
大家十二月份都有各自的安排,于是晚上的聚餐就被迅速拍板,学习任务重,去表世界太耗时间,聚餐地点定在实验区的揽明月,顾鸿影用学分抢了个包间。
长安学府的食堂味道一流,提前订好的菜都是他们喜欢的,顾鸿影甚至还订了一打啤酒———都成年了,喝些酒也无所谓,就是有点费学分。
他们选的包间在六楼,窗外是高悬的月亮,这周合分最高的学院依旧是文学院,所以人造月亮里放起了《浪淘沙》,头顶的七楼闹烘烘的,似乎是有对小情侣在表白,于是七楼的学生们都在起哄。
《浪淘沙》好像不是那么应景,于是没过多久,就成了《凤求凰》,嘻嘻哈哈的欢声从楼上一直飘到楼下,在表白结束后,才重新换回《浪淘沙》。
除了埃里克,大家成年之前都没喝过酒,几瓶啤酒下肚,几乎全军覆没,虞荼晕晕乎乎地靠在栏杆边,感觉天空中悬挂的月亮在唱歌。
虞荼迷迷瞪瞪地想,月亮也会唱歌?
它唱着“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
顾鸿影过来将他带进了屋,虞荼没听清后面是什么,只听到杯子响亮的碰撞声,还有———
“干杯!元旦见!”
第288章
喝到最后, 一打啤酒见了底,顾鸿影靠在椅子上,脸颊上是醉酒特有的红晕, 但他的眼神却是截然相反的清明。
身具灵力的人是喝不醉的, 灵力在体内运行四五个周天, 酒精就会被灵力消化掉,除非是特意想要醉。
顾鸿影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剩下的半罐啤酒晃荡着漾出水声:“盯着我看什么?”
“你今晚有些奇怪。”埃里克靠在栏杆上翘着腿, 手臂悬空,整个人向后仰,是个危险的姿势,“下个月, 不是特训。”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散漫却相当肯定,金色的发丝沐浴在月光之下,配着那双极有神采的石青色眼睛,美貌惊人。
顾鸿影和埃里克在入学时因为被传送到同一处地方而双双撞晕进了医务室, 从此就结下了梁子,即使后来成了并肩同行的伙伴, 也经常因为看对方不顺眼而阴阳怪气, 但若要论了解程度, 埃里克是最了解顾鸿影的人。
顾鸿影平时嘻嘻哈哈, 阳光活力之中透着沙雕, 但正经起来时, 却与平常判若两人,他笑了一下, 没有接下这个话题。
“我在想一个问题……”顾鸿影继续摇晃着他手里没喝完的半罐啤酒,然后垂眼盯着, 仿佛里面潜藏着一个有趣的秘密,“你说我们相聚组成小队,是自然而然,还是命中注定?”
“为什么会产生这个疑惑?”埃里克身体微微前倾,“因为你是白泽转世?”
他们小队里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渠道,所以大家都知道顾鸿影就是白泽。
“或许?”顾鸿影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说,“也许命运就是一盘巨大的棋?”
从他接到录取通知书、从他被丢到诡异的荒山、从他敲开虞荼所在的小楼的门……
顾鸿影的神色看起来不像醉酒,但话题却东一句西一句,好似浑然没有中心:“三青给我送来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以为它是骗子,生气的三青将我踹到了入学测试的地方,我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不夜侯。”
一年多前的记忆依旧那样鲜活,顾鸿影清晰地记得白雾环绕着他,在荒凉破败的废墟里,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那时光线昏暗,歌声诡谲,他扯开了挡住道路的、枯死的爬山虎藤,猝不及防地遇到不夜侯时,顾鸿影当场愣住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见到不夜侯前辈的第一眼不是害怕,而是亲切,意识深处冒出的雀跃,让他对这位明明是第一次见的陌生人提不起丝毫防备之心。
就像他不明白“荒山歌声之谜”为什么莫名其妙解决了一样,顾鸿影也不明白在自己问出“你是谁”时这个问题,他的心中为什么会莫名升起隐约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他不知道。
后来好不容易下了荒山,他在槐林镇挨家挨户敲门求助,只有虞荼选择了帮助他,见到虞荼的第一眼,顾鸿影同样有种亲切感,只是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他最初将这种亲切感归结于虞荼长着一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现在再看,或许是因为荼荼与不夜侯前辈有亲缘关系,所以他同样觉得亲切。
“或许那个时候,命运就已经开始了。”顾鸿影喝了一口啤酒,继续道,“如果我是白泽转世,前辈当时看见我,到底是在看我,还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埃里克皱眉,不解道:“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个?”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意。”
顾鸿影自己也不解,他从小被爱意包围,父母、长辈、朋友、甚至是路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大家都对他予以善意,他阳光开朗,热情活泼,在爱意之中慢慢长大成人———他并不是会纠结这种问题的人,这种问题在他眼里,还没有今天的阳光好不好重要。
他说:“可能因为他是不夜侯?可能因为他是荼荼的长辈?”
他的语气迟疑且充满了不确定,明显是自己都不相信,可他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顾鸿影转头看看旁边已经醉倒的虞荼,虞荼喝醉了很乖,不发酒疯,不说胡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沙发上蜷成一团。
“不夜侯前辈是一个很好的人。”顾鸿影说,“可能是因为太好了,所以很多问题前辈都会自己背负,甚至很多危险是我们带来的。”
他们那诡异的运气总让他们遇到超出能力范围的事,以至于他们无法自主解决,不夜侯前辈为了捞他们几个还受过伤。
“前辈比任何人都要在意荼荼,否则不会在一遇到危险时就那么及时出现。”顾鸿影斟酌着词句,“按理来说,荼荼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活的很累。”
虞荼腼腆话少,温柔细心,大一开学之后,在他们几个的影响下,自信开朗了不少。
顾鸿影知道虞荼是孤儿,从小的生活条件不好,直到他回归草木族,又有了一个宠溺他的强大长辈。按理来说,虞荼应该会在这些爱里舒展枝叶,就像揉成一团的纸张被慢慢抚平褶皱,重新变回原本的模样,可他不是。
那么多的爱倾泻下去,他却没有在爱里生出翅膀,反而像被捆上了沉重的锁链,作为朝夕相处的伙伴,顾鸿影并不是无知无觉。
“你觉得荼荼背负着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对吗?”埃里克从小被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察言观色是他的基础技能,他意有所指,“其实大家都有所察觉。”
平时相处的过程中,他们有在不留痕迹地照顾虞荼的情绪,尽可能地不将把负面情绪带出来,埃里克其实有时也不明白,他偶尔会从虞荼的眼神里看到浓重的疲惫和稍纵即逝的痛苦,但这不应该。
草木族对幼崽的呵护有目共睹,虞荼又那么特殊,只会得到更多的、更细心的照顾,这样的负面状态并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更别说他努力得令人心惊,仿佛身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追赶着,片刻不能放松。
“你们为什么不怀疑是他的[天赋]在作怪?”郝芝芝从沙发的另一端慢慢爬起来,她的眼神也很清明,用灵力促使了自己酒醒,“你们或许没有意识到,[洞悉万物]究竟有多特殊。”
“我担心他可能用[天赋]模模糊糊感知到了一些……命运。”郝芝芝顿了顿,“而他感知到的东西,或许不太妙。”
他们三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没有谁接着郝芝芝的话往后说,但三个人心知肚明,如果[洞悉万物]真的如同郝芝芝所猜想的那么特殊,那么虞荼所感知到的,大概率与不夜侯有关。
血缘相牵的亲人,更容易捕捉到一些讯号。
这个话题委实有些沉重,最后还是由顾鸿影打破了沉默,他努力笑了笑:“不管怎么样,增长实力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是啊……”郝芝芝惆怅地叹了口气,忽然道,“莉莉,你装睡的本事可真不怎么样。”
斜靠在椅子上的殷莉缓缓睁开眼睛,她面上还有着些许醉意,但整个人看起来还算清醒:“我有在听,只是不想说话。”
顾鸿影乐了:“还好荼荼是真睡着了,不然我们五个现在都是假醉,那不尴尬到爆炸?”
埃里克十分真诚道:“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
“其实……虞荼有点像我师父。”因为残留的醉意,殷莉说话慢吞吞的,浑然不觉自己的话多有歧义,“他们、都是执念很重的人……我能感觉到。”
“虞荼在害怕——”她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措辞,“失去。”
害怕失去什么?
答案好像呼之欲出,又好像疑云重重。
这个话题如果再接着往下讲,或许会涉及到他们都不想触及的问题,于是四个人默契地止住。
顾鸿影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们今天怎么回去?”
答案很快有了揭晓。
埃里克的家族有专人等在长安学府外,只等聚餐结束就将埃里克带回,殷莉说会有人来接她,郝芝芝也一样,至于虞荼,顾鸿影联系了草木族的帝休长老———他们之前加过联系方式。
热热闹闹的聚餐在夜色中散场,大家告别之后奔向各自的方向,来接殷莉和郝芝芝的是时序与谢见微,还有点醉意的殷莉睁大了眼睛:“……老师?”
时序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像是夜色中从天边倾泻的冰雪,她向殷莉微微点了点头:“走吧。”
殷莉晕晕乎乎地上了她的飞剑,时序的剑与她的人一样沉稳,灵力构筑的防御罩里没有一丝风,殷莉站在她的背后,或许是月光太清幽,殷莉竟然发现时序束起的长发间有了许多霜色,她好像不知不觉间,就开始像老人一样白头了。
……
目送着时序带人远去,谢见微才收回了目光,看着安静等在她身侧的郝芝芝,她笑道:“我们也走吧。”
在构建传送阵时,她听到郝芝芝的声音:“为什么是您辅助我觉醒[天赋]呢?”
她的问题太过直白,但没有恶意,谢见微有些惊讶,灵力以一种平缓的状态从她指尖流入阵法中:“我以为你不会直接问。”
郝芝芝说:“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倒也不至于被蒙在鼓里这么夸张,如果不是你们成长的太快,这个问题在大四时你们才应该苦恼。”谢见微一边为阵法填补细节,一边回答她,“[天赋]有六大类,但鲜有人知,六大类天赋之外还有第七类,也就是特殊类,之前是虞荼,现在是你。”
“天地间讹兽数量稀少,但几乎没有讹兽能活到成年。”她在阵法上落下最后一笔,“换句话说,即使能活到成年,讹兽也终身不会觉醒[天赋]。”
郝芝芝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谢见微的话,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特殊:“因为我的[天赋]就像虞荼的[天赋]一样,理论上根本不可能存在?”
“我喜欢和聪明的孩子打交道。”谢见微嘴角勾起一个笑,“恭喜你,猜对了。”
传送阵在眼前漾开波纹,谢见微将郝芝芝先推入了传送阵内,自己随后迈入:“世人都觉得讹兽的[天赋]是谎言,但谎言只不过是讹兽的本能。”
“讹兽真正的[天赋],是言灵。”
指真成假,言假为真。
……
将四个小伙伴都安安全全送走后,顾鸿影终于扭头看向一直默默跟在他后面的、兜帽遮到下巴的邝冕。
“我说墟者大人———”顾鸿影拖长了的音调,“大晚上的,您还穿一身灰袍子啊?”
“装束自由嘛,你少管。”邝冕和顾鸿影也算熟稔,毕竟顾鸿影这半年时不时展开不定时不定场特训,作为归墟难得不社恐的人,他当之无愧(被迫)地承担了其中几场特训,两个人一拍即合,臭味相投(划掉),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顾鸿影:“特训是您领我去?”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邝冕在兜帽里翻了个很没有长辈形象的白眼:“不然呢?你以为大半夜的过来接你我很愿意吗?”
顾鸿影:“要不我先回宿舍睡一觉,我们明天再约?”
“我拒绝。”邝冕驳回了他的提议,“那我明天还得早起,太亏了。”
他现在天天夜观星图白日睡觉,整一个昼夜颠倒脱发剧增,天天累得和条死狗一样,晚上观完星图不准睡觉还要过来接人安排训练———这是什么苦日子啊!
邝冕在自己宽大的黑袍子里掏了一会儿,摸出一个阵盘:“你先和我去归墟待三天,三天后他们安排清楚了就会有人来接你。”
“对了!”他一边将阵盘抛到空中注入灵力一边说,“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找到答案了。”
“你之前不是问我一个人的运气为什么会毫无预兆地变差吗?”他控制着灵力徐徐展开阵法,“如果没有被借运,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甚至还在不断做好事攒功德,运气却依旧很差,甚至差到一种离谱的地步……”
阵法成型,邝冕回过头来看他,因为灰袍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所以顾鸿影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有一种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概率,就是那人的未来必然要发生一件大事,而这件大事,提前预支了他一生中全部的运气。”邝冕意味深长道,“所以之后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在‘还债’罢了。”
第289章
夜晚的月光照亮郁郁葱葱的林木, 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在其中穿行,他经过的林木都悄悄向两侧让开,细心地为他腾出能通行的位置。
虞荼不断回忆着之前马甲感知到的方位, 一刻不停地向记忆中的方向飞奔, 他的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酒气, 但眼神却无比清明。
虞荼只是放任自己小醉了一阵,并没有长时间失去意识,但得益于这一年多来突飞猛进的演技, 躺在沙发上装醉这事,没被任何人发现。
不管是为了小伙伴们,还是为了草木族的长辈,又或是为了自己, 虞荼都要去禁地里探一探。
越靠近马甲之前感知到的方位,虞荼越觉得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小心包裹着全身的灵力流速陡然快了数倍,虞荼甚至隐隐有点力竭。
如果不是入族地拜访的功能掌握在族长手中, 未经族长允许擅闯会引发示警,虞荼高低要将自己的马甲弄过来。
他双手扶着膝盖, 弯着腰狠狠喘了几口气, 身上的灵力流转不再像之前那样顺畅。虞荼知道自己一旦灵力流转断裂, 气息就会泄露, 要不了几秒就会被族长抓包。
离目标的距离不过上千米, 虞荼看向前方, 怎么也不甘心,如果人形不行, 那原型呢?
一秒后,身高2.06米的茶树苗出现在原地, 虞荼苗迈着根向前一步后惊喜地发现———压迫力变小了。
草木族的禁地,对草木果然很友好!
变成茶树苗后速度陡降,虞荼苗啪嗒啪嗒着向前,时不时用根和枝叶推开地上挡路的残枝,一千米的距离按他之前的速度只要四五分钟,现在至少要半个多小时。
虞荼努力地用原型赶着路,他不知道的是,他目标的终点,族长帝屋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的面前浮着一面水镜,镜子里是鬼鬼祟祟的茶树苗。
“真可爱啊。”帝屋笑眯眯的,“荼荼崽都会耍心眼儿了。”
“你真准备让他走到禁地来?”他的身边站着一个面容沉静的女人,黑色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了灵蛇髻,“然后在禁地门口将他逮回去?”
“知我者,琳琳也。”帝屋看着水镜里正哼哧哼哧掀翻路障的茶树苗苗,指尖微动,通向禁地的小路上,路障又变化了形状,“你说茶树的喜好是不是都很统一?怎么不夜侯前辈对草木族禁地感兴趣?荼荼崽也对草木族禁地感兴趣?”
“族长,容我多提醒你一句。”鸢琳说,“要是他历经千辛万苦走到禁地门口,发现是你在折腾他还看他乐子,气哭了你负责?”
“我了解荼荼崽,他没那么容易哭。”帝屋将水镜里的画面放大,看见茶树苗被路上倒吊下来的蟒蛇吓得一蹦三尺高,然后灵活地将蛇踹出去,“他知道自己做的这事儿不对,所以就算我捉弄他,他也不会找任何树告状。”
帝屋将这个画面用留影石截下来:“崽子调皮,总该长点记性。”
鸢琳:“……”
“你说一棵幼苗为什么天天这么操心?恨不得自己无所不能,将所有人都庇护在自己的树荫下。”帝屋看着看着叹了一口气,“我在反思我们到底哪儿做的不好,才让他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所以———”鸢琳皱眉,“族长你想借由禁地这件事,来告诉他我们的能力远比他想的强大,让他安安心心当棵小树苗?”
“我就说琳琳懂我啊!”帝屋脸上挂上了得遇知己的表情,“你想想荼荼崽一到禁地大门口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兴致昂扬,随后发现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这不得对我心悦诚服?”
鸢琳:“……?”
她觉得吧,她要是那株茶树幼崽,生吃了族长的心都有。
……
虞荼用原型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走到了一处山坡下,只要翻过这座山坡,就可以正式进入禁地了。
虞荼苗高兴地在原地蹦哒了两下,弯弯枝干抖抖叶子,一鼓作气爬上了山坡,然后———
“嗨~晚上好啊荼荼崽!”
虞荼苗:“??!”
他懵逼地抬起叶子,看到山坡后不规则的石头上,族长正闲适地坐在那里向他打招呼,脸上的表情堪称阳光灿烂。
翠绿笔直的小树苗吓得后退一步,呲溜一下摔在了地上。
帝屋从石头上跳下来,过来将虞荼苗从地上捡起来,压低声音吓唬道:“说了多少遍!草木族禁地不准擅闯!你知道擅闯有什么后果吗?”
他手里翠绿笔直的小树苗每一片叶子都因为惊吓而蔫兮兮,看起来可怜巴巴,被抓住了也不敢动弹。
“就这么好奇禁地里有什么?”帝屋表情严肃的时候看起来很有几分吓人,“如果禁地里关押着什么凶兽,你一棵刚成年的苗苗进去是准备过去给它当食物?”
虽然帝屋确实是想让虞荼对他们的实力有信心,也存了几分看茶树苗苗出糗的意思,但这一幕真的发生了,他还是会忍不住生气。
禁地!
危险的地方、禁止通行的地方才会叫禁地,虞荼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存在着危险,但他还是偷偷摸摸来了,帝屋发现了还好,如果他没发现呢?如果禁地里真的像他吓唬虞荼的一样,关押着凶兽呢?
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这才是帝屋生气的根本原因。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做的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背负的责任。”帝屋将茶树苗苗放在他之前坐的那块石头上,语重心长道,“拉紧的弓弦超出负荷,弓弦就会断掉,无关强悍弱小,人也一样。”
看着石头上那垂头丧气,叶子边缘都有点焦枯的茶树苗,帝屋摸了摸他的叶子:“是我们有哪里做的不好吗?才让你时时刻刻都担忧着,什么都想往自己身上扛?”
他掌心下的茶树叶子抖了抖,然后微微晃了晃,意思是【没有】。
从小的生活经历就告诉虞荼,不要做超出规则外的事,做超出规则外的事只会带来灾祸招致不幸,但回到草木族后,他被惯坏了。
仗着草木族的长辈们都关心他、喜爱他,所以擅闯禁地这样严重的事,他甚至没有多加思索就做了———因为他知道哪怕被发现,也不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被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
不是族长他们哪里做的不好,而是他们做的太好了,好到虞荼想要更努力一点,在那可能发生危险的未来里,让他在乎的人可以尽可能地远离,他可以辛苦一点,累一点,受些伤,流点血也无所谓,只要那些对他好的人、爱他的人平平安安就够了。
喜欢不夜侯的人有很多,可爱虞荼的只有那么几个。
帝屋感觉在他说完后,掌心下的茶树苗情绪似乎更低落了,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之前还和鸢琳夸下海口,荼荼崽现在不会要哭了吧?
他寻思他也没那么凶啊!
“咳咳———”帝屋有点慌,因为魂魄缺损后脾气日趋暴躁的族长努力柔和下自己的音调,“没有在怪你。”
掌心下的叶子隐约沁出了湿润的水汽。
帝屋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人急就会生智,树也一样,帝屋迅速收回手,清了清嗓子:“荼荼崽啊,擅闯禁地还是有惩罚的,你过来受罚!”
蔫巴巴的茶树苗从石头上跳下来,有气无力地拖着根乖乖走到他面前站好。
帝屋:“……”
并不存在的良心隐隐作痛。
他翻手招出一面比茶树苗还高的水镜,让虞荼苗站到镜子前:“罚你将过程看一遍吧!”
镜面波纹荡漾,渐渐浮现出画面,正是虞荼前往禁地的录像。
从第三方的视角看,虞荼遇到的那些危险与障碍充满了异常明显的人为痕迹,甚至那条通往禁地的小路,都像是被刻意安排好的。虞荼看到了那条吓到他的蟒蛇,突然出现粘掉他一片叶子的蜘蛛网,将他绊了个狗啃泥的半截石头……
愧疚到快掉眼泪的茶树苗苗:“……?”
他往前蹦了蹦,认认真真地看着那比他还高的水镜。
半小时后。
“哎哎哎———荼荼崽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帝屋胳膊伸得长长的,他的手心里抓着一株快要弯成360度的茶树苗,茶树苗的叶子和根都在疯狂抖动着,一株茶树苗愣是挠出了发疯猫咪的架势,“看过程是惩罚嘛!我们之前说好了的!这不是想让你印象深刻长点教训,以后少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吗?”
“别气了别气了!你看起来都要气成树癫疯了!”帝屋尽可能地伸着胳膊后仰着脸,避免虞荼苗胡乱挥舞的叶子和四处乱踹的树根真的踹到他,“不要那么生气嘛,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大晚上的惊喜冒险耶!”
什么愧疚什么负担什么心理压力在这一刻通通消失殆尽,虞荼眼里只有族长那张欠揍的脸,今天踹不到族长他绝不善罢甘休!
*
聚会当晚的深夜,虞荼在单方面试图“殴打”族长,而顾鸿影被邝冕领回去后,遭受了一次强烈的视觉冲击。
顾鸿影恍恍惚惚:“这里是归墟?!”
“对啊。”邝冕转过头,“有什么问题?”
顾鸿影继续恍恍惚惚:“归墟竟然是一座巨大的……痛城?!”
顾鸿影并没有来过归墟,归墟的一切都源自他的想象,他以为的归墟神秘、强大、古朴,与星辰挂钩,遍布着宇宙的秘密;实际的归墟有各种各样造型奇怪的房屋、各种动漫人物的雕塑、绘满可爱标语的指示牌、因为现在是晚上,还有一些阴暗爬行的东西在街道里呼啸而过……好像有什么滤镜,悄悄地碎掉了。
“你们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惊讶?”邝冕说,“那棵小茶树苗苗第一次来拜年时也这样。”
顾鸿影:“……”
归墟这个名字看起来就不像能与二次元挂钩的啊!
“这三天你和我住一起。”邝冕在前面给顾鸿影领路,他非常淡定地在一堆除了可爱就毫无用处的指路牌里精准分辨出正确方向,“元旦前一月,每日月交替一次,归墟的布局就变幻一次,如果不想走到什么要命的布置里,这三天就不要出门。”
顾鸿影匪夷所思:“这些痛屋和指路牌难道还有杀伤力?”
邝冕停下脚步,顾鸿影好像听到那宽大的兜帽下传来一声短促的笑:“不相信?”
他说:“你去摸摸前面那堵墙?”
顾鸿影目露警惕:“我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背后就突然传来一股巨力,于是顾鸿影被迫双脚离地飞向前方,在离前方那堵墙还有两公分时,他成功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止住了前冲的架势,但已经来不及了。
前面的墙被漆成了粉色,绘有格外可爱的小动物,但顾鸿影冲过去的那一刻,小动物露出一个夸张的笑,裂开的嘴比顾鸿影整个人还高,如果不是顾鸿影停得快,大概会和它嘴里的牙齿打个亲密的招呼,然后再留下点见面礼。
冷汗瞬间布满顾鸿影的额头,他退出去好远后才心有余悸道:“归墟都是这个风格?”
温馨童话风秒变恐怖噩梦流!
“到也不是。”邝冕淡定地站在原地,淡定地解释,“你运气不太好,触发的是基础款,没开到隐藏。”
顾鸿影沉默:“所以上次荼荼来也这样?”
“怎么可能?”邝冕反驳,“大过年的,我们才不整这些阴间玩意儿。”
顾鸿影匪夷所思:“所以不是过年就可以整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们面前的巷道里,一个黑漆漆的草怪举着胳膊“哟欧欧欧”地呼啸而过,纷纷扬扬落下一地草屑,躺在地上的草屑一拱一拱的,仿佛有了生命,在顾鸿影惊悚的视线里,这些草屑慢慢自动拼合,组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稻草人。
数量不少的稻草人们伸伸胳膊踢踢腿,然后从身上扯下点草絮自制乐器,它们先是试音,在发现音色正宗后,就吹吹打打散向各个方向,有好几个稻草人准备的乐器都是唢呐,在深夜里有种极富穿透力的嘹亮感,没过多久,唢呐声里又有了长笛、架子鼓等一系列乐器。
“不要纠结这种细节。”在大杂烩的背景音里,邝冕语重心长地告诫顾鸿影,“年轻人嘛,要学会包容地看待世界。”
第290章
在大杂烩的背景音乐里, 被归墟的墟者告诫“年轻人要学会包容地看待世界”时,顾鸿影觉得整个归墟的精神状态都十分美丽,有种平静的癫感。
“现在的社会生存压力剧增, 到处都卷成麻花, 年轻人压力大总得排解, 比如痛包痛墙痛别墅、吃谷跟团行为艺术。”邝冕不愧是归墟的最高领导,哪怕看到不远处有人在房顶上表演对月嚎叫时也十分淡定,有种异于常人的包容心, “压力要是不排解出来,就容易出心理问题。”
对月嚎叫的人向他们的方向扔了个东西,邝冕抓住转手扔给顾鸿影,顾鸿影举起来一看, 是块切得四四方方还裹着保鲜膜的血淋淋肉块。
“这次应该是苹果味的。”邝冕淡然点评,“倩倩做的甜品越来越逼真了。”
顾鸿影沉默了一会儿:“好吃吗?”
“挺好吃的。”邝冕对着嚎叫的方向招了招手,“我们有两个人!”
那边又飞过来一道黑影,邝冕抓住后摊开手, 和顾鸿影手里的是同款。
他撕开裹好的保鲜膜,一边吃一边领着顾鸿影继续往前走:“倩倩也不是每天晚上都出来嚎的。”
言外之意, 甜品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
顾鸿影木着脸咬了一口逼真的肉块, 口感是慕斯特有的细腻绵实, 清新的苹果香恰好把握住了甜品的精髓———好吃但不过甜。
癫, 癫点儿好啊。
……
安置好了顾鸿影, 邝冕在二楼脱下了归墟统一的灰袍子, 他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去浴室里准备洗漱, 大晚上的吃甜品容易蛀牙。
今天的浴室是朋克风,天天熬夜的邝冕睁着一双无神的死鱼眼, 试图拯救一下最近颠倒的作息———今天不用看星图,天亮起来前可以睡觉。
吐出白沫,邝冕将牙刷插到骷髅怀里,骷髅的头顶上开出一朵花对牙刷进行深度清洁与消毒。
洗漱完毕后,他躺入2×3.5M的金属棺材中,棺材的外壁缀满了各种各样的铆钉与齿轮,蒸汽朋克的风格扑面而来,因为天天昼夜颠倒,邝冕决定提前适应一下入土为安豪华版。
他将双手安详地交叠在腹部,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头顶上方棺盖冒出来,慢慢向下倒,滑动着准备闭合,在棺材里的光线越来越昏暗,只剩下一线光亮的时候,一张纸穿过棺材那狭窄的空隙,“啪”地一下贴在了邝冕的额头上。
昏昏欲睡的邝冕:“……?”
他伸手揭下贴在头顶上的纸张,灵力导入其中后……邝冕“诈尸”了。
他从棺材里蹭地一下坐起来,两眼瞪得像铜铃,这张纸并不是归墟那些不省心的崽子们弄坏了什么设施后归墟给他的反馈,而是不夜侯的拜帖。
不夜侯的!拜帖!!!
这一瞬,邝冕觉得自己还不如就在豪华棺材里长眠,但理智终究压过了情感,他悲伤地爬起来换衣服,穿上他能遮到下巴的灰袍子。
虞荼在一楼看见邝冕的时候,感觉坐在他对面的邝冕身上萦绕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怨气。
虞荼有些不好意思。
本体和族长在草木族禁地大门前“互殴”,马甲被本体传过来的情绪气到干不下工作,禁地估计彻底去不成了,虞荼思来想去,决定连夜拜访归墟的墟者。
他知道邝冕最近的生活日夜颠倒,夜观星图,白日睡觉,所以虞荼趁着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递了拜帖,这样他和邝冕谈完之后邝冕还能及时睡觉,继续他不规律的规律生活。
浑然不知不夜侯贴心行为的邝冕坐在他对面,兜帽下是一双缺觉的死鱼眼:“前辈深夜而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寻我吗?”
对面的不夜侯笑得温和,但邝冕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他上次破罐子破摔透露了帝屋的身体状况,然后第二天晚上就被莫名恢复了大半的帝屋开了小型跨域传送阵过来将他一顿暴揍,差点被拆成百八十块儿,现在回想起来,邝冕还觉得浑身酸疼。
恐怖的回忆席卷了他,邝冕也不敢悄悄犯困走神了,他警觉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属实有点条件反射的ptsd。
欸?
虞荼在心里惊讶了一下,他还什么都没问呢,不过邝冕这个态度犹如此地无银三百两,这说明他恰巧知道些什么。
虞荼目前能接触到的人里,大概率知道一部分或者全部计划的人,只有邝冕最好应付,吓一吓挤一挤,再诱导几句,虞荼就能和自己知道的东西两相印证,或者骗出点意外惊喜。
邝冕披着特制的灰袍子,虞荼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他感觉到邝冕的坐立难安。
一回生二回熟,虞荼压下自己有点抱歉的良心,开始忽悠:“他这一个月的起点可是归墟,作为墟者,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上回的阴影还没散,熟悉的恐惧感接踵而至,邝冕愈发警惕:“我这边建议您直接回去问帝屋,他也知道。”
他的内心狂流宽面条泪,逼供他有什么用?帝屋同为草木族不是更好问吗!
他强烈的抗议之情掐灭在对面不夜侯无奈的笑容中:“他只是一颗一千来岁的树苗苗,倔得很,我也没办法。”
族长用来噎他的话,成了插到邝冕身上的回旋镖。
邝冕:“……?”
听听!听听!什么叫一千来来岁的树苗苗?这话也能说的出口?!
“我的年龄甚至没有帝屋族长的十分之一。”邝冕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也是个孩子呢。”
认怂不丢人,总比不小心说漏嘴了又莫名其妙挨揍的强!
虞荼被邝冕的厚脸皮噎住了,邝冕索性再接再厉:“既然我还小那要健康作息,我就不陪前辈聊———”
转身开溜的邝冕撞上了楼梯口的空气墙,被坚固的墙体震得后退一步。
邝冕:“……”
他绝望地转过身,不夜侯在沙发上动都没动,仿佛早有预料。
“人族与草木族,怎能一概而论?”
虞荼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能和族长玩的好的人,总要提防着他们用近似的手段耍赖。
说不赢跑不掉,邝冕沉痛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回来坐好,咸鱼的本能在心中热烈升腾,他又想摆烂了:“我知道的不多。”
“所以———”他理直气壮道,“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夜侯前辈别想从他这儿撬到一点消息!
出乎他意料的是,不夜侯没有为难他,他只是笑了一下,礼貌地颔首:“我明白了,多谢解惑。”
不夜侯的话刚说完,他的身形就像烟一样散去了,邝冕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整个归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自然能感觉到不夜侯并没有离开,但定位到不夜侯所在位置时,邝冕吓到心脏差点停摆———不夜侯在顾鸿影的房间里!
宽大兜帽下的表情失去了控制,邝冕宛如火烧屁股似的飞快冲向顾鸿影在的位置,顾鸿影今晚要是在他手里丢了,他绝对活不到明天!
邝冕现在后悔的要命,他要是老老实实和前辈打太极,也不至于有现在这么一遭了!
他几乎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到顾鸿影所在的、拥有层层防御法阵的房间里,看着顾鸿影还安然地在床上瘫成个大字,没有当场失踪后,他狠狠地松了口气。
不夜侯站在房间的阴影处,脸上的表情也掩在黑暗中,但邝冕知道,不夜侯在看顾鸿影,或者更具体一点,他也许在透过顾鸿影,看着曾经的白泽。
“归墟是万物之灵的归属,联通无尽之海,海中有生死门。”黑暗中,不夜侯轻声说,“生死不休,生死门不朽……我并不是不知。”
虞荼说的是从书上看来的归墟的密辛,但这个秘密也没有那么隐秘,只要消息足够灵通,或者处在足够重要的位置,都会知道。
这模棱两可的几句话,是虞荼东拼西凑得出来的答案,若是要让他往深了说,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拿来诈一诈大悲大喜之下的邝冕或许会有奇效,毕竟处在高位的人总是容易想的太多,一句话能往里想四五层意思。
邝冕果然上当:“您既然都知晓,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我只是来确认一下……”不夜侯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果不是邝冕一直在凝神细听,几乎会将他的话错过去,“总不能……又重蹈覆辙。”
邝冕这一瞬头脑风暴,他想起那个隐约的传闻———据说陨落的凤凰曾经给不夜侯前辈留下了一些东西,难道这个传说……竟然是真的?!
凤凰前辈不会那么疯,疯到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吧?!
邝冕打了个哆嗦,他感觉不夜侯前辈的目光从顾鸿影身上移到了他身上,窒息一般的沉默。
虞荼在心中叹气,他没词了,谜语人可真不好当。
邝冕不安地拽了拽自己的兜帽,恨不得将整张脸都藏起来,他现在特别特别绝望,每个人负责的部分都不一样,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可不夜侯前辈好像已经知道了十有八九。
不夜侯前辈用自己的方法知道这件事和不夜侯前辈从他这里知道这件事———这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啊!
邝冕感觉自己身上又隐隐作痛了。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安抚好他面前情绪不对劲的不夜侯,避免这位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记忆的前辈一个冲动将顾鸿影带走———他可没有本事将人抢回来!
“我们已经努力了很多年,也有足够的数据支撑。”邝冕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坦白了,“以生死门中的生死之气交替为他打磨灵力,迅速提升体质,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他强调:“我这里确实只是第一步。”
所以不要再对他逼供了,后面他是真的不清楚,就算清楚也是不清楚!
虞荼若有所思:“所以第二步在草木族禁地,关键在那些妖族族长上。”
邝冕:“……?”
邝冕:“??!”
因为不夜侯语气太过肯定,邝冕根本就没往“这也许是不夜侯的推测”这个方向去想,他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好你个帝屋,难怪不夜侯前辈不仅不逼问还宠溺地说“他只是棵一千来岁的树苗苗”,感情是早就坦白了!
他甚至都不知会他一声!
他要是早点知会他一声,他至于今天晚上提心吊胆大喜大悲绞尽脑汁最后还是投降了吗?
帝屋他竟然搞背刺!
邝冕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想将帝屋卸成个百八十块拿去当柴烧的心达到了巅峰。
虞荼诈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决定见好就收,他现在已经有了非常清晰的方向———无论是本体还是马甲,都要抓紧时间折腾族长。
第二步的具体计划,他还不知道呢。
远在草木族的帝屋一连打了五个喷嚏。
……
顾鸿影这一觉睡得特别好,就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受了点惊吓———毕竟一个灰袍子直挺挺地坐在你床边,兜帽都挡不住那强烈的注视感时,也确实惊悚。
“总算睡醒了啊?”
那灰袍子出声后顾鸿影才知道是邝冕,可能是刚醒过来的脑袋还有点懵,顾鸿影觉得这位墟者的声音里好像带着怨念和……阴阳怪气?
邝·害怕离开的不夜侯前辈反悔于是硬生生守了一夜·守夜时疯狂给各方发传信符·被帝屋拒不承认这事气到爆炸的超级大冤种·冕———他的心里真的有一万句优美的语言要讲!
咬牙切齿的表情都掩在兜帽里,对外他仍然是那个看起来还算稳重的墟者:“醒了就赶紧洗漱,然后和跟我来。”
顶着一头乱发的顾鸿影大脑显然才刚刚开机,并没有听出话语里潜藏的危险:“好嘞!”
十分钟后,顾鸿影叼着个包子,跟在了邝冕背后,邝冕带他经过了一个又一个复杂到令人眼晕的传送阵,到达了一片海边。
海一般蔚蓝、平静、广阔,带着一种隐约的咸腥气,海浪会不断冲刷沙滩,留下海洋的馈赠。
但眼前的这片海,无比的平静。
海的颜色蓝到近乎黑,但蓝黑的底色中又泛起像反光一样的白,邝冕站在他的身侧,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吟唱着什么。
顾鸿影默默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心跳如擂鼓。
“咚!咚!咚———”
那好像不是他的心跳,是海的心跳。
海底的白色里,游出一条条剪影似的白鱼,边缘柔和而模糊,这些白鱼首尾相衔在海中缓慢游动着,星点点的光从它们身上抖落———无数白鱼组成了漩涡。
顾鸿影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不同于这世上任何一种气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这一刻张开,像是因为欣悦,又像是因为恐惧。
像镜子一样毫无波澜的海面“活”了过来,水浪像涨潮似的,渐渐涌到他脚下。
顾鸿影下意识地往后退,背后却有一双手抵住了他。
“快去。”
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推了他一把。
顾鸿影扑入那正好涌起来的海水中———这片特殊的海洋,没有依托海岸。
所以……
“噗通———”
顾鸿影坠入无尽的海水中。
无数条白鱼首尾相衔着向他涌来,它们簇拥着他,坠往更深的海底。
第291章
从邝冕那里诈到了满意的消息, 虞荼就从归墟离开了,这本来是一个好开局,但第二步时却惨遭被卡。
本体被看得死紧, 马甲送去的拜帖一概拒收, 帝屋甚至愿意每天不厌其烦地用小型跨域传送阵送上门给虞荼做检查, 也不让他踏入草木族半步。
至于在茶馆里强硬询问或者侧敲旁击?
呵呵,族长会让你意识到一棵树究竟有多难搞定。
想到这里,虞荼站在荒凉的后院叹了口气, 脸上颇有愁容,今天族长明明被他开的药吓到表情痛苦,但就是不肯透露半点,还笑嘻嘻地问他明天要不要继续来。
虞荼又心疼又生气, 恨不得把茶杯糊他脸上!
于是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没办法,来硬的他就撒泼装无赖,来软的就当自己是听不懂话的愣头青,虞荼又不可能掐着族长的脖子逼他将计划全数交代———
哪怕他真掐了, 帝屋估计也不会说,看起来是棵嘻嘻哈哈的树, 真正倔起来的时候, 比谁都头铁嘴硬。
这方面他怎么就不和邝冕学学啊!
虞荼缓缓吐出一口气, 调整自己起伏的情绪, 他半跪下来, 将掌心贴在有些斑驳的白色石砖上, 能量从掌心有规律地向石砖流泻,红色的线条以他为圆心游弋向四周, 到达五十米的距离时红色线条闭合成圆形,又以圆形为边界, 重新返向他的方向。
这几天虞荼一直在尝试着复原这个特殊的献祭阵法,他发现推衍卡住时,他不用去寻求外物帮助,只要不断探问自己的内心,就能在磕磕绊绊中找到正确的路。
这个献祭阵法即使是简略版,展开后的半径也有五十米,纠缠繁复的阵纹扫一眼便令人眼晕,以十米为一界限,红色线条慢慢越过阻碍,越来越靠近虞荼,最后,所有红色线条尽数收拢在虞荼掌下,掌心阴冷的感觉剧增,仿佛压着什么诡异的活物,难受得虞荼直皱眉,恨不得立刻将手抽离。
但理智压过了情感,他没有贸然收手,而是又注入了一部分能量到阵法之中,伴随着听不见的嗡鸣声,阵法里的红色阵纹越发刺眼,赤红的光亮开始有规律地游走———阵法成了。
完整地构建了这个阵法,虞荼自然知晓它的作用———献祭阵法内生灵的全部,将它们转换成高于灵气的、最纯粹的“能量”,能量供应阵法核心,辅助核心脱胎换骨。
听起来好似平平无奇,但“生灵的全部”指的是他们的魂魄、肉身乃至轮回转世的机会,“脱胎换骨”却是要将那些祭祀形成的“恶”分摊给被献祭的祭品,辅助核心无痛升级。
翻译成易懂的语言,约莫是“杀人不偿命,作恶无天收”。
这样逆天的阵法自然限制颇多,要不是虞荼绘制的简略版,用的又是高于灵气的能量,思路还契合,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复刻。
既然明白了阵法的效用,虞荼就准备将这个作恶的阵法散去了,但在摧毁前,冥冥之中,他突然有了灵感———灵感来得又快又急,是一种他从未设想过的新思路。
如果……他将这个阵法翻转呢?
身体似乎快过大脑,能量再次注入,红色的、像活物一样翻滚着的阵纹忽然齐刷刷凝滞,它们开始“褪色”了。
从狰狞诡异的红慢慢转成温柔模糊的白,如果从上方看,便能看到发光的白色渐渐侵染整个阵法。
汗水从虞荼额头上冒出,没入鬓角,又顺着脸颊缓缓下滑———翻转这个阵法比构筑这个阵法的消耗大了十倍!
斑驳的白色石砖地面上传出宛如腐蚀一般的滋滋声,已经褪为白色的线条好像活了的游鱼,灵动而自然,虞荼之前停下来推衍时如果不强行扭转自己的观念进度就会卡住,但现在,一切都顺利到极点,仿佛这个阵法天生就该是这般模样。
这是件好事,又不是件好事。
阵法还剩一圈显眼的红,但白色的线条无论如何也无法闭合———再怎么压榨己身,虞荼也要撑不住了,他最近得到的所有能量都已尽数倾到了阵法中。
两种颜色陷入漫长的拉锯,最后红色悍然反扑,翻转阵法构筑失败,从未有过的恐怖反噬争先恐后向虞荼扑来!
这一霎,心口的剧痛让虞荼无法呼吸,大量的鲜血从他身体里涌出来,融入到身下近乎崩溃的阵法中。
虞荼试图强迫自己保持精神,但眼前的世界却天旋地转,红白交织的阵法、陡然暗下来的天色,意识上蜂拥而至的冲击……
于是不夜侯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成了纸一样的苍白,血没有止住,还在源源不绝地从他身体里流出,又被半崩毁的阵法吸收殆尽。
他轻飘飘地昏在了阵法的中央。
在鲜血的缓和下,红与白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它们交织纠缠着,泛起隐约墨蓝色,恍惚之间,有海浪拍岸的声响。
*
顾鸿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好像化成了一尾白鱼,在无边无际的蓝黑色海洋里遨游,没有日月,没有时间,只有无尽的孤独。
他摆动着尾巴,在游动的过程中,看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景象———
雪花从地面飘向天空,成为无拘无束的云朵;成熟的果实越缩越小,摇身化作绽开的鲜花;走路的老人拄着拐杖,在阳光里成为蹒跚学步的孩童……
他听到无数告别的声音响在耳边,他听到新生儿化为不存在的泡沫,他听到时间在倒退,一直退向不曾有过纸面记载的时光。
他听到风穿过茂密的枝叶,他听到欢乐的他、听不懂的语言,他感受到身边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澎湃灵气……视觉是最先消失的,听觉也在逐渐剥离,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横亘在他与世界之间。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似乎是误入此方世界的来客,他感受到许许多多不属于他的欢乐与悲伤。
不属于他的过载记忆让他像是海浪中的无力小舟,时间倾泻过来要将他淹没。
可是……他是谁?
凝滞的思绪写不出答案,他好像迷失在了时间里。
“白泽。”
有声音穿过混沌纷杂的时间,那么的熟悉。
他是……白泽?
好像冥冥之中的预感在告诉他,答应下来。
答应下来,他是白泽。
他张开口,无论是直觉还是情绪都在引导着他,他几乎就要承认下来了。
可是之前那道声音又说话了。
他说:“顾鸿影。”
同一道声音,两个不同的名字。
他是谁?
【顾鸿影。】
———他做出了选择。
海水在此刻停滞,过载的时间开始重新流转,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雪落到地面化成泥泞的水,果实坠下枝头腐烂在土地上,拄着拐杖的老人在夕阳下离开了时间……欢笑充斥在耳边,新生儿降临在人世间发出第一声啼哭,时间在前进。
他清醒过来,他并不是在海洋中孤独地游荡,他是那些首尾相衔的白鱼中的一条。
他沿着某种特定的轨迹,从海底往上升,脱离海面的时候,他浑身一轻,他看到自己化成了白色的飞鸟,越飞越远,越飞越高,飞到云气之上,随后他低头一瞥,朦胧的云层之下,是烟火人间。
那是他的归途。
……
“哗啦———哗啦———”
海水在拍打着海岸。
顾鸿影睁开眼睛,他看到蓝黑色的、无边无际的海水,如剪影似的白色游鱼簇拥在他身侧,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它们将他推上海面,他看到了头顶上成片的白鸟。
白鸟指引着方向,白鱼承载着他,将他送到岸边。
顾鸿影从海水中起身的那一刻,白鱼沉入海底,白鸟消失在天际,他趟着水,走到真实的沙滩上,海洋重新成为静默的镜面,不再泛起一丝波澜。
归墟的墟者仍然站在原地,他仰头看着天空,好像天空之上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顾鸿影顺着他的视线抬头,蓝黑色海洋的上方是漫天星辰,星辰外遮蔽着的浅浅云雾,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
他看到了完整的、令人震撼的星空。
那是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浩瀚,顾鸿影想,这就是传说中归墟的星图吗?
“你在无尽之海里呆了七天。”
归墟的灰袍都是特制的,穿戴灰袍的人视线并不受阻挡,但其他人却无法透过兜帽看清他们的表情。
他听到墟者的声音沙哑,有种好长时间不曾开口说话的干涩感:“顾鸿影……命运定格了。”
脱离海水的那一刻一切记忆都在飞速褪去,就像人醒来后梦境就会迅速模糊:“什么叫‘命运定格了’?”
“你与生死门共振,共振之后做出了选择。”邝冕的声音里有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苦涩,也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命运在你选择之后,定下了未来。”
顾鸿影依旧似懂非懂,他轻声问:“不能全部告诉我吗?”
他还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邝冕说:“这个月结束之后,屏障破碎之前,全数都将告知你。”
顾鸿影第一次得到这样确切的答复,即使这个答案后好像隐约潜藏着巨大的恐怖。
他说:“好。”
邝冕伸出手,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出现颤抖,传送阵出现在他身侧:“去往草木族吧,那边有人在等你。”
顾鸿影的身影消失在传送阵中,帝休才从暗处出现,他问:“为什么命运会定格?”
帝休不懂星图,但活的时间够久,方方面面都会有所涉猎,他曾询问过邝冕虞荼与不夜侯的命星,邝冕没有给出太确切的答案,只说让他们注意虞荼的生命安全,而不夜侯则是“不可说”。
帝休在虞荼从昆仑禁地平安归来后,曾来过一趟无尽之海,亲眼见过这片浩瀚无垠的星图,在一些观星手段的辅助下,他看见了虞荼与不夜侯的命星。
他们的命星几乎是重叠的,不夜侯的命星光芒强盛,却如一道发光的影子,虞荼的命星光芒黯然,却占据了重要的主位,两者之间只有一道浅到看不见的线分隔。
即使不懂星图,帝休也能看出命星不对———人的命运只会与他人产生牵连,但都彼此独立,罕有几乎要融合到一起的架势。
除非……是传承。
老树将要枯死,新枝正在萌发,血脉传承,新旧交替,才有可能诞生这样诡异的命星。
但若是传承的命星,两者之间不会有分隔开来的线,可若是独立的命星,距离又绝不会近到如此地步。
帝休不解,当世对星图最了解的邝冕也不解,纵观有记载的命运,从未出现过眼下的情况。
帝休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当日所见,只是将这份忧虑藏在了心底,但这份忧虑上有根无形的引引线,终有点燃的那天。
他听到邝冕在引燃之后给出的回答:“命运之所以会定格,是因为前辈主动插手。”
无尽之海,死生之气,顾鸿影本来只能停留三天,是不夜侯插手其中主动引导,强行延长了时间。
他引导着顾鸿影抛弃【白泽】,与过去彻底割裂,成为了最纯粹的人族气运———从无尽之海里醒来的那一刻,他与白泽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舍弃了[妖]的那部分,顾鸿影升格,那么唯一能匹配上等级的草木之灵,便真正只剩一个人选。
邝冕在叹息之后,说出了被定格的命运:“不夜侯前辈用自己,彻底换下了帝屋。”
第292章
他们绞尽脑汁对不夜侯千般隐瞒万般谜语, 用真真假假的消息拖延,就是为了让不夜侯不知道真相,如果他知道了全部的计划, 他一定会选择用自己顶替帝屋去牺牲。
邝冕苦笑道:“从不夜侯前辈醒来开始, 从那本记载了里世界真实发生的漫画开始, 一切都好像乱了套。”
顾鸿影除去了属于【妖】的部分,成了纯粹的“人”,与之对应的草木之灵也要更加完整, 那么……妖族意识呢?
————他们只能想到不知在何处的苍龙。
最纯粹的人族气运,最高规格的草木之灵,存在时间最悠久的妖族意识,三者叠加, 或许不再是将灾劫推后万载,而是能彻底解决。
在不夜侯未曾醒来前,他们的计划只不过是将这世间的平和再续上万年。万年之后,他们早就化作了这世间的尘土, 可能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痕迹,那般漫长的未来, 自然要交给万年之后的人去负担。
可现在, 无论是帝休还是邝冕, 都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因为不夜侯的插手, 命运定格在了他们不曾想过的方向, 他们之前的准备一大半都作了废。
“草木族禁地里……”帝休皱着眉, “现在叫停还来得及。”
“不。”邝冕摇了摇头,“不仅不能停, 还要做到最好。”
“最初的设想是顾鸿影同时负担妖族意识与人族气运,如果不是因为无尽之海与白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也不敢这样安排。”邝冕说,“现在他的压力陡轻,却成了最弱的那个。”
无论是能引导生死之气的不夜侯,还是恶名昭著的苍龙,顾鸿影对比他们都太过稚嫩,更别说这三方里还有一方是极不稳定的“炸弹”。
帝休的眉越皱越深:“苍龙不会成为自愿被牺牲的妖族意识。”
他听说过苍龙,也了解过他有记载的生平,唯一一次打照面,是昆仑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帝休很清楚那样的人是绝不甘牺牲自己,保全他人的。
“他不会自愿牺牲,但真到了那一天,他一定会来。”邝冕的语气相当肯定,“他的野心不会允许他缺席。”
草木之灵、人族气运、妖族意识,三者的力量合为一时堪比天道,他想要获得这份力量,取天地意识而代之,就一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他频繁活跃的这千年,里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意图,他纵容手下进行各种各样的实验,就是试图将能担起这三方力量的人选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是屡战屡败而已。
他们最好的设想是由帝屋与顾鸿影两人完成,若是苍龙掺和进来,人选从两个增至三个,二对一或许不能赢,但也绝对不会输,最坏的结果无非同归于尽。
“命运已经定格,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三足鼎立的局面下让顾鸿影不要太弱。”邝冕叹了一口气,“不然不夜侯前辈可能还要反过来护着他。”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难言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帝休才问:“你还在看什么?”
“连看了七天的星图受了点反噬。”兜帽下,邝冕的表情欲哭无泪,他刚刚还严肃的声音此时弱下来,“帝休长老,帮我弄根导盲杖呗。”
他一边说一边迈步试图向帝休的方向走来,很快踩到了自己过长的袍角,踉跄之下差点行了个五体跪拜大礼,提前拜了早年。
帝休:“……”
*
提前备好的传送阵看起来相当靠谱,顾鸿影进入其中时只微微眩晕了几秒,眼前便换了天地,蓝天白云、绿草如茵、山清水秀———
“邦铛!”
有人给了他一个暴栗。
顾鸿影双手抱头,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他转过身,看到了属于帝屋的、仙气飘飘的脸。
帝屋的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身上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见顾鸿影的目光看向他,他冷哼一声:“多耽误了四天时间,还傻站着?”
他越过顾鸿影向着一处光影斑驳的地方走,顾鸿影连忙回神赶上,移动之间,他被自己的速度吓了一跳———他怎么突然对灵力的掌控度这么高了?
顾鸿影茫然地捏了捏拳头,感觉自己的体质好像提升了N倍,身体里的经脉也被加固拓宽,之前内视时身体里的灵力流还算正常,现在就像是一条小河占据了大海的位置,怎么看怎么怪异。
草木族的灵力特别浓郁,于是他经脉里可怜兮兮的灵力流如同饕餮看到了食物,每一个毛孔都在贪婪地吸纳着,只走了几步,浓郁的灵力就在顾鸿影的头顶上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隐隐还有呼啸的回响。
帝屋目露复杂地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归墟那里不知怎么了,说好的三天竟然变成了七天,帝休在第四天早上去了归墟的无尽之海,到现在都没有传回原因,每天盯着他恢复的不夜侯在四天前突然闭门谢客,而虞荼在同一天莫名昏迷不醒———帝屋每天吃着苦药,操心着突发事件,协调着禁地里那帮妖族的关系……忙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住了从心底涌上来的暴躁:“控制自己的灵力,不要吸纳得那么快。”
顾鸿影现在相当于硬件升级到了顶层,但软件却没跟上,于是在硬件升级完毕后,软件自动升级,试图拉小这种差距。
顾鸿影满头大汗地控制着自己头顶上的灵气漩涡———再这样不计后果地吸下去,他怕他自己变成爆炸的气球!
折腾了好一阵子,顾鸿影头顶上的灵气漩涡才散去,他抹了一把汗:“帝屋族长,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帝屋在光影斑驳的地方激活了一个奇怪的传送阵:“你进去。”
顾鸿影:“……?”
合着这位族长就是充当一下两个传送阵之间的志愿者?
虽然心里有一肚子的问号,但顾鸿影知道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压下疑问全力配合,等一切都结束,他自然就能知道真相。
顾鸿影乖乖地进了传送阵,他没看到的是,光影流转之间,帝屋那陡然复杂起来的眼神。
……
这一次的传送阵,将顾鸿影传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底。
传送阵旁早有人在等待,借着阵法的微光,顾鸿影看见面前是位身形高挑的女人,她梳着一个灵蛇髻,微明的光线映亮了沉静的面容。
不知道是因为地下太压抑,还是面前的人太严肃,顾鸿影的声音下意识变得很小:“您好。”
“你好。”梳着灵蛇髻的女人说,“我是草木族的鸢琳。”
鸢琳的话很少,或者说,她本就是个寡言的人,在礼节性的招呼结束后,她直接切入话题:“这里比较特殊,行走路线不能出错,请务必跟紧我。”
她说完后转身向更深处走,脚尖触碰的每一点地面都会漾起如水波似的的纹路,飞快亮起又飞快熄灭,眨眼间,她竟已经前行出了数十米。
顾鸿影从阵法里追出来,他本以为以他的反应速度要一丝不差地复刻会有些吃力,但行走开始后,每一个节点都牢牢地印入了顾鸿影的脑海中,他甚至可以在跟上鸢琳步伐的同时在脑海里将这些节点勾勒连接———
行走的路线,竟然也是某种特殊阵法的一部分吗?
鸢琳带着顾鸿影几乎走了一个完整的圆形,最后一个节点被点亮,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顾鸿影在下一秒接上熄灭的节点,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在四周环顾了一圈,他的眼睛渐渐睁大———这里分不出是地下还是地上,只是天上凝滞的、墙壁上镶嵌的、地上摆着的,全都是他只在书里或者拍卖记录里见过的珍惜材料。
好大的手笔!
“顾鸿影,静心凝神。”先前进来的鸢琳此时已消失无踪,但她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入了顾鸿影耳中,“你的位置在阵法中心。”
和一屋子珍贵材料待在一起,又还附带不知名的特殊阵法,顾鸿影有一瞬觉得自己好像是什么珍贵的祭品。
他摇摇脑袋,将这个有点好笑的想法摇出脑海,去往了这里的最中心,在他盘腿坐下后,一条条白色的阵纹连接了触目可及处所有的珍稀材料,散出莹莹的光。
如果虞荼没有陷入昏迷,那么他就会发现,这些被点亮的游走的阵纹,与他翻转后的献祭法阵有六成相似,只是更完善、更全面、更稳定。
顾鸿影:“我现在要做什么?”
“吸收阵法传予你的灵力,直到彻底将它们化为己用。”鸢琳说,“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苦难熬,还请见谅。”
……
等阵法正式生效,顾鸿影脸上的表情瞬间狰狞扭曲,什么叫“有些痛苦难熬”,明明是超级无敌巨无霸级难熬!!!
体内像小河一样的灵力流仿若注入了绝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刷经脉,四通八达的经脉就像坚固的长堤,即使在洪水之下不断破损,后续却有温和的力量将其修补完毕。
一边毁一边修,顾鸿影的经脉肉眼可见地拓宽,灵力也从小河变成大江,最后渐渐转向汹涌的海洋。
阵法里囊括的珍稀材料一件接一件化作飞烟,白色的阵法断断续续暗淡了很多次,又被不断点亮。
鸢琳眉心皱出了川字,目光一刻不敢从顾鸿影身上离开———顾鸿影一旦吸收到极限,她必须立刻将阵法断开,不能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好几次她都觉得顾鸿影已经到了极限,结果他又生生地撑了下来,辅阵的材料陆续换了两批,他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坚持的越久越好。
……
鸢琳高度紧张地盯着顾鸿影的情况,充当了一次“中转志愿者”的帝屋就明显放松多了,他此时正拎着一个比他人还大的麻袋,弯腰捡着不断被阵法扔出来的“小动物”。
“卧槽!我的老腰啊!轻点压!”
“嘶嘶嘶———尾巴!尾巴!”
“别碰我翅膀!很难打理的!”
“俺们总算是干完了!中!”
被阵法一只只扔出来的小动物们叽叽喳喳,帝屋逮到一只就往麻袋里塞一只,“哎呦哎呦”的抱怨声不绝于耳———
“帝屋你用麻袋装我们,你有没有良心!”
“老子是一族之长,你敢揪我翅膀?”
“好歹我也是个功臣吧,谁家装功臣用麻袋啊!!!”
“你棵死树等恢复了看我不@#%……”
帝屋腾出一只手挖了挖耳朵,和超大号麻袋里的小动物们对上视线,抱怨声瞬间一滞。
“唉?族长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强行压抑了好几天暴躁的帝屋这时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我还准备将你们先捡回去,然后挨个快递到你们族里呢~”
一麻袋族长们:“???”
他们将一生中九成的修为都通过特殊的献祭法阵转给了顾鸿影,以至于现在都不能维持人形,只能以原型存在。
平时在族里,他们一个二个都端着族长的气势与威严,可谓集靠谱稳重强大于一身,要是被以原型的姿态送回族中(甚至还是修为大跌而大幅度缩水的可爱版)———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又不是谁都是这棵完全不要形象的树!
帝屋开口阎王大点兵:“蛇族长?”
被点名的小白蛇吐出蛇信子装死。
“熊族长?”
麻袋角落的棕熊默默团成一个团子。
“豹族长?”
只有半截小臂长的花豹假装自己是个抱枕。
帝屋将一麻袋的族长挨个点名,点完名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将麻袋扛在了肩上:
“各位族长都安静一点哦,你们也不想被家里的小辈看到现在这个样子吧?”
第293章
在极致的痛苦里, 人对时间的感知是混乱的。
经脉破了又修,修了又破,灵力流在这样的反复中壮大, 但带来的折磨也不断叠加, 顾鸿影痛到恨不得放声尖叫, 发疯一样满世界阴暗乱爬,他的意识嗷嗷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词句,看起来像个崩溃边缘的精神病———实际上, 他整个人被阵法的白光束缚着无法动弹。
再撑一分钟就结束、再撑一分钟就放弃、再撑一分钟就摆烂———顾鸿影痛苦到麻木的意识就靠着这样望梅止渴的暗示,撑过了一分钟又一分钟。
当痛苦到达极点的时候,顾鸿鸿听到自己脑海中传来“嗡”的一声响,他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灵力化作汹涌澎湃的海洋, 卷起似海啸的巨浪,咆哮着落下时,传出如黄钟大吕般的声响———
悠远、高妙、庄严。
顾鸿影在这样的声音里睁开眼睛,磅礴到可怕的灵气从丹田开始, 以飞快的速度在他体内的经络里游走了一圈,灵力沸腾着, 仿佛是在庆贺此时的新生。
顾鸿影毛孔溢出来的鲜血混合着身体萃出来的杂质, 在他的体表凝出厚厚的外壳, 让他看起来像一尊闭眼的石头人像。
现在, 石头人像的眼睛睁开了, 黑色的眼瞳里似乎带着些许墨蓝, 认真去看时,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银色, 像是浩瀚深邃的天空。
“咔嚓——”
不知何处传来沉闷的碎裂声响。
“咔嚓——咔嚓!”
石头人像上开始蔓延起细密的裂缝,裂缝像蛛网一样密密麻麻交纵连接, 最后齐齐化为齑粉。
束缚着他的白色阵纹也在此时碎去,白色的星星点点悬浮在空中,在昏暗之中变成了一只只小小的、四散飞开的蝴蝶。
顾鸿影从地上起身,身体里磅礴的灵力欢欣着,好像在等待一个确切的出口,于是他抬起自己的手,心念一动,一柄长剑在掌心由虚转实。
剑身浅青,光色如赤火。
是他的本命灵剑,昆吾剑。
如果说之前顾鸿影的灵力只够驭使昆吾剑百分之一的能力,那么在海量的灵力灌注后,他终于和这把剑百分百契合。
顾鸿影将灵力注入到剑中,像以往无数的日夜所做的那样———剑修的本命剑需要时常养护,珍惜爱重,才会在并肩战斗时发挥出最大的威能。
昆吾剑在顾鸿影手中嗡鸣着、震颤着,赤红的光华不加掩饰地释放而出,它终于等到了能和它心念合一的人。
灵力在剑身中流转,顾鸿影感觉他自己好像成了昆吾剑的一部分,昆吾剑是他,他也是昆吾剑。
可纵然灵力流转圆满,剑招如臂指使,顾鸿影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场尘封已久的拍卖会,拍卖会上关于昆吾剑的介绍:
【[昆吾剑]
采昆吾山之铜铸造,剑身浅青,光色如赤火,以蠪蚳血肉冶炼,诛梦魇、却妖邪。
注:神剑无灵。】
神剑,无灵。
*
这是殷莉第六十三次被破开阵法。
即使身上带着防御型法器,破开阵法的反噬依旧让她倒飞出去,撞到一块比人还高的岩石才停止。
殷莉落到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她现在的形象十分狼狈,之前柔顺的黑发现在毛毛糙糙,尾端像被什么锋利的器物割了,参差不齐,惨不忍睹,配上一身破衣烂衫,看起来像是经历了天灾的小乞丐。
她的不远处,时序持着剑站在那里,目光古井无波。
时序已经将灵力压制到了与殷莉同等的水平,但第六十三次,依旧只有一剑。
一剑破万法。
看不远处的殷莉在地上强撑了好几次都没有爬起来,时序提着剑缓缓走过去:“今日到此为止?”
她弯腰准备将殷莉从地上拉起来,满脸痛苦的殷莉却十分不讲武德地向时序的面门甩出一个银白法阵,然后……本该在瞬息之间展开的阵法在时序掌心闪了闪,熄灭了。
殷莉:“……”
完了。她想。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再次喜提空中飞人,只是这次的空中飞人温柔了很多,在她要砸到地上前有灵力托了她一把,摔下来还是有点痛,但还能忍。
“偷袭时不够隐蔽,爆发速度太慢。”时序安静地点评,“不过比起昨日,进步不少。”
鲜有人知,剑道第一的昆仑山主时序,在阵法方面也有不浅的造诣。
殷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再次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打算继续发攻击,她现在的状况,时序和她都心知肚明———今日的训练已经到极限了。
“师父。”殷莉还是一贯的酷酷的表情,“我什么时候才能和您一样?”
殷莉是时序唯一的徒弟,可能是仿若冰雪化身的昆仑山主不太会养孩子,唯一的弟子同她一样寡言少语。
近几年约莫是叛逆期来了,人倒是活泼了不少,但审美却在往一种奇奇怪怪的方向转变———比如黑长直齐刘海配上各种风格的假唇钉、比如高筒靴皮风衣配乌黑油亮的长鞭。
这副打扮看起来与昆仑的画风格格不入,不过没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她,一是都能修炼了,大家的包容度奇高,殷莉纯粹是以自己的能力让昆仑的同辈服气,二是她高岭之花一样的脸配合着神秘的气质,披个麻袋也不会难看到哪去。
虽然话变多了,人变活泼了,装束也改了,但殷莉大部分时候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换个不熟悉殷莉的人,估计要将她刚刚的话视作挑衅或者不服气,但和徒弟相处了十几年的时序知道,那是殷莉在向她撒娇。
这位顶尖剑修的表情依旧淡漠,只有语气略微柔和:“你在阵修一途,会比我走的更远。”
时序最擅长的是剑,可她唯一的徒弟却不修剑,最初收徒那几年也曾起过风言风语,只是最后都湮灭在了时序的强势之中。
她的徒弟纵然不是剑修,却也是同辈中璀璨的天才。
被夸了殷莉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但能从她微微翘起来的唇角看出她的高兴。
“下午还是在这里吗?”她问。
从十一月底的聚会分别之后,殷莉就莫名多了种紧迫感———没办法,她的小伙伴们不仅天赋强还一个二个都是快卷成麻花的卷王,和他们在一起的压力比和昆仑同辈们在一起的压力大得多,作为鼎鼎有名的阵修天才,殷莉自然也有自己的傲气,被小伙伴们甩下落后这事她绝不接受!
于是第二天酒醒,殷莉就收到了满满一个月的训练计划,训练量看起来比昆仑最高峰上的雪花还冷。
殷莉没退缩,从十二月初起,她每天都在尽可能地激发自己的潜力飞速成长,今天的对练只不过是她日常训练中的一部分。
“你下午的训练由曲玉韬负责。”时序说,“明日一整天也由他负责。”
殷莉皱了皱眉,她敏锐地意识到一丝不对,这十多天每天上午都是师父对她的实战训练,下午看情况安排,怎么明天上午突然改了?
她想提出疑问,却又冷静地能意识到哪怕她问出来,师父不能告诉她依旧不会说,因为她的力量还太弱小,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
“我知道了师父。”殷莉点点头,“那我先去调整状态,准备下午的训练了。”
在离开这片亘古不化的积雪之前,殷莉忍不住转头望向一个方向———
师父停下来远眺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呢?
……
“时晚前辈!”
冰天雪地中,充满着密密麻麻竖直冰棱的空间里,陡然传来活泼的声音。
顾鸿影熟练地越过崎岖的冰路面,径直跑向这片天地的最中心。
这片天地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寒气,比人还粗的冰锁链交杂盘旋,只有一个地方略微稀疏,看起来比别处少了好几条。
被顾鸿影喊声惊动的时晚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于是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诡异的、不可直视的深潭。
他的眼睛确实足够吓人,但架不住顾鸿影心大线条粗,一年多的相处,时晚精神状态好时还会指导他,对于顾鸿影来说,时晚既是长辈,又是朋友。
赤红的流苏垂坠在时晚耳边,他的唇角隐约上扬,眼中带着隐秘的期待:“是……有什么……好事……”
虽然被海量修为灌注时顾鸿影痛到恨不得当场去世,可一旦度过那个坎,痛苦就会在大脑的保护机制下被逐渐淡化。
“时晚前辈能看出来我现在有什么不同吗?”顾鸿影在冰台之下笑着仰起头,他永远都是乐天派的模样,好像世上没什么困难能打倒他,锻体灌灵堪称常人不能忍受的酷刑,他却硬生生坚持下来并做到了最好,“猜对有惊喜!”
顾鸿影最初在这里砍了半年多的冰锁链后训练安排便日益繁忙,来的频率比以往大大减少,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将时晚从这片冰雪囚牢中解救出来的决心。
“你……变强大了……是吗……”时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但他垂下的、沾满冰雾的眼睫下,神色却隐隐透着癫狂。
终于、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终于要赎清他的罪了……真好啊。
时晚俯视着冰台下欢欣鼓舞的青年,声音带上了从未有过的蛊惑:
“鸿影……斩断……它们吧……”
第294章
顾鸿影抬头看着冰台之上的时晚, 时晚垂着沾满冰雾的眼睫,看起来有几分高兴的模样,上一次看到他这样情绪外露, 还是在他斩断了第一条冰锁链时。
这一年多的时间, 顾鸿影陆陆续续斩断了五条冰锁链, 可剩下的还有很多很多,但现在,随着锻体灌灵, 顾鸿影的实力翻倍式增长,已经有了彻底解决这些锁链的能力。
“时晚前辈。”他真诚的、热烈的笑起来,“我很快就能救你出去了!”
时晚、时序。
只要不是笨蛋,约莫都能猜出时晚的身份, 顾鸿影想,不化骨真是一个折磨人的鬼东西,时晚前辈因为它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终于可以彻底结束了。
“鸿影……斩断……它们吧……”
时晚的声音从高高的冰台上飘下, 带着希冀与鼓励。
顾鸿影环视着这片冰天雪地,他看着那不透明的冰台里隐约的黑色, 知道那就是被昆仑封印着的不化骨, 时晚前辈据说身体里同样拥有不化骨碎片, 所以才被一起镇压在这里。
想起自己得到的关于这里形成原因的解释, 顾鸿影心中莫名涌起一丝怪异———校长告诉他, 锁链全部斩断, 时晚前辈就能解脱,因为不化骨已经无法再对他造成威胁。
明明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说法, 但现在,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他, 好像有哪里不对。
顾鸿影再次仰起头,只是这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迟疑:“时晚前辈,确定是斩断这些冰锁链吗?”
时晚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双黑白分明、不似活人的眼瞳里,第一次露出了属于人的欢欣愉悦,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耳畔温顺下垂的流苏再次张牙舞爪地扎住他的脊背:“是呀……”
“我等这一天……很久很久……”
再次从时晚这里拿到肯定的答案,顾鸿影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压下心中的那丝不安,他缓缓抬起手,掌心的剑由虚至实,昆吾剑出现在他手中。
和昆吾剑心念相通后,顾鸿影能更多地感知到剑本身的状态,比如现在———昆吾剑在兴奋,它的剑锋直直对准那高大的冰台,仿佛猎食者遇到了天敌挑衅。
顾鸿影:“……?”
在曾经坍塌的灵山里,顾鸿影见过时晚的本命剑随春生,那时他仅仅只是在洞口,昆吾剑就像是被吸引了似的拖着顾鸿影直直冲入地下,插入了封印着随春生的冰块中,顾鸿影迫不得已和随春生打了一架。
他只记得这一架刚打赢他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就已经处在安全的地方,至于晕过去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想到这里,顾鸿影的表情变得有点诡异,昆吾剑不会是上次和时晚前辈的随春生打了一架后,一直记仇到现在吧?
都说剑似主人,他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性格啊!
或许是顾鸿影的迷惑传递给了昆吾剑,跃跃欲试的昆吾剑消停了不少,但……顾鸿影更迷惑了。
因为这次,昆吾剑传递给他的情绪是【饥饿】。
顾鸿影:“???”
你一把剑到底是在饿什么?总不能是馋不化骨吧!
昆吾剑没有给出更确切的回应,它没有剑灵,一切都源于剑的本能反应。
如海洋般广阔的灵力在顾鸿影的经脉中沿着特定的轨道运行,他脸上迷惑的神色渐渐转为严肃,灵力注入到昆吾剑中,因为百分百契合,顾鸿影心念流转间,立刻便知怎样才能将剑招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或许是感应到了威胁,沉寂安静的冰锁链慢慢震颤起来,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一条又一条锁链脱离了冰壁,无边的恶意在此刻轰然爆发,仿佛是沉寂了许久的邪恶存在被惊醒。
“哗啦———哗啦———”
带着寒气的锁链交织着向顾鸿影覆来,恶意与寒气缠绕着,遮盖了肉眼可见的一切。
即使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覆盖着灵气,却依旧出现了道道血痕,极寒之气与不化骨的恶意,并非简单的灵力就可抵消。
顾鸿影手背的伤口流出鲜血,血流到昆吾剑上,于是嗡鸣声愈震。
顾鸿影举起了剑。
在之前的特训期间,他曾观摩过里世界赫赫有名的剑修的随笔,也曾读过无名氏的心得,看过一些留影石里的珍贵影像,也接触过剑冢的残骸,哪怕是如今的剑道第一,也曾不遗余力地指导过他。
身负盛名也好,籍籍无名也罢,顾鸿影从未见过一模一样的剑。
他们的剑,有的极繁,有的极简,有的绚烂,有的朴实,每个人的剑都不一样,但每个人的剑都最契合己身。
剑道,是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道。
顾鸿影也在找属于自己的道,他还没有找到,但他觉得真正具有杀伤力的剑招,不是花里胡哨的特效,不是复杂的剑势,而是纷繁杂乱中的化而归一。
大道至诚,剑道至简。
于是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威胁,他只是举起手中的剑,在自己所感应到的薄弱点毫不犹豫地斩了下去。
心不生畏,一往无前!
一线在冰雪之中极难捕捉的剑芒斜斜地飞出去,落在那些冰锁链上近乎无声。
冰天雪地似乎在此时出现了凝滞。
随后,天空好像坍塌了,大段大段的冰锁链从半空中砸下来,像是下了一场陨石雨。
顾鸿影抓准这刻的时机,在下坠的锁链里辗转腾移,又是一连数剑———还有些锁链未曾切断连接,若是给它们时间,它们可能会再次复连。
他对这里的地形烂熟于心,就算闭着眼睛也知道每根锁链的连接点,昆吾剑与带着恶意的寒气相撞,精铁交击声中生出尖利的呼啸。
这片天地腾起细小的冰屑,纷纷扬扬遮盖了视线,一切终了,此处已面目全非,只剩下那坑坑洼洼的高台,还有高台之上的时晚。
身体里流转的磅礴灵力被这惊天一击抽空,顾鸿影将昆吾剑插入冰中,艰难地喘着气,触目可及处已经没有了纵横的锁链。
这时他本应高兴,但属于剑修的直觉让他寒毛倒竖,顾鸿影不假思索地拔出剑就地一滚,在噼里啪啦的碎冰声中,他之前所在的位置被夷为平地。
惊魂未定的顾鸿影警惕地攥着剑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刚刚攻击他的人,是时晚。
时晚身上的恶意浓郁得近乎实质,眼瞳里白色的部分已经消失了,整双眼睛都变成了沉沉的墨色,他的耳边,红色流苏拼命挣扎,却被恶意缠绕得动弹不得。
“时晚前辈?”顾鸿影试图唤醒他的神志,“时晚前辈!”
时晚“看”向了他。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充斥着恶意、暴虐、厌弃等诸多负面情绪,对上视线时,顾鸿影感觉自己内心少得可怜的阴暗面蠢蠢欲动。
他举起剑,眉目之间凝上了肃然,时晚这个状态明显不对,在他恢复正常前,顾鸿影不会放任他离开。
时晚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盯着顾鸿影看了一会儿,抬步慢慢向他的方向走来。
顾鸿影慢慢后撤,直到背后贴上寒气刺骨的冰壁退无可退:“时晚前辈!!”
时晚站在他前面,布满冰雾的眼睫像欲坠的蝶翼,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顾鸿影。”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喊出顾鸿影的名字,他说,“抱歉。”
时晚好似恢复了一点神智,但顾鸿影的警惕却没有下降,在时晚话尽的下一秒,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向顾鸿影的方向发动了攻击!
顾鸿影下意识地展开昆吾剑———
“噗哧。”
青色的剑贯穿了血肉,刺进了时晚的胸膛。
剑造成的伤口位置只沁出些许血,更多的是森冷的黑色雾气,缭绕盘旋在剑身上。
顾鸿影立刻想收剑,时晚的手却牢牢抓住了剑身,他的指节几乎透明,力道却大得出奇,顾鸿影根本无法从他手中抢出昆吾剑。
“剑修……不可弃剑。”
从剑刺进他的胸膛开始,时晚就一直在笑,他用力攥住剑身,锋利的边缘削开他的皮肉,伤到了他的骨头,他却浑然不觉。
“放手!时晚前辈你快放手啊!!”
顾鸿影拼命想将昆吾剑拔回来,但昆吾剑却像被什么吸住了,他想将昆吾剑召回体内,却无法做到。
时晚弯起眉眼,他的眼中依旧一片骇人的墨色,但怪异之中竟有几分柔和:“是你,倒也不差。”
他手中猛然用力,划开他胸膛的昆吾剑贯穿了他的心脏,穿过他的后背,露出一截沾染着鲜血的剑尖。
顾鸿影的手无法离开剑柄,于是跟着昆吾剑一起撞到了时晚怀中,有血溅在他的脸上,是凉的。
时晚的头垂在他的肩膀上,因为痛苦而痉挛发抖,时晚很瘦,瘦弱到了近乎单薄的地步,顾鸿影的鼻端全都是浓郁到让人想吐的血腥味,连带着他的喉咙也泛起同样的血腥。
顾鸿影想说话,但他像一条被掼在岸上的鱼,嘴张张合合,就是没有声音,只能发出无声的、没有意义的悲鸣。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时晚的呼吸停止了。
他垂在顾鸿影肩膀上的头颅越来越轻。
他像是褪了色的人物画,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了空气中,长长的红色流苏从半空中掉下来,砸在地上,轻微的一声响。
浅青色的昆吾剑上慢慢浮现出细密的黑色花纹。
自此,神剑有灵。
第295章
在没有成为怪物前, 时晚曾是天才。
他所在的那一届,连他在内只有二十三个人,昆仑的学生, 向来贵精不贵多。
初入昆仑是落雪日, 数百座绵延的山峰都笼罩在雪中, 抬头向上望,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纷纷扬扬。
刚成年的学生们都还没有修出灵力,于是人人裹得像长了腿的球, 时晚头上戴着帽子脸上围着围巾,只露出一双有着浓密睫毛的眼睛,呼出的雾气凝成了霜花,又化作沉沉的寒意。
剑修同体修一样都是条极苦的路, 除了强健的体魄外还要有坚韧的精神———登雪山,只不过是入学的见面礼。
裹挟着雪花的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时晚扯了扯被风吹得有些歪的帽子,心中隐隐生出了期待———他的姐姐在两年前成了昆仑的学生, 两年后,他也成了昆仑的一员。
很快他们就能再见面了。
……
雪越下越大, 二十三个人在高耸的雪山上像是挤成一团的小蚂蚁, 看着有些可怜。从山脚下开始攀爬时大家就逐渐分散, 第一天见面就面临这样严峻的挑战, 谁也没心思寒暄, 可路程还没走到三分之一, 很多人就发现在自然面前,人力实在太过渺小。
他们在山脚下只收到了两条要求, 一是全员登顶,二是一个不落。
为了完成入学前的任务, 一群素不相识的新同学们自发地学会了互相帮助,体能好分了两批,一批在前方探路,另一批在末尾断后,体能差的则被围在中间较安全的位置———体力不支、脚下打滑时,方便周围人帮上一把。
常言患难见真情,能觉醒灵力的人又少有大奸大恶之辈,将近一整天的艰苦登山,让二十三个刚成年孩子的友谊迅速升温。
爬山的途中要少讲话,保存体力,但越来越默契的配合骗不了人,日后的同学,毕业之后的战友,未来他们还要相处很长很长的时间。
黄昏的时候,二十三个狼狈的“小雪人”终于快要登顶,为首的小雪人已经兴奋起来了,他转过身扬了扬手,含混但兴奋的声音散在寒风中:“大家加把劲儿啊!我们就要到了!”
他身后拖着步伐的一群人在终点的刺激下加快了脚步,但乐极往往生悲,中间体能最差的那几个接二连三脚下打滑,前面冲得快的人大惊失色转头去捞,但滑得最厉害的那个已经像坐着滑滑梯似的,噔噔噔地往一处峭壁而去。
时晚刚扶着一个滑下来的同学站稳,旁边就掠过了一道灰色的影子———竟然还有一个!
仗着自己有几分身手他立刻去追,滑下去的同学身形本就敦实,穿的厚看起来更像个圆润的球,所以在滑溜的小道上滚得更快,在这位同学“以死明志”之前,时晚险而又险地抓住了他的左胳膊,但惯性依然让这位倒霉的同学身体向前,千钧一发之际,慢他一步的人抓住了这位同学的右胳膊,三个人堪堪停在距离石壁不到一公分的位置。
坐在地上,劫后余生的胖球球喘着粗气:“差点儿就、就英年早逝了……感谢、感谢两位大侠。”
这一届难得有反应速度跟得上自己的,时晚诧异地转过头,隔着飘飞的雪花和那严实的遮挡,他隐约看到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能起来吗?”抓住胖球球右胳膊的大侠有着与她身手不符的、甜甜的声音,“伤到了没?”
时晚感觉地面有些微微震动,他惊骇地转过头去,可能是因为他们三个下去得太快,其他人以为他们三个一同滚下去了,于是冲过来想要营救,但这段路实在太滑,于是时晚最终看到的,是好几个张牙舞爪的雪人冲向他们的方向“以死明志”。
你们不要过来啊!!!
石壁旁的三个人转头后瞳孔地震,想要拔腿开溜已然来不及,于是一群人七弯八拐地摔在了一起,有着厚厚积雪的石壁上甚至有了数个人形的凹印。
被从积雪里挖出来的时候,时晚木着一张脸想,这可真是个糟糕的开始。
……
虽然入学前的登山有了不大不小的乌龙,但好在他们都顺利地领到了属于昆仑学生的剑令,时晚那天救下的小胖墩叫曲玉韬,和他一起救人的女生叫燕豆蔻。
时晚和燕豆蔻都不是话多的人,但曲玉韬不是,在食堂里,他们三个坐一桌,曲玉韬将自己知道的东西一个劲儿给他们科普,生怕他们因为不了解常识而吃了亏。
曲玉韬有着一张若银盘的脸,笑起来灿烂得像向日葵,一点都不惹人生厌,所以无论是时晚还是燕豆蔻,都默许了他在吃饭时叽叽喳喳。
在说了一大堆后,曲玉韬口干舌燥,他咕嘟咕嘟喝完一整碗汤:“两位大侠!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燕豆蔻和时晚几乎是同时转头,脸上如出一辙的诚恳:“在听在听。”
“这还差不多———”曲玉韬立刻就被顺好了毛,露出了有点翘尾巴似的得意的笑,“常识我刚刚说完了,现在我们来盘点盘点各年级的风云人物……”
入昆仑的第一个月,就在上午练剑、中午闲聊、下午上课的日子中度过了。
第二个月的头一天,时序结束了闭关。
姐弟俩很少有一个月都不联系的情况,所以闭关一结束,时序就给时晚发了通讯,这一个月里听了自家姐姐两年来丰功伟绩的时晚立刻知道———时序已经拥有自己的本命剑了。
昆仑的剑修一般在大三时拥有自己的本命剑,大一大二时使用昆仑下发的统一制式,稍微迟一些的,直到大四才会去着手炼制。
时序在入学没多久就被判定了能够提前持有本命剑,但由于她天赋过高,能契合她的材料罕有,昆仑的师长们替她留意筹谋了近两年,才寻到了珍贵的星屑陨铁。
铸剑不单单是铸剑师的事,本命剑的持有者也要跟随在一旁,在材料融合变化的过程中,更好地感知本命剑的特质。
剑修一生只能拥有一把本命剑,是修炼途中的头等大事,时晚开学前时序已经开始铸剑了,也就没能和他见上面。
“姐———”时晚的眼神亮晶晶的,“你的本命剑长什么样啊?”
迎着弟弟好奇又期待的眼神,时序眉眼弯弯,她的手平摊着,掌心灵力涌动,一柄雪白的剑渐渐浮现在她掌心:“喏。”
时序的剑通体雪白,剑气有抹流转的银色,剑气蕴含在其中,锋锐中透着温柔。
“真好看!”时序眼前一亮,“她叫什么名字?”
“终雪尽。”时序握住剑柄挽了一个利落的剑花,笑着回答,“她的名字,终雪尽。”
世间含冤有雪,雪有尽时。
……
时序的剑力压同辈,璀璨生辉,还未曾拥有本命剑的时晚同样声名鹊起。
昆仑的学生第一学期都以修剑为主,不适合修剑者,下学期会转至更适合他们的道途,时晚这一届连他在内二十三人,有十五人修剑,六人修符,一人修阵,一人修医。
大家虽然只有选修课在一块儿,但并不妨碍彼此的关系一日比一日熟稔。
选修课在每月的课程里占比不少,基本都要求学生们五人结阵双阵对抗,但这一届只有二十三人,注定有三个人要落单———落单的小队在对抗赛里往往落败的很惨。
一开始大家是轮换着组成三人队,在后来,时晚、燕豆蔻、曲玉韬组成三人队后,情况就开始逆转了。
五人结五行阵,攻守易转,威力倍增,所以三人想要快速破除五行阵的优势,就必须要尽快让五人中的任意一人出局。
时晚修剑、燕豆蔻修阵、曲玉韬修医,三人在一起,攻击防御治疗自成体系———比攻击力比不过时晚,防御灵活程度不如燕豆蔻,要是打伤了前两者,曲玉韬还能给及时救回来。
和他们对练的同学们气的牙痒痒,试图分化三人小团体,理由是五打三对他们不公平。
时序和燕豆蔻还没说话,曲玉韬就先抗议开了:“五打三都打不过,你们难道还指望三打三能打过?”
“五打三打不过,是叫超级丢人。”被质问糊了一脸的同学沉默了一会儿后理直气壮道,“但三打三打不过,叫技不如人。”
吊打五人的三人组:“……”
选修课上的多了,这一届的五人结阵倒也固定下来,二十三人里,时晚他们三个再也没有换过队友———昆仑的老师们有点促狭,喜欢看活力满满的学生们因为五打三打不过而嗷嗷大叫,继而奋发图强,越挫越勇,越勇越挫。
本来三人小队就比五人小队少两个人,同学们的天赋又都不差,于是时晚他们三个也被动卷起来———都蝉联第一小队的宝座了,被拉下去多丢人啊!
年轻的孩子,总有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时晚跟着卷啊卷,在大一下学期开学后不久,被老师告知他可以提前拥有本命剑。
为他铸剑的材料,昆仑的老师们似乎早就选择好了,时晚从未成形的剑胚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有点像姐姐的终雪尽。
等剑铸好后,时晚才知道他的剑同样是星屑陨铁,当年昆仑的老师们寻到的材料打一柄剑浪费,打两柄剑又有些空缺,于是他们将星屑陨铁一分为二,加入不同的珍品,铸成了两把相似又不同的剑。
时晚的剑通体漆黑,看起来锋锐森冷,但剑尖流转着的一抹绿意,柔和了它的攻击性。
本命剑往往由剑修自己命名,时晚的手握上剑柄的那一刻,他感觉手中的剑同他一样欢欣愉悦,他们是彼此之间最亲密的伴生。
“想好他的名字了吗?”
在时晚停止练习剑法后,站在远处笑着观看的时序手执着正在嗡鸣的终雪尽:“总不能一直没有名字。”
两柄剑的主材料都是星屑陨铁,虽然铸造的时间不同,但却是一对双生剑。
“名字啊……”时晚爱惜地拂过那漆黑的剑身,剑身里倒映出他笑盈盈的一双眼,“就叫‘随春生’吧。”
星屑陨铁铸就了一对双生剑。
一名终雪尽,二名随春生。
……
时晚大三那年,时序已经毕业了,昆仑的山主爱惜她的天赋,将她选做了传人。
想要继承昆仑山主的位置,需要将昆仑这百余座茫茫大山尽数清剿一遍,用实力来证明自己的资格,于是时序进入了继承的历练。
时晚开始与她聚少离多,他每次看见时序,时序都带着伤,可她笑容锐利,精神昂扬,站在人群里璀璨耀眼,没人能遮盖她的风华。
她是天生的剑修,冠绝同辈的天才。
时晚听到最多的对自己的称呼,是“未来天下第一的弟弟”。
他不恼怒,他只为他的姐姐骄傲。
他始终在追着姐姐的背影,他也坚信终有一天他能和姐姐并肩,姐姐不是什么“未来的天下第一”,她就是第一。
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我的天赋也不差呀!”时晚在训练结束后,对着自己活泼的随春生说,“我们总有一天会追上她的!”
于是漆黑的剑蹦起来,用剑柄在他头上傲娇地敲了一下。
这还用废话吗!
……
大三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曲玉韬神神秘秘地过来找时晚,让他换一身帅气的衣服,时晚不明所以却依旧照办。
等他换好了衣服,曲玉韬驾着飞剑载着时晚,去了昆仑难得没有冰雪覆盖的山峰。
时间如流水,昔日的小胖墩在三年里抽条成了挺拔的青年,只是一贯不变的话多。
绿草如茵的山峰上,他们这一届的学生都来了,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讲话,曲玉韬载着时晚飞过来的时候,其他人纷纷围上来———
“哟,今天我们小晚打扮的像模像样啊~”
“啧啧啧,这就是传说中的衣冠禽兽?”
“看时老大今天这身打扮,很难想象是他在训练场里将我们冷酷无情地打趴下!”
“就是就是!强烈谴责时晚同学那具有欺骗性的外表!”
在嘻嘻哈哈声里,同学们将时晚他们三人簇拥到了中间:“来来来,拍合照了!”
“我们所有人都站在这儿———”时晚有点迷惑,“谁去拍?”
“放心!”站在他右边的曲玉韬用胳膊肘捅捅他:“我把我弟贡献出来了!”
他高声道:“连溪———”
比正常成年人还高的巨石后,钻出来一个睡眼惺忪、肉乎乎的小豆丁:“哥~”
“连溪宝贝快给我们拍照!”
“哈哈哈哈哈玉韬你怎么压榨这么小的童工啊?”
“小溪乖乖给我们拍照,到时候姐姐给你买糖吃~”
“来啦来啦~”曲连溪奶声奶气道,“哥哥你答应我的事不要忘啦~不然我就生气了哦~”
“知道知道!”曲玉韬看着自己软乎乎的弟弟,笑道:“十根不同口味的棒棒糖嘛!”
在大家的起哄声里,年幼的曲连溪按下了快门,将这欢乐的一幕永久定格。
“韬啊,照片记得给我打印一份哈!”
“我也要!我也要!”
“玉韬别忘了我的!”
“给我打印两份,我容易丢东西!”
大家拍完照之后迅速散开,改成了在一边围观,还有几个活泼的凑到小小的曲连溪身边,捏捏他肉乎乎的脸颊,烦得曲连溪嗷呜嗷呜地装老虎吓人。
时晚也准备离开,却被燕豆蔻和曲玉韬一左一右按住了肩膀。
“我说我们时大天才,别这么急啊———”曲玉韬无奈道,“忘了前两天老师通知我们的吗?”
时晚下意识看向燕豆蔻,眼中浮现点点疑惑:“什么……通知?”
燕豆蔻轻轻地揪了一下时晚有点长的头发:“优秀学生代表合照啊!”
熟悉的字眼触动了记忆,时晚总算想起来了:“竟然不是拍班级合照么?”
“我们三个合照总得有个人帮着拍。”曲玉韬耸耸肩,“我在班群里问了一下谁愿意帮忙,结果他们呼啦啦全涌上了要拍大合照。”
燕豆蔻笑着叹了一口气:“阿晚,不练剑的时候你就是个笨蛋。”
时晚转过头看向她,有点紧张,又有点认真地解释:“我不是笨蛋,就是事太多了,不小心给忘了。”
“好吧。”燕豆蔻松开时晚被揪住的头发丝,“那信你一回。”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围在远处的同学们纷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咦惹,好好的山峰,竟然有粉红泡泡的酸臭味!
离得最近的曲玉韬首当其冲,他感觉自己像颗发光的荧石,在这里格格不入。
“连溪拍照!”他迅速寻求外援,“再加十根棒棒糖!”
曲连溪不学老虎叫凶人了,他抱着相机,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过来:“来啦~”
于是新的照片再次出炉,打印出来后有了落款———【壬辰年优秀学生代表曲玉韬、时晚、燕豆蔻】。
摄影者【曲连溪】。
这一天结束后,时晚光秃秃的剑柄上,多了一个随风飘荡的粉色平安结。
给时晚送平安结的曲玉韬笑着调侃他,还用了很久不曾用过的称呼:
“我说两位大侠啊,难道我也是你们粉红泡泡的一环吗?”
……
优秀学生代表的照片最终被放到了灵山的藏书室,和许许多照片一起,陈列在了璃镜后。
曲玉韬目光从那些照片上划过,不由心生感慨:“我们也成了昆仑的一部分啊……”
人会随着时间湮灭在岁月中,史书也会在更迭之中只剩下寥寥数言,无数普通人只是遥远岁月中的一粒沙,不会有细致的生平留下。
怎么证明他们存在过?
这里,证明他们存在过。
燕豆蔻忽然一言不发地打开了璃镜,取出了那张照片,她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张照片———是他们这一届的合照。
“悄悄把他们放在我们后面!”燕豆蔻眨眨眼,“毕业的时候说出来不哭死他们!”
“咦~”曲玉韬说,“真坏,我同意!”
时晚没说话,但他使了一个小小的法术,将两张照片固定在了一起。
曲玉韬拍拍他的肩:“英雄所见略同。”
他们从灵山的藏书室出去,还有不到一周昆仑就要放寒假了,大家最近都在忙着进行最后的冲刺,藏书室里人不多,但书满为患。
好不容易从书堆挤出来,连时晚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实在是太难挤了。
“放假前的藏书室,非铜皮铁骨不要轻易尝试,真———”曲玉韬的吐槽在看到天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那……那是什么?!”
昆仑常年淡蓝的天空破开了口,一条条裂缝扭曲着,裂缝背后是不见底的黑色,令人望之生畏,有诡异的东西从裂缝里飞出来,散向四面八方,最大的那一团径直冲向他们的方向。
昆仑凛冽刺骨的灵气顷刻染上诡谲,无边的恶意笼罩下来,带着不祥的气息。
他们三人配合默契不需要眼神交流,燕豆蔻展开防御法阵,时晚蓄势待机,曲玉韬向藏书室里同学们示警,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两秒之间。
坠落下来的诡异东西视灵气如无物,纵然时晚已经在第一时间进行躲避,也依旧被它撞入了身体中。
时晚从小就知自己体质特殊,容易招引阴物,哪怕是在昆仑,他也尽量避免受伤流血。阴物入体,时晚在发现无法逼出后,第一时间封住了自己灵气的运行,用本命剑压制体内那诡异的东西:“豆蔻,封印我!”
燕豆蔻的反应也极快,随身携带的阵盘全数落在时晚身上,几乎将他缠成了一个银色的光茧。
昆仑这时已经全乱了,所有的师长都在忙着处理天空中裂口里飞下来的阴物,保护分散在各座雪峰没有反抗能力的一二年级学生,因为燕豆蔻封印得太及时,时晚体内阴物的气息没有泄出多少,以至于暂时无人反应过来有些东西是什么,和体质特殊的时晚碰在一起又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动弹不得的时晚被他们带到了藏书室内暂避,因为这一年关键,所以期末周时考核任务最重的就是三年级,他们这一届卷得要命,每个人都泡在藏书室,曲玉韬和燕豆蔻带着时晚退到藏书室时,接到他们示警的同学们已经在一楼等他们了。
时晚状态不佳不能轻易挪动,燕豆蔻和曲玉韬商量后决定由曲玉韬带着三年级的一部分同学,护送着一二年级学生去更安全的地方,燕豆蔻和其他人留在此处看护时晚。
双方分道扬镳后不久,时晚身上银色的阵纹突然开始黯淡,且黯淡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在短短时间内就耗空了能量。
他们补封印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时晚破坏的速度,几息之间,阵纹全数消失,时晚摇摇晃晃地起身,他的瞳孔变得漆黑,黑到近乎可怖地步,他抬手招出了随春生,提剑指向对面的同学。
随春生在他手中疯狂挣扎,甚至试图调转剑身去敲他脑袋,但在灵力的强行灌注下,他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一声痛苦的剑鸣后,随春生彻底安静下来。
漆黑的雾气环绕在随春生身侧,剑尖流转的绿意染上深沉的黑,指向对面那群人的剑尖,再也不会挣扎与反抗。
“时晚!”之前为了封印时晚,燕豆蔻几乎耗空了所有灵力,此时的脸色发白,“不要被诡异控制!”
在意识到时晚不对劲时,同学里就通过剑令向师长们发送求救信号了,但求救的讯号刚点燃就熄灭,仿佛有股神秘力量,遏制了他们的求援。
撞入时晚身体中的东西是不化骨的脊骨,是不化骨中最暴戾、最强大的一截骨头,几千年孕养出的极恶之气,时晚的意识根本就无法反抗。
作为这一届最顶尖的剑修,他的剑转向了自己的朋友。
等曲玉韬送完一二年级的学生,带着不放心的其他同学赶回来时,藏书室的一楼已经变成了尸山血海,到处都是飞溅的肉块和血迹,流淌的鲜血在脚下汇成了小溪。
时晚低着头站在一地残肢断臂中间,随春生垂在他身侧,剑尖一滴滴落着血,血落在脚下,汇到鲜血形成的小溪中。
地上的尸骸里,依稀还能辨出几分曾经的、同学的模样,几个小时前还在说笑的人,就这样变成了一地尸块。
曲玉韬他们当场弯腰吐了出来。
他们的举动惊动了垂着头的时晚,时晚“看”向了他们的方向,他的眼神冷漠到没有半点活人的情绪,比起看猎物,更像在看死物,他的眼神暴虐嗜杀,看不到半点熟悉的影子。
时晚发现了他们,于是他抬手封印了这片空间,不化骨吞噬他意识的同时,也将他的能力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们没能走脱,溅着血迹的书籍,血色更深了一层。
这里成了真正的地狱。
随春生最后刺进的是曲玉韬的胸膛,因为他是医修,所以被所有人护在最后,可无论他怎么压榨自己为其他人治疗,也只能看着昔日的同学一个个死在自己的眼前,他发疯过、叫骂过,甚至天真地希冀能唤起时晚一星半点的神志———时晚已经错的离谱,不能一错再错了!
可没用,什么都没用!
“时晚!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随春生上缭绕的黑气随着锋利的剑身刺入曲玉韬身体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解脱,目睹着鲜活的同学们一个二个死在眼前,在自己眼皮底下变成了尸块,这种无力的痛苦感逼得他想一死了之。
曲玉韬双手的经脉已经断了,但凡他能拿起剑,他会带着时晚一起死,可他做不到。
随春生贯穿皮肉刺入心脏,曲玉韬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濒死之际,他听到阵法停止运转的声音,之后,他就陷入黑暗里了。
……
时晚是在撕心裂肺的剧痛里醒来的,视线还未恢复焦距前,他先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熏得他几欲作呕,在视线清晰后,他发现他的剑已经刺破了时序的衣衫,沁出了一片血色,千钧一发之际,他尽力扬着剑向上一划,恐怖的剑痕从时序的心口斜斜划到她的左肩。
汹涌的鲜血喷出来,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郁了几分。
时晚最初意识到的剧痛,是因为时序的剑穿过了他的心脏———在他的剑抵达之前。
终雪尽在他的心口震颤着,尾端淡蓝色的剑穗摇晃,发出像哭泣一样的悲鸣。
时序的脸冷极了,像是雪峰上不化的冰雪,哪怕顶着这样严重的伤势,时序的手依旧执着剑,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墙上。
时晚的思绪有些迟钝,那么严重的血腥味,不是时序的伤可以造成的,他的目光在周围晃了一圈,却好像失去了言语的功能———四处飞溅着鲜血,满地尸骸残片,就算是最严苛的历练里,也不会出现这么恐怖的画面。
他在这片狼藉里,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东西:牧览的半块剑令、六棋最爱的项链、承宇的一只眼睛……几个小时前还在和他打招呼的同学们,已经成了毫无生机的碎块。
缺失的那部分记忆好像蕴含了无穷无尽的恐怖,时晚几乎要听不清自己声带震颤时说出了什么。
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听到了时序的声音,她从来都坚定温柔,连严厉都少有,可现在,时序的声音痛苦又尖锐———
“时晚!!!”
时序在发现天空的异动时正在扫荡一座山峰,她毁掉了从天而降的阴物后,心中忽然涌起了极不好的预感,预感来得又急又凶,她痛得一时间竟然站立不住,一直安静悬浮在她身侧的终雪尽急得围着她团团转,和她一样不安。
时序突然意识到———时晚出事了。
所以她会感应到不对,终雪尽也会给她预警。
昆仑凛冽的灵力已经在这突发情况下变得混乱暴戾,时序好不容易感应到时晚所在的方位,但他没有想到她赶过去时,见到的画面是浑身浴血的时晚将随春生插入曲玉韬心脏,而他的身后尸山血海,无一存活。
……
这一场灾难来的没有预兆,就像这场悲剧的发生。
壬辰年的大三共有二十三个人,最终只活下来了两个,一个是造成这一切的时晚,一个是用各种珍药勉强抢回一条命的曲玉韬。
曲玉韬虽然活着,但伤得太重,一生的修为从此无法再寸进分毫,而时晚,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若是正常人被一剑刺中心脏,不及时救治必死无疑,可时晚却在痛苦挣扎之中,渐渐伤口复原———不化骨的脊骨,赋予了他“不死”的能力。
没有办法杀死时晚,于是他被关到了无萦,那是昆仑最寒冷的地方,灵气不够深厚走进去都会受伤,从来只用来关押罪大恶极之徒。
时晚被囚锁在无萦的的最深处,昆仑这段时间收集来的不化骨碎片和他封印在了一起,之后长安学府也像昆仑移交了一批,层层冰锁链将时晚固定在了这片冰天雪地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天发现眼前这一切惨剧都因他而起时,时晚崩溃了。本就是暂时回拢的神志再次消散,即使顶着贯穿心脏的伤势,时晚也差点将时序杀死,直到时序破坏了时晚借由不化骨布下的隐匿阵法,不化骨的气息飘散出去,昆仑的老师们赶到才合力制住了时晚。
————安置藏书室的灵山在这一战里彻底毁掉。
不化骨的气息萦绕上了藏书室所有的物品,暴戾阴寒的灵气彻底毁掉了这座山,昆仑的师长们迫不得已用禁术将地面上的一切都沉入了地下,将这座山连着已经失去灵性变成凶剑的随春生一同封印在地下。
这一封印就是十八年。
十八年里,前十年时晚都是浑浑噩噩,神志不存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疯癫的怪物,这十年间,从巨变之后开始沉默寡言的时序来过一趟,她顶着伤人的寒气,站在了时晚面前。
终雪尽出现在她手中,她取下了终雪尽的剑穗———剑穗是时晚送给她的,祝贺她拥有了自己的本命剑,时序从系上开始,就再没取下过。
时序改造了剑穗,将它改成了一样的静心凝神的法器,或者说,固定在时晚身上的又一道枷锁。
她将剑穗扎入时晚的右耳,没有神志的时晚因为痛苦而对她低声咆哮,拉动着无边无际的冰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
血从他的右耳流下来,将淡蓝色的剑穗染成红色的流苏———那是他身上唯一的色彩。
在无萦里被囚锁的第十一年,时晚有了恢复神智的迹象。
在无萦里被囚锁的第十四年,时晚的意识赢过了不化骨的脊骨,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清醒之后的四年里,时晚数次寻死,但不化骨已经将他的身体改造成了特别的容器,死亡成了一种奢求。
在无萦里被囚锁的第十八年,曲玉韬来见了他一面,告诉他,他们找到了能让时晚死去的方法。
几个月后,有人带来了一个懵懂的少年。
“十八年了……”时晚声音里透着死气,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希冀,“……确定是他吗……”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是。”
于是时晚笑起来,神志不存十载,浑浑噩噩四载,清醒四载,他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候,他笑得肩膀微微颤动,于是右耳的红色流苏丝线飞舞,径直扎入了他的脊背,痛得他闷哼出声,但他心里却畅快。
终于……要到这一天了……
他等着、盼着,那个能结束他一切痛苦的少年已经有了青年模样,笑起来却依旧热烈,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时晚,他一定会救他出去。
时晚没有告诉他,他其实已经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将此处封印的所有不化骨都吸纳到了己身,某种意义上说,他才是真正的不化骨,斩断锁链,毁去不化骨的空壳都是在锻剑,锻剑的最后一步,就是他本身。
传说中犼是僵尸的始祖,只有世间以犼的血脉淬炼过的神剑,才能彻底杀死他。
时晚难得的感到抱歉。
他抓着那把剑刺穿心脏的时候,没有一点害怕和难过。
“剑修……不可弃剑。”
可他丢下了他的本命剑。
在坤无间的剑锋穿透他心脏的时候,他莫名其妙有点想一道远去的背影,一黑一白会嬉闹的两把剑,绿草如茵下的很多人,粉色的平安结,还有那个甜饺子。
他将头靠在那个终结了他一切痛苦与罪恶的人肩上,他想再道一遍歉,却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果然是自私的,不然怎么会被阴物盯上,不然怎么会被不化骨的脊骨选中,造下这洗不清的罪孽?
时晚感觉自己越来越轻,将近二十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安宁。
脖颈那里好像有水珠,和他已经冰凉的血不一样,它是滚烫的。
最后消失前,他想起自己曾经一晃而过的念头———
【被选定的人是顾鸿影,好像也不差。】
世间极好,庆幸的是,他再也不会有来生了。
第296章
在时晚彻底消失的那一刻, 顾鸿影的手终于可以离开剑柄了,伴随着哐当一声响,昆吾剑砸落在冰面上, 细密的黑色花纹在剑身上分布得越来越均匀, 直到暗红色的剑槽也布满深沉的黑。
从昆吾剑成为本命剑后, 顾鸿影一直极为爱惜,无论是日常训练还是出任务,只要使用了昆吾剑, 结束后顾鸿影都会细心地将他打理好,闲来无事就会擦拭保养。
剑修一生只会拥有一把本命剑,与本命剑越是融洽,便越能心意相通。
这是顾鸿影第一次没有在意昆吾剑, 哪怕和昆吾剑之间的联系告诉他有了剑灵的昆吾剑实力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已经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剑时,他也没有去在意。
被自己那非酋的运气坑的险象环生时顾鸿影没有崩溃,在课业之余被叠加了惊人特训时顾鸿影没有崩溃, 被告知自己是白泽时顾鸿影没有崩溃,知道周围所有的人瞒着他在进行某一个计划时顾鸿影没有崩溃, 锻体灌灵那能将人逼疯的痛苦他也咬牙忍了下来……可他没有想到, 在距离真相一步之遥的时候, 竟然还有这样残忍的铸剑。
他垂着头, 冰面上静静躺着的赤色流苏红到刺眼, 顾鸿影盯着那长长的流苏, 一瞬间脑海里恍过很多很多回忆———
他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时晚前辈、因为怕冷带来保温睡袋、千辛万苦砍断第一条冰锁链、吐槽那些摸不着头脑的训练安排……
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来这里的次数并不算太多, 所以回忆也贫瘠得可怜。
顾鸿影半跪在冰面上,他愣愣地摸了摸脸颊, 这里气温极低,溅在脸上那冰凉的血已经成了细小的冰渣,又在他指尖融化成一抹红色。
昆吾剑从地上浮起来,担忧而焦躁地围着他转圈圈,即使才刚刚诞生剑灵,它也比以往灵动了许多。
但若是能够选择,顾鸿影宁愿不要这种灵动。
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只能从喉咙里溢出无意义的气音,铺天盖地的痛苦将他淹没。
他不是笨蛋,那些隐晦寄托在他身上的希冀,他并不是全然不知,所以他努力着拼命想要让大家都满意,现实却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他第一次恨起自己是“白泽”。
为什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啊!!!
顾鸿影伸出手想去抓地上红色的流苏,那是除了昆吾剑以外,时晚还在这世间活过的、唯一的证明。
被无视的昆吾剑越来越焦急,他能感觉到剑主的情绪处在一种危险的边缘,于是昆吾剑试图将自己的剑柄塞到他手中———就像人类会在悲伤时彼此给予一个拥抱一样。
可昆吾剑才刚刚生出懵懂的灵,对自己的本体都不太熟悉,剑柄是送到了,却送得有点过了,顾鸿影伸出去的手抓在了剑柄和剑身之间。
昆吾剑惊恐到嗡鸣起来,属于昆吾剑本身的剑意横扫过这片冰天雪地,于是地上那陈旧的红流苏,永远地留在了冰雪里。
剑身割破了顾鸿影的手掌,鲜血顺着锋利的边缘流到剑尖———
“嘀嗒!”
石板地面上漾开豆大的水痕,很快便扩散成一朵朵的水花,又连绵成一片。
虞荼最先恢复的是触觉。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接二连三地落在他的脸颊上。
……下雨了吗?
虞荼的意识昏昏沉沉的,眼皮好像有千斤重,黑暗里游动的白鱼和扑腾着翅膀的白鸟消失,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在模糊的视觉过后,他先看到的便是铅灰色的天空,这样阴沉的天气,总是要配上一场大暴雨。
虞荼看到从天空落下的雨点,雨水砸在脸上,竟然有些许刺痛———后院自从“背景墙”飞灰烟灭后,隐藏在围墙里的阵法似乎也失了效,无法再根据心意将雨水拒之于外。
虞荼费力地动了动指尖,马甲内部有巨大的能量缺口,如果不是外界还有一股源源不断的能量在持续补给,这次阵法的反噬能直接将马甲折腾到散架。
越来越临近屏障破碎,他也越来越心急,着急之下竟然忘了分寸,随着心意莽了过去。
雨越来越大,虞荼甚至没空反省自己的冒进,在后院躺着当落汤鸡也不是那么回事,还是得先避避雨。
这一次的莽撞给虞荼整足了教训,因为他第一次感觉到马甲不听使唤,就像把一个人的意识塞到了一具老旧的机器里,机器勉强能用,但是指令发出去,接收总是断断续续地卡壳。
虞荼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控制着胳膊将自己撑起来,他这一耽搁,在时光流逝中不再平整的石板上都已积起大大小小的水坑。
半撑起身体这个简单的动作牵动了马甲内巨大的能量缺口,虞荼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太过厉害差点倒回去。
虞荼:“???”
不是,他的马甲现在已经菜到这种地步了?
虞荼有点匪夷所思。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虞荼急促地喘息着———他从来没觉得咳嗽是件这么费体力的事。
等状态平复一些了,他手臂用力尝试着爬起来,雨太大了,虞荼觉得自己一定是个狼狈的落汤鸡。
用力的时候他一低头,整个人都愣住了。
身前石板之间的积水里,倒映出了一头如雪的白发,虞荼懵逼地眨眨眼,积水中的倒影也对他眨眨眼,除了头发以外,他的眉毛睫毛也变成了如雪的白色,连眼瞳都褪成了银白,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单薄,白的发光。
虞荼一瞬间有点神游,没有颜色的马甲还挺好看?
之前给族长治疗过,除了天生白发和自然衰老,草木族只有在伤到本源时才会白头,看他现在的外表,貌似比族长上次伤得还厉害点儿。
虞荼的眼神心虚地漂移了一瞬,不过好在马甲用的是能量,按现在外界充能的架势,最迟半个月他就能恢复如初,甚至他昏迷的时候居然还还自己抽了一点能量开了疼痛屏蔽,难怪他醒来的时候只有卡顿感,疼痛反倒不明显———他可真是棵机智的茶树苗!
虞荼摸了摸自己的发梢,发质好像没有变化,不存在秃头的危机,也就是说只是暂时换了个颜色。
小问题,都是小问题。
虞荼一边在脑海里胡思乱想着,一边在经历几次失败后成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到茶馆里时他身上还在滴水,虞荼想从外界涌过来补缺的能量里抽出一点将周身烘干,结果能量缺口愤怒地抖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将他抽出来的那丝能量吞掉,顺便还加快了对外界能量的吞噬速度,一点能量渣都不给他留。
因为能量缺口的不安分,虞荼又弯腰咳了好一阵子才消停。
虞荼:“……”
要债也太霸道了吧!!!
截流不了能量,虞荼迫不得已去翻柜子,好在之前为了训练自己对符咒的掌控能力,柜子里存了一大沓成品符,虞荼在这沓符咒里翻翻捡捡,找出了几张能解决他目前困境的符咒。
符咒使用完毕后,虞荼身上终于干爽起来,这几个简单的动作累得他气喘吁吁,直接栽到躺椅里闭目摆烂。
搞定了马甲的一身狼狈,虞荼终于想起了被他遗忘的本体,虞荼刚准备感应一下本体的情况,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意识是完整的———马甲的身体接收指令卡顿的厉害,虞荼晕乎乎的,根本就没意识到目前的感知强度不对劲。
他说怎么昏迷时他竟然还未卜先知似的给自己开了疼痛屏蔽,感情是马甲晕了后将本体里的那一半意识召唤回来打补丁了!
事做的挺好的,就是……虞荼迅速翻了一下日历,三号做的阵法实验,今天已经十二月十六日了!
嘶……虞荼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马甲神出鬼没的失联个十多天再正常不过,但本体在草木族天天都要上课,无缘无故昏迷十三天,虞荼想起他还没有接收的那些送到茶馆的各方传讯,突然头皮发麻,压力陡增。
虞荼现在是头也不晕了,人也不昏了,卷王也不摆烂了,他噌地一下坐起来,试图将自己一半的意识隔空投递到草木族的本体里去———反正是无缘无故昏迷的,无缘无故醒来也正常吧?
让他的马甲先苟一苟,至少苟到上色了再说!
虞荼一连投递了十次,均不成功。
可能是事发突然召唤的太急,根本就没给本体里的那一半意识准备返回通道,如果想要分一半意识到本体,要么草木族将本体送过来,要么他到草木族里去———总而言之,必须通过接触转移意识。
他昏迷的时间实在太长,估计草木族禁地里的流程都走完了,那他还过去干什么?顶着没有颜色的马甲自投罗网吗?
虞荼第一次生出了“我命休矣”的害怕。
在给自己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后,虞荼联通的茶馆里的传讯,铺天盖地的传讯具象化后几乎要将他淹没。
草木族的传讯最多,帝屋一个人的就占了五分之三,一开始还是好言好语态度恭敬,后面可能是因为本体昏迷马甲失联,帝屋的担忧疑惑焦急生气愤怒等一系列情绪哪怕是传讯,都浓烈到像是扑面而来,虞荼还在那些机关枪似的传讯里捕捉到了一些要命的字眼。
不用怀疑他都知道族长气炸了,哪怕现在面对面都能暴跳如雷的那种。
可能是感应到自己的传讯被读取了,帝屋的拜帖迅速跟上。
虞荼:“……”
他立刻拒绝。
之前是他想去草木族被拒,现在倒是两者颠倒了。
聪明人之间拒绝一次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帝屋不是笨蛋,但气疯了也担忧疯了的帝屋直接将这种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抛之脑后。
虞荼再次收到了拜帖。
他更害怕了,拒绝的比上一次更快。
没到三秒,帝屋新的拜帖再次传过来,虽然没打开,但虞荼已经开始头皮发麻了。
怀抱着侥幸的心理,他又拒了一次,万一族长的筋就搭对了呢?他不方便的意思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事实证明,侥幸心理是没有用的,因为第四次拜帖来得比第三次还快。
虞荼无比沉重地意识到一个事实———真的躲不过了。
思来想去,他一咬牙选择了同意。
不夜侯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族长应该不会、不能、不至于骂、骂老人吧QAQ。
第297章
不夜侯第一天失联, 帝休很淡定,因为茶馆虽然是不夜侯的居所,但不夜侯也不是每天都在, 他督促着拜帖未有回音的族长去禁地查缺补漏。
不夜侯失联第二天, 瑰玉发现本该准时报道参与训练的虞荼不见踪影, 她纳闷地找过去,发现虞荼昏迷不醒。
不夜侯失联第三天,草木族长辈们对虞荼的昏迷束手无策, 帝休试图给不夜侯传讯,未得回音。
不夜侯失联第四天,也就是虞荼昏迷的第四天,帝休去了一趟表世界的茶馆, 寻人未果。
不夜侯失联第五天,昏迷不醒的虞荼化为了原型,被帝休与松荣一起种到了灵土里,草木族的长辈们个个愁容满面。
不夜侯失联的第六天, 帝休树自产的黑色小圆果实消耗量急速上升,草木族藏书楼里开始频繁有人进出, 灯光日夜不熄。
不夜侯失联的第七天, 将各族族长安置好后的帝屋从草木族禁地返回, 得知了目前糟糕的现状后, 他用灵力探查虞荼苗, 未发现任何伤势。
不夜侯失联第八天, 忙的团团转连着几天没睡个囫囵觉的帝屋炸了毛,开始疯狂发传讯轰炸各方寻找不夜侯下落, 杳无音讯。
不夜侯失联的第九天,给虞荼苗浇完水后, 帝屋试图强闯茶馆引发报警让不夜侯出现,炸坏大门二十四次后闯入失败,同样焦躁的帝休耐心地安抚族长:“再等等,荼荼出事,不夜侯前辈或多或少会有所感应。”
不夜侯失联第十天,除了在草木族禁地里走不开的鸢琳,草木族的长老们用尽了各种手段,徒劳无功。
不夜侯失联第十一天,各方反馈未曾寻到不夜侯前辈踪迹,梧桐镇灵力曾有异常,但异常无法捕捉记录。
不夜侯失联第十二天,毫无进展。
不夜侯失联第十三天,草木族脾气最好的帝休炸了,决定动用禁术寻找不夜侯,被帝屋死命阻拦:“冷静!!帝休你冷静一点!!冲动、冲动是魔鬼啊!!!”
不夜侯失联第十四天,帝屋感应到送至茶馆的传讯被读取,他火速送了拜帖,拜帖秒被拒。
帝屋:“……?”
他不信邪又送了一次,这次拒得更快。
帝屋:“???”
他怒极反笑,没隔到三秒,第三次拜帖再次送上。在感应到传讯被读取时帝屋就迅速通知了其他人,帝休送上第三次拜帖时,大家基本就到齐了———五位长老,一个不差。
第三次依旧被拒,帝屋面色不改,立刻发了第四次,或许是他坚持的态度透露出了什么,这一次没有立刻被拒绝,反而在犹豫了相当长一阵子后,出乎意料地通过了。
拜帖通过的那一刻,如果说帝屋的表情乌云密布,那么他旁边的帝休就已经无法用言语去形容了———帝屋和帝休认识了上千年,这好像是帝休第二次气成这样,上一次……是什么来着?
某位五十多年前失忆的族长努力回忆着,但脑海里只有朦朦胧胧的空白。
“前辈的拜帖接的很及时嘛。”帝休露出一个怎么看怎么令人头皮发麻、背后发凉、脚底冒汗的笑,“不枉费我们这么多天绞尽脑汁地联系啊。”
帝屋正在抬手绘制小型传跨域传送阵,闻言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两步———不知为什么,呃,他心里有点毛毛的,明明是正常的话,但听起来好……阴阳怪气?
被帝屋一手带出来的瑰玉往帝休背后躲了躲,她、她也莫名有点害怕。
如果不夜侯只是单纯失联小半个月,虞荼只是单纯昏迷十多天,大家可能还没有这么生气,但经过藏书楼查资料和各方调查出来的东西反向推敲后,他们推出了一个有极大概率的可能———不夜侯前辈在进行某种危险的尝试,这种尝试通过血缘关系牵连到了虞荼。
无论是自然的运转规律,还是亲人之间的牵绊,理论上来说都不会让这么离谱的事发生。
因为血缘关系虽然常常有关传承,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玄妙,不至于、也不可能让小辈通过血缘的纽带将长辈所受伤势一并分担———受限于实力的巨大差距,长辈身上的小伤挪到小辈身上,是极有可能致命的。
按不夜侯前辈对虞荼的爱护来看,决计舍不得让他遭遇危险,别说用特殊手段通过血缘关系转移反噬,怕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不夜侯前辈恨不得将虞荼可能受的伤都转到他自己身上来。
结论成立后再去倒推,一切就很明显了。
虞荼的[天赋]十分特殊,他应该是通过[天赋]看到了一些与不夜侯前辈有关又不太好的东西,虞荼对身边的每一个长辈都看得很重,不夜侯又与他有直接的血缘牵连,怕是这棵刚成年没多久的小茶树苗头脑一热,不仅不阻止自家长辈那危险的举动,还变着法子助纣为虐!
———莫名其妙的昏迷不醒,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通了这一茬的一群长辈们不仅牙痒痒,手也有点痒痒,老的小的都不让树省心!
虞荼的问题先记心里,当务之急是找到不夜侯前辈让小茶树苗醒过来,等问题解决了身体没问题了,再好好地算!总!账!
帝屋的小型跨域传送阵已经绘制完毕,银色夹绿点的流光慢慢旋开,按理来说,拜帖是帝屋递的,应该由他最先进去,但帝屋脚下一转,从小型跨域传送阵前让开了———帝休那视线,他走前面怵得慌。
帝休没和他客套,第一个踏进了小型跨域传送阵里,其他几位长老迅速跟上,帝屋和瑰玉是最后进去的,在进去前,他们俩对上视线,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小命要紧,闭嘴为妙。】
*
虞荼通过之后就有点后悔了,但反悔也来不及了,在缓冲的这一分钟空档里,虞荼难得的有点紧张,还有点害怕。
虽然族长平时看起来不着调,喜欢逗弄幼崽,但爱护也是真爱护,本体无缘无故昏迷十多天,不夜侯又失联,一想就知其中有猫腻。
虞荼缓缓吐出一口气,做好了看见一个暴怒的族长的心理准备———族长和帝休长老常常形影不离,族长如果发起飙来,靠谱的帝休长老还能帮着劝劝,应该不至于太严重……吧?
等等!为什么整个草木族的长老都来了?!
因为震惊,虞荼甚至蒙圈地眨了下眼睛,有种事态超出掌控的茫然,眼前这个画面实在是离谱到离奇了———前面那个阴沉着脸的,怎么长得这么像他和蔼可亲温柔可靠的帝休长老呢?
族长和瑰玉长老甚至在队伍的最末尾,安静得像两只鹌鹑。
虞荼:“……?”
他再次有种事态超出掌控的茫然。
“抱歉,这十多天有紧急要事要处理……”虞荼立刻先发制人,“让你们担心了。”
正常情况下,他善解人意的帝休长老会在他表露出歉意后怒火和缓,毕竟大家都是成年树了,良好的认错态度有助于双方下台阶,愤怒不再占据理智的上风,后面的交流就不会那么艰难。
但这次明显有点不对———
“是挺担心的,担心的吃不好睡不好着急上火直接发疯。”为首的帝休点点头,他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虞荼雪白的头发、毫无血色的肌肤、雪白的眼睫、银色的瞳孔,“我知道您有苦衷,这苦衷还不能和我们说,所以只能道歉。毕竟您多厉害啊,什么事都一棵树扛着,所以小辈有样学样,一个不注意就把自己折腾的昏迷不醒,我懂,我都懂。”
虞荼垂在身侧的手蜷缩了一下,他有点怂。
“除了天生白发和步入老年,只有伤到本源才会白头。”帝休脸上的笑容比鬼都可怕,“您上次教训族长不是教训得很溜吗?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管不顾地双标起来了呢?”
站在最末尾的帝屋心虚地缩了缩看热闹的脖子,感觉好像能闻到那一天草地上泥土与青草的芬芳,嘴里也开始泛起令人作呕的药味。
他都已经安安静静将存在感缩到最低了,怎么还挂他当典型啊?
虞荼:“……”
他现在有点想回到大雨之中的后院里继续昏着。
“您是长辈,我们不好对您指手画脚,所以您就开始放飞自我,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了是吧?”帝休慢慢地走近,虞荼能看到他泛红的眼圈和布满血丝的双眼,“本源亏损不会痛?一意孤行特别好玩?用自己换下族长您还挺高兴?”
“等等———”缩在队伍最末尾的帝屋勇敢而疑惑地探出头来,“什么叫用自己换下我?”
帝屋也是计划的知情人之一,想到顾鸿影三天的无尽之海行程突然变成了七天,帝休第四天赶过去,回来之后却缄口不言,他的脸也变成了调色盘:“为了把我换下来,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他气的连敬称都忘了。
虞荼:“……”
他艰难道:“我觉得我可以解释……”
面前的六个人站成了扇形,明显是在防着他开溜,六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空气都在此刻凝滞住。
“我觉得我可以解释……”虞荼小声说,“这就是一个巧合。”
“您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我。”帝休的笑容温柔而扭曲,“我可以给您时间,您再编个新的。”
“好了帝休———”站在他后方的松荣那慈祥的脸上带了点不赞同,他拍拍帝休的肩,“和不夜侯前辈说话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还没等虞荼感动,松荣长老就幽幽一击:“毕竟不夜侯前辈也没把我们看做自己人,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也是应该的。”
“是啊。”连有点呆的芝淮都跟着补刀,“在不夜侯前辈眼里,我们都是没长大的孩子。”
这一刀杀伤力太大,在场的其他六人都感觉有被伤害到。
鸢琳给芝淮使了个眼色———
[少说两句。]
她真怕芝淮一开口,带来的又是无差别攻击。
虞荼顶着一幅褪色的模样被六个人围着喋喋不休,几个唱红脸,几个唱白脸,虞荼愣是在晕晕乎乎中一口气答应了好几个不平等条约,比如以后干危险的事要提前说、比如不能不拿身体健康当回事、比如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和他们讲,比如虞荼日后生命安全方面的教育他不准插手……
虞荼:QAQ
他现在觉得自己像被唐僧念叨的孙悟空,整一个大写的“惨”字。
等这一轮“酷刑”结束后,帝休拉着芝淮商讨从今天起应该让不夜侯喝什么药,多少天一个疗程,生吃还是熬汁,帝屋抱臂在旁边“幸灾乐祸”,试图将自己亲身尝试的味道难吃但药效极好的几种加到不夜侯的药方里。
虞荼轻声抗议:“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不需要喝药,过段时间就好了……”
马甲是充能的,比吃药方便多了!
话音刚落,他立刻得到了六双不信任的眼神。
“不夜侯前辈日常应该挺忙的。”瑰玉提议,“不如我们每天轮流送药?”
不夜侯在他们这里,某方面的信誉值降到了谷底的地底。
“我觉得可以!”帝屋跃跃欲试,“我今天就可以开始送!”
他继续补充:“什么有用用什么!我们草木族不差这点东西!”
虞荼:“……”
族长的豪横令他眼前一黑。
马甲这事在“割地赔款”中勉强算是糊弄过了,毕竟不夜侯的辈分摆在那里,他们还是稍微顾及着留了点面子,但本体那边……刚刚平静下来的帝休似乎又冒出了具象化的黑气。
“荼荼乱用[天赋]导致昏迷,可能还是需要您出手。”帝休用温和但细听全是咬牙切齿的声音说,“今天已经是他被种到地里的第十天了。”
“我觉得———”虞荼试图拯救一下自己的本体,毕竟一件事挨两趟骂真的有点冤,“他已经知错了,要不就……算了吧?”
虞荼和帝休对上视线,于是最后一句话越说越轻飘,帝休眼里就差明明白白地写上“溺爱孩子铁定出事”这句话。
“算了?”帝休冷哼一声,“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月不见能的上天。”
“您放心吧。”松荣笑眯眯地安慰虞荼,他是目睹过不夜侯对虞荼的溺爱程度的,“我们一定不当着您的面教训孩子。”
虞荼:“……”
当面不当面的,挨骂的都是他啊!
第298章
虞荼被迫用像老旧机器似的、信号接收不良的马甲去了一趟草木族, 马甲那迟钝的反应一摆出来,他真切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如芒在背。
隐隐约约的,背后的帝休长老冷哼一声, 芝淮小声地和帝休咬耳朵:“今天在草木族里按着他喝药了再回去。”
那个“他”指的是谁, 不言而喻。
虞荼抿了抿嘴, 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咳嗽和嗓子里的痒意,内心狂刷流泪猫猫头表情包。
等到了种本体的地方,一群植物的气压就更低了, 虞荼看向本体,忽然觉得本体的高度有点不对劲,怎么感觉……矮了点?
带着对本体高度的疑惑,他还没开始询问, 帝休长老凉凉的声音就飘到了耳朵里:“不夜侯前辈不用看了,茶树苗身高倒退了十厘米。”
虞荼:“……?”
虞荼:“!!!”
他用马甲干的事,怎么还倒扣本体身高啊!他好不容易才长到2.06米,现在他连根一起算都没有两米了QAQ。
虞荼不信邪地比划了一下:“怎么可能会越长越矮呢?”
“醒了之后您自己问呗。”帝休活动着手腕, “有的是时间。”
虞荼向旁边退了一步,看着面色不善的帝休长老, 他硬着头皮说:“就当……浓缩才是精华?”
帝休:“???”
帝休脸上的笑容更扭曲了:“您讲的冷笑话还挺好笑。”
帝屋默默往后挪了几步, 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后退途中他撞到了瑰玉, 两棵植物用眼神悄悄交流————
[看吧, 溺爱孩子不承认还给孩子找借口, 都是惯的。]
[感觉帝休长老要气黑化了。]
[芝淮那药不说我就知道绝对巨巨巨难喝。]
[少幸灾乐祸,族长你干的破事还少吗?]
[欸!可不能随便冤枉树啊!]
虞荼扶着本体的树干, 将意识传了一半过去,趁着这一半意识在折腾本体化为人形, 虞荼立刻准备开溜———没溜成功。
松荣和鸢琳一人找了个理由拦了拦,拖了拖时间,芝淮就带着一大海碗黑漆漆的药汁过来了。
虞荼看着那和他脑袋差不多大的碗瞳孔地震,这一碗药下去今天一天都不用吃饭了,虽然马甲也确实不需要进食。
芝淮严肃着一张脸将碗递给他,虞荼享受到了360度无死角的目光注视。
躲是躲不过了,虞荼叹了口气接过了碗,碗凑到嘴边的时候,那股古怪诡异的气息冲得人天灵盖发晕,虞荼果断关闭了自己的味觉,一口气闷掉了。
将空碗对着他们展示,虞荼无奈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帝屋悄悄去瞄帝休的脸色,帝休微微点了点头,按不夜侯前辈的宠溺劲儿,他在现场着实不好教训胆大包天的虞荼,今天的药已经喝了,放树回去也无妨。
虞荼留在本体里的一半意识好不容易化成了人形,见他们的注意力还在马甲身上,蹑手蹑脚准备开溜,下一秒就被两股力量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虞荼仰头向后看,左边是帝屋,右边是瑰玉。
“荼荼。”瑰玉笑起来的时候明艳热情,“躲不掉的。”
虞荼可怜巴巴地说:“……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但屡教不改。”往日温柔的声音越过两堵要命的门神,在此刻比鬼故事都惊悚,“荼荼,谁教你不将当自身安全当回事的?嗯?”
虞荼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小命休矣!
*
这天晚上,《山海之语》的忠实读者们在无聊N刷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刷出了更新。
自从揭示漫画为真后,漫画的更新时间就变得不稳定起来,上一次的更新还是十一月月底,虞荼他们在揽明月里喝酒告别,五个人醉得东倒西歪,晕成一片,月光从大开着的窗户里洒进来,有种温柔又哀愁的离别。
当时有读者调侃长安学府人造月亮里的《浪淘沙》放的可真不应景,就算放《送别》,来个“长亭外古道边”也比这强的多。
《浪淘沙》……听词就觉得很像个flag啊!
当时有漫画读者是这样安慰其他人的———
【五个人都醉撅过去了,嘤嘤没开口,Flag没生效,别慌!】
大家都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于是下一个十天,很多人工作的时候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看看漫画有没有更新,但第十天没有动静。
因为天衍有时会迟一点有时会早一点,于是大家开始蹲第十一天的更新,然后……没更。
第十二天,没更。
第十三天,没更。
第十四天,在大家都不抱希望怀疑漫画是不是揭露之后就直接坑掉了时,它反而更新了,发现更新的读者们呼朋唤友,火速集结。
[天衍老贼终于更新了,他还记得他有漫画在连载啊!!!]
[前面的那位漫友你不要那么勇!漫画是真的,你想想天衍祂究竟是谁(抓住肩膀拼命摇晃)]
[卧槽!默默删掉了刚刚打出来的一长段优美的语言……]
[卧槽!我也……]
实时滚动的评论区在好心漫友的提醒下有了长达半分钟的空白。
[既然漫画是真的,那这里可以许愿吗?许愿一下世界和平?]
[我许愿以正当途径见老婆一面,能和老婆贴贴就更好了!
PS:对本人及其家人无不良伤害无负面情绪无任何代价(此处实时补充)!]
[楼上的漫友好严谨【目瞪口呆.JPG】]
[所以在这里许愿是更容易能被祂看见吗?【宇宙升华猫猫头.JPG】]
[你们不要在上班和上学之间选择上香啊喂!]
于是这一次更新的开头就在到底要不要上香,将天衍当成许愿池的王八(划掉)里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漫画最初的画面一片漆黑,视线慢慢拉近,才发现那不是黑夜,是一片墨蓝色的海,天空与海同色,于是看不到海天交接的那条边。
笔直的海岸线边有两个背影,一个青年模样,一个穿着一身长及脚面的灰袍,画面持续拉近,是顾鸿影和邝冕。
邝冕似乎在吟唱着什么晦涩难懂的语言,天衍并未标注,展露出来的只是抽象的乱码,但伴随着他的吟唱,蓝到近乎黑的海中渐渐浮起反光一样的白,宛如镜面的海洋荡漾起来,那些反光似乎从星星点点连成了线,像是什么游动的活物———那是剪影似的白鱼。
在宛如黑夜的光线里,它们模糊而柔和,首尾相衔,游动着浮上海面,星星点点的光从白鱼身上抖落,有的沉入海底,有的浮上天空,成了墨蓝天幕上游动的星辰。
随着白鱼的出现,毫无波澜的海面“活”了起来,水浪像涨潮似的,涌到顾鸿影脚下,邝冕伸出手,在顾鸿影背后推了一把。
顾鸿影跌入海中,首尾相衔的白鱼游过来,一圈圈将他缠绕在最中心,顾鸿影闭着眼睛,他的皮肤开始出现皱纹,头发染上花白,身躯也逐渐佝偻,白鱼簇拥着他,渐渐走向死亡。
邝冕没有去过多注意顾鸿影,他仰着头看着天空,星辰已经璀璨起来了,有的黯淡、有的陨落,在生死之中,也有新的星辰出现———死亡与新生,每天都在星图上交织上演。
漫画在这时引入了一段朦胧的回忆,好像是深夜的屋内,一切物品都只剩下轮廓,窗户里泄露出来的依稀月光让色调模糊。
“归墟是万物之灵的归属,连通无尽之海,海中有生死门,生死不休,生死门不朽。”有人站在模糊色调的阴影处,只有他的话语框是清晰的,“我并不是不知。”
另一个人穿着灰色的袍子,边缘融到了黑暗里,看起来似乎是将顾鸿影推入海中的邝冕:“以生死门中的死生之气交替为他打磨灵气,迅速提升体质,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阴影处的人不知为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总不能……又重蹈覆辙。”
[和墟者说话的人是谁(警觉)]
[急急急,不会这个时候还加什么新人物吧?]
[愣是一点轮廓都不画,全靠瞎猜?]
[其实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很像……嗯……]
[嗯?在打什么哑迷?]
[我也想到了(;Д`),我害怕。]
[我也!老婆一登场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特别有美强惨白月光那味儿!]
[别吧!这可不兴瞎说啊!]
在读者们关于阴影处究竟是谁的猜测里,漫画已经向后续发展了———白鱼形成的漩涡将顾鸿影簇拥在中间,从剪影似的白鱼间的缝隙里,能看见闭着眼的顾鸿影在衰老到极点的时候,慢慢蜷缩起来,他身上发出了如同白鱼一样的光。
在柔和而模糊的光线里,属于顾鸿影的剪影头顶现出一对形状优美的弯角,身后多出一条蓬松的尾巴,翅膀在他身后缓慢抖开,飘下星星点点的光。
顾鸿影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不再是正常人类的颜色,而是与这片海洋同样的墨蓝,他睁着眼睛,眼中没有焦距,翅膀扇动着,逆着盘旋下降的鱼群向上,他的身形慢慢变化,看起来像要飞到海面上去。
这片海洋好像极符合“无尽之海”的称呼,大片大片的墨蓝色里,顾鸿影就像一只溺水的飞鸟,他越是往上飞,便越是接近兽态。
墨蓝色的海洋里,鱼群盘旋降落的最深处,一尾青绿色的游鱼摆着尾巴追上来,它不管不顾地撞在顾鸿影身上,化成一股浅色的风,托着他离开了海面。
在离开海面的那一刹,顾鸿影的身上剥离出星星点点的白色碎光,这些碎光组成了一只小兽的形态,随后又变为一条白鱼,它游入海洋深处,首尾相衔的鱼群最前端露出一个缺口,它补进了缺口中。
停滞的鱼群重新开始下坠,游向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偶尔末尾会有些白鱼脱离鱼群,摆动着尾巴游上海面,在探出头的那一刻,化成振翅的白鸟。
生死轮转,偶有变数。
顾鸿影已经完全变成了人类的形态,风托着他越飞越高,飞到云层之上———
他在海洋中,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的眼睛,是完完全全的、属于人类的颜色。
天空中的星辰忽然开始自发调整轨迹,漫画里,顾鸿影的眼睛旁,多了一行小字:
【命运定格,不再更改。】
第299章
[什么命运定格?什么不再更改?【刀子要素警觉.JPG】]
[是因为那条青绿色的鱼吗?]
[阴影里的人说无尽之海中有生死门, 假设首尾相衔的白鱼不断沉入海底为【死】,脱离海面飞入云层之上俯视人世间的白鸟为【生】,死亡与新生……这是不是就是墟者所说的死生之气?]
[感觉这个说法很有道理, 那“生死不休, 生死门不朽”是不是意味着只要生死的轮回不停止, 生死门就永远存在?]
[等等,漫画里有画生死门吗?还是我跳页了?]
[我也没看到生死门,我甚至都没太弄懂为什么嘤嘤会在白鱼堆里从青年变成老年的样子, 然后又从老年形态变成白泽,靠近海面的时候,嘤嘤变成了人,白泽却变成了鱼……我不聪明的脑瓜子感觉要烧了QAQ]
[我也是……天衍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压根就不是画给我们看的,所以我们看不看得懂也无所谓?]
[喂!不要这么扎心啊漫友!]
[我斗胆推测一下,其实无尽之海的生死门已经出现了,嘤嘤已经进过门中———大家为什么会认为生死门就一定是扇门呢?]
[好有道理, 我竟无言以对!]
[嘶……假设嘤嘤身上的白光就是生死门,白鱼代表【死】, 嘤嘤下坠途中外貌越来越老, 非常符合正在渐渐走向死亡这个设定, 在死亡的尽头, 他进到生死门中, 死生交替, 于是他的外貌又重新变回现在的样子。
嘤嘤前世是白泽,但是霍爸爸说他永远只会是人类, 出现这样半人半白泽的形态难不成是灵魂状态外显?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嘤嘤在走向【生】的过程中抛弃了属于白泽的部分, 蜕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人类,而属于白泽的那部分回归了【死】,也就成了白鱼群中的一员。]
[这么一说确实印证了那句“永远只会是人类”,属于白泽的特质在嘤嘤身上彻底剥离了。]
[白泽存在的年代很久远,所以他回归到【死】的序列里时,位置才会那么靠前?]
[那条从深处游过来帮了嘤嘤一把的青绿鱼———我细思极恐了!]
[逆转死生、定格命运……靠!我也细思极恐了!]
[卧槽!我刚刚一晃而过的念头,不会是真的吧?!]
[你们好好说话(怒)!!不要染上漫画里大佬们的谜语人设定啊!!!]
在【命运定格,不再更改。】这一页,评论量又上了一个小高峰,漫画的读者们各抒己见,因为翻过这一页后,天衍没有给出答案,而是跳转了场景。
漫画的分镜撞入了顾鸿影的眼中,再拉远时,他已经身处阵法里,莹白的线条覆盖勾连了每一个角落,节点之间陈列着大量珍贵的物品———虽然漫画读者们都不认识,但看那精美的细节和昂贵的特效,就知道价值不菲。
换句话说,用在主角身上的东西能差吗?
当然不能了!
画面用几个回忆的画面交代了始末,顾鸿影已经结束了体质的打磨,要开始灌灵了。
[懂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醍醐灌顶、拔苗助长(bushi)]
[鹈鹕:礼貌吗你?]
[嘤嘤那么痛苦,我本来应该很心疼的,但天衍画的真的好好笑哈哈哈哈———]
[嘤嘤在这边疯狂吸收灵力修补经脉实力坐火箭上涨,阵法之外草木族长拿着大麻袋狂捡小动物……哈哈哈哈哈哈妖族族长你们严肃一点行不行?我滤镜都快碎完了哈哈哈哈!]
[各位族长怕被快递邮回去损害威严形象,但画到漫画里是全世界都知道了呢~]
[很想看到各位迷你族长看见漫画的表情,天衍老大能画一下吗?]
[咦惹~这就喊上老大了?老大我也想看!]
[我也想!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可惜的是,漫画读者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法没有被满足,这一次的更新似乎是特意介绍顾鸿影是怎么提升实力的,因为在灌灵结束后,顾鸿影稍作休整,又去了昆仑。
[锻体七天,灌灵六天,休息一天又立刻去昆仑———我们嘤嘤是劳模吧!]
[这个入口我看了好多好多遍,是要去拯救可怜的美少年了吗?]
[我知道!是时晚!]
[芜湖!我们嘤嘤大升级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救朋友!感动!]
[急急急!我要看他们俩抱头痛哭!]
[呜呜呜呜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团圆合家欢,昆仑山主时序肯定也在等着时晚回家!]
漫画里,顾鸿影到达了无萦的入口后,一路小跑着进去了,他经过了这条路许多次,于是每一点细节都烂熟于心,他心情很好地哼着歌,眼睛快要笑成了月牙,脚步里透着轻快的愉悦。
漫画再次用一个大的横页,呈现了一片冰天雪地———密密麻麻的竖直冰棱高低不一地垂下,尖端锋利,有不逊于寒铁的冷光,冰墙崎岖,凝出无尽的寒意,长长的冰锁链交错盘旋,如压在心头不散的阴云。
在一点人气都没有的环境里,顾鸿影的声音比人先到,有种活泼泼的神气:“时晚前辈!”
他总是有让人心情变好的能力。
漫画里,顾鸿影冲到高高的冰台前,他脸上的笑容比向日葵还要灿烂,眼神里带着喜悦,向与他相处了一年多的人,乐滋滋地展示他现在的不同。
分镜画出了时晚的侧脸,他的眼睫上沾着冰雾,神色却隐隐透着癫狂。他的头部、背部、四肢均分布着浓度各异的黑气,每一团黑气上都延伸出一条淡淡的线,连接到脚下冰台里被封印着的不化骨碎片上。
远远看去,时晚像被蛛丝包裹住的“茧”,或者说,他已经成了“茧”的一部分。
顾鸿影看不到那些黑气,所以时晚让顾鸿影斩断那些锁链时,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顾鸿影是答应了,但追漫画的读者们因为视角的不同,却看出了其中的怪异———尽数斩断这些锁链,时晚真的能得救吗?
[我想说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别自己吓自己,大家坚定一点!时晚肯定能得救的!]
[总不能锁链砍完时晚就不在了吧?哈、哈、哈、这是什么地狱冷笑话?]
[漫画既然能放出来,那必然是已经发生了的事,不管是好是坏,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变。]
[是啊,我们只是真实的旁观者。]
在读者们讨论的时候,顾鸿影已经召唤出了昆吾剑,漫画给了他的脸庞一个特写———他的神色前所未有地严肃。
“哗啦———哗啦———”
沉寂的冰锁链震颤,自行拖动的摩擦声令人牙酸,一条又一条锁链脱离了冰壁,裹挟着黑气的恶意在此刻轰然爆发,密密麻麻的冰锁链挡住了顾鸿影的视线,也挡住了之前能被他看见的高台。
高台之上,束缚住时晚的最后一条锁链也脱落了,他摇摇晃晃地盘腿坐在地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更加渗人,缠绕在他周身的黑气,比攻击顾鸿影的锁链更盛。
耳垂边飞舞的红色流苏扎入了他的脊背,他只皱了皱眉,伸手蛮横地将流苏生生从脊背里拔出来握在手中,流苏张牙舞爪却动弹不得。
时晚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那些缠绕着黑气的冰锁链仿佛得到了主帅的号令,极有技巧地涌向顾鸿影那方。
[等等!眼下的情况给我整迷惑了,时晚到底要不要嘤嘤救啊?]
[我怎么感觉那些冰锁链听的是时晚的号令?那嘤嘤赶过来砍锁链干嘛?吃饱了撑的?]
[别关心锁链了!你们先关心关心他脚下台子里的冻着不化骨啊,它们一个接一个消失了就留了点印子!!!]
[都到这个地步了不要告诉我时晚是反派(尖叫)我接受不了!!]
时晚真的是反派吗?
在漫画里,他表现出的姿态很像。
顾鸿影在一剑斩碎了大半锁链后,又在冰壁上疯狂砍连接点,天地之间冰雾飞屑纷纷扬扬,时晚的眼瞳里倒映出顾鸿影矫健的身姿,他唇边微微勾起一个笑。
这个笑并不好看,放在他的脸上,甚至丑的有点渗人,可所有人都从这个笑里,感觉到了一种解脱的意味。
时晚看着顾鸿影手中那把所向披靡的剑,下意识地同他一样摊开手心———那是剑修召唤自己本命剑的起手式。
他的掌心空无一物。
时晚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冰雾融化在他眼睫上,有的化成水珠,在眼角留下些微印痕。
他慢慢起身,在顾不上已经完成一切后喘气的空档里,他从高台之上跳了下去,顾鸿影就地一滚,避开了他。
“时晚前辈!”漫画里的顾鸿影紧张极了,“时晚前辈!”
[靠靠靠!他们俩不会打起来吧!]
[我现在感觉不对劲,到处都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我又说不上来!]
[我也是!嘤嘤你要不跑吧,喊其他大人来!]
读者们的担忧无法传递到漫画里,更无法更改已经发生的事实,他们只能看着时晚睁着一双有些可怖的眼睛,一步一步走向顾鸿影的方向。
顾鸿影在不断后退,刚刚砍锁链的潇洒姿态消失无踪。
地上冰锁链的碎块洒了一地,时序近乎无声的脚步踏在碎块上,锋利的断面折射出了一段又一段过去———
雪道之上救助同伴、课堂之间大放异彩、结交好友并肩前行、亲人在侧平平安安、声名鹊起铸造本命剑、无雪山峰同伴合影……
这是意气风发、骄傲璀璨的过去。
随后灾祸突降,被不化骨选为载体,手刃最亲密的同伴,神圣的藏书室化作尸山血海。
那把漆黑的剑攻击的时候,尾端甚至还坠着一个粉色的平安结。
他割下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的脑袋———
【呜呜呜时老大,怎么今天我的对手又是你啊!】
他砍断了一个有着长马尾的女孩的胳膊———
【也许某一天我们会死在怪异手中,所以更要珍惜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削断了一个瘦弱男孩的双腿———
【哎哟,我们小晚有本事在豆蔻面前凶啊?】
他扎穿了众人合力护着的、一个女孩的胸膛———
【以后我要是打不过你怎么办?】
【我的剑,永远都不会对向你。】
“时老大!”
“时晚?!”
“小晚!!”
“时晚同学!”
“时晚!!!”
……
那那么多道画面,那么多呼唤的声音,最后都渐渐归于寂静,融到了漫天血色里。
“噗哧———”
是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冰锁链断面折射出的过去与现在无限重合———
过去里,时序的剑穿过了时晚的胸膛,现实里,时晚抓着顾鸿影的剑猛然用力,昆吾剑穿过他的后背,露出一截沾着鲜血的剑尖。
时晚的头垂在顾鸿影的肩膀上,他因为痛苦而痉挛发抖,眼神涣散,他好像一直在重复一个词,只是没有声音。
他在说【对不起】。
即使已经没有了意识,他还在一直重复着,直到他慢慢消失在空气中,消失在这方天地里。
红色的流苏从半空中掉下来,有了细密黑色花纹的昆吾剑跟着砸落到地上,顾鸿影发着抖,想去捡起那红色的流苏,却最终只抓到昆吾剑锋利的剑身,将手割得鲜血淋漓。
他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气音,像是动物垂死之时的悲鸣———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的样子前所未有的狼狈,不是指外形,而是指眼里的神采,顾鸿影的声音嘶吼着不成句子,即使只是纸面上的漫画,那种悲伤绝望的崩溃感也溢出来,感染了屏幕前的每一个人。
[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刚刚还在猜时晚会不会是什么心机深沉的大反派,故意骗取嘤嘤放他自由,结果他自己撞到昆吾剑上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现在哭得眼泪决堤!我都不敢想象嘤嘤现在有多难过!]
[嘤嘤他那么想救下时晚,他还一直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结果时晚死在了他手里,这TM的多残忍啊!!!]
平时顾鸿影的狼狈只会让读者们嘻嘻哈哈的嘲笑他,调侃他运气非,但这次,没有人笑得出来,不单因为漫画是真的,还因为眼前这些画面实在是太残忍。
顾鸿影一直是阳光积极又开朗的,有的读者说他像盛开的向日葵,有的说他像可爱活泼的金毛大狗狗,有的说他像元气满满的小太阳……对一切都那么热忱,对一切都那么认真。
[如果能穿过屏幕抱一抱嘤嘤就好了……]
有读者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时晚的过去放的不多,我也被刀的心肝疼……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这个地方人不人鬼不鬼地锁了二十年,嘤嘤其实也是让他解脱了。]
[嘤嘤,时晚没有怪过你,他一直在和你道歉……]
[嘤嘤你不要难过了,时晚和昆吾剑融为了一体,他也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啊!]
[别哭了,嘤嘤你哭的我心都要碎了呜呜呜———]
读者们为冰天雪地里红着眼睛流泪的顾鸿影而落泪,在翻过这页后,就是哗啦啦的倾盆大雨,这场雨似乎将读者们碎裂的心脏掼在地上,“哗啦”一下摔成满地碎片。
因为他们在雨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有着白如雪的发丝,以及同样雪白纤长的睫毛,他静静阖眼躺在雨水里,身下是被雨水冲开的血迹。
[???]
[我的老婆他又怎么了!!!【尖叫.JPG】]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处处发刀?!]
[老婆没出现在更新里时疯狂想他,但我想看见的不是这样的他啊!!]
[不行了不行了,我现在有点呼吸不过来【吸氧.GIF】]
画面从崩溃的顾鸿影那边挪到了不夜侯这边,漫画里,不夜侯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睁开了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雨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想要用胳膊撑起身体,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努力了好几次才成功。
仅仅只是坐起来,他就忍不住掩着唇低声咳嗽,雨水打湿了不夜侯的衣衫,在昏沉的天色,瓢泼的大雨里,不夜侯的身形似乎格外瘦削单薄。
读者们第一次看见那样崩溃的顾鸿影,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狼狈的不夜侯,好像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了悄无声息的巨变,于是迫不得已造成了眼下的局面。
[我现在开始好奇了,计划……到底是什么?]
[从来没见过老婆这样虚弱,白发对于草木族来说不是什么好兆头吧?]
[老婆完美得找不到什么缺点,越是这样我越是心慌QAQ]
[老婆的缺点还不明显吗!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说,什么危险都自己扛!老婆你张张嘴是会死吗!!!]
[我要众筹给老婆买一个能敞开心扉说实话的嘴!!!]
在读者们的哀鸿遍野里,漫画里的不夜侯努力从大雨中起身,他的衣衫湿淋淋地挂在身上,这个时候他应该赶紧回到茶馆去打理身上的狼狈,可不夜侯却像个普通人一样,慢慢地通过通道回到了茶馆中。
他的身上一直有水滴在滴落,水滴不是纯然的透明,让人分不清这滴下的雨水里,究竟有没有掺杂他的血。
不夜侯无论做什么都费力极了,甚至连烘干一身水都只能在柜子里找符咒用,在翻出那叠符咒的时候,他的目光在符咒上顿了一瞬,接着才拿起来使用。
[那些符咒看起来是荼荼的字迹呢……]
[所以在漫画没有画出的场景里,不夜侯一直在教导菟菟吗?]
[肯定会啊,先不说他们俩实锤的血缘关系,就老婆对菟菟那偏爱的态度,不教才怪呢!]
[我现在就想知道老婆到底做了什么,才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鬼样子?虽然白毛确实是我们的人均XP,但这个白发真的超级超级令人担心!!]
[附议!!!]
或许是为了解答读者们的疑惑,漫画在不夜侯使用符咒的时候将画面拉近,撞入了不夜侯银白色的眼瞳中,画面转换,有的漫天的星辰———
有两颗星星几乎重叠在一起,一颗明亮如影,一颗暗淡如石,两者之间只有一道浅到看不见的线分隔。
漫画只给了这两颗星星一个角落的分镜,像是单纯作为转换的间景,在意这个分镜的人寥寥无几,因为漫天星辰之下,平如镜的海边,披着灰袍子的邝冕看着从暗处走出来的帝休,叹息着说出了一句炸得读者头脑空白的话:
“不夜侯前辈用自己,彻底换下了帝屋。”
[什么玩意?!什么叫用自己换下了帝屋?]
[所以老婆和褪了色儿似的就是因为介入了命运?老婆更改了族长的命运?!]
[难怪前面说“命运定格”,合着是老婆在一手推动?]
[那时晚变成剑灵,也是不夜侯改变的一部分吗?]
[我觉得不是,按老婆那样温柔的性格,只会想办法压榨自己来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而不是让嘤嘤直面这么惨烈的死别……]
[卧槽!那岂不是说老婆因为改变了族长的命运而遭受反噬昏迷,嘤嘤在他昏迷期间杀死了时晚———这是什么地狱展开!]
[为什么不能想的再大胆一点呢?比如老婆同时改变了帝屋和嘤嘤的命运,那条青绿色的鱼,被剥离下来的白泽,我真的不敢往细想……]
[老婆只做不说,能不能长长嘴啊我亲爱的老婆!!!]
读者们抒发完了强烈的要爆炸的情绪后继续向后翻,漫画网站“加载中”的小圆圈转啊转,最后显示出一个贱兮兮的表情,表情底下是一行理直气壮的大字———
【还看什么呢,已经没有了哟~】
满心焦灼的漫画读者们:“……”
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了天衍的真实身份,大家不敢造次,但天衍……实在是太欠扁了吧!
好歹把老婆的后续画完啊!!
昆仑禁地里的某只麒麟连打三个大喷嚏,而虞荼终于逃回茶馆的马甲忽然收到了一股极庞大的、带着些许不针对他的怨气的能量,一下子就补全了一大块空缺。
第300章
在突然收到一笔庞大的能量时, 虞荼是懵逼的,但很快他就想到了原因———大概是十一月底开始玩“失踪”的漫画更新了。
这笔庞大的能量像及时雨,极大地缓解了马甲的不适, 虞荼在看完漫画的更新后, 笑容消失在了脸上。
读者们在为后续抓心挠肝, 虞荼平板中的画面却停留在顾鸿影的质问上,虞荼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崩溃的顾鸿影,他永远是积极乐观的, 但时晚的离开,对他的伤害程度比所有人以为的都大。
虞荼看向冰面上的昆吾剑,剑身上多了均匀美观、密密麻麻的黑色花纹,隐隐还泛着些许浅金。
好像一切散碎的珠子都有了根串起来的线———顾鸿影通过特训得到了昆吾剑作为奖励, 昆吾剑却没有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中,因为他们要用小灰废弃不用的、属于“犼”的血脉进行淬炼,使昆吾剑“诛梦魇,却妖邪”的能力更上一层楼。
不化骨作为最顶尖的僵尸产物, 极难被灭杀,但在传说里, 犼是僵尸的始祖, 所以顾鸿影灵山开剑能闹出那样大的动静, 所以他会被昆吾剑带入地底, 精准定位随春生———时晚成了承载不化骨的特殊容器, 与他心意相通的本命剑自然随之沾染了不化骨的暴戾气息, 哪怕隔着封印也能被轻易捕捉。
昆吾剑与不化骨,是同类的高位压制。
虞荼回忆着有关犼的资料, 其中有个没有太多史料支撑的传说,言“东海有兽名犼, 能食龙脑,腾空上下,鸷猛异常。”
如果苍龙会成为“妖族意识”这件事不可避免,那么昆吾剑就是克制他的法宝,要让法宝发挥最大的威力,顾鸿影必须要有与之匹配的实力,故而有了锻体灌灵。
想到这里,虞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冥冥之中,好像一切早已注定。
被族长和长老们教训过的本体终于艰难脱了身,虞荼立刻用本体给顾鸿影打电话,却只听到忙音,用手机发消息,也无人回应。
虞荼沉默了很久,最后写了一段长长的留言。
源源不绝的能量还在细水长流地补到马甲里,虞荼却有些疲倦地垂下了眼睫,他看了一眼柜台上的日历,那还是小灰托宋图转交给他的,当时和日历一并转交的还有一张充满了汪言嗷语的留音符,小灰说它现在的血脉传承不稳定,至少还要好几个月才行,它说它会努力,争取年后化成人形回来过元宵———第二年的属于元宵节的格子上,被按了一个红艳艳的爪印。
虞荼轻轻碰了碰那个爪印,将日历向前翻,现在是十二月十六日的晚上,离屏障破碎,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
他往后靠入躺椅里,茶馆外的雨声依旧没有停,虞荼没开隔音阵法,于是哗啦啦的白噪音清晰地飘入耳中。
马甲是不需要睡眠的,可以二十四小时无休工作,虞荼也习惯了这样高强度的生活,但今天晚上,听着那有规律的落雨声,他竟然慢慢合上眼皮打了个盹儿,陷入了深度睡眠。
强撑着的疲倦意识,也是需要休息的呀。
*
黑暗的乡间小路上,燕曦开着车灯,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方向盘,车灯只能照亮车前的几米位置,那只比一辆车宽一点的路让她开得胆战心惊。
她的手机扔在副驾驶上,显示着正在通话中,开启了扩音的手机里传来一道响亮的大嗓门:“燕曦你还没到吗?”
“别催!小心我把车开田里去了!”燕曦的目光牢牢盯着挡风玻璃外的黑暗,头都没摆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驾照才到手几个月!”
“不要紧张,大半夜的路上都没人,你放心开。”电话另一端的于懿安慰她,“怎么都不会有比马戏团那天更离谱的事了。”
燕曦:“……”
她咬牙切齿:“于懿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她被迫想起了她变成西瓜配色大老虎的悲惨经历,天杀的谛长卿拔了她一片毛,以至于她的灵魂脱离老虎返回了自己的身体后出现了后遗症———她的脑袋左后方莫名其妙秃了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位置,要不是她的头发还算厚实,根本就遮不住这么显眼的斑秃!
现在秃了的位置断断续续冒出了短小的发茬,估计过几个月后就不再看得出来,但一想到这事她还是怒火冲天,在知道漫画为真后,燕曦直接化身不折不扣的谛长卿黑粉,每天都在祈祷不夜侯给谛长卿天降正义。
拔发之仇,不共戴天!
“说起来我们家竟然和里世界也有不小的渊源……”燕曦操纵着方向盘向右拐入岔路,这是一个一览无余的下坡,“漫展里的燕沫沫竟然是我舅舅的女儿,每年拜年时都会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表妹———世界可真小啊!”
“根据漫画来说,只有遇到麻烦的人才会有机会接触里世界……”于懿欠扁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看来你们两姐妹运气都不咋地呀~”
于懿是燕曦的发小,非要说也算青梅竹马,他性格贱兮兮的,常常能一把戳中燕曦的痛点,大晚上被他这么一“挑衅”,燕曦残存的瞌睡是一点都没了———明天返回后,她一定要狠狠修理于懿一顿!
脑海里“修理于懿”的计划才刚列到plan B,燕曦就感觉车子好像撞到了什么,她从岔路拐下来的时候非常确定这条路上是没有人的,难不成她撞到了流浪的猫猫狗狗吗?
燕曦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立刻踩下了刹车,她抬头看前方的挡风玻璃,车灯照亮的范围里,只能看到飞舞的小虫。
燕曦调出了行车记录,行车记录卡顿得像老旧的磁带,画面都变成了斑驳的色块,如果之前遇到这种情况,燕曦会考虑两种可能,一是行车记录就这样不凑巧的坏掉了,二是车灯照不到的草丛里,有人等着她下车进行拦路抢劫,她车子撞到的东西,是被刻意安排好的意外。
但经历过马戏团的意外,在知道这个世界确实存在不少除人类以外的生灵后,她就不是那么敢确定了。
正在燕曦举棋不定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声小小的猫叫,虚弱又痛苦。
难不成是她想多了?她撞到的是一只流浪的小野猫?
“喵呜~”痛苦的猫叫声渐渐微弱下去。
燕曦本就对毛茸茸的小动物没有抵抗力,又是她自己不看路误伤了小猫咪,乡下流浪的野猫一旦受伤没人管就必然走向死亡的末路,燕曦更纠结了。
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车载屏,几下雪花闪过后,行车记录又能用了,燕曦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在车轮的旁边看到了一条橘色的尾巴,尾巴下还沁着隐约的血迹。
坏了!是真撞到猫了!
燕曦通过车窗看了看路边只到她腰那么高的草丛,还将车窗摇下一条缝用强光手电筒左右各照了一圈,确认没有人藏匿之后她立刻打开车门去车轮下捞猫,三舅就是兽医,最近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她加速把小猫带过去,说不准还能捡回一条命!
小心翼翼地将小猫从车轮底下捞出来,看着血染红了它小半身毛,燕曦心里愧疚得要命,他将小猫放到副驾驶,回身关车门后一脚油门踩到底,还有十分钟就能到了,看小猫的精气神绝对能坚持到回家的那刻!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手机屏幕虽然显示的仍在通话中,但她的手机,没有任何信号。
……
“你那边发生什么了?燕曦?燕曦!燕曦能听到我说话吗?!”
在隐约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后,大半夜打电话陪她壮胆的于懿就开始喊燕曦的名字了,但不知为什么,电话那端一直没有人回应,于懿甚至能听到燕曦急促的呼吸声,但就是没有回应他的话。
前段时间的经历瞬间涌上脑海,于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他已经开始纠结要不要向异处局据报警的时候,电话那段终于传来了燕曦的声音:“干什么?”
那声音有点飘,像隔了很远说话。
于懿担忧道:“刚刚听到你那边有刹车声,发生什么了?”
“路上不小心撞了只小野猫,我得把它带回家去找人救。”燕曦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先这样说,我挂了。”
观音刚落,于懿的电话就被毫不留情地挂断,快得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有点怪,他想。
第二天下午,门外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于懿凑到门口通过猫眼看见了燕曦。
他们俩都在本地上大学,今天虽然是星期二但都没课,于是相约着去图书馆期末复习,于懿清清嗓子:“来来来,我们对个暗号啊!”
燕曦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过来:“于懿你别搞着死出!”
“配合一下嘛~”于懿说,“垂死病中惊坐起———”
“暗风吹雨入寒窗!”燕曦在门外都无语了,“你神经病啊!”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于懿艰难地让自己不要唱出来,“下一句歌词是什么?”
“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燕曦不假思索,迅速口齿清晰地念出来,“我警告你最后一遍!开门!”
“宫廷玉液……算了。”隔着一扇门,于懿突然叹了口气,“你在门外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个包马上就来。”
他背在身后的手机已经拨通了一串特殊的号码———那是上次遇险之后,异处局给他们留下的联系方式。
他非常确定,门外的那个“人”,不是燕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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