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当地驻守着的异处局成员来得很快, 快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在大门口等的不耐烦试图破门的“燕曦”被逮了个正着。
在“燕曦”被逮捕,确认是真的安全后, 于懿才怂怂地打开了自家的防盗门, 看着门口那融化得乱七八糟的门锁, 于懿在心里庆幸当年装修时爸妈花了大价钱买了据说安全系数高到离谱的防盗门———这扇防盗门成功地保下了他的小命!
躲在异处局成员的背后,于懿才敢去看“燕曦”,被束缚了行动能力的“燕曦”脸上的表情相当扭曲, 如果眼神能杀人,于懿大概被会被她千刀万剐。
“这些东西明明都存在于她的记忆里,你凭什么怀疑我!”假货从喉咙里挤出恶狠狠的声音,“我回答的根本没错!”
于懿担心真正燕曦, 但他也见不得假货这盛气凌人的态度,他同样用恶狠狠地语气回答:“暗号全都对,你肯定是假的!”
假货燕曦:“……?”
现在的人类是脑子长着长着变异了吗?竟然有什么她不了解的关窍?
没等于懿给她解惑,异处局成员已经手脚麻利地封住了她的嘴, 从昨天他们就得到了消息,一定要密切注意和不夜侯前辈接触过的普通人, 所以于懿一报警, 他们才会来的这么快。
于懿被人盯上, 他自然是在家里待不了了, 异处局成员将他一块带走, 在当地的异处局驻守分局做了一系列检查, 又签了一系列资料后,于懿终于得知了“燕曦”的真实身份———伪人。
怪异会模仿被选定的人类, 伪装成那个人类的模样代替他生活,根据他们的特性, 异处局将它们定名为【伪人】。
六年前,特异一组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端掉了一个差点蜕变为B级怪异点的伪人窝点,于是伪人这种怪异在表世界销声匿迹。
但谁也没想到,六年后这种怪物卷土重来,最开始的下手对象就是曾与不夜侯有过短暂交集的普通人。
于懿捧着热水坐在观察室里,后知后觉的害怕才涌上了心间,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和燕曦通话,如果他不是留了点心眼对暗号,如果不是意识到有点不对他就大惊小怪地报警……这些步骤但凡错了任何一个,他都不可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等到救援。
“你的运气还真挺好的。”
这间观察室里除了于懿以外还有温慕灵,她也是之前马戏团事件的受害者,被变成了一只鸵鸟。
温慕灵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我当时都被伪人掐住脖子了,要不是特异七组刚好做任务时检测到我家那边波动不对劲过去看了一番,我估计直接完蛋!”
“也不知道其他几个人的情况怎么样?”于懿皱着眉,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担忧,在马戏团事件后,因为都这倒霉的经历,他们建了一个共同的群聊,隔三差五也会聊天,“不会和我们一样,也有伪人要想方设法代替他们吧?”
“我是最先到观察室的,在群里挨个@了你们,没一个人回应我。”温慕灵叹了一口气,“现在只能祈祷他们吉人天相了。”
在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消磨时间时,观察室的门被再次推开,这次走进来的是华冉,比起只是受惊的温慕灵和毫发无伤的于懿,华冉的状态看起来就有点惨了,他头上乌青了一大块,左胳膊上绑着纱布,右腿打着石膏,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华大哥你这是挨打了吗?”温慕灵惊得直接起身,和于懿一起搀扶着他慢慢坐下来,“伪人这么凶残?”
攻击她的伪人只是掐着她的脖子读取记忆,倒也没有下狠手揍她。
“要不是我设了紧急求助,你们今天该看不到我了。”华冉苦笑了一声,“这种倒霉事我怎么还能遇到第二次?”
华冉是上次马戏团事件里的狮子,也是这几个倒霉蛋里年龄最大的,平时他会为他们传授一些与同事领导之间相处的诀窍,或者职场上的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偶尔也会发发小红包,和大家开开玩笑,所以群里的关系处的都不赖。
“第二次其实也还好……”在他说完后,于懿的表情变得有点诡异,“咱卫哥如果这次也被伪人找上门,都已经五进宫了吧?”
……
于懿他们被袭击像是某种信号,表世界各处突然出现了不少伪人,有的是被当地驻守的异处局成员揪出来的,有的是被他们身边感觉不对的亲人举报的。
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诞生了新的伪人怪异点,还悄无声息地培养出了这么大批量的伪人。
为了民众的安全,异处局在官方账号上发布了与伪人有关的通知,提醒广大市民注意甄别周围的亲朋好友,以防伪人冒名顶替。
在征得于懿他们同意后,异处局给他们的脸打码后放出了他们遇到伪人的经过,在网上被笑得最厉害的就是于懿的经历———
“哈哈哈哈哈哈对得对就是不对!”
“我是说怎么感觉接头暗号有点不对劲呢?原来是原句啊!”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到底是谁能口齿清晰地念出来,这明明就应该唱出来!”
“狠狠点了!装也装的太不走心了吧!”
“人类文化博大精深,区区伪人不足挂齿!”
“不是,第四个视频虽然打了码,但这不就是卫子明吗?好家伙,五进宫了吧?”
“我愿封卫子明为非酋团第二!”
“我寻思着实在不行要不让咱卫哥去钓怪异,这绝对一钓一个准啊(敲木鱼)!”
“怪异:钩咸饵直,婉拒了哈!”
“如果伪人愿意和我和平共处也不是不行,班它上,工资我领———想想美滋滋!”
“草生了出来,竟然有亿点点心动!”
……
虽然网上大家的聊天都以调侃为主,甚至还有人开玩笑愿意让伪人代替自己,但真正转到线下来,人人都警惕。
为了让大家认识到怪异与人类无法和平共处,也为了让一直生活在安全世界里的普通人提高警惕,异处局放出了一些被尘封的记录———有和怪异战斗时血肉横飞的留影视频、有纸面上惨烈的记载、有已捐躯英雄的遗物照片……
平时一些社会上血腥事件打码后才会允许在网络上流传,有时为了影响还会让这些事件404,但这一次放出的记录,没有任何马赛克。
血淋淋的照片和视频冲击着人的眼球,光是隔着屏幕,心智不坚定的人都容易被吓到噩梦连连。
关于放出的资料到底要不要打码,异处局内部也起过一场争执,最后支持不打码的人以微弱的优势取得了胜利———屏障破碎后,里表世界都将变得不再安全,如果一味将民众呵护在温室里,那里表世界中所有身具灵力的人光是保护大部分人的安全累死个几遍都不够。
特殊时期特殊处理,表世界哪怕是普通人,也要有危机意识和一定的自保能力,不求他们能打败怪异,至少要学会在怪异的手中周旋,撑到他人来救。
在资料放出之后,更多的东西摆被到了明面上,比如怪异点等级分类、常见的怪异品种、普通人遇到怪异后的自救方式……一桩桩一件件冲击普通人三观的同时,也让大家意识到这个世界真的和以往不同了。
异处局和表世界官方组织双向发力,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一切,即使各个城市的怪异事件爆发趋势逐渐增多,治安比起以往乱了一些,但秩序并未被破坏,表世界的群众确实惶恐过一阵,但惶恐完了大家发现,就算第二天要世界毁灭,该上班的还是要上班,该上学的还是要上学———不能说因为怪异都不生活了吧?
于是表世界又恢复了稳定,只是学生们每天多了一节与怪异有关的课程,上班族们每天也在了解与怪异有关的资讯,并人手多了一本《怪异求生指南》。
伪人是最先兴起的怪异,之后时不时就有“医院深夜怪谈”“学校哭声之谜”“高楼窗外黑影”之类的怪异大量诞生,偶尔没被及时解决的也会爆出些社会新闻,比如死在公司的员工化作怪异缠上了老板让老板出车祸成了植物人,比如还不起房贷的房奴在绝望之中化身怪异啃噬承重墙,比如深夜经过水边被溺水而亡的怪异拖入水中做替身……
明明安全系数变低了,但社会中的风气却莫名其妙变好了,主要是大家都在担心和自己发生过摩擦的人突然意外身亡后化身怪异缠着自己,即使这种概率极低,但只要发生了,基本都是一九开———怪异一出现,喜提含笑九泉。
在这样的社会风气里,有两样事情格外流行,一是各大庙宇香火不绝,有事没事,大家都想去拜拜,二是漫画与《怪异求生指南》一样人手一份,新增大量读者。
不夜侯的声名传播得愈发广了,离谱到虞荼接收的能量里,都开始带上了香火的气息。
虞荼:“……?”
他顺着香火的气息反向追踪,发现表世界里竟然有人给他供了牌位,每天三柱香,无比虔诚,这种人竟然还不止一个。
虞荼大为震撼。
拜他没用,这事得找异处局,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在这样离谱的社会氛围里,时间到了元旦。
第302章
到元旦时温度就已经很低了, 街上怕冷的人群开始穿上薄袄,但表世界的气温变化,并没有影响到里世界温暖如春的草木族。
虞荼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那没有规律没有节奏的敲门声格外执着, 仿佛虞荼不管, 始作俑者就能在门外敲到地老天荒。
虞荼将根从花盆里拔出来,蹦到地板上清理了一下根部的灵土,随后变回了人形。打开门, 门外是帝屋笑眯眯的脸,虞荼心中竟然没有感到意外————除了族长,一般不会有人大早上干这么无聊的事。
“现在是六点半———”虞荼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昨天晚上熬夜学到两点钟才睡觉, 现在感觉整个脑子像浆糊,“族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天元旦,免你训练。”帝屋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他催促道, “赶紧换衣服!”
虞荼:“……?”
“好。”虽然不知道族长要干嘛,但虞荼还是在衣柜里翻了套衣服去了卫生间, “你等我一会儿。”
帝屋站在了客厅中间, 手上灵力涌动, 正在勾勒小型跨域传送阵, 见虞荼换完衣服出来了, 他对着虞荼招了招手, 困得蔫巴的虞荼毫无防备地走过去,被他抓住胳膊向小型跨域传送阵里一丢————
“今天你的任务就是看住不夜侯前辈, 晚上带他回来吃饭!”
因为马甲每天都要被盯着喝一大海碗苦药,不喝帝屋就会想出各种方法来烦人, 虞荼迫不得已每天和定时打卡一样抽空喝药,他已经能很熟练地关闭味觉,然后吨吨吨了。
由于半个月前逃避喝药的心思太明显,以至于他通过拜帖的时间稍微犹豫这么几分钟,帝屋的拜帖就像雪花一样涌过来———这并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手法,发拜帖不用太多灵力,帝屋十分钟能发一百张,茶馆未读讯息动不动就99+。
为了不处理这海量的拜帖,虞荼直接给帝屋开了权限,让他到茶馆前通知他一声就行,不用等他同意后再过来。
所以现在马甲坐在躺椅上,和被从小型跨域传送阵里丢出来的本体面面相觑。
漫画半个月前更新了一次,到目前为止毫无动静,虞荼不知道是因为屏障衰弱还是素材不够,但漫画更新后的第四天,邝冕找了他一趟,在无尽之海,虞荼终于得知了全部计划,或者说,在他参与进来后、被迫数次更改的新计划。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天衍那样执着地将“不夜侯”与“虞荼”这两个身份切割开,不让任何人知晓。
从无尽之海回到茶馆,虞荼有了明确的努力方向,他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在草木族那边送药的固定时间段里,不要让他们看到他正在研究的东西而已。
一念及此,虞荼从躺椅上起身,他对着自己的本体招了招手:“还困着?过来补觉。”
本体是血肉之躯,不像能量构成的马甲可以二十四小时不吃不喝不休不眠的工作。
虞荼的本体确实困得厉害,他直接走过去向躺椅里一蜷,幸福地淹没在毛茸茸的软垫子里,马甲给本体盖了床同样毛茸茸的毯子———马甲喝药可以关闭味觉和嗅觉,但本体要是感冒了,可没这么方便的功能。
……
今天元旦,虞荼允许自己的本体放松,只是会将自己的分成两半的意识轮换着扯出来干活,身体要休息,意识也要休息。
中途将本体叫醒吃了顿午饭,下午本体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上次反噬掉的十厘米身高现在才补回来了两厘米,原型连根的高度还是没有突破两米这个数。
在感应到帝屋马上就要到,虞荼迅速收好了自己正在写的东西,清空了茶桌桌面,帝屋进来之后第一件事是看向躺椅那边———虞荼的本体脸埋在毛茸茸的毯子里,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发旋儿。
帝屋挑眉:“荼荼崽睡了一整天?”
“这段时间太累了。”虞荼在马甲里的这一半意识实话实说,“睡一天也不打紧。”
要干的活马甲都干的差不多了。
帝屋没听出潜台词,只在心里老生常谈地感慨了一番“溺爱孩子要不得”,然后又觉得躺椅应该再做大点,起码要能打个滚吧。
“再睡下去今晚该睡不着了。”帝屋摇摇头,过去掀了本体身上的毯子,“起床了荼荼崽!月亮晒屁股了!”
本体前段时间醒过来被翻来覆去地检查,又被翻来覆去地教育,确认没问题后又加上了各种各样新课,族长觉得他就是课程排的太少才会有胆子胡乱尝试,半个月的时间,虞荼累得半死,今天难得畅快地睡了一整天。
“让你盯着人,你就是这么盯的啊?”帝屋觉得有点好笑,不夜侯前辈今天要是跑了,估计这棵小树苗还在这裹着毯子睡得人事不知呢。
“这不是在这儿嘛!”虞荼理直气壮,今天晚上的聚餐他没打算失约,“结果对得上就行!”
“行吧。”帝屋本就不打算和他计较,只是惯例逗一逗,“嘴边有口水印。”
虞荼:“……”
虞荼无语:“我马上就二十了,不是两岁。”
帝屋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本体和族长习惯性你怼我一句我回你一句,用马甲的视角从旁看着,又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在帝屋开始抓自己痛脚的时候,虞荼终于忍不住用马甲开口:“要去草木族了吗?”
“———对。”滔滔不绝的族长未讲完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笑容随意而放松,“不夜侯前辈,吃火锅行不?”
虞荼吃火锅的次数不多,但每次的体验感都很好,要去草木族吃火锅,虞荼竟然还有点小紧张:“我都可以。”
通过小型跨域传送阵到了草木族,帝屋已经在空地上备好了两台飞叶,他毫不客气地自己占了一台,然后拎起虞荼的衣领往另一台上一放:“不夜侯前辈不擅长开这个,荼荼崽记得把人安全的带过去哦。”
虞荼:“……我只开过两次。”
“没关系。”帝屋拍拍虞荼的肩,“我相信你。”
虞荼:“……”
我可谢谢你了族长!
于是,在食堂外等人的帝休看到他们族长单手开飞叶,潇洒地向这个方向飙过来,虞荼带着不夜侯,双手控制着飞叶的方向,如临大敌地跟在族长身后。
帝休:“……”
他眼前一黑。
尽管这些年已经习惯得差不多了,但帝休还是有点想把族长按到土里去———让他去接人,他就是这么接的吗!
帝屋浑然不觉自己干的事有点离谱,他潇洒地一甩尾,从飞叶上跳了下来,夸张地感慨道:“松荣今天做的什么锅底?我在这里都闻到香味了!”
三楼的窗边,白胡子的松荣探出头来:“最受欢迎的四宫格!”
“配料加点魔鬼椒!”帝屋仰着头提要求,“萝卜腌好了吗?”
“好了好了!”松荣笑眯眯地回答,“脆着嘞!”
“前辈对小料和锅底有什么偏好?”帝屋转过头看不夜侯,“松荣的厨艺堪称食神转世,要什么味他都能调出来!”
目光扫到一旁跃跃欲试的虞荼,帝屋独裁又冷酷:“菟菟崽你原型反缩,芝淮说了你不能吃辛辣刺激的东西!”
虞荼口味也不偏好重辣,但这一刻,他逆反心理上来了———不和族长对着干,总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虞荼:“我就要吃辣的!变态无敌魔鬼辣!”
……
半小时后。
草木族极少开放的三楼里,帝屋向虞荼面前的小料碟加了一堆勺红艳艳的魔鬼椒,笑眯眯地问:“够了吗荼荼崽?”
虞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料碟,白瓷碗底的酱料浅浅铺了一层,上面红艳艳的辣椒粉堆成了一座小山峰。
“是不是被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了?”帝屋又舀起一勺魔鬼椒的辣椒粉,“看,族长我多开明!”
虞荼:“……”
他其实知道族长绝对不会让他吃这一碟致死量的辣椒粉,但这时候谁先认输谁就会输了气势,他绝对不要输给族长这颗小心眼树!
虞荼灵机一动,他用马甲拿走了本体面前的小料碟,在其他人惊悚的注视下,马甲夹起一片肥牛按在了辣椒粉山中,接着十分淡定地夹起来吃掉:“尚可。”
在其他人眼里,他和马甲有血缘关系,马甲能吃辣等于本体也能吃辣,简直是有力反击!
热腾腾的火锅缭绕的雾气遮住了其他人的表情,坐在他右手边的帝休长老“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声好像是会传染一样,连最严肃的鸢琳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唉……”帝屋将手中那一勺辣椒粉默默舀到自己的小料碟里,语气酸溜溜道,“比不过啊比不过———”
帝休屈起指节敲敲桌面,每个人面都前悄无声息地冒出一个玻璃杯,淡淡的果香混合着酒香弥漫开来,可是……虞荼瞅瞅自己的杯子,是牛奶,再瞅瞅马甲的杯子,是果汁。
抬头和帝休长老对上视线,虞荼秒懂,病号没人权。
咕嘟咕嘟的火锅汤底沸腾出香味,一样样的食材进入不同颜色的四宫格中,霸道的香气里,氛围也格外轻松,大家默契地没有提最近里表世界这一堆堆乱摊子,而是漫无目的地随意闲聊直至尾声。
这顿美味至极的火锅吃得虞荼肚子溜圆,他举起玻璃杯,在一圈陪着他的亲人里大声道:“元旦快乐!”
牛奶不含酒精,好像也有点醉苗。
……
晚上十点火锅散场,马甲回到了茶馆,他的衣衫间还沾着火锅的香气,好像将香气里的笑声也一并带到了茶馆中。
虞荼坐在躺椅上,眼里都是融融的笑意,他想起族长看马甲肥牛裹辣椒粉时的惊悚神色,嘴角忍不住上扬了好几个度。
在用肥牛蘸辣椒粉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关上了马甲的味觉,自然不会有任何破绽,不过现在回到茶馆,想到这出,他的好奇心又泛了上来———魔鬼椒除了族长,草木族几乎没有谁爱吃,松荣长老种了一小片专供族长一棵树使用,按瑰玉长老的话来说,魔鬼椒可以直接当生化武器用。
到底是有多辣啊?
虞荼之前摄于魔鬼椒的威名,一直没有开放马甲的味觉,而是在吃火锅的途中选择了共享本体感受,现在到了自己的地盘,虞荼就蠢蠢欲动了。
他打开了马甲的味觉。
距离吃魔鬼椒已经隔了两个小时,但虞荼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字———辣!
好像有熊熊燃烧的跳跳糖布满了他口腔的每一个角落,接着沿着喉咙深入胃部,随后遍布全身,虞荼瞬间就被辣红了眼睛,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调动身体里的能量清除了魔鬼椒的不良反应。
离了大谱!怎么会辣到这种地步!!!
他向后一倒,无力地陷进了毛茸茸的海洋里,魔鬼椒是真辣,辣得他都会失去思考能力了!
———还好本体没有尝试,不然真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虞荼咸鱼摆烂似的躺了好一会儿,突然又收到了一股庞大的能量,这半个月里他的能量收的很多,不仅褪掉的颜色回来了,还有了点节余。
新能量入账,虞荼摸出手机,发现隔了半个月,漫画果然“诈尸”,不过这次更新有点奇怪,是每隔几秒发一页,仿佛是在实时绘画似的,评论区里一大堆“???”的问号。
虞荼一边熟练地梳理着涌过来的能量将它收归体内,一边耐心地追着漫画一页一页的更新,这次的漫画更新没有具体到顾鸿影身上,而是大致讲述了里表世界目前的现状,危险的、安全的、温馨的、凶恶的……是非常宏观的视角。
虞荼看到他在草木族吃火锅这件事也被收录到了更新中,只有寥寥数个镜头,没有占据太多篇幅,读者们有的好奇“松荣长老秘制的火锅是不是特别好吃”,有的因为深夜“放毒”而惊声尖叫,有的和草木族里的每个人贴贴,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他开放味觉感知导致眼眶通红的那一幕也占据了一个画面,读者们嗷嗷哭着“呜呜呜呜我美强惨的老婆一定是触景生情了呜呜呜”。
虞荼:“……?”
不要把他脑补的那么悲情,他是吃火锅时被辣的啊!
带着点哭笑不得的心情,虞荼继续往后看,这一次的更新不多,进度甚至有点匆忙,比起以往的更新,这次更像是在以漫画的视角尽量地交代事情。
漫画列出来的每一件事都是表世界比较严重的事件,但在画出这些事件的同时,也画出了各方的努力———不抛弃、不放弃,每个人的生命都珍贵。
更新的末尾是许多熟悉的身影,只是所在的背景不同,他们有的在山林里,有的在房间中,有的在灯火通明的会议室———所有人都在等待,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等待些什么。
最后一页,漫画的视角越升越高,山川河流、钢铁森林、不夜的灯火,最后都变成了小小的色块,墨蓝的天空中呈现出了一片璀璨的星辰,星辰永恒地悬挂着,似乎亘古不变,俯视着山河人间。
漫画到这里已经结束,又有些像戛然而止,虞荼点击了刷新,这次不再显示出贱兮兮的表情和理直气壮的【还看什么呢,已经没有了~】的通知,只有一行简单的字———
【元旦快乐,平安幸福。】
虞荼的指尖落在这行字上,他遥遥地望向北方,那里是昆仑的禁地,漫画中璀璨的星辰里,有些星星已经从天空中消失了,命运的洪流在星辰之间交织,发生着悄无声息的巨变。
“元旦快乐。”
虞荼轻声说,也许是在回应那句话,也许是在说给其他存在听。
他静静地坐在茶馆里,茶馆此刻被他用能量照得灯火通明。
里表世界的各处,有许多人在等。
十二点一过,无论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所有生灵都听到了一声厚重的钟响,接着是碎裂的脆鸣,灾难的警报声响彻云霄,惊醒了无数睡梦中的生灵。
浓郁的灵气像失控一样倾斜向灵气贫瘠的表世界,虞荼轻轻将日历翻过一页。
又是崭新的一年。
第303章
每一个修习过的人都能感应到周身灵气的变化, 屏障破碎的那一刻,他们比普通人感应更强烈,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中, 江绛抬起了头, 她身前有一个奇怪的装置, 江绛将双手靠在装置上,注入灵力的同时,毫无保留地发动了[天赋]。
她曾经的[天赋]名为“薪火相承”, 被【镜】改变过后,成了“烽火相连”。
灵力的注入与[天赋]的发动让她手里灰扑扑的装置发起光来,石头一样的东西渐渐染上玉质的光泽,装置从与她掌心相接的地方开始发生变化, 一直向下蔓延,接近地面的时候,向四面八方延伸出无数根线。
漫画被表世界所知晓的时候,不少读者都在质疑———世界即将遭遇危机, 为什么草木族与妖族的顶尖存在都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人族却只是在尽力而为?
有人说因为草木族与妖族的寿命要比人族悠长的多, 人族修炼短短几十载, 怎么可能比得上他们厉害;有人说因为人族占据了表世界的绝大部分资源, 顶尖的人都被派出去全国各地救灾, 自然没有办法这样集中在漫画里表现, 有人说……猜想五花八门, 官方却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
天衍没有在漫画里画出人族的准备,是因为人族长达千年的准备一旦被曝光, 被破坏后就无法挽回。
人类的生命短暂,百年的时光放在天地间不过弹指一挥, 他们没有妖族的铜皮铁骨利齿尖牙,没有草木族的寿命悠长得天独厚,但人类,是最具有创造力的种族。
他们能用百年的时间让自己飞上天空,深入地下,用创造与智慧弥补不足,那么从几百年前就开始做的准备,今天才算正式现于人前。
装置向四面八方延伸出无数根“线”,这些线是具象化的灵力,流动的时候,唤醒了沉睡的山川河流。
世间万物,万物有灵。
一寸寸河山、一寸寸建筑都在灵力中缓慢苏醒,人族在其上经历死生轮回,一代代消亡,一代代重生,岁月将山川河流的意识与人族的兴亡牢牢捆绑,不分彼此,于是流动的灵力开始勾连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从云层之上向下俯视,能看到月亮倾泻银河,银河水在地面流淌着,勾勒出一个浩瀚庞大的符号。
里世界的灵力倾泻向表世界的那一刻,被异处局登记在册的怪异点,等级忽然开始发生质的飞跃,遍布世界各处密密麻麻如星点的F、E级怪异迅速升阶,固定的怪异扩大了范围,游荡的怪异长出了獠牙……许多区域开始染上了危险的色彩。
警报声在夜色中划破天际,新的一年,从危险开端。
有的人一夜未睡,在与朋友畅聊着最近的变化,笑容在警报声中凝固在了脸上;有的人从睡梦中翻身下床连鞋都来不及换,径直冲向离自己最近的、在指南上背了无数遍的求生点;有的人非要大胆的留下来,来见证所谓的危险究竟有多可怕;还有的人及时叫醒了自己的亲人,在要离开时,老人却非要固执的收拾家当……危险当头,众生众相。
灵力构成的线一路见证着众生百态,它翻过高耸的山峰,走过低矮的盆地,越过汹涌的河流,游过浩荡的大海,经过茂密的森林,进入人类所居住的繁华城市……千万条线齐头并进,互相交织,遍布整片大地。
每处地方都有一个节点,每个节点上都有异处局的人存在,在计划启动之后,那必须保证自己所负责的节点能够正常运转,成为庞大法阵里的一部分。
无数普通人看不见的莹白光点从人身上冒出,有的小如米粒,有的大如萤火,这些莹白光点飘荡到了墨色夜空中,构成了人造的星辰。
……
警报做了某种特殊的设置,它响起的那一刻,会穿透所有的隔音设施。
虞荼翻过了那一页日历,覆盖着毛茸茸垫子的躺椅在他身后微微晃动着,看起来安然又舒适,他没有再回头看,而是推开了茶馆的大门。
门外的商业街没有行人,但街口能看到行色匆匆的身影,开车的、骑小电驴的、步行的……慌乱之中依旧有秩序。
银白色的线条穿过人群向虞荼的方向延伸,从他身边流淌而过,那是人族花了数百年时间构筑出的、空前庞大的阵法。
虞荼看到星星点点的光从大街小巷缓缓升上天空,像是祈福用的孔明灯。
能量在这一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暴涨。
虞荼清晰地意识到,他要出发了。
……
“看见了吗?”永远平静的无尽之海边,邝冕仰头看着绚烂的星辰,亘古的星图被人族气运构成的星辰挡在其后,目眩神迷的美丽,“这就是具象化的人族气运。”
他的身边站着顾鸿影,这段时间他消瘦了很多,光照之下,棱角线都变得愈发分明,璀璨倒映在他眼中,是漫天星辰的缩影。
“我知道了。”顾鸿影没有像以往那样问东问西,对一切都抱持着绝对的好奇,他只是冷静地看着那片星空,看着那些星辰离他越来越近。
他放弃了成为白泽,成了是彻头彻尾的人类,亦是人族气运的承载者。
像童话故事里仙度瑞拉的变身一样,人族气运绕着他盘旋,透过皮肤进入骨骼,淬炼经脉包裹意识,这是最后的痛苦成长。
顾鸿影吸收人族气运的过程并未出什么差错,邝冕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无尽之海,平静依旧。
由江绛启动阵法聚集人族气运,压制两方世界灵力倾泻时骤然升阶的怪异点,这一步有惊无险地完成,接下来引导顾鸿影承载人族气运,同样没有问题,最后让顾鸿影与无尽之海的生死门共鸣,打开生死之间的缝隙———
唯有寂静。
无尽之海墨蓝近黑,没有下沉的白鱼,也没有向上的白鸟,一切都陷入了一种怪异的静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有了人族气运构成的星辰遮蔽,邝冕再次见到了星图,还没等他细看,无尽之海边,渐渐出现了一道扭曲的人影,邝冕起初以为是不夜侯,但他很快就发现,不是。
是苍龙。
苍龙曾经出现在表世界时,用的是不夜侯的外貌,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模样,但现在,邝冕知道了。
高挺的鼻梁,如画的眉眼,清瘦欣长,一晃眼过去气质像极了不夜侯前辈,但相貌与眼神都不大相同。
邝冕下意识地将顾鸿影掩在身后,心中的戒备拉到了满级:“苍龙?!”
灵气倾泻,阵法启动,里表世界每一个人都在自己该在的位置,没有一个多余的人手,邝冕自嘲是个看星图的文职,其实战斗力也不低,但和苍龙比起来还是不够,如果苍龙发疯,邝冕控不了场。
在邝冕警惕的注视下,苍龙没有向前,他只是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子:“忘了妖族意识?”
在顾鸿影放弃成为白泽,不夜侯前辈用自己换下了帝屋后,邝冕就知道妖族意识非苍龙莫属,其他妖族位阶不够,如果破碎的时间还能往后延几百年,小灰大概也够格,但这世间没有如果。
本应是顾鸿影承载人族气运后共鸣生死门,以此来抢占先机,但现在,生死门毫无反应,仿佛它不存在似的。
苍龙笑了一下,他似乎只是纯粹在陈述:“以为我醒来这千年,什么都没做?”
与无尽之海同色的光芒在他脚下亮起,蔓延向平静的海面与寂静的海滩,天空中的星图似乎在旋转,光芒之间的裂缝中带出不同于此处的景色———
天地在此时转换。
虞荼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构筑了特殊的小型跨域传送阵来到了此处。
天地之间布满墨蓝色的裂缝,裂缝之间的景色似乎有些熟悉,他忽然觉得有些眩晕,但一时之间他分不清这种晕眩究竟来自于马甲,还是来自本体。
如镜面般的无尽之海卷起波涛,虞荼突然失重,他沉沉向下坠去。
……
“滴——滴——滴——”
寂静之中,耳边渐渐有了声音,虞荼缓缓睁开眼,发黑的视线里,慢慢出现了事物的轮廓,他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有点刺眼的灯光,还有……余光里不认识的医疗器械。
虞荼下意识地想动动身体,剧痛却后知后觉席卷了全身,他的眼睫下垂,看到自己脸上罩着呼吸设备,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检测线,他好像在医院,确切一点说在ICU。
他的醒来被设备捕捉到,于是没过多久就开始有医护人员进入,记忆好像在这一刻慢慢回笼,虞荼从医疗人员的谈话中和零碎的记忆里,拼凑出了他进医院的原因。
庆祝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妄想症发作从顶楼跳了下去,因为救护车来得及时捡回了一条命,但在ICU里躺了六天,今天才堪堪醒过来。
混乱的记忆与一身的伤痛都在提醒着他,他又一次将虚幻世界当做了真实。
第304章
妄想症。
妄想症又称妄想性障碍, 是一种精神病学诊断,指“抱有一个或多个非怪诞性的妄想,同时不存在任何其他精神病症状”。
从虞荼之前出院之后的种种表现来看, 他的症状已经脱离了“非怪诞性”的定义, 更像介于妄想症和幻想症之间。
虞荼看着自己被从ICU里转了出去, 面目陌生的医护人员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像一堵流动的白墙,白墙的缝隙里, 他看到了“妈妈”。
记忆里的妈妈保养的很好,眼角几乎没有细纹,但现在的妈妈眼中带着明显的红血丝,眼下有着大片的青黑, 疲倦爬满了整张脸,鬓边生了白发,看起来有种不修边幅的狼狈。
他们隔着白墙对视,虞荼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心碎, 那是目睹着自己珍爱的孩子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无力与绝望。
虞荼被这样的眼神刺了一下,混乱的记忆又开始翻涌, 疼痛变本加厉, 眩晕恶心与呕吐感齐齐上涌, 他听到身上连接的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 又有一大群人呼啦啦地进来了, 白墙的缝隙被填补, 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又回到了ICU, 不认识的仪器像绳子一样束缚着他的行动,他感觉到了极致的疲惫。脑袋像生了锈的机器, 不能运转,不能思考,每一次呼吸都会带动胸口的剧痛,这种难捱的疼痛一遍遍地告诉他———他活着,他真真切切地活着。
无法动弹,苟延残喘,对时间的感知就会越发敏锐,虞荼感觉时间过得好慢,长时间亮着灯的ICU里,他失去了对白天黑夜的感知。
医护人员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没有人和他说话,他好像只是活着的会喘气的物件儿,在医院里,病人没有尊严,到这里的人都在痛苦之中求活。
“滴——滴——滴———”的仪器运转声规律而寂寥,漫长的时间里,虞荼开始一点点整理脑海中的记忆:瑰丽奇幻的里表世界、普通而幸福的平凡人生、雪夜不会打开的大门、温馨美好的小家、险象横生的经历、日常生活的安心……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在他脑海里反复横跳———
这到底是之前被续上的幻境,还是那些不科学的经历……至始至终就是他的一场幻想?
有护士走过来,熟练地在他胳膊上的留置针上接上新的药水,冰凉的药水顺着血管,似乎一点点凉到了心里。
虞荼盯着药瓶里一滴滴下落的药水,那水滴折射出他变形的脸,一切都好真实,找不出半分虚假。
谁真?谁假?
虞荼已经分不清了。
他盯着被铁栏杆分隔出的景色,只是静静的坐着发呆,在反反复复进了数次ICU后,他终于从医院里出来了,可呼吸时的痛苦,数次的手术,还有因为神经损伤治疗后复健的狼狈,一切都特别真实。
麻药注射后很快失去的意识、躺在手术台上恐惧的不适、下床后四肢不听使唤的恐慌———幻境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没有灵力、没有符文、没有剑诀,这些东西存在于他的脑海里,瑰丽、奇幻,但细细去想却是空中楼阁,所有的细节在深究时消失不见,像是故事的构架经不起推敲。
虞荼出院后,温柔的妈妈第一次对他发了怒,她崩溃地大喊大叫,一切往昔的体面都消失了:
“你说这个世界是假的,我就陪着你演戏,你说要画画,我就给你准备画室,你喜欢的东西即使我不理解也在拼命支持,我到底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你要一次次这样剜我的心!
虞荼!!你要什么我都依着你、纵着你、容着你,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一次次伤害自己,一次次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健健康康的活着,这就这么难吗!”
她嘶吼着,消瘦的身躯脊背拱得像要断掉的桥梁,断裂时发出嘶哑绝望的哀嚎:“这就……这么难吗?你告诉妈妈,这就这么难吗……”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地上,泪流满面中对上虞荼呆愣的脸:“为什么我没有办法理解你的世界?为什么啊……我要拿你怎么办啊,荼荼,妈妈没有办法了……”
她像是失去理智的兽,痛苦绝望憎恶心痛这些复杂的情绪被爱撕扯着粘连,形成一个绝望的漩涡,但漩涡的底色,依旧是爱。
因为爱他,所以加倍痛苦。
没有一味的纵容与支持,她的反应就像是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
虞荼看着她不断落泪的眼睛,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怪异而狰狞,他将她记在了脑海里。
“妈妈。”虞荼很努力地笑了一下,“你把我送回去吧。”
他用平静的声音说:“我们去找周医生,再试一试。”
……
虞荼回到了他最初醒来的精神病院,主治医生依旧姓周。
他每天要吃很多颜色鲜艳的小药丸,大部分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偶尔清醒,他会坐在窗边,铁栏杆将景色分割成数个小块,春夏秋冬依次走过。
虞荼丢掉了和里世界有关的东西,撕掉了所有画纸,他安安静静接受着治疗,那些瑰丽又奇幻的东西离他越来越远了,评估上的分数,一日高出一日。
爸爸妈妈经常来看他,他们一直是笑着的,只是眼神深处有着浓重的忧虑,他已经好转复发重复了很多次,没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好,又或者什么时候,真正和这个世界彻底告别。
虞荼安静得像一只没有生气的人偶,又像是一朵慢慢枯萎的花。
治疗的第一年,虞荼忘记了他所学的符咒与剑诀。
治疗的第二年,虞荼对里世界的记忆开始模糊。
治疗的第三年,虞荼开始忘记自己的朋友与亲人。
治疗的第四年,虞荼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摩挲着自己右边胳膊上横亘的两道丑陋伤痕,用自己藏起来的镜子碎片,添上了更深的第三道。
那时窗外正在下雪,滴下来的血在白色的被子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梅花。
虞荼流着血,打开了那扇禁锢着他的房门。
走廊上看见他的护士发出尖锐的爆鸣,他们手忙脚乱地按着他,刺耳的铃声和混乱的脚步声掩盖了雪花落下时的温柔。
有人在给他止血,有人在给他包扎伤口,这些感觉是那么的真实。
“谢谢。”虞荼轻声说,“我其实什么都没想起来。”
透过人群的缝隙,窗外飘着的雪映入他的眼中,纷纷扬扬掩盖一切。
“但我记得,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即使他已经不记得究竟是什么。
……
从失血过多的状态里醒过来,虞荼看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凉,他卷开自己右边的袖子,胳膊光洁白皙,没有那丑陋的疤痕。
失去的记忆后知后觉回笼,冲淡了幻境中四年的浑浑噩噩,虞荼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今夕何夕。
小伙伴们横七竖八地倒在他旁边,虞荼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一个去试鼻息,微弱的气流打在手上———所有人都活着。
虞荼想起了一切。
马甲被无尽之海卷起的波涛包围,推进了缝隙之中的景色里,顾鸿影与苍龙,同样消失在了缝隙之中。
按着计划,应该是顾鸿影共鸣生死门,打开生死之间的罅隙,他们在罅隙里完成最终的一切,可苍龙横插一脚,最终地点换了位置,虞荼感应到自己的马甲里那一半意识最终的落点,是[荒山]。
随后,他和马甲再次失联。
没人知道[荒山]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日月同出,灵气倾覆,构筑的阵法疯狂汲取灵气压制增长的怪异,而后各种天灾接踵而来。
以槐林镇为中心,梧桐镇为边界,几乎整个崇明市的人口都撤空了,因为崇明市成了整个世界上最大的怪异聚集点。
无论是在封印里还未消磨干净的异兽,还是新诞生的怪异,C级以上的似乎都受到了某种感召,全数向这处赶来,无法移动被牢牢固定在某处的,也被不知名的神秘力量移动到了这里。
除了维持阵法的必备人手,里表世界所有的有生力量都集中到了崇明市外围,科技侧和神秘侧第一次这样联合性地站在了一处。
事关生死存亡,其他事情都可以后推。
没人知道这种聚集什么时候失效,怪异又会四散开,为了尽可能地将危险掐灭在萌芽,大家轮换着去“刷怪”,怪异少一只,普通人的生命安全就能多一分。
虞荼他们虽然是大二的学生,但本身的水平已经超出了很多毕业生,欠缺的只是足够的实战经验,所以他们被安排在了分布着C级怪异点的绿坪市,每天睁眼灵力恢复完了就是清怪。
在清理了大概一周的怪异后,虞荼他们四个忽然收到了撤退的讯号,可还没来得及从市中心撤出来,几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绿坪市便突发了一场极恐怖的大地震,本就不算稳定的灵力伴随着地震疯狂动荡。
隐隐约约的,他看到有诡异的印记从崇明市九个区域里冲天而起,勾连在一处又返回,在轰隆隆的天塌地陷里,他听到了似有若无的铃声。
于是所有未曾撤出崇明市范围的人,尽数陷入了昏迷。
第305章
槐林镇山脚下, 闲散把玩着铃铛的谛长卿忽然一顿,黑金色的铃铛在他指尖悬停,同色系的丝线勒入他指尖, 血顺着丝线流到铃铛表面, 留下形状诡异的花纹———有人破了魇阵。
“好快的速度……”
谛长卿嘴角扬起一个笑, 但笑意不达眼底。魇阵的范围覆盖整个崇明市,针对的是所有进入到魇阵范围里的生灵,一旦有人破阵, 就会对他造成反噬。
谛长卿浑身上下都悬着铃铛,走动时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除了指尖最先出现的那道伤,他胳膊上的丝线也开始动弹了, 顷刻便鲜血淋漓。
黑金铃铛吸收了他身上的鲜血,颜色变得愈发深沉,谛长卿看向远处,他能感应到破了魇阵的人正向他这个方向飞速掠来, 然后又被怪异阻拦。
他倦怠地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垂下了眼睫。谛长卿已经彻底掌控了谛听血脉, 老东西留下的禁制自然困不住他, 不过他出来的有点晚了, 外面乱糟糟的, 纯靠武力揍服了达蒙后, 他撬开了达蒙的嘴, 知道了老东西瞒着他的后续计划,顺便顶替达蒙成了这片区域的第一负责人。
不过……谛长卿撇撇嘴, 难怪揍达蒙的时候达蒙不怎么反抗,原来是负责人要被困在最中心操控阵法。
阵法还是他最擅长的魇阵———要说老东西没在这事上算计他, 江绛都不信。
只有少量丝线带来了反噬,大部分还在掌控之中,谛长卿操控着剩下的丝线,细微的铃铛声顺着丝线的振动发出响声,在空气中隐隐约约散开,感应之中又有新的人苏醒,只是这次的人似乎格外好运,来的路上既没有遇到怪异,也没有遇到达蒙。
他以为是江绛,结果是谢见微。
这位米勒克尔的校长难得的狼狈,连发丝都有被削断的痕迹,但她手中的法杖握得很稳,顶端有火属性灵气在迅速聚集。
“校长找我有何贵干?”即使半身鲜血淋漓,但谛长卿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笑眯眯地问,“是要问问魇阵里死了几个吗?”
“让我数数啊……”他火上浇油道,“东南方妖族两个,西北方人族五个,西南方———”
回应他的,是凌厉的攻击。
谛长卿被困在原地走不脱,只能用灵力竖起一面防御墙,都到了这关头,他的嘴还不依不饶:“我话都还没说完呢,校长你这可不礼貌~”
他的打扮古朴而神秘,如果虞荼在场,一定能认出他的模样近似于他第一次见到谛长卿的傩者装扮,只是脸上没有那张粗犷朴拙的面具。
铃铛声开始变得有些杂乱,谛长卿一边防御一边挑衅:“我感应到刚刚又死了一个呢,看消散的气息……”
他露出一个恶意又美艳的笑容:“和你好像有点关联哦~”
能和谢见微有关联的,要么是她的亲人,要么是她亲手带出来的学生。
“咦?生气了?”谛长卿不能离开被划定的范围,几乎算是个活靶子,谢见微沉默着,攻击的强度却一次比一次高,如果不是掌控了谛听血脉,在要维持阵法的前提下,谛长卿未必能应付得了她这样的强硬攻击。
他们这边战况激烈,灵气肆虐,谛长卿也是发了狠,除了留下用以防御的灵力,剩下的全部投入到控制魇阵中———他要在谢见微打破他的防御前,将所有没从魇阵里醒过来的人尽属诛杀!
……
虞荼在荒凉的废墟里坐了一会儿,才真正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
顾鸿影和马甲一起不知所踪,郝芝芝、埃里克、殷莉三个人又没醒,崇明市状态特殊,传送符和传送阵都没办法将人送出去,虞荼看了看自己的身板,觉得一次性背三个人这事对他来说有点像天方夜谭。
恐怖的地震改变了绿坪市的地貌,开裂的地面贯穿了坍塌的废墟,无法辨别来时的道路,虞荼用浮空咒让三个昏迷的小伙伴飘在他身边,开始了他胆战心惊的撤退之旅———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面对这明显不对劲的大地震,他能做的就是带着小伙伴们撤离到崇明市以外,再根据安排进行下一步行动。
孤军深入毫无章程,是行动中的大忌。
想法确实挺好,虞荼的打算也没有错,但千算万算虞荼也没有料到,他在面目全非的绿坪市里迷路了,或者说,遭遇了鬼打墙。
看着那眼熟的白雾,虞荼的内心落下两条宽面条泪———能不能不要这么非啊!!!
感知探进白雾混混沌沌的,它似乎不同于灵力,也不肖似能量,虞荼也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不像好的,也不像坏的。
正在他站在原地思索的时候,白雾里隐约出现了人形的轮廓,还有某种奇怪的啪嗒声,像是什么东西拍打着地面。
先冲出白雾区域的是一株植物,开着红得快褪成白色的花,这株植物冲出白雾区后就地一滚,立刻变成了人类———是罗伯特。
花容失色的罗伯特看见了前面呆愣着的虞荼,他用破音的嗓子惊恐嘶吼:“我教父疯了快跑啊啊啊啊!!!”
虞荼:“???”
他的脑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但身体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已经促使他扯着三只“风筝”向身后逃窜,罗伯特像风一样撵上他,虞荼余光看到他头顶开了一朵沙漠玫瑰,转瞬白得像雪。
虞荼和罗伯特在雾气里疯狂逃窜,身后的恐怖感越逼越近,虞荼飞快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持着法杖、面无表情的奥利维亚。奥利维亚那双素来清透漂亮的蓝色眼睛此刻没有焦距,但那浓浓的杀意,隔得老远就能被捕捉到。
“你干了什么?!”虞荼在雾气里爆鸣,“奥利维亚老师为什么要追杀你!”
“我不知道啊!”罗伯特崩溃道,“如果不是我从幻境里睁眼睁得快,教父能我脑袋砸开花!”
天知道从幻境里一睁眼,面对的就是奥利维亚教父面无表情对着他兜头劈过来的法杖……这简直是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罗伯特好歹只需要顾着自己逃窜,虞荼自己逃命的同时还得操纵着三只昏迷的“风筝”躲避奥利维亚扔过来的法术,如果不是意识明显不清醒的奥利维亚只是在凭本能行动,他们早就被团灭了。
浓浓的白雾升腾,雾气里根本就没有方向,两个人在法术的攻击下抱头鼠窜,虞荼隐约觉得好像出了鬼打墙的区域,但他没时间去求证。
逃命的时候,人的各项能力往往都达到了巅峰,虞荼本体里的感知延展到极点时,他甚至有股一晃而过的错觉———白雾可以为他所控。
念头诞生的这一刻,虞荼透过白雾“看”到了很多东西,比如白雾中分布的怪异,比如依旧昏迷未醒的人类,比如向他们这方靠近的危险,还比如靠近他们这个方向的……鸟?
虞荼的脑子里处理着海量的信息,他根本无法在每一点信息上停留太多时间,为了保证他和罗伯特能活下去,他只能尽量引着意识未曾清醒、敌我不分的奥利维亚向怪异的方向靠拢,反正无论如何都得被法术攻击,拉几个怪异垫背,好歹喘口气。
罗伯特在逃跑的途中,头顶褪色的白花凋谢了一朵又一朵,完美的表现了什么叫“花容失色”,但他的反应挺灵活,大多只受个法术擦伤。
虞荼思考着怎么更灵活地指挥感应这些白雾,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叫,一个冒着黑烟的怪东西掉到了他怀里,虞荼低头一看,是黑乌鸦贝拉。
贝拉明显是被奥利维亚的法术击中的,半边湿淋淋的,半边燃烧冒烟,它黑色的豆豆眼里满含泪水:“奥利维亚欺负鸦哇———”
罗伯特在法术的轰炸之中抽空问了一句:“贝拉你和教父之间的契约不能把他唤醒吗?!”
“鸦刚刚试过了———”贝拉一边冒烟一边哀嚎,“鸦被烧了哇———”
于是狼狈的队伍喜提一只冒烟黑乌鸦。
在白雾里窜了一个多小时,在虞荼的不断感应下,气喘吁吁的两人一鸦外加三只风筝,终于窜到了一处灵气极为暴动的地点———魇阵的正中心,谛长卿和谢见微打斗的地方。
这处地方已经被双方的灵力夷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平地,方圆五百米,找不到一块大过拳头的砖石,甚至没有一丝雾气。
他们一进入这片范围,谢见微就感知到了,她诧异地转过头来,看到了狼狈的虞荼和罗伯特,还有虞荼怀里那只糊成一团的黑乌鸦。
谢见微皱了皱眉,意识到他们这样的狼狈必定有罪魁祸首,她法杖上灵力聚集,准备替他们解决掉身后的追击者,却诧异的发现让这两个孩子和一只乌鸦这么狼狈的人,竟然是她的老熟人。
“奥利维亚?!”
谢见微的声音不算大,蓝色眼眸失去焦距的奥利维亚却陡然看向她的方向,他虽然没有清醒,但法术攻击却停止了。
他站在了原地。
虞荼怀里糊成一团的贝拉在脱险后,拍着被烧了一截羽毛的翅膀歪歪扭扭想飞过去告状,快靠近谢见微时,它猝不及防的迎来了一个火球———来自它的身后,出自奥利维亚手中。
如果不是谢见微眼疾手快地用对应的法术帮贝拉挡了一下,贝拉大概就不止另一半翅膀冒黑烟这么简单了。
见贝拉脱险,谢见微顾不上继续帮它,转头又去对付谛长卿,谛长卿虽然在魇阵的反噬之下被谢见微打成了重伤,但要让他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一时片刻不能做到,谢见微一边应付着难缠的谛长卿,一边要注意着奥利维亚以防他暴走。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奥利维亚依旧没有恢复意识,但他也没有表现出攻击的迹象,甚至开始举起法杖本能地发出术法,替谢见微抵挡谛长卿的攻击。
他们这边战况激烈,虞荼瞅准空隙,将在地面上冒烟的贝拉眼疾手快地“揪”了出来塞在了瘫倒在地的罗伯特怀里,贝拉对此毫无反应。
它黑色的豆豆眼里倒映出法术乱飞的战场,像是一尊已经被石化了的雕像。过了好一会儿,贝拉忽然蹬腿张翅,糊成一团还冒烟的黑乌鸦悲愤地嚎叫:
“奥利维亚———王八蛋哇!!!”
第306章
贝拉大声碎掉并狠狠破防, 它贫瘠的词汇只够它重复地骂:“奥利维亚———王八蛋哇———臭不要脸哇———重色轻友哇———”
凄凄惨惨,余音绕梁。
罗伯特低头看怀里愤怒的贝拉,沙漠玫瑰变成白色的花瓣飘落下来, 显得一人一鸦凄凉可怜又无助。
罗伯特:“……”
面对奥利维亚教父的双标, 他其实也有点破防了QAQ。
这边一人一鸦看着奥利维亚眼底含泪双双破防, 虞荼倒是松了一口气———奥利维亚老师不再攻击他们后,他总算有时间来研究白雾到底是什么了。
先将三个小伙伴在平地上安置好,虞荼尝试着继续用意识控制白雾, 却发现有人在和他抢夺白雾的控制权,抢夺者甚至离他很近。
虞荼有点不好的预感,他一抬头,和几十米开外浑身鲜血淋漓的谛长卿对上视线, 谛长卿虽然负伤,但他的眼睛里就差明明白白地写上“咦?有意思”这句话了。
虞荼:“……”
晴天霹雳了算是!
谛长卿朝他露出一个笑,趁着虞荼呆愣的空隙,迅速蚕食虞荼到手的控制权, 虞荼虽然震惊,但马甲时常遇险和收拾烂摊子早早地锻炼出了他的反应能力, 他立刻毫不示弱地反手开抢———管白雾是什么, 控制权先抢到手再说!
因为他们两人的争夺, 覆盖整个崇明市的白雾震荡起来, 虞荼“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 大部分是异处局的成员, 只是他们和奥利维亚老师一样眼神没有焦距,明显是沉溺在幻境里未曾醒来。
在白雾的控制下, 这些未曾醒来的人有的向怪异的方向聚集,有的面对面拿起了武器, 不是自行送死,就是自相残杀。
“挺厉害啊。”虞荼听到谛长卿的声音飘过来,他身上又多了新的伤口,染红了他身下坐着的石头,黑金铃铛碎片散了一地,不规则的断口反射着寒光,“不夜侯竟然将控制权转给了你?”
虞荼:“……什么?”
“他没有告诉你?”谛长卿歪歪头,眼神里带上了点恶意,“这是‘执’啊。”
强大的生灵被束缚在固定的地方消磨,死后所溢出的力量在此地盘旋不散,形成的肉眼可见的雾状物,就被称呼为“执”。
[荒山]的“执”大多由玄武的溢出的力量构成,凤凰陨落在附近,他也有一部分力量同荒山的“执”融入在一起。
在谛长卿点出白色雾气的本质后,虞荼忽然就明白了———[荒山]的“执”大多由玄武的溢出的力量构成,玄武虽然没有见过不夜侯,但却对他很是熟悉,所以由它形成的没有意识也没有属性的力量不会伤害虞荼本身。
[荒山]走过一遭,玄武最后溢散的力量里包含着他的灵魂能量,这些灵魂能量本能地亲近虞荼,而虞荼的本体和马甲又共用同一个意识,白雾自然能为他所控。
在外界眼中,不夜侯能控制“执”,虞荼也能控制,唯一的解释是不夜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执”的控制权转给了虞荼。
“啧,‘执’可是很难驾驭的,稍有不慎就会反噬。”谛长卿轻描淡写地挑拨离间,“不夜侯前辈可真舍得。”
如果不是不在意,怎么会将这么危险的东西让他操纵?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虞荼还没回应,谢见微已是瞬发一道风咒,“我的学生,不需要你指指点点。”
草木族这棵小茶树苗的经历本就离奇,性格又腼腆敏感,要是不小心听进去了,以为不夜侯前辈不在乎他———这不是纯纯添堵吗?
“被我说中了才会这么恼羞成怒吧?”谛长卿被风咒削下了一缕发丝,他眉眼间神色不屑,“欲盖弥彰罢了。”
谢见微:“……”
为什么有的人能长一张这么惹人厌的破嘴!
难听的话虞荼成长途中听过许多,谛长卿这样隐晦的挑拨离间他根本就不太在意,更别说他的挑拨还是无稽之谈———马甲和本体都是他自己,他会自己坑自己?
虞荼直接选择无视了他,专心致志抢夺“执”的控制权,之前光顾着逃离奥利维亚老师的追杀,他根本就来不及做些别的,现在操控“执”深入了解后他才知道,谛长卿布下的魇阵并不会让人失去神智胡乱攻击,他们应该和他的小伙伴一样陷入昏睡,直到通过自己的力量破阵醒来。
谛长卿只是以魇阵为基础,通过铃铛为媒介修改了一部分他们的感知,在魇阵幻觉里的人看见的不是同僚而是敌人,去怪异聚集的地方也不是自寻死路,而是在幻境里,那大概是唯一的生机。
虞荼一边抢夺控制权,一边试着强行切断谛长卿和魇阵幻境之间的连接,这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但得益于谢见微之前的强硬攻击,谛长卿分身乏术,胜利竟然一点点向虞荼的方向倾斜,只要给虞荼足够的时间……
重伤的谛长卿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眼尾与瞳孔都是瑰丽的赤色,像是燃起来的焰火,脸上那横七竖八的伤痕正在往下渗着血,有种诡异颓靡的艳丽。
他的心口一片血肉模糊,那是奥利维亚牵制他时谢见微做出的成果,谢见微为此付出了法杖断裂、右臂粉碎性骨折的代价。
谛长卿吐出一口血,由于覆盖整个崇明市魇阵的特殊性,他无法移动,所以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已经彻底染红了他身下的石头。
“你们没赢。”谛长卿的指尖碰上他眉心悬挂的那枚最精致、最复杂的黑金铃铛,眼尾的颜色愈发艳丽,肤色却苍白,“我从不会输。”
接管控制权一路顺利的虞荼内心忽然涌上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身后传来一股劲风,虞荼下意识向旁边翻滚躲避,却依旧被掀飞很远———
安安静静昏迷着的三个小伙伴,在这时睁开了没有焦距的眼睛。
虞荼试图唤醒他们的意识:
“芝芝!埃里克!莉莉!”
无人应答。
三个人以三角的姿态将虞荼包围在正中间,这是他们最近训练出来的狩猎怪异的方式,另一边,本来已经隐隐清醒的奥利维亚,蓝色的眼眸却一片浑浊,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深海,他的法杖对准了半身伤痕的谢见微,法杖的顶端,水属性灵力被不断压缩着,渐渐有了呼啸的声势。
谛长卿孤注一掷地更改了魇阵,他的气息几乎立刻弱下来,但他看起来很高兴,前所未有的高兴:“真是……一场好戏呀。”
魇阵与谛长卿的链接在此刻加强,和他相争的虞荼首当其冲,他意识刺痛头脑昏沉,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整个崇明市的画面全数混乱地传进他的脑海,信息量庞大得令人胆颤心惊。
他看到孟自秋的剑架在路雅音的脖子上,身后秦斐在偷袭;蛇族的白霜变成了巨蟒,几乎要绞杀豹胜虎;顾星竹腹部狞的伤口往下流着血,孤身一人对上了群居型C级怪异……崇明市外围那一圈的怪异全部暴动起来,挡住了江局他们救援的步伐。
“执”明明白白反馈给虞荼一个可怕的推论事实———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包括虞荼自己。
谛长卿是个游戏人间的疯子,从他接管魇阵的那一刻,他就没打算活下来,也没打算让其他人活下来。
毁灭,从来都比守护要简单得多。
虞荼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过他就是马甲本身,所有人眼里无所不能的不夜侯。
脑海里的刺痛反应到身体,虞荼头昏眼花,恶心想吐,连被攻击的轨迹都看不清,但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从不奢望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但他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来,就像江局曾经所希冀的,每个人都有光明的、美好的未来。
之前研究的那个献祭阵法,反向推衍后虞荼并不是全无收获,短时间增长力量的方法,他恰好研究出了一个———
世间生灵的魂魄本就是一种特殊的能量,就像被揉好的面团,只要揉面的人足够有技巧,就能将面团摊得薄薄的、细细的,延展出足够大的面积,只要“面团”能承受延展时那无与伦比的痛苦。
将意识彻底扯开的滋味难受到极点,虞荼咬着牙,嘴里尝到了血腥味,他的眼前一片血红,或许是哪里的皮肤破裂,于是血流到了眼睛里,又或许是他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气好像吸不到胸腔中,身体沉重得像块石头,但意识却轻飘飘的没有边境,暴涨开来的力量让虞荼短时间内抢到了“执”的全部控制权,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也完全够用了。
虞荼简单粗暴地将所有活着的、死去的、重伤的———不分敌我,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与魇阵短暂地断开连接,被虞荼推出了“执”的覆盖范围。
这一刻,身体承受不住意识那暴涨的力量,虞荼成了一个血人。
谛长卿作为魇阵的核心,是除虞荼外,唯一一个没有走脱的存在,两个血乎乎的人隔空相望着,被眉心黑金铃铛抽去所有力量的谛长卿瘫倒在石头上,笑得浑身颤抖:“原来、是个和我一样的疯子……有意思……”
虞荼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托着他向前走的似乎不是身体,而是环绕在他周围的近乎凝实的“执”。
这世间一切阵法,最简单粗暴的破解方式都一样,布阵者死亡,阵法即解。
虞荼浑浑噩噩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念头———杀了谛长卿。
杀了谛长卿,终结掉这一切。
虞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只是感觉温热的血溅了满脸,分不清是谛长卿的,还是他的。
谛长卿身下那块已经被血浸透的石头发出白色的光,“执”尽数涌入光里,天空中的白雾一寸寸消解。
恍恍惚惚的,所有人耳边都听到一声很轻的震动,像是石头滚落山崖,像是夜间滴下露珠,像是晨起时胸腔的一声叹息,最后都尽数湮灭在天地里。
石头亮起了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光亮。
那场盛况空前的拍卖会里曾有一样压轴的拍品,看起来似乎是块平平无奇的大石头,拍卖会曾这样介绍它———
【[命运之石]
或许某一日有人踏足其上,它会发出轰鸣,这或许是认可,也或许不是。
注:命运的洪流中,它只是一块石头。】
*
虞荼在白光里醒来。
意识延展的剧痛减轻了一些,虞荼慢慢睁开眼睛,挡在眼前的手白皙修长,这是属于马甲的手。
虞荼没有看到谛长卿,也没有看到本体,只看到一片黑沉的虚无,虚无中偶尔有几道光亮闪过,像是抓不住的流星。
虞荼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但他的脑海中却能准确知晓此地的名字———
【时空罅隙】。
进入此地的人非生非死,就如进入没有尽头的牢狱。
虞荼现在感应不到本体的情况了,因为他所有的意识都完整地聚集到了马甲内,准确一点说,是一半完好的意识和一半扯得如渔网似的意识,这两半勉强缝合在了一起。
虚无之中没有落脚处,人在其中无法行走,只能随波逐流,虞荼在虚无之中,短暂地捕捉到了一颗流星,他将自己挤入到了这颗流星中。
流星似乎是某段时间的碎片,只是碎片之上布满裂痕,虞荼只在其中看到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便立刻被排斥了出去。
意识的剧痛时时刻刻挑战着虞荼的忍耐力,他扶着额头,意识到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已知马甲之前和苍龙及顾鸿影两人一起在无尽之海,那么他们三个应该是一同进入了【时空罅隙】,要在没有尽头、没有边界的虚无之中找到他们两个,难度恐怕不会比大海中分辨出一滴成分不同的水更低。
虞荼被困在此处束手无措,于是他被迫尝试着修复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那一半意识,修复途中,他总是做梦,但梦见了什么,虞荼又昏昏沉沉想不起来。
虚无之中,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
随着修复进度的推动,虞荼做梦愈发频繁,光怪陆离的,像匆匆而过的流水,虞荼一会儿梦到年幼时雪地里拍不开的那扇门,一会儿梦到茶馆里那盏熄灭的灯,一会儿梦到他走在满是行人的街巷里找不到回家的路,一会儿又梦到他打开门看到门外的顾鸿影和三青……
虞荼梦到很多过去,这些过去充满了跳跃性,没有一点逻辑,他甚至会梦到很少接触的人事物,比如昆仑禁地里的“麒麟”。
他梦到那灿若骄阳的眼睛,梦到他那时的提问———
【为什么选中我?】
[未来、现在、过去。]虞荼又一次听到祂的回答,[是你选中了你自己。]
……
“先生?先生?”
虞荼听到呼唤,像是隔了很远很远,眼皮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缓缓有了焦距的视线里,虞荼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小孩儿头顶有对小小的青色鹿角,身后有条短短的胖尾巴,尾巴上糊满了干得结块的泥土,剥落的泥土里,能看到浅青色的、带着流光的鳞片。
虞荼低下头,那个脏兮兮的小孩蹲在地上拽着他的衣摆,有点微不可计的拉扯力。
“先生。”脏兮兮的小孩慢慢仰起头,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只是盯着那双眼睛看久了,竟然会生出点幽微的恐惧来,“你曾经的承诺……作数吗?”
哪怕脸上糊着泥巴也不能掩盖住他的好看,只要见过就绝不会忘记,但虞荼看着他的脸,只觉陌生,甚至有些厌恶。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虞荼将自己的衣摆从他手里慢慢扯出来,“我并不认识你。”
虞荼看到小孩身后那条胖尾巴颤了一下,尾巴悄悄伸过来想要圈住虞荼的脚踝,却最终只是在空中停滞后又慢慢缩回去,看着有几分可怜。
这样冷漠地对待一个孩子不太礼貌,但生起这个念头时,虞荼又会觉得心中烦闷。
好奇怪啊。他想。
“您是在生我的气?”脏兮兮的小孩继续扬头问,他再次重复,“真的不作数吗?”
虞荼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后退了一步。
他并不认识这个小孩,又哪来的承诺?
或许是他后退一步的动作意思表露的太明显,那个脏兮兮的孩子眨了眨眼,也向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了。”他笑着叹息,声音又轻又冷,“您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好像这样就能将干枯在上面的泥土全部拍掉,变得干干净净,没有印痕。
“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却还是心有奢望。”他身上泛起诡异的黑色光芒,“一万年了,我依旧学不乖。”
黑色的光芒里,脏兮兮的小孩渐渐模糊了面目,他的身形迅速抽条,变得高大修长,有点肉乎乎的脸颊也渐渐有了成年人的轮廓,他头顶依旧顶着鹿角,身后胖尾巴倒是瘦了不少,线条流畅自然,只是都从青色变成了墨黑。
虞荼说:“苍龙。”
“是我啊……”苍龙的掌中出现了一把剑,剑上缭绕着火光,看起来像造型奇特的、熊熊燃烧的火炬,“先生。”
他将手中的剑指向虞荼的方向,燃烧的火光倒映在他黑沉的眼眸里,如同永不熄灭的野心:“我不会再对您手下留情了。”
周围的景物旋转扭曲,像被打翻的颜料在流动,各色的斑斓最后都归于纯然的黑,他们又回到了虚无。
只是这一次的虚无好像和之前不同,虞荼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天地意识的气息,在虚无之间的裂隙里一闪而过。
“虚无之中无法行走”这条像被刻在意识里的铁律此时似乎彻底失了效,虞荼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和苍龙交手了数次。
柔软的绿藤缠绕在虞荼掌心,化成一柄浅青色的仍有枝叶的剑,剑上有着些许焦黑痕迹,是苍龙之前的攻击留下的印痕。
“您的剑术还是一如既往。”苍龙压低的声音里似乎有着怀念,“从不改变。”
虞荼面上的神色依旧淡淡的,叫人揣摩不出他心里真实的想法,他在剑术上并未有太大天赋,使用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剑招,能够及时闪避,全靠他那一半破破烂烂还没补好的意识。
虞荼对苍龙所说的过去不感兴趣,他只知道他不能死在这片虚无里,如果一定要在虚无里消亡,他至少得把苍龙这个祸害带走,他要是活着走出时空罅隙,必然再次为祸世间。
在吸收了大量能量,后续一直有源源不绝的能量补充己身后,虞荼马甲的实力被短暂地拉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平,所以他和苍龙的打斗竟然能引动时空罅隙出现虚空波澜,生出一道又一道裂隙,虞荼在裂隙里,越来越明显地感应到天地意识的存在。
祂在“注视”着他们。
苍龙的力量节节攀升,他在利用虚空波澜窃取属于天道的力量,他的意识能压制住被窃取的力量暂时化为己用,但虞荼收到的能量补充,凭他现在的意识强度已经很难驾驭了———他并没有万年的沉淀与磨砺,他的意识年轻鲜活,甚至不足苍龙年龄的零头。
虞荼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极快地做出了决定。他另一半完好的意识像面团一样延展,细细地撕扯开,能量补充的越多,他的意识便撕扯的越细碎。
之前献祭法阵反噬所带来的痛苦,与如今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苍龙在又一次攻击结束后终于惊觉,先生不再是万年前的先生,他也不再是万年前的他了,沧海桑田,日月轮转,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永恒不变。
曾经那座仿佛永远越不过去的高山,永远要仰视着、追逐着的山,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高大,是时间,一次又一次掩盖了攀登的道路,遮住了他的双眼。
苍龙觉得有些遗憾,尽管他不知道这一闪而逝的遗憾究竟代表了什么。
时间是这世间最锋利、最无情的武器。
“您为什么不认输呢?”他不解,“我代替祂,难道不是件好事?”
他要取天道而代之,为这一刻,他已经准备了许多年。
“天道变成‘人’……”虞荼的面色近乎惨白,看起来随时摇摇欲坠,“不是好事。”
“您阻止不了我。”苍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横剑向侧方斜掠而去,精铁交接的铿锵之中,顾鸿影狼狈地从裂缝里跌落出来,“……顾鸿影?”
顾鸿影被这一击震麻了手臂,他醒来的时候就在虚无之中,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引导着他从裂缝之中到达了这里,发出了这一击。
苍龙的手背上多了一条斜着的血口子,鲜血流出来,染红了他的手背,以犼血脉淬炼过的昆吾剑,是这世间唯一可以伤害到他的武器。
顾鸿影握紧了手中的剑,他心里其实也没有底,但他知道不能让苍龙走出时空罅隙,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他的亲人朋友,又或是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人。
铿锵的交击声在虚无之中几乎响了上万次,苍龙的剑术比起顾鸿影来说不过寻常,只是漫长时间所带来的实力差距,并不由顶尖的剑术抹平。
在又一次受伤后,顾鸿影手中的剑几乎要脱手而出时,他被一只手抵住了后背,有人替他扛住了那接踵而来如疾风暴雨似的攻击。
顾鸿影侧过头,在危险的虚无里,他看到了不夜侯的冷峻的神色,他握住了顾鸿影因为用剑而不断颤抖的手———顾鸿影的手虎口早就崩裂了,黏糊糊的血糊满了剑身。
不夜侯低声说:“剑给我。”
本命剑相当于剑修的半身,剑修无论何时都不会弃剑,可这一刻,顾鸿影恍惚了一下,竟然松开了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不夜侯顶替了顾鸿影的位置。
顾鸿影听到很轻的“噗嗤”声,像是尖锐的器物刺入了柔软的人体,有灼热的血溅到了他身上———那不是他的。
苍龙手中那奇怪的、火炬样的剑刺入了不夜侯的胸口,而被不夜侯握在手中的昆吾剑,稳稳地扎入了苍龙的心脏。
在这样的巨痛之中,不夜侯的手却稳得可怕,他持着那把沾满鲜血的剑,一点一点向后压,那把世间唯一能伤到苍龙的武器,在此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昆吾剑颤抖着,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崩裂。
虞荼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那把刺入他胸口的火炬样式的剑,在铺天盖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里,虞荼忽然觉得,命运果然个奇妙的东西。
苍龙剑上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胸口,穿过那跳动着的心脏又从背后透出,像是燃烧血肉点燃的火种。
在里表世界西方的传说里,光之剑一旦出鞘无人能逃脱,但用剑者必将死于剑下。
以命换命,两败俱伤。
虚无震荡起来,似乎在进行某种判定,虚空波澜诞生出了可怕的裂隙,一道道恐怖的裂隙里,隐约可见不同的时空场景。
如果死亡无法避免,虞荼希望顾鸿影能活下来,他抓住机会,在剧痛之中用尽最后的能量推了顾鸿影一把。
被变故惊住的顾鸿影毫无反抗之力,在能量的包裹下,他坠入虚空波澜所造成的裂隙里,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不夜侯染血的背影。
就像那天无尽之海深处,温柔熟悉的声音穿过混沌纷杂的时间,将他从浑噩中唤醒———
“活下来,顾鸿影。”
第307章
如果说虞荼之前的意识是薄得透光的瓷板, 那现在,瓷板上便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大的裂缝上蔓延出裂隙, 仿佛只要轻轻一碰, 就会成为一地粉末。
疼痛超过一定阈值, 人反而会在痛苦中麻木,虞荼感觉自己的手有点不听使唤,他没有力气的手颤抖着, 那火炬样式的剑便真正穿过了心脏,背后透出的火焰一瞬燃烧得更加炽烈。
马甲的能量核心就是心脏,现在心脏的血顺着剑的边缘回流,落到了虞荼握着剑的手上, 虞荼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的眼前糊上了和本体一样的血色。
心头血好像要在剑锋之下流尽,虞荼用自己血为引,开始绘制那个被他改良过的阵法, 那样纷繁复杂的法阵,他却好像已经改动过千百次那样烂熟于心———他在反向将他和苍龙献祭在时空罅隙里。
被足以致命的昆吾剑刺中要害, 苍龙取天道而代之的想法便成空, 但他残留的力量足够阻拦顾鸿影进入虚空波澜造成的裂隙, 可他没有这样做。
万年的野望一遭成空, 他应该是怨恨的、恼怒的, 但最后, 苍龙只是不解地叹息:“遇见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特殊吗……”
虞荼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他只是凭着本能,继续完成他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的事。
顾鸿影承载人族气运, 虞荼所获得的能量,某种意义上与气运相通,在顾鸿影和苍龙对上的时间里,他利用两者之间的相似性,强制性地将顾鸿影身上的人族气运压缩到了昆吾剑中,然后他接替顾鸿影,以草木之灵的身份,给了苍龙致命一击。
虚无之中他们三者位格相同,二对一,苍龙必输无疑,但实力的差异会让刺出这一剑的人躲不开苍龙的还击。
在未曾进入时空罅隙前,虞荼可以阴差阳错地换下族长帝屋,那么在进入时空罅隙后,有心算无心,他也能换下顾鸿影。
献祭之后承载的能量需要一个中转的媒介,虞荼在知晓全部计划后,就有了一个大胆而疯狂的想法———
让顾鸿影成为这个媒介。
马甲从诞生在世间的第一天起就无可避免要背负起今日的命运,虞荼并不后悔,反而觉得庆幸。如果马甲不出现,那些熟悉的人,那些对他好的人,那些无辜的人,或许都会永远离开这个美好的人世间。
莹白的阵纹冲破血色,缭绕在他们两者之间,虞荼耳中嗡鸣,苍龙好像说了些什么,但虞荼一个字也听不见,他只看到银白色的阵纹在虚无里肆无忌惮地纵横,所到之处虚空波澜迭起,恐怖的裂隙几乎要劈开这方天地———莹白的阵纹越是凶猛,那种从意识深处生出的虚弱感便愈盛。
献祭已成,无法更改。
撑着他的最后一口气散开,虞荼松开了手,莹白的阵纹卷着他,将他拽往虚无的更深处,献祭法阵里的一切,都是祭品。
苍龙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他看到曾经的那座高山倾颓下坠,在他眼中成了一个模糊的、辨不清的点。
莹白的阵纹穿过身体,从未有过的虚弱感席卷了苍龙的意识,他看向虚无的某一处,伸手握上那把贯穿他的心脏的昆吾剑:“你赢了……”
苍龙生生捏碎了贯穿他心脏的凶器,他手中火炬样式的光之剑突然燃烧起来,变成呼啸的火焰将大量碎片包裹,火焰携带着凌厉的声势撞入虚空波澜,虚空波澜被烧出可怕的空洞,犹带余威的碎片四散入时空裂隙中———
“我也没输。”
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莹白的阵纹在抽取掉苍龙一次性给予的所有力量后愈发肆无忌惮,为混乱状态的虚无雪上加霜。
光之剑所形成的火焰携带着碎片穿过数道时空裂隙,最大的那道裂隙承载了最多的数量,于是二十年前的昆仑,淡蓝的天空破开了口,出现了一条条令人望之生畏的扭曲裂缝,刺骨凛冽的灵气染上诡谲,无边的恶意笼罩下来,带着不详的气息。
裂缝之中飞出大大小小的碎片,最大的那一团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无视灵气的防御,径直撞入了一个有了青年模样的人的身体中。
有了青年模样的人反应极快,他第一时间封住了自己灵力的运行,试图用本命剑压制那诡异的东西:“豆蔻,封印我!”
……
裂缝出现的地点,并不只昆仑这一处,一间偏僻医院的上方同样出现了细小的裂缝,只是落下来的不是碎片,而是纷纷扬扬的粉末,这些粉末落到一无所知的人群身上,被选中的人立刻产生异变,他们身躯僵硬,长出獠牙,突然扑向身边的人———血色蔓延,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有人敲碎玻璃试图逃离,有人被慌乱的人群踩在脚下,再也没有起身的机会……
走廊空地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无人看见的、发着光的身影,他白色的发丝反重力般悬浮在空中,银白色的瞳孔里满是担忧:“这是什么?”
无人听见,无人回答。
于是他身上迅速溢散出星星点点的白光,每一点飞出去的白光都包裹着一些黑色粉末———天空中的、地上的、人体的……白光包裹着这些粉末,艰难地送到了一间空置的房间里。
发着光的身影黯淡,几乎一瞬就变成了半透明,他将最后的力量倾注在这间房间的房门上,随后消散在半空中。
……
除了这两处,二十年前的时空里,长安学府的上方毫无预兆地出现一闪即逝的火焰,地下镇封着的、宛如死物的不化骨碎片莫名其妙地“活”过来,它们冲破封印的阵法,或大或小的碎片飞向此世的四面八方,有的落到繁华的城市,有的落到荒无人烟的地方———
“特级警报!不化骨碎片出逃!”
……
下坠的途中,虞荼迟钝地捕捉到了变化,他好像从虚无之中坠入了一处时空裂缝,冰雪呼啸着扑上来,茫茫大雪几乎要将他淹没。
虞荼在雪地之中踉跄着爬起来,放眼望去四处茫茫,他眼中血色仍存,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剧烈的痛楚自心口蔓延向四肢百骸,可却没有太多的血流出来———他的血几乎已经要流尽了。
冥冥之中好像有道声音在指引着他向前走,虞荼踉踉跄跄地在雪地中前行,他每走一步,布满了细密裂痕的意识便裂得更狠些,一小块完整的意识都找不到。
虞荼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么,只是在提着一口气的前行里,在一片血色的视线中,看到了被风雪肆虐过后一片狼藉的树林间一株有些熟悉的树苗。
他不记得他在哪里见过这棵茶树,但疲倦感如骇浪惊涛,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湮灭,虞荼发着抖,倒在了那棵被积雪覆盖的茶树上,或许是因为他的动作过大,心口又流出了血,血落在茶树被冰雪覆盖的枝叶上,血珠顺着叶尖向下滴落———
“嗒!”
“嗒……”
虞荼倒在茶树的旁边,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摸了摸茶树的树皮,将身体里残留的最后一点能量送到了茶树里。
活下来啊,小树苗……
彻底闭上眼前,他这样想。
人无法在过去的时空中久留,虞荼被排斥出了这道裂隙,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掩盖了他留下的印记,落在冰雪中的血迹被树根吞噬,被注入过能量的茶树枝叶上冰消雪融,光芒渐渐包裹住了茶树,在柔和的白光中,它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团子。
光芒散去,之前茶树所在的位置多了一个睁着眼的婴儿,鹅毛大雪落在他身上,又被无形的力量推得更远。
大雪毁坏了这座山附近的路,一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老人迫不得已绕行到了偏僻的地方,在离开冰雪覆盖的林间后,她看到雪地中似乎有什么活物,老人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见到了雪地之中的婴儿。
她脑海中“嗡”地一声响,几乎没有意识到在这样的天气里,一个脆弱的婴儿被丢在雪地中竟然还活着,到底是件多诡异的事情。
她手忙脚乱地脱下身上的棉袄,将躺在雪地上的婴儿裹在怀中,快步走向孤儿院的方向,风雪越来越大,掩盖了之前的树坑。
……
虚无的混乱越发严重,天地意识最后并没有回应苍龙,祂在忙着稳定虚无的混乱,并将人族气运、妖族意识、草木之灵共同融合献祭的力量镇压每一道卷起的虚空波澜,抚平时空裂隙。
随时都会消散的虞荼被时空裂隙排斥了出来,他重新回到虚无中,点点金色的光芒从虚无的各处升起,它们环绕在虞荼身侧,打开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裂隙———
祂一直注视着此处,看着金色的光芒将即将消散的虞荼送入万年之前,落在灵气馥郁的河边。
本不应存在的身份被构建得相当成功,命运承认了“不夜侯”的存在,于是虚无混乱,因果颠倒。
欺瞒整个世界的谎言由假成真。
命运,就此闭环。
……
日升月落,流水匆匆向前,一棵茶树静静地扎根在流水边,春夏秋冬从它身边依次走过,时间流转了一年又一年。
某一日傍晚,一只通体雪白如狮,头顶弯角的小兽误入此处,它蹲坐在下方,仰起头打量着这棵巨大的树。
在试探性地抓抓树皮后,它蹭蹭蹭攀上树枝,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窝下来,小兽眯着眼睛,雪白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枝叶———
是一棵从没见过的、香香的树呢。
第308章
青年模样的人蹲在奔流不息的河边, 流水映出他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眨眨眼,水中的倒影也随之眨眨眼。
好奇怪……
河边的青年试图从脑海里翻出一些有用的记忆, 但他的脑海中却只剩一片空白, 他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再记得。
他盘腿坐在河边, 盯着匆匆而过的流水好一会儿,终于不得不接受“他失忆了”这个事实———意识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痕,能活下来都是个奇迹, 记忆全无也是件正常的事。
想通后他起身拍拍衣服沾染的泥土,却在四下环顾时生出另一种茫然来———周围的一切太过陌生,浩大的天地间,他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变回原型的时间太久, 久到他不想再继续回去做一棵树,尽管意识的重伤没有好转多少,但身体上的伤几乎已经愈合了,他活动了一下筋骨, 罕有地生出了几分随意走走的散漫念头来。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即刻诞生。
他迈着有些轻快的步伐,离开了这片灵气馥郁的河岸, 没有刻意选择方向, 完全随心而为。
他穿过茂密的树林, 又登上一座不算太高的山, 从山顶向下眺望, 他看到远方有一片红色, 里面隐约好像有生灵的存在。
他心下生出了些许好奇,于是决定下山去看看, 良好的方向感在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几乎没费多大力气, 就见到了一片壮观的梧桐林。
迈进这片林间,温度就仿佛进入了炎炎盛夏,脚下的地面铺满了赤红的落叶,抬头望去,满目都是热烈的红,让人仿佛身处无边无际的烈焰火海中。
红叶还在不断落下,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竟然生出隐约的熟悉感,仿佛他曾来过一个与这有些相似的地方。
可他想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来。
厚厚的落叶铺陈在地上,柔软的触感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他往里走,在一堆落叶的顶上,看到一枚圆滚滚的白蛋———他之前远远感受到的生灵气息,就是这枚蛋散发出来的。
这枚蛋好像对周身环境有所感应,他看见这枚蛋时,这枚蛋好像也看见了他,它在红色的落叶堆上晃了晃,然后一蹦三尺高,骨碌碌地滚向他的方向,在他身前停住。
……有点可爱。
他蹲下身,试探性地摸了摸这枚白蛋的顶端,蛋壳一点都不冰凉,摸起来暖暖的,里面好像还有一个小小的心跳,白蛋在他的掌心蹭啊蹭,恨不得直接蹦到他怀中。
鬼使神差地,他将这枚白蛋抱起来,凑近能看到蛋壳上有着若隐若现的精美花纹,但他没时间细瞧,因为不详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咔嚓!”
被他抱到怀里的蛋裂了一条缝。
他眉眼间现出一点惊色,着急之下竟然干了件蠢事———他伸手在蛋的两端用力,试图通过物理的方式让裂纹消弥。
在他的帮倒忙下,蛋壳成功拥有了更多裂纹,“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不绝于耳,最后形成了一道七扭八歪、贯穿整个白蛋的巨大裂缝,裂缝中漏出些许红金色的绒毛。
“啾~”
火红的梧桐林中,突然有了一道稚嫩的啾鸣,蛋壳化成碎片掉落在他脚边,一只毛茸茸的小鸟蹲坐在蛋壳的残骸里,一对小小的爪子翘在他手掌的边缘。
幼鸟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玩偶倒在他的手指上,指缝间都是它暖烘烘的绒毛,柔软得不可思议,它扑腾着着同样小小的翅膀,发出清脆幼嫩的声音:“啾?”
第一声“啾”只是在表达快乐的心情,第二声“啾”落在耳中,便被自动翻译成了能理解的语言———
“我是你生的崽吗?”
好炸裂的问题。
即使处在失忆状态,他残留的常识也告诉他自己,一棵树不会生出一只鸟。
“不是。”他轻声解释,“我们不是一个品种。”
“啾———”绒乎乎的小鸟歪歪脑袋,它看起来像一个毛茸茸的团子,选择性的失聪,“啾?”
好吧———那你是爹还是娘?
“不是爹也不是娘。”他看着掌心残留的些许蛋壳碎片,用指尖捻起一片捏成合适的大小塞到小鸟嘴中,“张嘴。”
绒乎乎的小鸟叼着自己的蛋壳,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疑惑,它将那一小块蛋壳咽下去后,感觉又脆又甜,好好吃!
“啾!”还要!
他叹了一口气,有点哭笑不得。
刚刚看到那些蛋壳时,他脑海里忽然想起些许讯息———天生地养的禽类异兽,需要吃掉伴生的蛋壳才能获得自己的传承。
他眼前这只小鸟光顾着纠结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根本就没想起要吃蛋壳这回事。看着那最小都有它脑袋大的蛋壳碎片,他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给它捏成适合进食的小块。
在投喂了小半个蛋壳后,绒乎乎的小鸟看着更胖了,像个横向发展的椭圆团子,它张开喙,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啾!”吃饱了!
他捏着一小块蛋壳,疑惑道:“不需要一次性吃完吗?”
绒乎乎的小鸟用翅膀尖拍拍自己绒乎乎的肚皮,发出像敲石头似的梆梆梆的声音,它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啾……”
都吃完会撑死的……
禽类异兽的传承,竟然不是一次性接受的吗?
绒乎乎的小鸟圆滚滚的肚皮敲起来邦邦响,他只能停止了投喂的动作,将剩下的蛋壳归拢在另一只手中,他一手托着小鸟,一手拢着蛋壳,在梧桐林里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将他们都放了上去。
小鸟的爪子缩在红金色的绒毛下,圆圆的眼睛眨巴眨巴,它看看蛋壳,又看看面前的人:“啾?”
虽然失忆了,可他的常识似乎没有丢,会在需要时自行触发:“这里是你的诞生地,不会有危险。”
大部分异兽对自己的诞生地都有极强的领域意识,这只小鸟看起来健康活泼,他无意进入它的领地,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确认将小鸟和蛋壳都放稳后,他转身就走,还没走几步,就感觉身后有风声,有什么东西挂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转过头,看见一双小爪子钩着他的衣服,和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清晰地看见小鸟圆圆的眼睛里积蓄起泪珠,然后……
发出了和它体型极为不符的嚎啕大哭!
绒乎乎的小鸟哭得一颤一颤的,不知道它小小的身体哪来的这么多泪水,大半身绒毛都哭得湿淋淋贴在身上,看着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但它哪怕哭得快要撅过去,爪子也牢牢地抓着他的衣服不放松。
“啾啾啾呜~啾呜~啾———”
因为哭的太伤心,落在耳中根本听不懂意思,像是脸滚键盘打出来的一串乱码。
他试探性地想将挂在他肩膀上的小鸟摘下来,但他的手才刚伸出去,湿淋淋的小鸟就哭的更起劲儿了,听着这惨烈的哭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干虐待幼崽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别哭了。”他叹了口气,“我不走了还不行吗?”
“啾呜!”你保证!
他无奈道:“我还不至于骗幼崽。”
确定他真的不走后,刚刚还嚎得惨烈的小鸟终于开始雷声大雨点小了,它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没一会儿就将他肩膀处的衣服蹭得湿乎乎的,连带着自己也蹭成了个潦草团子。
潦草团子心虚地撇了撇他衣服上深色的印痕,小脑袋向翅膀底下一埋,开始装死。
小幼崽的绒毛半干不干,这样湿下去很容易生病,他伸手将幼崽从肩膀上揪下来,爪子尖才刚离开衣服呢,一张嘴就又要嚎———他眼疾手快地捏住了那嫩黄色的喙。
“我不走。”他说,“给你烘毛,湿了容易生病。”
除湿咒在他掌心瞬成,潦草团子慢慢变得蓬松,红金绒毛又恢复了之前那柔滑的触感,绒乎乎小幼崽舒服的瘫在他掌心,发出愉快的啾鸣:“啾~”谢谢爹~
他纠正道:“不是爹。”
“……啾?”……谢谢娘?
他再次纠正:“也不是娘。”
看着幼崽那懵懵懂懂的眼神,他无奈道:“算了,等你接受完传承就知道了。”
“啾啾啾?”不让喊爹又不让喊娘,那我到底要喊什么呀?
怎么称呼他?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说自己的名字,但却依旧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越是思索,他脑海中越是空白,连带整个头颅都隐隐作痛,像有锥子贯穿了太阳穴在里面翻搅。
因为疼痛,他的脸色有点发白,但看着绒乎乎的幼崽期待的表情,他还是勉强露出一个笑,在疼痛平复后,他从一些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里,捕捉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称呼———
【先生】。
“不如……”他的眉宇间露出些许思索的神色,“你称呼我为……玉川先生吧。”
第309章
“服不服?”一处空旷的草地上, 一只头顶弯角的小兽用爪子踩着一只有着褐色鳞片的小兽的角,恶狠狠道,“我问你服不服?”
他爪子下的小兽尾巴甩断了一大片草茎, 小蹄子四处乱蹬, 正在拼命挣扎。
“还不服?”头顶弯角的小兽因为打斗, 雪白的皮毛上挂满了青色的草汁,它的爪子更加用力,奶呼呼的声音里透着凶狠, “还反抗?”
它爪子下的小兽挣扎得更厉害了,在拼死反抗后,终于狼狈地从它爪子里逃了出来,逃出来的小兽眼珠子都红了, 它气到破音:“你另一只臭爪子踩着我的嘴筒子我能说个屁啊!”
服不服服不服———就知道问服不服!
一边问一边打又不让它说话,哪儿来的这么丧心病狂的神经兽!
“我踩着你嘴了你怎么不说?”雪白皮毛的小兽有点尴尬,还好它脸上绒毛多看不清楚表情,“你说了不就能少挨几下吗?”
挨揍的小兽:“……”
它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贫瘠的小脑袋瓜不足以让它用“倒打一耙”这样精准的词语来下定义。
“你、你———”它眼珠子气成了透亮的红玛瑙,“你有病!!!”
“什么叫我有病?”雪白皮毛的小兽不乐意了, “是你先抢我猎物的!”
这只鹿这么肥, 它追了好半天眼看着就快追上了, 结果这个手下败将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 咔嚓一下就咬断了鹿的脖子, 甚至它追出来后还准备拖着它看上的猎物逃跑, 真是岂有此理!
说起抢猎物这件事,褐色鳞甲的小兽声势明显弱了下来, 它用很小的声音嘀咕:“我没看见你,我以为是无主的猎物……”
“无主的猎物?!”雪白皮毛的小兽提高了声音, 摆明是不接受这个答案,“你瞎?我那么白你看不见?!”
“还不是你太矮没看———嗷!!”
褐色鳞甲小兽的话还没说完,脑瓜子又狠狠地挨了一爪子,揍他的罪魁祸首眯着眼睛:“你再说一遍?”
它沉默地闭了嘴,主打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
它的反应让揍它的小兽很是满意:“这次就算了,下次别让我看见你!”
打了这么半天它都打饿了,再不进食它腿都要打颤了。
在呼噜呼噜大快朵颐一顿后,雪白皮毛的小兽舔舔嘴,看着草丛里那隐约露出的点褐色,“哼”了一声后,傲娇地一甩尾巴走了。
剩下的部分都不好吃,就勉勉强强让给这个被它打了一顿倒霉蛋吧。
确定它走远后,掉了好几片鳞片还挨了顿打的小兽才敢走出来吃它吃剩下的猎物,它吃两口就往四周机警地看看,生怕刚刚那个揍他邦邦用力的神经兽又蹦出来揍他一顿。
明明他的鳞甲有着防御的作用,可是挨打还是好痛哦!
在止住肚子咕咕的叫声后,它用小蹄子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虽然那个看起来比它矮的幼崽打它时超级痛,不过猎物好吃的部分它还给它留了一半呢。
它好像也没那么坏,但真的好凶QAQ。
它用自己的小蹄子刨了刨脚下的青草,纠结了一阵子后,还是顺着刚刚那个幼崽离开的方向悄悄摸摸地追了上去。
那个幼崽那么能打,它、它说不定可以多捡几顿剩饭呢?
……
身后多了什么东西在跟踪这事儿,白泽立刻就感知到了,它毛茸茸的脸上露出烦躁的表情,一天天怎么这么多破事?
眼看着已经快走到河边,如果洗完之后再打架,那洗干净的皮毛又要弄脏了,它的毛很厚,很难晒干的!
在听到流水的声音后,它果断回身,后爪在地上用力一蹬,弹起几米远,扑到了身后跟踪他的东西身上。
“嗷嗷嗷不要咬我———”
刚刚在那片草地上听过的声音响在耳边。
白泽磨了磨牙,奶呼呼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你跟着我干嘛?刚刚那顿没挨够?”
“这片地方这么大,我、我就随便走走,没、没跟着你。”被它踩在脚下的褐色鳞甲小兽当场摆烂,“顺、顺路不行啊……”
“你是个结巴?”白泽毛茸茸的脸皱成一团,心里涌上了一点欺负残疾兽的愧疚感,“先天发育不全?”
褐色鳞甲小兽差点蹦起来和它对骂,但在白泽孔武有力的小爪子下,它怂怂的点了点头:“对、对。”
呜呜呜呜他的传承怎么这么没用,连比他矮的幼崽都打不过啊!
看在被他揍了一顿的倒霉蛋是只先天残疾兽的份儿上,白泽没计较它跟踪的事,它松开爪子:“别跟着我了,再让我看见你,真揍你嗷!”
“我、我是麒麟。”褐色鳞甲小兽弹弹小蹄子从地上爬起来,弱弱地提议,“要不……我认你当老大?”
白泽本来准备拒绝,但又觉得当老大很有面子,反而纠结开了:“我考虑一下。”
虽然最后还是没同意,不过它在河里洗完澡,爬到岸上晒毛,也没拒绝麒麟蹲在它不远处。
白泽沿着河岸溜达着往回走,它前段时间找到了一颗香香的树,每天在树上都睡得很舒服,它已经将这棵树作为他未来的领地核心了。
只是———
在回到记忆里熟悉的地方时,那棵香香的树不翼而飞了,原地只留下一个大坑。
白泽:“???”
他在坑边探头向下看,只看到黑色的泥土。
树呢?
它那么大一棵漂亮树呢!!!
*
在半空中向下坠的红金色绒团子被白皙的手险险接住,毛茸茸的幼崽在玉川的掌心瑟瑟发抖,发出一声委屈的“啾~”。
“你怎么不会飞呢?”黑发凤眼的青年满脸都是费解,“这不是禽类异兽出生起就有的本能吗?”
听到他的话,红金绒团子眼里开始起雾,隐隐有水花聚集,看着是一副要下大雨的架势。
“又没凶你。”他用指腹摸了摸幼崽的小脑袋,“慢慢学就是了。”
“来顿宵夜?”
他反手掏出一块小小的蛋壳,吓得他掌心的幼崽惊恐地用翅膀掩住嫩黄的喙,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吃不下了吃不下了!已经撑到嗓子眼了!
他作势将蛋壳往前递:“真的不试试?”
幼崽将自己团成一个圆滚滚的团子,用行动表达了拒绝,至于刚刚要掉不掉的眼泪?
幼崽已经忘记自己要哭了~
不会飞这件事在三天后得以彻底解决———幼崽吃完了所有的蛋壳,在传承里找到了飞行技巧,虽然飞不了太远,飞起来还忽高忽低,但至少那对小翅膀不再是摆设了。
刚学会飞的幼崽兴奋至极,它在火红的梧桐林里神出鬼没,时不时就能听到什么敦实的东西扑通扑通坠在厚厚的落叶堆里的声音。
有了传承,幼崽也摆脱了稚嫩的“啾啾”声,能口吐人言,只是声音里带着一股奶味,比如现在———
“玉川先生!我会飞了啾~”
一个红金色且圆滚滚的团子撞到他怀里。
“我要出去玩!”它扑腾着着翅膀撒娇,“我要出去玩嘛~”
黑发凤眼的青年托住下坠的幼崽:“我对梧桐林周围不了解。”
“没关系!”幼崽特别自豪地说,“我也不了解!”
“出去玩嘛出去玩嘛出去玩嘛———”它在玉川的掌心里打滚,“我好不容易才学会飞的!”
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的绒团子期待地注视着你,心肠不够硬的人很难拒绝,玉川被他缠得没办法,只能同意。
刚刚飞了一大圈已经耗尽了幼崽的动力,绒乎乎的幼崽嚷嚷着翅膀酸翅膀累,蹲坐在玉川的肩膀上不肯下来。
感受着肩膀上隔着衣服都很紧张的小爪子,黑发凤眼的青年叹了口气,他的手指在胸口的位置点了点,衣服上凭空多了个口袋,他将长在肩头的幼崽揪下来塞进去,满脸茫然的幼崽从口袋上方探出头来,很快就变得兴高采烈:
“我喜欢这个位置啾!”
特别高兴的时候,它还是习惯带“啾”的尾音。
虽然接受了传承,但幼崽看起来还是单纯又天真,通俗一点说,看起来傻乎乎的很好骗。他本来计划着在幼崽接受完传承后就离开,但还是有几分不放心。
某位失忆人士想了想,决定多留一段时间。
这一留就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自称“凤凰”的幼崽已经狡猾地学会了怎么“拿捏”这位心软的玉川先生,比如它的制胜三绝招———
一撒娇二掉泪三喊爹。
亲测有奇效。
虽然用第三招时玉川先生老是纠正“他们不是一个品种”,小凤凰自己也心知肚明,但这并不妨碍它使用绝招———它还在蛋里的时候,就感觉玉川先生身上隐隐有它熟悉的气息。
小凤凰理不直气也壮地想,四舍五入一下,这不和爹差不多嘛!
在又一次缠着玉川先生出去玩后,小凤凰瘫在它的专属口袋里,觉得自己是整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幼崽!
今天也是很愉快的一……等等!
因为带着它散步的玉川先生突然停下,小凤凰从口袋里探出脑袋,看到他们前面多了一只陌生的幼崽。
这只拦路的幼崽有一身雪白的皮毛,头上有对可爱的弯角,看起来是很讨喜的模样,但要是将目光挪到它的表情上,用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来形容都毫不夸张。
小凤凰看见这只幼崽将盯着玉川先生的目光挪到它身上,好像恨不得扑过来揍它一顿似的。
小凤凰缩缩脖子,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它们俩根本就不认识啊?
“这就是你的新幼崽?”气呼呼冷飕飕还带点阴阳怪气的奶音响起,“一只丑了吧唧的小胖鸟?”
小凤凰:“……?”
小凤凰:“??!”
“你说谁丑啊!”小凤凰从口袋里探出头来,翅膀搭在口袋边缘,大声反驳,“我才不是什么小胖鸟,我这叫蓬松!蓬松你懂吗!”
白泽找了消失的树一个多月,冷不丁地看见香香的树不仅化形了,还带着一只小胖鸟,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肯定是这只小胖鸟趁着它不在家,偷偷拐走了它香香的树!
“呵~”雪白的幼崽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爪子蠢蠢欲动,“胖就不要找借口!”
小凤凰忍无可忍,它“啾”地一声飞出来,速度极快地俯冲下去,一爪子踹在雪白皮毛的幼崽的屁股上:“闭嘴吧丑八怪!”
第310章
天生地养的异兽哪怕在幼崽时期也大多彪悍, 能吃能睡能干架是基本标配,太过弱小的幼崽,很难在这样物竞天择的残酷环境里生存下来。
玉川和刚跟上来的麒麟都还没反应过来, 小凤凰和小白泽已经打成了一团, 地上尘土飞扬, 战况激烈,一红一白的两只团子你踹我一爪我啄你一下,满天都是飘飞的红金色绒羽和雪白的毛毛。
“你下黑手你不要脸啾!”
“你偷袭你更不要脸嗷!”
他们俩打得满地乱滚, 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以至于旁观者想要拉架都不知从何拉起,滚作一团的两小只打得忘乎所以,冷不丁地滚到了一处斜坡, 然后……它们俩团成一团从坡上滚了下去,伴随着“嗷嗷啾啾”的尖叫,它们下滚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噗通”一声响后, 双双滚入了泥潭中。
还在坡上的玉川和麒麟:“……”
激烈的战斗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暂时画上了休止符,麒麟站在泥潭边, 看看自己那柔弱的小蹄子, 还是决定将捞幼崽的机会让给旁边这个陌生的青年———他要是用蹄子去捞白泽, 大概率是和白泽一起洗个泥巴澡。
堆满枯枝落叶的宽阔泥潭里, 玉川看着那扑腾的泥面, 从中抓出了两尾胖乎乎的“鱼”, 两条“鱼”的身上都糊满了泥巴,根本分不清毛色, 只能从体型来推断出泥巴团儿之前的身份。
稍小一些的泥巴团儿呸呸呸吐出一口泥浆,张嘴就是哀嚎:“先生它欺负我———”
大一些的泥巴团儿开启了疯狂甩毛模式, 满天都是泥点乱飞,它不服气地反驳:“你拐我的树,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什么你的树?明明是我的!”小泥巴团儿声音尖锐起来,“你怎么还抢别人家树呢?臭不要脸!”
“我的!”
“我的!”
“你骗人!”
“你放屁!”
左右两个泥巴团儿在玉川的手里越骂越激动,双方均开始伸爪子伸翅膀虚空揍敌,在空气中滑动的“武器”挥出了残影。
实在是打不到对方后,两个泥巴团儿二次休战,唯一没糊上泥巴的眼睛双双看向他———
“你要这个小胖鸟还是要我?”“你要这个丑八怪还是要我?”
异口同声,震耳欲聋。
玉川脚边的麒麟用小蹄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点,默默向旁边横跨两步,试图远离这片修罗场。
虽然连它们俩打起来的原因都不太清楚,但直觉告诉玉川,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做什么所谓的“选择”,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强行转移话题:“毛被泥巴糊上不难受吗?先去洗个澡好不好?”
没等他们俩做出回答,他左边抱一个右边抱一个,果断离开泥潭去找河流,用清洁阵法更方便快捷,但这个时候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个核心———拖。
幼崽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无论如何先拖着,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
将这两只幼崽身上的泥浆洗掉露出原本的颜色后,玉川给他们烘干了毛,重新变成了绒乎乎的小鸟和雪白的小兽,干净清爽的两只幼崽现在倒是没打架了,但双方正在互放眼刀。
眼看着之前搁置的问题即将被重新提起,玉川在它们开口之前,将目光落在了麒麟身上:“它们都洗了,总不好单单遗漏下你。”
麒麟:“……?”
它懵逼地被抱起来放在了河岸边,抱着他的青年变出了一个奇怪的器具,器具整体是木头的,有一面有着硬硬的、整齐的毛,这样物品和鳞片摩擦时,会发出欻欻的声音,他用的力道不大,好像生怕弄疼了它,鳞片的缝隙被轻柔地洗刷干净,麒麟舒服地举起自己的小蹄子,相当享受及配合,只是……
麒麟余光看见岸边那只特能打的幼崽白泽,还有那只和白泽干架不落下风的小胖鸟,它们俩阴恻恻的目光看起来好像能吃麒麟。
麒麟:QAQ
它举起来的小蹄子僵硬在半空中,然后怂怂地向它们俩的方向挥了挥。
白泽一爪子踩断了脚下的小野花,小声又咬牙切齿地嘀咕:“竟然敢挑衅我作为老大的尊严?”
凤凰的喙隐约有咯吱声,它的小奶音气鼓鼓的:“难怪不拉架,竟然是想拐我的先生!”
刚刚还打成一团毛毛满天飞的两小只幼崽,这时的脑回路竟然一致对外了。
无意识“祸水东引”的某棵树深藏功与名。
……
“是我先发现他的,他应该养我!”
“先生主动找到我领地里,他应该养我!”
“先来后到懂不懂?”
“不能强求懂不懂?”
“你不要脸!”
“你脸皮厚!”
带着小凤凰出门的路上还没这么热闹,回程的路上吵闹得不行。
小凤凰在左边的口袋里探出脑袋气势汹汹,小白泽在右边的臂弯里昂着头理直气壮,至于麒麟?
褐色鳞片流光溢彩的麒麟抱着玉川左边的胳膊装睡———在河边小小比划了一下后它悲伤地发现,它打不过小白泽,也打不过小凤凰,它是三只幼崽里战斗力的底端,打又打不过,站队又会被另一方揍,不如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这位自称“玉川先生”的青年走路的步伐很稳,麒麟一开始是装睡,但在他的臂弯里,它渐渐犯起困来,竟然真的睡着了。
麒麟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一片火红的梧桐林中,它支起小蹄子,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挪到了玉川先生的膝盖上。
它听到抱着它的人轻声问:“睡好了?”
麒麟懵懵地点点头,嘈杂的声音后知后觉灌入耳中———
“你跟着我到我的领地来了竟然还敢嫌我的领地热?”
“你要不要看看梧桐林外面多凉快?”
“要去外面你就去啊,磨磨唧唧干嘛啾?”
“等麒麟睡醒了我就把他们带走,谁稀罕你的破领地!”
“你们俩赶紧走,先生早就看你烦了只是不好意思说!”
“你凭什么替先生发言啊?”
“我是他养的我当然能代表他的意思!”
“还在吵啊?”麒麟小小声,“它们俩不累吗?”
一路上吵回来天都黑了,同为幼崽,它的精力怎么没有这么旺盛?
“你睡觉的时候他们吵了三回,打了两回。”抱着麒麟的青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甚至打算将你叫醒评理。”
麒麟:“……”
挨踹的鳞片莫名幻痛.JPG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在梧桐叶堆中一边吵架一边上演全武行的两只幼崽都捕捉到了声音,双双扭头向这方看来。
麒麟头一歪,果断闭嘴继续装睡。
“先生先生———”绒乎乎的团子飞到青年的肩头,蹭蹭他的脸,“你留下来陪我嘛,我长大了会变得很厉害的啾!”
白泽雪白的皮毛有些乱了,虽然还是昂头挺胸,但眼神里全是委屈:“你走了之后我找了你好久,结果你在外面养别的崽……”
通过小凤凰和小白泽这一路上的吵架,玉川终于弄明白了小白泽为什么这么委屈———在他还是原型的那段时间,他偶尔有意识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树枝上睡着个小幼崽,有着暖呼呼的体温,但他没想到这个幼崽是小白泽,更没想到在他离开后,小白泽还会这么执着地寻找他。
“抱歉,我并不知道你在找我。”他将小白泽抱起来,装睡的麒麟默默跳下去,给它腾出了位置,“我以为你只是偶尔在我的原型上休息。”
“你消失后我找了你好久,一直找不到。”白泽将脑袋怼在他胸口,闷闷道,“我好难过的。”
它去了很多个地方,见了很多棵树,可哪一棵都不是他要找的那棵。
幼崽的喜欢与依赖,有时就是这么直白热烈又不讲道理。
玉川用手指给它细细地梳着毛,用行动表达着他无声的歉意,哪怕是刚刚还和白泽斗嘴斗气的小凤凰,这时也静静蹲在他的肩头没有出声。
如果玉川先生不告而别,小凤凰想,它应该会比白泽更生气、更难过、更委屈,那就,嗯……勉强将先生让给它一小会儿吧,但要是想拐走先生,绝对不行!
花了好一会功夫终于哄好了闷闷不乐的小白泽,看在他可怜兮兮的份上,小凤凰选择了容忍,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是玉川先生带着三只幼崽睡在梧桐林的边缘,这一通折腾下来,天都黑透了。
干净平整的石头上,小凤凰窝在玉川的胸口,白泽扒拉着他的左胳膊,麒麟在右胳膊上摊成个“大”字,星光穿过梧桐林的枝叶,温柔地笼罩在他们身上,夜空中星辰璀璨,静默而永恒。
这一天下来又打又吵,除了补了一觉的麒麟,另外两只幼崽都累坏了,在玉川讲故事的声音里,三只幼崽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一个接一个地陷入梦乡,接二连三的小呼噜响起,格外有节奏。
胸口的小凤凰已经睡得两爪朝天,玉川用能量凝出三块巴掌大的小被子,给三只幼崽搭上了翻起来的小肚皮———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不盖肚子幼崽就容易着凉。
三只幼崽在他身边睡得喷香,睡姿各有千秋,看着它们的睡颜,他无奈之中又觉得好笑。
这样热闹的生活真有点遭不住,还好,要管的幼崽只有三只。
第311章
“这就是房子吗?”小凤凰拍打着翅膀飞到屋脊上, 圆圆的眼睛里是纯然的好奇,“传承记忆里没有耶!”
小白泽扒拉着柱子敏捷地爬上了屋顶,它四爪并拢站在屋檐上极目远眺, 满意道:“这个视角不错!”
麒麟躺在宽大的窗台上, 摊成个“大”字晒着阳光, 屋顶太难爬,它懒得动。
确定要养着三只小幼崽后,玉川也不好让它们总是露天席地生活, 虽然记忆依旧没有恢复,但通过不断的回想,他从记忆里找出了“房子”这样东西。
身体里的能量是一种很方便的东西,辅以他可以调动的灵气, 还有三只小幼崽帮着搭一把手,房子很快就建了起来。
房子类似于未来的三进四合院,只是简化了许多东西,大部分都带着古朴的野趣, 院墙也变成了疏落有致的竹林,联通不同房间的道路上, 石头缝里都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
没有见过房子的三只幼崽到处上窜下跳, 不仅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捉迷藏, 还学会了布置属于自己的小院子, 比如小凤凰在自己院子前方的空地上挖了一个大坑, 从梧桐林里选了一棵最漂亮的梧桐树, 用灵力吭哧吭哧移到了挖好的坑里;白泽收集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植物,栽满了院子里可以下脚的地方, 麒麟的小院子没有大改,但多了好几块形状各异的平整大石头, 方便它躺着晒太阳……
异兽幼崽精力旺盛,打闹了一个上午也不觉得累,中午的时候,玉川在三个小院子的最中心,爬山虎的藤架下,放了一张圆木桌:“都回来吃饭了!”
玉川养小凤凰的那段时间,小凤凰最开始吃自己的蛋壳,蛋壳吃完后以吃练实为主,也就是竹子开花后所结的果实,当见到白泽它们捕猎完成后直接生吃猎物时,他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直接吃大部分部位都难吃得很,只有几个部位勉强好吃点。”小白泽吐槽道,“所以要是捕不到猎物,要么饿肚子,要么就硬着头皮吃呗。”
小白泽有点挑食,为了不让自己饿肚子,它的捕猎技能被迫极速进步,最后打遍幼崽几无敌手。
听到它的话,玉川眼里流露出些许心疼的神色,他叹息着摸了摸小白泽的头顶:“我把你的猎物换了一种方法处理,要不要试试好不好吃?”
小白泽摸摸自己有些痒痒的角,傲娇道:“也、也不是不行。”
旁边正在手贱扒拉爬山虎叶子的小麒麟转过头来,奇怪道:“你怎么也结巴了?”
小白泽对着它露出一个“核善”的笑容,后脚踩住了小麒麟黑色的尾巴毛,还左右拧了拧。
小麒麟:“!!!”
小麒麟:QAQ
小麒麟闭麦了。
小凤凰栽完自己的梧桐树,拍打着翅膀飞到了这里,它落在爬山虎的藤架上,整个藤架都晃了晃,体重相当敦实不掺假。
“啾?”绒乎乎的团子歪着没有脖子脑袋卖萌。
玉川笑着将它接到自己的肩膀上,捻着一颗练实逗它:“是不是饿了?”
小凤凰叼练实的动作看起来就像猫猫吃虾,充满了做作的可爱。
麒麟白泽:“……”
可恶!总觉得哪里不对!
喂小凤凰吃了一颗练实后,玉川将三只小幼崽的爪子擦干净,抱上了他一早准备好的凳子,建房子的时候他在附近的山上转了一圈,倒也找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调料———虽然不认识,但脑子自动告诉了他这些植物的作用。
片得整齐、厚薄均匀的肉在盘子里覆盖着诱人的油脂,散发着好闻的香味,小白泽和小麒麟闻着闻着莫名其妙咽了下口水。
好香!
试探性咬了一口后,两只小幼崽的脸上都浮现出幸福的神色———和生吃猎物的口感完全不一样!
两只小幼崽吃得呼噜呼噜,盘子里堆起来的肉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下去,小凤凰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练实,又看了看那两盘肉,小声道:“哇!它们好能吃!”
———明目张胆地上眼药。
吃的毛毛和鳞片都糊上油的小白泽与小麒麟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瞪了一眼小凤凰,然后低头接着吃———活了这么久都没吃过好吃的肉,没空和它多计较!
这顿饭最后的结局是两只小幼崽都吃撑了,肚子圆溜溜的像小皮球,最后一左一右地躺在玉川胳膊上,绿藤从玉川身边破土而出,给这两只小幼崽轻轻地揉肚子。
躺在爬山虎藤架下的时候,玉川看着头顶爬山虎枝叶间漏下来的阳光,脑海里莫名其妙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应该去附近的山上找找山楂。
*
房子建好了,小凤凰也不乐意住梧桐林了,它们三个自己的小院,几乎一天一变样———反正是独属于自己的院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每天太阳初升之时,小凤凰都要蹲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嘹亮地嚎上一嗓子,有起床气的小白泽就会半梦半醒地冲出来,和小凤凰在树上打一架,打完架回去的路上它总能看见在院子里摊成“大”字睡觉的小麒麟,于是小白泽就会贱兮兮地翻过篱笆围栏,邦邦两下将小麒麟敲醒———主打一个自己没得睡,也不让其他兽睡。
反抗从未停止也从未胜利的小麒麟常常抱着自己没什么痛感的小脑瓜,“嗷”地一声冲到玉川的院子里告状,那“声泪俱下”的场景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小白泽因为这事,被打了好几次屁股,所以玉川一不在,小白泽就追着小麒麟满院子揍,所到之处野草横飞篱笆上天,地面坑坑洼洼,偶尔还会波及到看戏的小凤凰。
每天的日子都鸡飞狗跳,充满了考验心脏的“惊喜”。
日升月落,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向前,某一天傍晚,玉川拎回来了一个超大的泥巴团,刚打完群架的三只幼崽正火烧屁股似的还原一片狼藉的“战场”,堪堪在他回家前完工。
在一起住久了,小白泽和小麒麟也随小凤凰一起叫玉川为“先生”,在发现他回来时,三只幼崽彼此对望,用目光定下了暂时休战的协议。
和先生住在一起,又幸福又苦恼,幸福的是先生对他们很好,经常有变着花样的好吃的,还有自制的零食,先生会教他们一些比传承记忆力更精细的术法,有先生在的地方就有家。
苦恼的是先生好像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规矩”,比如不洗爪子蹄子不允许上饭桌,比如吃饭必须荤素搭配,比如互相欺负会被打屁股,比如睡觉必须盖肚子……
三只小幼崽年纪轻轻就感受到了甜蜜的负担。
“这是什么好吃的吗?”小凤凰现在已经飞得很稳当了,两只翅膀比四条腿跑的还快,它的目光落在玉川先生手里的泥巴团上,“是不是故事里出现过的‘叫花鸡’?”
想想先生做出来的美食,小凤凰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虽然它的食谱以练实为主,可好吃的东西它也馋的!
稍微落后一步的小白泽正面对上泥巴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见布满裂缝的泥巴团掉下了细细的碎屑,碎屑里……长出了一双青色的眼睛?!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白泽想起自己从先生那里听到过的鬼故事,身体比脑袋反应还快,迅速向后跳了一大步,和大号泥巴团拉开距离。
“不是吃的。”小白泽听到先生回答凤凰的问题,“是幼崽。”
小白泽头顶冒出了一串问号,它翻了翻自己的传承记忆,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兽血脉幼崽期是团干裂还长眼睛的泥巴啊?
迎着三双懵懵的眼神,玉川忍不住笑起来,他将泥团放在地上,手上灵气涌动,伴随着“咔嚓咔嚓”的碎裂声,泥团纷纷剥落,泥团的中间神奇地出现了一只蔫哒哒的幼崽,它头有角,颌下生髯,身具青鳞,腹部有五爪,浑身上下都泥糊糊的,它在泥块中蜷成一团,青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看起来好生可怜。
小麒麟缩在小白泽的身后轻声问:“是被欺负了吗?”
它们三个虽然经常打闹,但它们的打闹都是有分寸的,不会真正伤害到对方,而这只陌生的幼崽身上有些泥巴甚至是红的———它的血染红了泥土。
虽然世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但无论是异兽还是异植,大多对幼崽宽容,很少伤及幼崽的性命,甚至有些饥肠辘辘的幼崽悄悄过来蹭猎物,脾气好的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也不知道。”玉川回答了小麒麟的问题,“我是在泥潭边捡到它的。”
被捡回来的幼崽看起来实在太凄惨,哪怕看着玉川先生温柔地抱起那只狼狈的幼崽,歉意地说着要先处理幼崽的伤口晚饭要推迟时,占有欲超强的小白泽和总爱吃飞醋的小凤凰都没吭声。
玉川先生带着陌生的小幼崽去了自己的院子,门口的三小只面面相觑,最后小麒麟弱弱地提议:“要不我们去做饭?”
另外两只幼崽的神色登时严肃起来了。
“金灵化刃我最多砍塌桌子!”小白泽自信无比,“绝对不会把墙轰倒!”
“轰倒了也没事。”小麒麟心里有点没底,还是坚强的发言,“我能操纵土灵接替墙壁做支撑。”
“我这次肯定能控制火焰的用量!”小凤凰信誓旦旦,“保证不会烧厨房!”
“真烧了也没关系。”小麒麟更害怕了,它用蹄子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水,“我灭火超快的!”
小白泽爪子一挥,雄赳赳气昂昂:“我们走!”
三只小幼崽一溜烟去了厨房。
一柱香后,小凤凰惊恐的声音传来:“柴!柴火多了!!!”
滚滚浓烟从窗户和门的位置向外源源不绝,整个厨房像一座大型的黑色云烟制造机,窗户忽然发出“咔嚓”一声响,一道金属性灵力凝结成的刀刃轰烂了窗户,黑烟冒得更剧烈了。
三只小幼崽在厨房里抱头鼠窜,锅里的水沸腾着,油炸到了房梁上,切块还挺整齐的猎物一部分在锅里,一部分在灶台上,一部分在地上,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四面八方。
越是补救情况越是糟糕,剧烈的火焰差点撩焦了小白泽的尾巴毛,三只幼崽迫不得已从破破烂烂的墙壁洞口处窜出来,厨房在黑烟中完成了它最终的使命———它第四次塌掉了。
第312章
从“案发现场”冲出来的三只幼崽灰头土脸, 回望着倒塌的厨房———它们发誓,它们绝不是故意给先生制造负担的!是厨房里的柴火先不讲道理!
小凤凰张嘴喷出一口黑烟:“饭……还做吗?”
小白泽小麒麟:“……”
耳边是轰隆隆的倒塌声,三只煤球黑到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但眼中的痛苦如出一辙。
“算了吧……”小麒麟趴在地上, “感觉我们越帮越忙呜——”
厨房倒塌的轰轰烈烈, 一块碎石头从火堆里蹦出来,砸到了小麒麟的尾巴,吓了它一大跳。
三只煤球呜呜嘤嘤着从地上爬起来, 开始紧急灭火,黑烟冲得老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片山林失火了,要绵延成烧山的架势。
玉川意识到不对出来的时候, 就看到了极为熟悉的一幕———辨不出原型的废墟,滚滚黑烟从废墟里冒出,三只黑团子在废墟上各显神通,火土金三系灵气手忙脚乱地各司其职。
他叹了一口气, 将三只幼崽从危险的废墟上揪下来,熟能生巧地使用阵法招水灭火, 然后又调动土系灵力将废墟夷平。
三只第N次闯祸的幼崽安安静静蹲在他的身边, 头挨着头, 悄悄叽叽咕咕———
“先生平时也是这么做的, 为什么他没有炸厨房?”
“肯定是柴火有问题, 不是我们有问题!”
“先生也是先倒油再倒水, 为什么他倒的油不会飞?绝对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小秘密!”
“这次是不小心,不会再有第五次了!”
“对对对!这次就是嗯、失误了!”
“你声音不用说这么大的!我们这是密谈!密谈!”
将三只幼崽的窃窃私语尽收耳中的玉川:“……”
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用灵力将三只幼崽放远了点———心是善良的,想法也是好的, 就是杀伤力太大,可别再靠近厨房了。
玉川在这边处理“案发现场”,远远的山林深处,有个青年笑着打了个招呼:“哟,几天不见,你们这些小家伙又拆家了呀?”
玉川带着三只幼崽在此处定居后,也常常带着他们向周边探索,遇到过不少异兽与异植,这突然出现的青年,就是与他们隔了一座山的寿木。
寿木性格吊儿郎当,和玉川几乎是两个极端,他日常四处闲逛,逛累了就地扎根,休息好了再化作人形,偶尔兴致来了,也会给自己折腾些好吃的,当时小麒麟路过他扎根的原型,一眼便被他枝叶间的果实吸引。
寿木有意收敛气息,麒麟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一颗化了形的异植,以为自己运气好,遇到了一颗好吃的果树,于是它在地上磨磨蹄子,试图一口气冲到树上去摘果子,然后……树枝卷住了它的小蹄子,将它倒吊在空中摇摇晃晃,看起来像只风干鸡。
惨遭惊吓的小麒麟试图反抗,最终成功落地,但没跑几步,又成了吊起来的风干鸡———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未开灵智的果树,而是一颗恶趣味的异植!
被吊起来的小麒麟是三只幼崽里武力最弱的,折腾了几趟不得脱身后它小嘴一咧嚎啕大哭,幼崽尖锐的哭声魔音贯耳,寿木吊着他的枝叶被吓得一哆嗦,正在他纠结放不放时,它吊着这只小幼崽的枝条断掉起火了———有两只新的小幼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凶狠地瞪着他,从半空中掉下来摔了个屁股墩儿的小幼崽怂怂地缩到这两只新的小幼崽身后,抽抽噎噎地告状。
寿木觉得怪好玩的,于是他变回人形,召唤出更多的枝条挡住它们逃跑的路径,阴恻恻道:“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齐了呀,幼崽细皮嫩肉,味道肯定好得———”
逗幼崽的狠话都还没放完呢,他的整个人形就被按到了地里,冷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响起:“我猜你的味道也不差。”
寿木:“……”
天杀的他一棵异植又不吃幼崽,逗一逗怎么还破防了呢!
等他好不容易从地上的坑里挣脱出来,就看到之前还凶巴巴的三只幼崽可怜兮兮地缩在一个青年怀中,看着一个比一个委屈,一个比一个可怜,两相对比之下,他仿佛一个丧心病狂、以狩猎幼崽为乐的变态。
但他真的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啊!
寿木觉得自己天都要冤塌了。
青年抱着三只幼崽,一个个耐心地哄过去,甚至还在和它们仨商量着他的处理方式———
“一半炖汤一半烧烤?”
“我不吃幼崽你们怎么还吃异植呢!”寿木瞪大了眼睛抗议道,“甚至死无全尸,一半一半!”
青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寿木感觉背后一凉,最后,他这百年结的果子被薅了个干净,作为给三只幼崽道歉的赔礼。
不打不相识过后,凭借着以礼动人(死皮赖脸),寿木成功化敌为友登堂入室,混到他们的院子里,和他们一起吃了顿饭。
菜之美者,昆仑之苹,寿木之华。
幼崽们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还挺好哄,寿木的果实好吃,道歉的态度又真诚,尽管他挨先生揍的原因是因为他吃饱了撑对小麒麟恶作剧,但双方都有不对的地方,于是很快就隔阂全消,三只幼崽也认识了除先生以外的第二棵异植。
之后的时间里,寿木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串门儿,他的交友广阔,所以总能给几只幼崽带来一些新的食材———比如具区泽的菁菜,浸渊的土英草,三危山的露水,摇木的泉水,沙棠树的果实,青鸟居所的甘栌,江边的桔子,云梦畔的甜柚……总而言之,寿木一出现,就意味着好吃的上门了!
虽然这已经是喜欢串门的寿木第二次遇见拆家现场,但被惯得越来越活泼的幼崽们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还在冒烟的三只煤球你给我擦鳞片我给你梳毛毛,老老实实蹲在先生划定的地方等他收拾后续战场。
或许是熟能生巧,新的厨房很快就从储备材料成了实物,夷平的地面被移栽了青草,迅速掩盖了之前的痕迹。
“这次收拾的比上次快多了。”寿木站在一旁点评道,“越来越熟练了啊玉川。”
玉川对他抱以一个无奈的笑。
和幼崽们混熟了,寿木更是不见外,见玉川已经将厨房收拾好了,他左手一只麒麟,右手一只白泽,头顶一只凤凰:“走,带他们去河边洗洗?”
虽然清洁这事儿一些术法就可以搞定,但这三只小崽子被玉川养的娇里娇气,平时可以直接用术法清洁,但真的弄得很脏,就非得要洗澡。
“今天只能拜托你带他们去河边洗了。”玉川想起自己院子里那只浑身是伤的幼崽,压低了声音道,“我今天从泥沼那边捡了只浑身是伤的新幼崽,走不开。”
寿木:“……”
“你一株草木,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养崽啊?”他脸上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你要是实在喜欢,我去给你拐、不是,挖两棵还没成年的草木过来?”
这次轮到玉川无语了。
“三只已经很多了。”他看了看寿木抱着的三个煤球,真心实意道,“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的?”
寿木:“……”
寿木带着三只煤球去河边洗澡,玉川重新返回了自己的院子,在床的最角落,他看到了蜷成一团的幼崽,睁着一双警惕的青色眼睛,脸上的表情有点凶。
之前在院子里好不容易将这只幼崽给处理干净了,他就闻到了什么烧焦的味道,一迈出院门就看到滚滚黑烟,他忙着处理后续,还没来得及给床上这只小幼崽清理伤口。
将这只小幼崽抱到怀里的时候,玉川能感觉它在发抖,可这种抖动也是细微的,带着一种无法反抗的绝望。
“别怕。”他叹了一口气,将能量聚集在指尖,一点点拂过那些或深或浅的伤口,“治好了伤再吃顿饭,我就放你走。”
小幼崽的身体依旧轻微的颤抖着,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相信。
等寿木带着三只焕然一新的幼崽回到小院里时,夜空中已经缀满了星星,还没进门就听到寿木的哀嚎:“我们要饿死了———玉川———”
三只崭新的幼崽也在跟着嚎:“先生!好饿啊——先生———”
四个不同的音调掺杂在一起,有种乱糟糟的吵闹。
爬山虎藤架下正在往桌上放盘子的玉川叹了口气,他单手将怀里的幼崽往上掂了掂,另一只手去取浮在空中的盘子,叹气道:“知道了,都过来吃饭!”
“来了嗷!”
“就来啾!”
“好的嘞!”
三只幼崽在寿木身上一蹬,熟练地扑向自己常坐的位置,寿木被三股大力一掀,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坐到椅子上的三只幼崽已经开始对他扮鬼脸了。
寿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吃饭之前的气氛还是热闹的,但这顿饭越吃越怪异,小凤凰用力一啄,一颗练实吃到嘴里的同时,盘子也被它啄开了一条裂缝。
无他,主要是先生新捡回来的这只幼崽太气兽了!它有五只爪子,就算前面几只都伤了,总还有两只能用吧?凭什么还要先生喂!
都多大个兽了怎么这么厚脸皮?
小白泽和小麒麟虽然不知道小凤凰在想什么,但他们俩对于先生怀里那只新幼崽也是越看越不顺眼。
三只幼崽对视,在平时的打闹中培养出来的默契第一次让他们统一了战线———这只新幼崽绝不能让先生养!
寿木笑眯眯旁观着它们的眉眼官司,眼里就差直接写上“想看戏”三个大字了,他悄悄给玉川传音:【这是准备养第四只崽了?】
收到传音时,玉川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怀里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小兽。
他已经养了三只幼崽,多一只少一只对他来说影响并不算太大,但不知为什么,看到这只幼崽的第一眼,他就有种很不舒服、很不喜欢的感觉,所以这只幼崽遭遇危险时他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救援,才导致它伤的有些严重。
【我和它没什么缘分,它也并不喜欢我。】玉川回复寿木,【算了吧。】
不喜欢吗?
寿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看了看那只不和桌上任何人对视的幼崽,心下觉得未必。
不过玉川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倒也不至于劝说友人再养一只新的幼崽,这三只已经够有活力,够令树头疼的了。
这件事在他心头转了一圈,很快便被他搁置一旁,寿木结束了传音,自然而丝滑地展开了一个新话题:“十天后有场草木集会,玉川要带着幼崽去玩玩吗?”
三只吃饭吃得咬牙切齿的幼崽齐刷刷看过来。
玉川疑惑:“草木集会?”
接触了很长一段时间,寿木也知道自己的友人对这世间的很多常识都好似一片空白,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听说过建木吗?”
玉川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感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应该?”
“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有没有传承记忆。”寿木脸上的表情有点抓狂,“就算是天地间诞生的新草木,常识也不至于空白成你这样啊?”
“草木集会一直在建木附近,每一次结束后都会通知下一次集会的时间。”寿木深吸一口气,认命地开始解释,“顾名思义,就是给草木交流用的聚会,大家可以在集会上交换材料、互通消息之类的。”
寿木是草木集会的活跃分子,从诞生过后就没错过一场,现在交了个合得来但性子有点孤僻的新友人,他也希望玉川能通过集会认识些新草木。
三只幼崽听着听着因为好奇已经不知不觉地贴了过来,寿木许久未恶作剧的心纯纯欲动,他用一种压低了但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到时候我们把三只小崽子都丢家里,一个都不带过去!”
第313章
“尾巴收收, 小心被发现!”
“蹄子!蹄子露出来了!”
“低头!快低头!”
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窸窸窣窣的响动里,杂杂着几句压得很低的声音, 如果凝神去看, 就能从灌木枝叶间的缝隙里看到一点红、一点白、又或是一点褐色。
距离寿木那天的提议已经过了十日, 三只幼崽万万没想到它们温柔又靠谱的先生竟然真的听取了寿木的建议,将它们放在家里了!
三只被晴天霹雳惊得回不过神的幼崽气得牙痒痒,根本没多加思考就决定悄悄跟过去,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番局面。
“别往后看———”寿木的胳膊突然压上玉川的肩膀,低声道,“生怕你家那三只小崽子找不到你啊?”
“它们跟在后面,我怕它们有危险。”玉川控制着自己不要回头, “它们还小呢。”
寿木:“……”
“你没捡到它们之前它们更小,那个时候都没事,更别说现在。”他幽幽道,“要不我还是去给你挖两颗幼年草木吧。”
一天天的, 哪有这么多操不完的心?
“放心往前走——”寿木压住玉川肩膀的胳膊用力,声音里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我们俩还在前面开路呢, 它们仨能有什么危险!”
隔得这么近的距离配上这拙劣的跟踪……寿木简直是在强迫自己无视。
毫无所觉的三只幼崽跟在他们身后不到百米的位置, 沾沾自喜自己高超的技术———
“嘻嘻, 这么近都没被发现, 不愧是我!”
“寿木拐走了先生又怎样?我们还是悄悄跟上来喽~”
“不要得意忘形, 谨慎!谨慎!”
它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无论高低, 都与在前面开路的两棵树耳边大声密谋没有任何区别。
寿木背对着他们,脸上表情扭曲, 他现在已经有点后悔了,早知道会面临这样的“惨况”,他当时就直接说了!
“这隐匿术法也学得太差了。”寿木嘀嘀咕咕,“幸亏是跟踪的我们,换成别的异植,都得被吊起来做成风干肉条。”
玉川叹了一口气:“我去把它们喊出来?”
“别呀!”寿木制止他的举动,他半是强迫地将玉川想转过去的头掰正,“幼崽是要锻炼的,你别溺爱的太过分!”
“玉川!”走了一小会儿后,寿木脚步一顿,沉痛道,“别悄悄往后看,我都抓着你七回了!”
……
“哇!”凤凰拍打着巴掌大的小翅膀,扬起自己几乎没有的脖子,震撼道,“好大好大———好大一棵树!”
它的下方,麒麟直起身体好奇发问:“是看到建木了吗?”
它们的传承记忆里都有建木的存在,但建木在记忆里只是一个概念,具体是什么样子,它们并不知晓。
“肯定是建木!”小凤凰因为眼前的震撼陷入了词语贫乏的局面,“好大好大的一棵树!”
被比自己本体高五倍的草挡住视线的小白泽有点儿羡慕小凤凰能飞的翅膀。
“往东边再走走,一会儿就出来了。”小凤凰拍打着翅膀指明方向,它的语气有点急,“先生他们走的好快,再不努力就要跟丢了!”
等到麒麟和白泽从高高的草丛里绕出来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了小凤凰口中“好大好大的一棵树”———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甚至形容的有点过于保守,第一眼看过去,根本无法看清树的全貌,只剩遮天蔽日的震撼与敬畏。
它们作为新的传承者,诞生在这片天地的时间并不算长久,传承记忆里也记载过许多高大的事物,但无论是什么事物,都无法与眼前这棵树比较。
日月悬在祂的树冠,广阔的地面匍匐在祂脚下,它的存在,根本就无法用“草木”这个概念来定义,或者说,祂无法被定义。
在这样的震撼与敬畏之中,三只幼崽罕见的有些踌躇,寿木说这是草木集会,它们作为没被邀请的异兽,直接这样去真的好吗?
三只幼崽在原地陷入了纠结,忽而脚下地动山摇,小凤凰没受什么影响,麒麟和白泽却在哎哟声中摔趴在了地上。
小麒麟晕晕乎乎地感觉自己四蹄腾空,有什么叼住了它命运的后颈皮,它懵逼地被甩在一个宽阔的背上。
作为武力值偏弱的幼崽,小麒麟的四个蹄子死死地固定在那背上顺滑的皮毛中,胆颤心惊的四处打量———它好像在一只麝鹿的背上。
结伴的小凤凰和小白泽不见踪影,小麒麟心下有点慌:“你、你要带我去哪儿?你将、你将我的朋友们怎么样?”
“不用这么害怕我。”麝鹿的声音粗犷雄浑,“你只够塞牙缝的,我懒得吃。”
它说得云淡风轻,麒麟倒是被吓得抖了一下,圆圆的眼睛里含上了泪水。
“要是在我背上掉眼泪,我就把你丢下去。”麝鹿的声音里带点不明显的笑意,“将你丢下去了,你可就去不了草木集会了。”
小麒麟:“……啊?”
它一边疑问,一边特别识时务地将眼泪收了回去。
麝鹿背着它慢悠悠地向前走,金色的光点从建木的方向飘过来,环绕在它们身边,金点化作了细细的丝,交织着构成脚下的地面。
麝鹿走上金色的地面,麒麟睁大眼睛,透过金线之间的缝隙,它惊鸿一瞥间,好似看到了许多黑色的、漂亮的花。
“有草木去接另外两只幼崽了。”麝鹿的声音在此时听来模模糊糊的,“……把你们集中在一起炖汤喝。”
仗着自己在麝鹿背上,麒麟悄悄翻了个白眼,它现在算是知道了,来参加草木集会的异兽和异植们,都喜欢逗!弄!幼!崽!
麒麟现在是一点儿也不怕了,它直接在麝鹿的背上趴下来,甚至有点兴致勃勃地和麝鹿讨论:“我鳞片很厚的哦,炖汤不好喝,比较适合油炸或者烧烤~”
麝鹿差点被背上的小崽子逗笑。
“看在你这么积极的份上。”它说,“换个花样也不是不行。”
于是在进入草木集会的一路上,它们俩都在讨论着“麒麟要怎么做才好吃”这个丧心病狂的话题。
金线构成的地面走到了尽头,麒麟感觉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紫色木平台,平台所有的物品上都缠绕着青色木藤,开着一朵又一朵黑色的花,花间隐约还有稀少的黄色果实。
“哇!”它发出了小凤凰同款的、没有见识的声音。
“到了,从我背上下来吧。”麝鹿这下真忍不住笑了,“你的朋友们都在这里,但找不找得到,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麒麟从麝鹿的背上跳下来,道过谢后,好奇地迈着蹄子四处转悠,还没走几步,就发现自己又腾空了,一双手抱起了它。
麒麟:“……?”
它垂着自己的小尾巴,整只麒麟都有些拘谨,直到看见抱住它的人的脸——是寿木。
麒麟:“!!!”
它的四只小蹄子轮成了风火轮:“啊啊啊啊啊啊寿木你早就发现了我们在跟踪是不是!把先生给我交出来!!!”
……
“不用担心跟在你和寿木之后进来的幼崽。”金色长发的美人递给玉川一杯果酿,她的指尖抚过身边黑色的花朵,花朵上吐出好几段场景,“喏,都好好的。”
麒麟正在试图用蹄子踹嘻嘻哈哈的寿木,小凤凰被雍容华贵的三珠树与温润如玉的琅树迷得晕晕乎乎,只有小白泽还算机警,在巨大的建木上跑上跑下,可惜还是迷了路,脸上全是茫然。
“这里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看着玉川那担忧的表情,雌雄莫辨的美人将果酿塞到他手中,“不必这么不错眼地盯着,如果还是不放心,想将它们带到身边,直接与建木沟通就好。”
扶桑以为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但不知为什么,她旁边这株化了形的草木眼里依旧有着细微的茫然,仿佛没听懂似的。
扶桑眨了眨眼睛,金色的长发从她肩头柔顺地倾泻,像是盛夏时最耀眼的日光:“玉川,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沟通建木吧?”
这个匪夷所思的问题提出来时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就算是天地间诞生的新树种,也不会不知道怎么沟通建木———沟通建木就如同异植向土地里扎根,是自然而然,自然懂得的事情。
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旁边的青年迟疑着点了点头。
扶桑:“……?”
扶桑满脑门问号。
她脸上亲切温柔的表情凝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显的担忧———这种情况绝对不正常,她很担心面前这棵草木生了什么罕见的疾病。
扶桑有些坐不住了,她掌心灵力聚集,汇入到她天然形成的紫木墙中,墙上攀爬着的青色木藤震颤着,黑色的花朵依次闭合。
建木之上极少有这样的异动,扶桑附近的几株草木感应到,匆匆赶来了此地,正巧看见那闭合了半墙的花朵———只有确认他们自己处理不了的紧急情况,才会这样沟通建木。
“是出什么事了吗扶桑?”第一个赶到的龙血树怀里还抱着两个石头做的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扶桑已经是一颗成熟期的树了,但离归静期还有近千年的时光,理论上来说,现在正是她最身强体壮的时候。
“不是我。”扶桑摇了摇头,“是玉川。”
寿木不愧自己交友广阔的名号,在刚踏入建木的感应范围时,就请了几个好友去接跟踪他们的三只幼崽,他则将玉川带到了现在的位置,让稳重又靠谱的扶桑给玉川介绍草木集会的情况———寿木虽然次次不落,但论对集会的了解 ,他不及扶桑。
同类草木只会有一株开了灵智成为异植,其他都是普通植物,新草木的出现,让其他异植也很好奇,但寿木早已私下传音过他们,说他的新友人性子腼腆,让他们不要一拥而上吓到了树,大家这才克制地散开———草木生命漫长,一次又一次的集会中,大家迟早会熟悉起来的。
“是玉川有不适?”龙血树的眉头拧起来,看着有些凶,“不适的时候没有和建木沟通?”
被他注视着的青年摇了摇头:“我没有不适,我只是不会沟通建木。”
“这比不适听起来还令树担心。”龙血树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你度过化形期多久了?”
龙血树看到玉川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回答:“我的记忆似乎有缺失,不记得了。”
扶桑和龙血树对上视线,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问题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大!
“帮我看一会儿这两棵幼苗!”龙血树将石头做成的盆塞到玉川怀里,“我去找其他树!”
他的身影一溜烟地消失在了这方小平台,因为跑的太过利索,身后的扶桑忍不住抚额,龙血树太着急了,竟然都忘了只要在建木的范围内,他们都能无视距离互相传音。
扶桑利用另一边墙上的木藤,沟通其他在建木范围内的异植,还顺手从玉川手里抱走一个石头盆给他减轻负担。
意识到他们的举动让这棵看起来极年轻的树有些不安,扶桑抱走盆后便转移话题:“要不猜猜龙血树怀里的这两个盆中种的是什么幼苗?”
那两个比脑袋还大三圈的盆里装着肥沃的土壤,两盆土壤的正中间,都只有像头发丝那么细的绿意,草木之间确实有所感应,但这明显刚发芽,处在生灵初期的植物,认起来难度也不低。
玉川注视着自己怀里的石头盆中间的绿意,小心翼翼地将意识探出去构成连接,一片空白的记忆中,涌上来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帝休树?”
“猜的挺准,看样子失忆的情况不严重。”扶桑惊喜的同时又松了口气,“那我手里这盆呢?”
同样的熟悉感浮现在脑海里:“帝屋树?”
“是啊,龙血树养了好久才发芽。”扶桑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调侃,“你和龙血树一个养幼苗,一个养幼崽,肯定很有共同语言。”
玉川看着那几乎看不见的绿意,调整了自己抱盆的姿势:“它们什么时候能到化形期?”
“这可说不准,中间的变故太多了。”扶桑笑道,“不过大家都有很努力的在养这两株幼苗,也许等我们重新成为幼苗的时候,就归他们养我们了。”
龙血树还没有回来,若木倒是先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肩膀上金灿灿的金乌,因为金乌是由扶桑和若木共同养育的异兽,当扶桑出现负面情绪时,金乌便感应到了,它几乎是扯着若木的长发,拍着翅膀拼命飞过来的。
扶桑将金乌抱在怀里安抚,从金乌喙里抢出自己头发的若木正在龇牙咧嘴地揉脑袋,明显痛得不轻。
从平台往下看,能看到很多草木都在向这个方向赶,只可惜来迟一步———之前建木上闭合的黑色花朵同一瞬绽放,金色的光点缠绕在这个小平台,它们拉长为丝织成网,构成了无法被注视的空间。
扶桑使用灵力的时候便沟通建木,与祂讲述了玉川的情况,现下特殊空间构成,她总算放下心来。
玉川注视着这方特殊空间,那种隐隐的熟悉感又浮上心头,金色的网———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错觉吗?
一片空白的脑海开始作痛,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头颅贯穿的痛楚,在疼痛之中,他感觉有什么抚过他的面颊,温柔的、轻轻的、像在爱抚一件无价的珍宝。
[不要想,不要深究。]
痛苦慢慢减淡,继而消失无踪。
“您是建木吗?”他问。
玉川听到建木的回答,祂说[是]。
比起他的拘谨,扶桑与若木就要自然多了,在建木构筑出的特殊空间里,他们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信赖的姿态,扶桑用极有条理又极快的语速讲明了她的忧虑。
[玉川是新的树种,茶树。]
有股轻柔的力道摸了摸玉川的发顶,带着温和的气息,碎裂的意识在这一瞬都愈合了不少。
[他的天赋特殊,才会出现记忆缺损的情况。]
“根据玉川的气息,他化形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十年。”若木揉着自己的头发,忧虑道,“他天赋觉醒的时间太早了。”
草木一般化形稳定后才会有觉醒天赋的迹象,而这个稳定,大约是百年。
[玉川特殊,他的天赋与未来,联系千丝万缕。]若木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拍了拍脑袋,[不用担心,有我。]
无形的力量也给扶桑拢了拢金色的发丝,顺便将她怀里快被勒扁的金乌拎上她肩头:[玉川树龄不足百载,集会上多照应他。]
不足百载。
这四个字嵌入到扶桑的脑仁中,她第一的反应就是好稚嫩的小树。
金线形成的网盛大起来,散出璀璨的光芒,扶桑和若木的身影消失在光芒中,玉川环视四周:“您有什么要单独交代我吗?”
[顺其自然,勿怀忧虑。]
无形的力量捏了捏他的脸颊,像是温和宽和的长辈突然生出了童心,有一小团光点飘到了玉川眉心,融入到了他的意识中。
玉川抬起手,他的掌心出现青绿色的柔韧藤蔓,与建木枝叶上所缠绕的木藤颜色如出一辙,如果说他之前召出来的绿藤只有简单的作用,现在绿藤就像他的本体一样如臂指使。
[它与你的天赋联结。]
所以现在、过去、未来,它永恒存在。
玉川周围璀璨的金色慢慢淡去,扶桑与若木的身影若隐若现。
[见面礼,愿喜欢。]
金色丝网回缩成光点,四散着在枝叶间盘旋,建木将他们隔开,好像两方都单独交代了些什么,扶桑与若木谁都没有问,只是扶桑上前,迅速拿走了之前强塞给玉川的果酿。
“你太小了,不能喝这个。”扶桑金色的长发拂过他手背,转眼便给他塞了个果子,“这个也好吃。”
也不知道建木究竟交代了什么内容,他们两个看玉川的眼神,和看幼苗没有太大区别。
建木构建的空间散去,其他草木便簇拥上来,草木集天地之灵萃,放眼望去没有长得平平无奇的,美目流转,各有风情。
三珠树怀里抱着已经大变模样的小凤凰,小凤凰的羽毛间缀满了珍珠宝石,看起来雍容华贵,琅树在一旁,不住地投喂颜色各异的美味果实,小麒麟被寿木夹在胳膊下,满脸生无可恋,白泽蹲在蒙木肩上窃窃私语……这方小小的平台,一时间热闹无边。
“问题已经解决啦!”扶桑出手拦了拦,“你们不要吓到玉川。”
她用传音和其他草木简短地解释了一番,建木一出手,其他草木都放下心来。
“茶树,确实是从没听过的新树种。”龙血树抱回了他两个石头盆,像宝贝似的护在面前,“现在草木集会里,玉川是最小的那个了。”
他说完后又极快地补充:“我怀里这两棵幼苗不算。”
草木由于年岁漫长,大多脾性温和,擅长照顾他人情绪,即使是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也不会让新来的草木感到不适,和他们聊着天,情绪还有些紧绷的玉川,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展露了笑颜———飘飘忽忽不安定的那颗心,终于在此时有了沉下来的感觉。
闲适的时光总是过得快,天边出现晚霞的时候,三只幼崽已经重新挂在了他身上,和新的异植长辈们玩够了,他们还是更喜欢粘着自己的先生。
“集会要结束了吗?”玉川笑着问,璀璨的晚霞倒映在他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橙金。
“总算开心点了。”寿木的胳膊大大咧咧搭在玉川的肩上,“我之前看见你,总觉得你眼里藏着沉重的情绪。”
拂去那层温柔浅淡的笑,寿木恍惚看见一种无处倾诉的、茫然的痛苦,虚幻的东西沉重地压在他的灵魂里,一寸寸熬煎。
“没有哦。”玉川眉眼弯弯,“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与世间仿佛隔了一层的树终于有了切实的烟火气,这种转变细微极难忽视,其他草木站在他们身侧沐浴着落日,大家笑靥之中,心照不宣。
建木遮天蔽日,一棵树大得像一座城,黑色的花朵在落日下盛放着,带来馥郁而醉人的香气,金色的光点从建木的下方向上盘旋,带来清脆的回响,明亮的金色光点在枝叶间穿行,如同一场盛大的演出,有些参加了这场集会的异兽轻盈地跳到格外大的黑色花朵上,在花瓣上哼唱着古老的歌谣,跳着随性的舞蹈。
日落月升,岁月静好。
风携带着金色的光点在玉川的身边环绕,无法被看见但能被感知的力量守护在他身边,在建木枝叶间的阴影里,一只披着青色鳞片的幼崽呆呆地抬头仰望,它的爪子里抓着一株青色的草,是白日路过的草木赠予它的枝叶。
薲草,食之忘忧。
它轻轻咬了一口,莫名高兴起来的同时,却仍旧有种挥之不去的难过。
它又抬头看了一眼那条热热闹闹的建木枝,稀稀落落金色光点也有两三点倾泻下来绕着它盘旋,它放下啃了一口的薲草,几下跳跃之后,消失在了建木上。
那里很热闹很好,可与它无关。
第314章
草木集会上, 玉川认识了许多树,收到了多到拿不下的礼物,他和三只幼崽集体诠释了字面意义上的“吃不了兜着走”。
集会之后, 寂静山间的院子便开始热闹起来了, 时不时就有草木串门, 爬山虎藤架下的桌椅一扩再扩,几天就变个模样。
建木为玉川治好了一部分意识裂隙,他又想起来了很多东西, 或许是天赋联结着未来,他想起来的东西都与眼下的世间无关。
可能他并没有找回记忆,玉川想,只是他的天赋看到了一些“未来”。
“未来”里所见的一切在眼下的世界里都陌生, 玉川鼓捣了很长一段时间,将“未来”的东西一一重现,每次来串门的草木都会得到一些属于“未来”的小礼物。
今天来串门的是扶桑与若木,他们共同养着一只小金乌, 小金乌和小凤凰在草木集会上一见如故,两只绒球球感情好, 常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所以扶桑与若木上门的次数也频繁。
若木性子有些慢吞, 小金乌却风风火火, 经常能看到小金乌叼着若木的长发, 拽着他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扶桑就在一旁笑着看他们俩闹腾。
比如今天,最先进到门里的是一只金灿灿的绒球, 喙里叼着一缕青色的发丝,发丝的尽头连着若木满是无奈的脸。
金色的绒球进到院子里, “呸呸呸”吐出若木的发丝,熟门熟路地去了凤凰的小院,若木将那缕乱糟糟的发丝细细抚平,对着他身侧的扶桑委屈道:“它再这样拽下去,我的叶子会越掉越多的。”
“不会的。”扶桑帮若木拢了拢头发,熟练地安慰,“金乌它有分寸。”
若木按按自己隐隐作痛的头皮,对这句话抱持以怀疑态度。
麒麟性格活泼外向,它用蹄子拽拽扶桑的衣摆:“扶桑姐姐,今天先生做糖葫芦哦~”
“糖葫芦?”扶桑将金色的发丝别在耳后,感兴趣道,“未来的食物?”
前段时间玉川在一座山上找到了朹,看着那红艳艳的果实,他的脑海里自动蹦出了“冰糖葫芦”这个名称,还附带着详细的做法,平日里闲着也没事,他干脆摘了一大兜果实,准备给三只幼崽复刻记忆里突然冒出来的“冰糖葫芦”。
上午做完了准备工作,扶桑与若木来的时候玉川正在调糖稀,顺便还做了一些糖块,小白泽在厨房里守着,嘎嘣嘎嘣吃糖块,没出厨房一步。
玉川从厨房的方向过来,手里抱着一大盆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糖稀,盛满了果实的竹编箩筐被白泽卡在弯角上,比它整个身体还大,远远看去,像竹筐长出了四条腿和雪白的尾巴。
小金乌已经顶着小凤凰飞过来了,一左一右落在玉川肩上。
小凤凰歪歪头,用奶音卖着萌:“冰糖~福禄~”
“是冰糖葫芦。”玉川笑着纠正它,“要不要和金乌一起试试?”
两只绒球球扑腾翅膀,表现出了感兴趣的迹象。
麒麟拍拍自己鬃毛里沾染的灰,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篱笆的最顶端,那里卡着一颗圆形的石头,是前段时间先生鼓捣出来的留影石。
麒麟对留影石格外感兴趣,它认认真真地学了留影石的制作方法,将除了睡觉吃饭以外的时间都用在了上面,制作出来的留影石除了用来拍摄先生讲的术法和他们日常生活外,还用来拍摄凤凰和白泽的出糗瞬间,主要用来拍白泽(重音)。
至少晚上睡前看一看它自己收藏的留影石,麒麟能乐到在床上打滚———尽管武力值干不过白泽,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胜利呢!
小凤凰正快乐地卖着萌,丝毫没有注意到篱笆顶端的留影石,它坐在玉川的肩膀上,伸着小爪子,甜丝丝的音调听起来像耍赖———
“冰糖~福禄~”
“冰糖葫芦。”
“冰糖——福禄——”
“冰糖葫芦。”
“冰糖福禄!”
“好,冰糖福禄~”
……
小凤凰和小金乌确实对这感兴趣,它们爪子翅膀齐上阵,做出了几串糖稀粘得不均匀的糖葫芦,给在座的一人分了一串,多的没有,因为两只绒球球的爪子好累。
大家围坐在爬山虎藤下,聊着天讨论着术法,摇着椅子吃着糖葫芦,玉川中途拿着糖葫芦出去了一趟,没有惊动任何人。
等他空着手回来时,寿木带着三珠树来串门了,堆成山的冰糖葫芦顷刻间就缺了个顶。
“嘶———”寿木咬得嘎嘣嘎嘣脆,“吃多了有点酸牙。”
“十六串……”雍容华贵的三珠树连吃冰糖葫芦的动作都是优雅的,“你不牙酸谁牙酸?”
“吃完了怎么感觉更饿了?”寿木潇洒地拿起新的一串,声音里充满了暗示的意味,“我今天在北荒那边找到了挺多新奇的食材……”
燕国地图,短到离谱。
“寿木啊……”扶桑眯起了眼睛,“我记得你烤肉的手艺不赖?”
“明白了。”三珠在旁边笑着,转瞬替寿木架起了高台,“寿木打算今天给我们露一手。”
纯粹只是馋玉川手艺没有其他想法的寿木:???”
在其他树你一言我一语之下,寿木明明白白地包揽了今天的宵夜。
于是星辰在夜空中璀璨时,爬山虎藤下便飘出了香味,火光在缝隙中跳跃,照亮一张张笑着的脸。
这样吵吵闹闹的景象,是生命中寻常的一天。
……
晚上聚会散场,扶桑他们与玉川告了别,玉川左手抱着麒麟,右手夹着白泽,肩膀上顶着困倦的小凤凰,将三只幼崽挨个送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又给它们盖上了小肚皮。
回到自己院子里后,他先是看了看窗台,特意放在窗台上的几串冰糖葫芦已经不知所踪,他关上窗户,照例给隔壁小屋的门留了一道缝,月光从门缝里洒进来,在地上投射出狭长的光线。
这间小屋里有一个柔软的窝,干干净净、蓬蓬松松的,有着被阳光晒过的味道,前段时间总是忘记关门的隔壁小屋,悄悄地捕获了一只神秘的幼崽,幼崽只在晚上出现,天亮前就消失,但小窝上会留下它的礼物———漂亮的石头、紫红色的浆果、又或者幼崽动手制作的小花环。
玉川大概猜出了神秘幼崽的身份,但却假作不知,神秘的幼崽性格敏感内向,并不像另外三只幼崽那样大大咧咧,它胆怯柔弱,极度缺乏安全感,或许是玉川最初那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些许排斥被它感知到了,在吃完那顿饭后,幼崽就自行消失了。
他一直以为那只偶遇的幼崽早就离开了,但在草木集会时,他好像隐约感知到了那只幼崽的存在,去感知痕迹,却只看到了它仓皇离开的背影。
瘦瘦的、小小的、被落寞地淹没在草丛中。
那一瞬,玉川忽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下意识的不喜欢,甚至细微的厌恶,对于这只幼崽而言,有种莫名其妙的过分。
回程的时候,他发现那只幼崽远远地缀着,隐匿的能力比在他怀里叽叽喳喳的三只幼崽要好太多,寿木也发现了,却什么都没说。
玉川只是整理完了收到的礼物,然后因为太过疲累,忘记关掉自己院子隔壁的门,门里有一个简单的窝,随着忘记的时间越长,窝便越舒适,多了很多应有的配置,所以久而久之,窝会“自动”长出一些可爱的惊喜来。
于是玉川忘记关门的时间越发长了,长到从草木葳蕤到白雪皑皑,他偶尔能捕捉到灌木中或是篱笆后一道飞快闪过的影子,似乎有青色的鳞片反射了日光。
时间渐渐走向冬日,白雪一望无际,白天玉川陪三只幼崽堆了一排雪人,晚上隔壁的屋子里,神秘的幼崽却消失了,大半夜都没有出现。
玉川在隔壁的屋子里站了一会儿,从柔软的窝上捡起一个小枕头,这里到处都是幼崽的气息,他用灵气勾勒出一个寻踪阵,阵法的指引歪歪扭扭,绵延向夜色中的雪原。
冬日夜晚的寒风刺骨,玉川到了被白雪覆盖的冰湖,挖开湖上厚厚的积雪,他捡到了一只团成一团的昏迷幼崽,青色鳞片之间的缝隙结满了冰,上手触碰与冰雪并无二致,只是这团冰雪之中,有着微弱的心跳。
玉川将它抱在心口,灵力为它隔绝风雪,化开鳞片缝隙间的冰层,融化的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他带着这只瘦弱的幼崽,往来时的方向走。
怀里的幼崽心跳声慢慢强劲起来,渐渐有了体温,它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却依旧没有动弹,只有心口的衣服传来极细微的拉扯感———幼崽用爪尖,小心翼翼地勾住了他的衣襟。
那一点微弱的力道,只要他的步伐稍微大一点就会被扯落。
玉川抱着醒过来的幼崽回到小院,阵法开始运行,呼吸间都是融融的暖意,幼崽终于忍不住动了动,玉川看到一双青色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似乎有些害羞,和他对视后就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苍龙。”
他听到细细的、弱弱的声音。
“名字、我的。”
———从见到这只幼崽起,这是玉川第一次听到它说话。
“我是玉川。”玉川将它抱在膝间,用柔软的布料轻柔地给它擦拭鳞片,“你可以和凤凰他们一样,称呼我为‘先生’。”
第315章
于是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冬日里, 名为“苍龙”的幼崽就这样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窝冬赖床的三只幼崽在迟起见到新伙伴后,谁都没有表现出惊讶。
毕竟这么长时间先生总会隔三差五的地额外准备一份饭食, 不同小零食也会单独留出一些, 小院里有其他幼崽的气息, 偶尔能看到没藏好的身影……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他们迟早会有一个新伙伴。
小凤凰和小白泽明里暗里醋都吃了几轮,吃到后面它们自己都将自己说服了,结果那只幼崽还是藏着掖着, 生怕被自己被发现,等到后面,连小麒麟都无语了。
它们三只幼崽甚至背着先生打了个赌,赌这只幼崽什么时候才能鼓起勇气, 光明正大地走到它们面前,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冬天。
在看到满眼不安的苍龙时,刚起床脑袋还有点懵的三只幼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它总算是愿意见人了!太不容易了!
白泽跑到开辟出的杂物间里, 从杂物间里找出了把干净的椅子,这把椅子早就准备好了, 直到现在才等到它的主人。
冬天太冷, 爬山虎的藤架上都盖满了厚厚的雪, 他们吃饭的地点从院子中间转到了布置着阵法的房子里。
暖烘烘的温度, 食物香甜的气息, 叽叽喳喳的吵闹———这些遥不可及的东西一瞬间迎面而来时, 苍龙竟然想要夺门而出。
它的爪子蜷缩在腹部,整只崽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看着那把空着的椅子,它竟然生出了恍惚———那有没有可能……是给它准备的?
在胡思乱想的时候, 身后有双暖和的手抱起了它,因为骤然腾空,苍龙下意识地想攻击,却又在酿成错误前收回了锋利的爪尖。
抱起它的人,是玉川先生。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位置。”玉川将苍龙放到特制椅子上,这把椅子完美地契合了它现在的身形,多余的爪子都有放的位置,也会固定着它不倒下,“如果觉得有哪里不合适,一定要说出来。”
“特别、特别好。”苍龙不敢和桌边的任何一个人对视,它的声音细如蚊蝇,“我、我很喜欢。”
“完了。”白泽用尾巴在桌下甩了甩麒麟的蹄子,压低了声音道,“它和你一样结巴。”
麒麟:“……”
麒麟给了白泽一个无语的白眼,并悄悄拖走了白泽面前它爱吃的菜。
就像他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留下来一样,苍龙也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和其他幼崽成了朋友,它像凤凰他们一样有个单独的小院,先生很早就给他规划好了地基,但比起自己单独的小院,他更喜欢住在先生院子的隔壁,那间小小的屋子,比任何院子都要让它安心。
———可它没有说出来。
它不想给先生添麻烦,先生愿意收养它,已经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了。
太过贪心……是会有报应的。
有了自己的院子它很开心,可它开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总觉得这是一场虚假的幻境。
几天后,先生在半夜将它抱到了自己院子隔壁:“更喜欢住在我旁边也没有关系,你看——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先生给它建造独立的小院,不是为了将它远远赶走,而是对它一视同仁,它可以选择住在自己的小院,也可以选择搬回先生的隔壁,就像麒麟半夜做噩梦,也会在深夜敲先生的窗户和门,吱哇乱哭一样。
被爱的幼崽拥有任性的权利。
它似乎也是被爱着的。
苍龙就像一只小小的蜗牛,小心地探出自己的触角,去确认自己正切实地拥有这份爱。
……
冬去春来,春离冬至,苍龙一点点和其他三只幼崽熟悉起来,紧闭的蚌壳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试探性地接触外面的世界,并在时间里,越来越探出身。
年岁渐长,玉川对四只幼崽的要求变得愈发严格,他根据幼崽们的性格特点,对它们规划了学习方向。
“我还没化形呢!!!”草长莺飞、春暖花开的时候,这处最大的院落里,哀嚎的嗓门嘹亮,“我不要学了呜呜呜———”
小凤凰扑腾着自己红金色的翅膀,将面前的流沙盘推开,流沙盘上杂乱的阵纹交错闪烁,如星点般依次熄灭。
绘制阵纹全靠灵力操纵,小凤凰处在处在幼崽期,没有人形,于是对灵力的微操要求便愈发精细,稍有不慎便会出错导致阵纹全毁,在流沙盘上绘制的阵法第六十七次失败后,小凤凰心态崩了。
它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地推开了流沙盘,每一根羽毛上都散发着“我不干啦”的气息,整只凤凰团成了一个红金色的大球球。
“做事怎么这么没恒心?”玉川上前好笑地弹了弹它的小脑瓜,“这个阵法要是学不会,明日出门玩就不带你了。”
红金色的大球球探出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试图通过卖萌让他心软,但玉川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撒娇不成,耍赖也不成,无可奈何的小凤凰只能蔫哒哒地爬起来,用小爪子勾回了被推远的流沙盘,然后将脑袋砸到了特制的“沙子”中:“不想学啊————”
反抗是大声的,结果是无效的。
磨磨蹭蹭地小凤凰被迫开展了它第六十八次尝试。
在第八十八次重来后,流沙盘上散落的线条忽然首尾勾连,灵力在其中流转,刹那形成了循环———阵法成了!
小凤凰一拍翅膀激动地站起来:“成功了!成功了啾!”
因为太过激动,它许久不见的卖萌尾音都飙出来了。
“先生先生快夸我!!”小凤凰昂头挺胸,之前的八十七次失败在这一刻被它尽抛脑后,“禁止类阵法!我绘出来了!”
玉川摸摸小凤凰的脑袋,夸奖的话语脱口而出,哄得小凤凰找不着北,身上的羽毛都仿佛在夸讲的话语中灿烂到闪闪发光。
心情愈发澎湃的小凤凰更想做点什么来炫耀自己学会的禁止类阵法了。
它用爪子抓了抓头顶,目光在玉川为它们打造的专属学习室里转了又转,在瞄见一个架子后,它豁然开朗———它可以画一幅画,然后再画上刻禁止类阵法!
说干就干,小凤凰用灵力控制着一样样颜料飞到它的桌上,然后又从磨着先生制作了一个符合它审美的漂亮卷轴———它不会用灵力凭空制作物品,但先生可以。
一定是它现在的实力太弱了,所以才不能像先生一样随意制作物品,等它以后实力提升……像先生这样举重若轻,想想就超级酷炫耶!
小凤凰一边幻想着一边乐颠颠地铺开画卷,用灵力控制着一团颜料落到画纸上,漂亮的卷轴中间立刻出现一团灰绿,灰绿延展着,渐渐变作一个长方形,长方形慢慢“长出”四肢,有了脑袋,接着有了五官的与花纹,玉川在一旁看着小凤凰一边创作一边时不时不断转头看他,勉强猜出画纸中间这团灰绿色……嗯,大概是他?
有时眼睛看见的东西和手能画出来的作品是两码事,但沉浸在创作中不可自拔的小凤凰自动忽略了差距,一番精心修改后,灰绿色更抽象了,但小凤凰浑然不觉,它越看越觉得满意。
真像啊,不愧是它!
在抽象的灰绿色人影左边,小凤凰灵力一挥,填上了一团红色,它记得先生之前讲故事时说过,化成人形后最重要的心脏在左边,所以左边必然是它的位置!
这团红色代表了小凤凰自己,为了彰显气势,小凤凰给自己画了一对神气威武的大翅膀,它的翅膀画得比身体大很多,比例扭曲到夸张,但小凤凰只觉得完美!
它就该有这么漂亮华丽的大翅膀!
最重要的内容已经完工,但画卷上仍有大片空白,小凤凰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又在灰绿旁添上了一团白———虽然白泽总和它不对付,但好歹相处了这么久,还是勉勉强强给它个位置吧!
既然画了白泽,小凤凰也不好厚此薄彼,于是它翅膀一挥,又添上了麒麟,只不过麒麟的位置在它身后,被它挡住了一小半———识时务的小麒麟,当然得站在老大背后!
可小麒麟的鳞片有点难画,小凤凰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决定重点刻画麒麟的尾巴———这可是特写呢,白泽都没有的!
画面被填满四分之三,右上角还留有一块空白,小凤凰觉得不够完美,为了保证画卷的美观,它有点不情不愿地在白泽背后添上了苍龙,出于内心的不爽,小凤凰放弃了青色,选择了黑色,还将特意将苍龙画成了小胖子————对一切金灿灿无法自拔的小凤凰而言,黑色就是世界上最难看的颜色!
大作搞定,小凤凰不等颜料干透,就砰砰砰向上叠加了三个禁止阵法,接着迫不及待地向旁边的先生展示它的成果:“先生我画得是不是特别好看!”
“是……”玉川看着那抽象的“全家福”,硬是在小凤凰期待的眼神里,从画中看出了几分特别的趣味来,“小凤凰很有绘画天赋呢。”
又被先生表扬,小凤凰得意坏了,它昂头挺胸,红金色的羽毛缝隙里都冒出了细碎得小火星:“我就知道我是绘画天才!”
哎呀~它怎么这么全能,这么厉害呢!
第316章
日月如梭, 乌飞兔走。
四只小幼崽都在健康而茁壮地成长着,现在已经不能叫它们小幼崽了———哪怕是体型最娇小的凤凰,昂起头来也能到玉川的肩膀, 凤凰之前只有手指长的尾巴现在华丽无比, 在阳光下的光泽比绸缎都柔滑。
凤凰特别宝贝它的大尾巴, 除了玉川还能随便摸摸以外,其他的小伙伴随便碰一下凤凰都会不爽,要是薅一把或者不小心踩一脚……百分百上演一场“世纪大战”。
白泽的体型有豹子大小, 雪白的皮毛下全是肌肉,麒麟的体型即使比狮子大一圈,切磋起来时还是会被白泽几爪掀翻,输得干脆利落。
玉川最后养的苍龙一开始因为瘦小, 切磋之时每每被其他幼崽压着打,麒麟也因为它直接摆脱了战力垫底的命运,但好景不长,麒麟还没因为自己的武力排名有所上升这事得瑟多久, 被玉川认真养到长肉的苍龙就开始变得难以对付了———它确实打不过其他幼崽,但它总有种不服输的韧劲与狠劲。
在其他幼崽梳毛毛晒太阳跑酷时, 瘦小的苍龙拼命压榨自己的潜力, 它的眼睛像两块无暇的宝石, 宝石里封着不服输的焰火。
玉川一贯是纵着幼崽的, 除非走了歪路, 不然他不会强行去掰折他们的性子, 见苍龙刻苦,他只是和它谈了谈心, 确定它的不安与心结都来源于实力太差后,玉川为苍龙量身定制了一套训练方案———幼崽想进步是好事, 只要不伤害到自己,他不应该阻挡。
于是苍龙愈发卷起来。
另外三只幼崽一开始不以为意,直到麒麟懵逼地败在苍龙手中后,凤凰和白泽才感觉到了危机————苍龙在挑衅它作为老大的位置!
凤凰和白泽紧随其后开卷,卷得一向只喜欢躺平的麒麟被迫垫底得更厉害。
“这都卷成麻花了吧?”
上门拜访的琅树和沙棠树曾有幸见过幼崽内卷这一幕,瞬间便对异兽幼崽残酷的成长环境起了敬畏之心,如果这一套要在异植里推行,还不如放弃化形。
———吃着玉川研究出的香酥小麻花的琅树与沙棠树如此点评道。
常来玉川他们这边串门的异兽异植们基本都见到过这一幕,偶有几株受到启发,将一些不太好管教的幼苗幼崽送到玉川这里“做客”,并对四只幼崽使出“贿赂大法”,款待得被送来幼苗幼崽们哭爹喊娘,效果堪称拔群。
于是凤凰和白泽收的小弟更多了。
麒麟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咸鱼性格,主打一个能屈能伸,苍龙相虽然这些年活泼了不少,但相比其他幼崽它几乎算沉默寡言,对着不熟悉的人,通常十个问题蹦不出三个字来。
面对这样的情况,白泽纳闷得不行,总觉得苍龙好像长着长着从一个极端发展到了另一个极端———从怯懦自卑到冷面酷哥……这跨度未免也太大了吧!
仗着自己的武力值是四只幼崽里最高的,白泽闲得爪贱又去撩拨“龙须”,在苍龙结束今天的训练后,它偷袭将其制服,雪白的大尾巴像扫帚似的斩断一大片青草,空气中植物的味道陡然浓郁起来。
“嘿嘿嘿不许动———”白泽柔软的大爪子按在苍龙的龙角上,像个恶霸似的得意洋洋,“你,给小爷笑一个!”
这些年来先生讲了不少故事,以至于白泽偶尔会沉迷于“角色扮演”,凤凰心情好时会陪它玩这个游戏,但大部分时候都是麒麟作陪,白泽最爱扮演危难之时拯救他人于水火的大英雄,但有时心血来潮,也会扮演一些反派角色,比如现在———
“把你的爪子松开。”苍龙青色的眼睛看着它,被踩着角按在地上,让它想起了很久远的过去里一些不好的记忆,即使它清楚地知道白泽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连威慑用的爪尖都没有弹出来,纯粹只是犯贱,“别让我说第二遍。”
要是像凤凰一样和它针锋相对地开演或是像麒麟一样顺势接剧情,白泽早就松爪子了,但苍龙这根本不配合的态度让白泽分外不爽———它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天怎么了,不仅浑身上下不舒服,还看已经相处了很久的苍龙不顺眼,这种情绪甚至一天比一天剧烈。
同伴之间不能互相伤害,先生很早之前就教过他们,白泽虽然不知道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感觉源于何处,但它并不准备听之任之,而是想以打闹的方式来试探原因。
“性子还挺辣。”近距离看苍龙,白泽磨了磨牙,那种不爽又不顺眼的感觉再次出现了,烦躁到它想给苍龙两爪子,“不笑就想走,没门!”
白泽蓝黑色的眼瞳缩小,毛茸茸的雪白爪缝间弹出若隐若现的森冷寒光,它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对劲极了,而且它脑瓜里似乎有什么在晃荡———难道脑子进水了?!
不是只有笨蛋才会脑子进水吗!
白泽脸上恶霸似的的笑容一收,含有地露出几分迷惘来:“我……”
但它想说的话才吐出一个字,忍无可忍的苍龙已经一尾巴抽飞了它,毫无防备的白泽像一颗横贯天空的巨大流星,在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后,在烟尘中砸出了一个深坑。
*
“所以这就是你们两起矛盾的原因?”麒麟用蹄子托着自己的下巴,现场表演了一个瞠目结舌,它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白泽有时候确实很欠扁,也喜欢拉着我们玩角色扮演,但你也不用下这么狠的手吧?”
虽然被“恶霸”调戏这事有点丢脸,凭本事打回去大家也不会多说什么,可苍龙这次做得也太夸张了吧?
“我和它也经常打架———”小凤凰用翅膀尖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但还是你强。”
谁能把白泽一尾巴抽到昏过去啊!
麒麟和凤凰的声音落在苍龙耳中,好像隔了很远很远的一层,负面情绪褪去后,它看着房间里昏迷不醒的白泽,苍龙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加没表情了:“别装晕了,我那一尾巴根本就没用多大力。”
苍龙虽然生气,但力道也有分寸,那一尾巴的力量最多比平时打闹时重一点,顶多让白泽摔个肉痛,绝对不会对它造成伤害———这些年下来,他经验丰富极了。
白泽没动。
苍龙干脆盘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看它能装到几时,这一等,就从下午等到了晚上。
麒麟已经无聊到去开了个瓜,甜甜的瓜分了四瓣,一崽一瓣,它咬着瓜含混道:“白泽起来吃瓜了!”
苍龙把白泽拖回来后它们俩也检查了,除了毛毛有点脏外,外伤没有,呼吸平稳,装也不装得走心点。
“还没睡醒吗?”凤凰低头啄了一口瓜,“再不起床要赶不上晚饭了。”
床上的白泽一动不动。
“你今天还有两个符纹没学完。”苍龙放出了杀手锏,“先生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还不起来补作业?”
白色依旧一动不动。
这下不仅是苍龙和凤凰,连心大的麒麟都看出不对了———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台阶都搭了好几层了,白泽不可能再继续装睡,按它的性格应该是爬起来得意洋洋地一圈输出,然后急火燎地去赶符文。
三只瓜啃到一半的幼崽这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事不妙,白泽很有可能不是装晕,而是真的昏迷不醒!
“坏了!”凤凰一爪子踹开瓜,唰地一声展开翅膀,“我去把先生找回来!”
麒麟也慌了神,剩下的一点瓜往嘴里一塞就往白泽方向冲,说话的声音都是混的:“额先去裹它检查一哈,看看有没有啥麽看到滴!”
今天先生受龙血树相邀出门,因为龙血树那边两株小芽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先生并没有带上他们,再加上他们也大了,有了相当强的自保能力,不用像小时候一样时刻看护,不敢远离。
凤凰和麒麟都反应极快地行动起来,只有苍龙好像被雷劈了似的,呆呆站在原地,它看看自己的尾巴,荒谬之余,惶恐与害怕铺天盖地涌上来。
怎么会呢……他没有下狠手啊……他没有伤害同伴……他没有……
周围的一切似乎在眩晕变色———是幻境吗?
苍龙不知不觉地缩在了椅子的角落,迷迷瞪瞪的,他感觉凤凰好像将先生找了回来,先生脸上挂着他从未见过的急迫之色,他们好像在说着什么,但苍龙这一瞬全然听不见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其实细若蚊蝇。
先生的衣角从它盘着的椅子旁擦过,没有为它驻足哪怕一息,也没有看它一眼———哪怕是一个责怪的眼神也好啊,只有全然不在意,失望到了极点,才会置之不理,视若罔闻。
苍龙眩晕的视线里看到先生抱起了白泽,麒麟和凤凰跟在他的身边,它想要跟过去,却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只能看着他们那样亲密地远去,无论它怎么努力,似乎永远也不能并肩。
一切都是它死皮赖脸强求来的,是不同的,始终是不同的。
苍龙感觉到了疼,心里疼,身上也疼,它的爪子已经在害怕的时候,无意识地撕下了腹部许多柔软的鳞片。
它看着开着的门,忽然失去了追过去的勇气,染血的鳞片从苍龙身上掉下来,它仓皇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小院。
第317章
四只幼崽皮实好养, 几乎从不生病,见着惊慌失措的凤凰时,玉川其实也很慌, 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返回的途中听着凤凰颠三倒四的叙述, 玉川对情况更似懂非懂了, 他几乎是用着从未有过的速度冲进了白泽的房间,掌心下的大团毛茸茸在他用灵力检查时陡然回缩,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有点脏兮兮的白团子呼吸平稳,外表看起来不像有伤的样子,只是意识波动有些不对劲———
玉川的意识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裂痕,除了需要小心养护着以外, 也意味着他对他人的意识波动更敏感。
检测意识的实验装置都在他自己的小院,玉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抱起白泽就跑,凤凰和麒麟紧随其后,到了自己的小院, 玉川放下白泽,勾勒检查阵法的间隙, 他忽然发现苍龙没有跟来———他知晓那只幼崽的性格究竟有多敏感, 即使现在看起来又酷又拽, 它始终带着一种隐约的不安。
玉川相信苍龙和白泽打闹时一定有分寸, 白泽现在的问题也不是由苍龙造成的, 大概率只是碰巧, 想起他进白泽房间时感应到的那抹气息,那句“别怕”估摸着苍龙根本没听进去多少。
“凤凰。”玉川说, “你能去白泽的小院里把苍龙叫过来吗?”
“好!”先生回来了,惊慌失措的凤凰就有了主心骨, 它相信只要有先生在,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我现在就去!”
麒麟乖乖地待在玉川身边,在他需要时帮忙递材料,检测阵法还未完成,凤凰就回来了,只是它的身后空无一物。
“苍龙消失了……”凤凰翅膀一挥,地上多了带血的鳞片,“我只找到这个。”
他们的小院里被玉川用各种各样的阵法做了加固,没有东西可以闯进来,这些带血的鳞片只可能是苍龙自己造成的。
玉川叹了口气。
从大雪满山那天养它开始,他就知道苍龙极没有安全感,玉川以为可以在时间里让它自我疗愈,但没想到阴差阳错出了事,按苍龙的性格,不知道那一会儿脑补了多少,又幻想出了多少自我攻击,不然哪儿来的这些带血鳞片?
他难得地觉得有些头痛。
白泽这边情况未知,玉川一时走不开,但让带着伤又情绪不佳的苍龙深夜在外,他同样放心不下。
玉川最后让凤凰和麒麟在山上先搜寻苍龙的踪迹,但不要离开小院太远———这方世界的夜晚,没有白天那么安全。
两只幼崽前后脚冲出了房门,玉川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去检查白泽的情况,之前麒麟已经翻来覆去检查了数遍,确实没有外伤,玉川用灵力细细探过,也没有内伤,问题只能出在意识上。
他用能量将自己意识上密密麻麻的裂痕粘了又粘,确定不会在高强度的使用过程中崩毁后,在阵法的辅助下,尝试着链接了白泽的意识———他感应到了一片墨蓝,有点像麒麟眼瞳的颜色。
古里古怪的熟悉感,好似他在哪里见过。
而更莫名其妙的直觉告诉他,这里应该有剪影一样首尾相衔的白鱼,以及振翅飞离海面的白鸟。
他……是不是来过这里?
玉川抬手,他的指尖出现了一条青绿色的游鱼,边缘柔和而模糊,有星点似的光从它身上抖落。
[带我找到白泽。]
他在心里默念。
于是剪影似的鱼摇摆着尾巴,墨蓝色在此时活了过来,散出一种奇特的味道,玉川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栗———这股气息,是天地间属于生死的规则。
白泽的意识,为什么会进入生死之间?
青绿色的游鱼带着玉川在无边无际的墨蓝四处游荡,玉川忽然感应到了一点熟悉的气息,游鱼或许是受了他心念的驱使,越游越快,玉川看到了一道奇怪的影子———又像异兽,又像人类,介于半人半兽之间。
看不清五官,可有种强烈至极的熟悉感。
青绿色的游鱼失去了形体,要裹挟着这道影子离开,它化作锋利的刃,在墨蓝之中劈开了一线缝隙,这方世界的一切透过这线缝隙倾泻过来,要裹挟着这道影子穿过隔膜,带他离开。
“白泽。”
玉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口呼唤白泽的名字,明明白泽身边环绕着的记忆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
他总觉得这个人是白泽,又不是白泽。
牵引停了下来,玉川听到自己的声音,但他确信他并没有说话。
他说:“顾鸿影。”
好像有什么记忆要从脑海里冒出来,但很快消弥在动荡不安的意识中。
他看到那道停下来的影子身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白色碎光,这些碎光组成了一只小兽的形态,在青绿色光芒的保护下化为一条剪影似的白鱼,沉沉地向下坠去,而完全变成人类的影子,却在往上升,直到变成一只展翅的白鸟。
玉川没有再去过多关注那道影子,他只是追着那尾白鱼一直向下沉,在最后一点微光都消失的时候,他“醒”了过来———链接结束了。
链接时玉川看见的一切在他本就残损不堪的意识里飞快褪去,可他的心却奇迹般地安定下来,白泽并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它只是在离化形还有很远距离时就出现了[天赋]觉醒的迹象,因为它要觉醒的天赋相当特殊,特殊到触碰了天地之间的规则,身体一时承受不了意识力量的暴涨,才会以沉睡的模式自我保护。
没什么危险,只是需要睡上一段时间。
玉川想着自己追着白鱼一直向下沉时所感应到的那些气息,恍惚间好像感应到了他在这世间认识的所有人……大概是他的错觉吧。
最后一点印象也从意识里抽离,玉川将白泽放到了自己的床上,给它迅速用阵法清洁了毛毛,盖上了被子。
白泽的问题解决,他得出去找苍龙了。
*
凤凰和麒麟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两只幼崽联手把这座山细细地搜了一遍,却无功而返,玉川出院子的时候,它们俩正在商量着找第二遍。
“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来找。”玉川拍拍这两只因为找苍龙而有些狼狈的幼崽,“去替我守着白泽,好吗?”
如果让它们就这样回去它们肯定不愿意,但若要让它们看护白泽,它们就不会拒绝了———玉川分身乏术时,幼崽们都会自觉地为他减轻负担。
凤凰拍打着翅膀落下来,自责道:“要是我当时注意着点就好了。”
麒麟也蔫头耷脑的,不大开心。
“和你们没有关系。”玉川摸了摸它们的头顶,“回家去吧。”
看着凤凰和麒麟进入了小院阵法的保护范围后,玉川锁上了阵法,不许进也不许出。
今天龙血树假借帝屋树和帝休树这两株小芽的名义让玉川去找他,并不是为了和他分享什么幼苗成长的喜悦,而是为了向他告知一件怪事———他今天遇到了一棵发疯的棪木。
棪木很少参与草木集会,十次里来个两三次都算频繁,大部分草木十次里也只来个五六次,像寿木这样次次不落的反倒稀罕。
因为见面的次数少,龙血树与棪木也不算太熟,骤然被偷袭,要不是龙血树本身“不死”的特性,他当真要吃个大亏。
费了很大一番功夫,龙血树才将棪木活捉,但他自己也受了点伤,说起这事时,龙血树还庆幸出门时没有将那两株小芽带上,那么稚嫩的小幼芽,随便挨一下就得重伤。
龙血树带着玉川去见了被他五花大绑的棪木,棪木依旧维持着人形,但脸上神情令人不寒而栗,和他对上视线,能感受到一种与草木平和状态截然不同的疯狂。
龙血树粗中有细,在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无果后,这才传信玉川,请他过来看一看。
虽然玉川在他们这些树里年龄最小,但这些年来他们懒散惯了,习惯了随遇而安,带着四只幼崽的玉川便显得格外靠谱。玉川还经常能变出一些与未来有关的、特别有意思的东西,所以大家遇到自己实在解决不了的困难时,第一反应就是找玉川,玉川解决不了,再群策群力。
玉川认真检查了棪木的情况,棪木状况的不对显而易见,但就是查不出根由。
他和龙血树讨论了一天也没能得出合理的答案,最后双方拍板决定龙血树先找其他草木一起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召开特殊的草木集会。
因为棪木的问题棘手,玉川回家的时间自然比以往迟了不少,从见到出事棪木开始,他心中就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但凤凰火急火燎地来找他,他也顾不得去深思了。
走入夜色中的山脉,玉川才发现今夜几乎没有月光,即使他用灵力覆盖双眼,也不能看得特别远———难怪凤凰和麒麟搜山搜得这么狼狈。
玉川简单地在这座山上转了一圈,确实感应不到苍龙的痕迹,他按照苍龙平时习性的推算,在西与南这两个方向选择了向西。
西边也是一座山脉,比他们现在居住的这座更高大,翻过山脉的一面,玉川立刻感应到了几股诡异的气息。
之前不详的预感仿佛在此时应验,他看到茂密的树林深处有数个人形,有异兽也有异植,他们静静地站在林间阴影处———
诸怀、相柳、蛊雕。
櫰木、蓇蓉、迷穀。
此面寂静,虫鸟无鸣。
第318章
他的进入似乎惊扰了什么, 林间阴影处的几道人形迈着缓慢怪异的步调缓缓包围了他,如果说棪木只是神情有异,那围着他的异兽与异植, 就是显而易见的不对劲了。
玉川看向左侧的诸怀, 他头顶的四只角沾染了大片红褐, 像是血迹长久附着的残留,角与头顶接触的位置长有指甲盖大小的肉瘤,密密麻麻簇拥在一处, 眼中的神情与棪木如出一辙,但疯狂更甚。
玉川只在草木集会上与诸怀见过一次,那时的诸怀还在与薲草得瑟有关角的保养秘诀,四只犄角在阳光下亮得反光, 他的神情也是放松的,透着一种随意的闲散。
可现在,诸怀眼神浑浊,抬手便是杀招, 透着一种不死不休的狠劲。
他攻击仿佛是一种讯号,围着玉川的异兽异植同时发动了攻击, 即使他们现在看起来神志不存, 水准能力都大打折扣, 但多年下来的本能还在, 辅之以那种不要命的疯狂, 一对六, 玉川立刻落入了下风。
玉川不想取他们的性命,行动起来难免束手束脚, 而之前与白泽进行的意识链接又对他消耗极大,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 他没撑多久便险象环生。
相柳已经彻底打出凶性,直接幻回了原形,变回本体后,他身上也遍布如诸怀头顶的肉瘤,左一处右一处,如蟾蜍堆积的卵。
蛊雕继相柳之后第二个变回本体,它身上没有肉瘤,但本应有着黑亮羽毛的翅膀上却密密麻麻长着不应存在的羽管,诡异又恐怖,它振翅在玉川头顶盘旋,寻找着偷袭的良机。
“为什么……不,加入、我……们呢……”櫰木基于本体的特性故而力大无穷,他在一次攻击时牢牢抓住玉川的胳膊,脸猛地凑近,他的脸上爬满如蛛网般的灰色纹路,连红色的眼瞳都蒙上了一层阴翳,阴翳之中倒映着玉川现在的神情,“你不想、活着吗……”
骤然靠近这张狰狞的脸,玉川的呼吸停滞一瞬,就这一霎的分神,他的背后猛地一痛,迷穀的树枝扎毫不留情地抽碎了他的肩胛骨,而櫰木的指尖隔着衣服陷入了他的胳膊———
“咔嚓!”
头顶传来断裂的声响,密不透风的树林上方突然掉下一长截断面光滑的树枝,枝叶间疏散了些,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月亮洒下了稀薄的光,零碎的光斑落在围攻玉川的异兽异植身上,他们的动作竟然开始变得迟缓。
不是月光在压制他们的怪异,而是月光好似唤起了他们正常的神志,离玉川最近的櫰木眼中淌出血来,他的神色有种迷惘的痛苦,混合着疯狂嗜血,一并扭曲在脸上。
他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求死:“杀掉我、玉川、杀、掉我……”
玉川没空去回应他,他看着头顶树枝断裂的方向,无数翠绿藤条从他身侧破土而出,在蛊雕的攻击到来前,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树上结了个“茧”。
———卡着时间斩断那根树枝的不是别人,是苍龙。
人有软肋的时候,也是最强大的时候。
意识上恢复了不少的裂痕开始重新出现,并沿着的曾经的轨迹一遍遍加深,玉川感觉头痛欲裂,他无法再维持人的形态,直接变回了本体,一颗苍翠高大的茶树突然出现在原地,他的根扎入地下,信息纷纷攘攘传递至他的意识中,又被习惯性地分拣整合。
强横的灵力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飞沙走石,地动山摇,山脉不同于以往的异常传递出很远很远,山脉的这一面,有了山崩的迹象。
……
从被熟悉的绿藤包裹后,浑身是伤的苍龙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意识到白泽的昏迷不醒很有可能是因为它后,惶恐、无助、害怕等负面情绪瞬间席卷了苍龙,浓烈的不安裹挟着它的思维,让它冲出了熟悉的小院。
它害怕听到其他同伴的责备,更害怕看到先生失望的眼神,慌乱之中,苍龙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跑,只是本能在告诉他,远一点、再远一点———只要它跑的足够远,它幻想里的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越过它所熟悉的那座山,它的直觉忽然对它发出剧烈的警告,心脏跳得飞快,仿佛这座山里有什么致命的恐怖。
幼崽未化形前遇到足以威胁生命的危险,大多有强烈的预兆。
它慌乱的脚步僵在了原地,撕扯掉鳞片的伤口缓缓渗出血迹,在风中带来一点微不可闻的血腥气。
它现在不能再往外逃了,这里好像有某种“宽进严出”限制,一旦它转身离开这座山的范围,就会立刻被发现。
苍龙只能凭借着自己这些年来存下来的生存经验,小心翼翼地在山里藏匿自己。它的进入或许是被感知到了,在躲藏一阵子后,它看到了一只熟悉又不熟悉的异兽———说熟悉,是因为曾在草木集会上有过几面之缘,说不熟悉,因为这只异兽现在的神情……像个疯子。
苍龙蜷缩着躲在一处石缝里,石缝外垂下植物将入口自然地遮挡严实,它看到异兽在石缝外徘徊了许久,最后才拖着步伐缓慢地离开。
它缓缓松了口气,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它用阵法处理过了,还是有些疼,但并不影响行动,可它知道它不能在这个地方久待———它的实力有限,气息会随着在密闭空间里的停留而愈发浓郁,如果长久地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即使足够隐蔽,被发现也是早晚的事。
苍龙只能卡着时间不断转移地点,但每一次转移都意味着未知的危险,而搜寻他的异兽,从一只变成了三只,再到后来,甚至多出了异植。
最后一次藏匿时,苍龙已经靠近了这一面的边缘,它躲在树上,灵力几乎已经枯竭了,但它仍在拼命收敛自己的气息———一直留在这里必然会被困死,它只能找几乎不存在的机会,怀抱着“也许能逃出去”的微渺希望。
透过枝叶间狭小的缝隙,苍龙看到了六道移动缓慢的人形,它在逃亡过程中发现,只要能让他们触碰月光,就能有效限制行动,苍龙屡次利用这一点,这才险险地捡回了一条命。
苍龙蹲守殊死一搏的时机时,突然感应到第七人的存在,一开始它以为是藏匿起来的新异兽,但万万没想到,“第七人”竟然是先生。
先生出现的那一刻,苍龙脑海里轰然炸开,根本就无需怀疑,先生深夜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出来找他的!
这一瞬间的震惊淹没了脑海,苍龙差点想冲出去和先生相认,但理智告诉它,它现在出去只会成为先生的累赘。
六对一,加上先生平素的性格,几乎没有什么赢的可能。
先生愿意来找他,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它已经很高兴、很满足了,苍龙想,先生本不该遇到这个危险,这个危险是它带来的,至少……他要为先生创造一个合适的时机,这样它才有价值。
至于暴露了之后会遭到什么,习惯了将一切都衡量到清楚明白的苍龙根本没去思考。
真正的生死危机前,或许它自己都没意识到,亲情在它心中不是用来衡量的筹码,所以不考虑利害,不计较得失。
在被熟悉的绿藤包裹后,苍龙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它将一节藤蔓轻轻地拽在手里,然后在灵力爆发的威势中昏睡了过去,直到被液体滴在身上的感觉唤醒。
意识复苏,最先恢复的不是视觉,而是感知,它先是听到了细微的滴落声,然后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血腥之中夹着草木的清香。
苍龙眼睫震颤着,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先是看到了熟悉的衣料,可衣料已经被浸湿了,那不是水……那是血!
它僵硬着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沾满鲜血的脸庞,先生的脸上没什么伤,除了左眼。
好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贯穿了他的眼睛,于是左眼的位置血肉模糊,鲜血好像流不尽似的,不断从中涌出来,它被先生抱在怀里,所以先生的血也流到了它身上。
苍龙几乎是软着身体从玉川的怀里爬出来,它想要给他用止血的阵法,身体里却只能压榨出几丝细微的灵力,灵力甚至不够连成阵法,就消散无踪。
除了眼睛,他身上还有好多好多伤,苍龙看着周围一片废墟,就能猜到究竟是场多艰难的战斗,苍龙痛苦茫然到根本流不出眼泪———
一棵树……一棵树……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呢!
身体里的灵力因为之前的压榨空空荡荡,经脉都生出了强烈的痛苦,但心似乎比身体上的痛苦更深,苍龙一时之间分不清哪个更痛,这种痛苦促使着它,鼓动着它,它的身上渐渐泛起光,光芒淡去后,原地出现了一个脏兮兮的、保留着龙类特征的小孩。
灵力好像伴随着这次突如其来的化形回来了点,苍龙将它全数化成止血阵法用在了玉川身上,源源不绝的血终于止住了流淌。
“还活着呢,别怕。”
不知过了多久,苍龙忽然听到细微的、熟悉的声音,先生睁开了那只完好的右眼,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苍龙在他的眼瞳里,看到了早已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的自己,那样仓皇、那样无助。
先生抬起手臂将它揽到怀里,他的胳膊透着一种失血过度的冰冷,但依然是温柔的,先生轻轻拍了拍它的背,轻得像烟一样的声音响在它耳边:“没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是先生的错。”
他一下一下地、有规律地拍着苍龙的背,是耐心又无声的安抚:“还愿意回家吗?”
苍龙没有说话,或者说之前的变故让它在恐惧中失了声,它的嘴张张合合许久,最后才有了颤抖的声音:“可、可我犯了很大的错……”
它害得先生为了找它,遇到了这样可怕的危险,明明、明明可以没有这一切的。它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缺点,自卑敏感爱疑猜,小气沉默又尖锐。它不是个优秀的幼崽,放弃它……也没什么可惜的吧?
痛苦像是窒息的海,翻上来要将它淹没,可毁天灭地的海啸中,有了一叶小小的舟。
“有错是要受罚。”那舟上的人点亮了一盏能上岸的灯,“但家的门,不会因为家人犯错关上啊。”
第319章
那充满着血腥的一晚究竟是怎样收尾的, 苍龙已经在自我保护的机制下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血腥之中草木清香,还有耳边那细微的、有规律的心跳。
那些异兽与异植可怕的模样在他脑海中的印象渐渐淡去, 苍龙的爪子无意识地拽紧了先生的衣襟, 它闭着眼睛在心里暗暗发誓, 它一定不要变成这样的怪物。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正轨,一切好像与之前都没什么变化,但白泽沉睡着没有醒来, 先生却早出晚归行色匆匆,在回到小院前,先生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外表,凤凰和麒麟都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只以为先生受了点轻伤。
先生和它约定好了,关于受伤这事是他们共同的秘密,不会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在玉川的刻意掩饰下,凤凰和麒麟都没有发现他的左眼黯淡无光, 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翳,即使慢慢修复得与往常并无二致, 但苍龙心知肚明———受过重创的眼睛只有表面如初, 实际上已经留下了不可回溯的残缺。
苍龙也开始早出晚归起来。
有了人形之后, 即使只是稚童的形态, 有时也比原型要方便的多, 凤凰盯着苍龙那带着婴儿肥的脸蛋, 圆圆的眼睛里有着明显的羡慕:“苍龙,你化形的诀窍是什么呀?”
———明明他们都离化形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呢。
苍龙背在身后的手指颤抖了一瞬, 凤凰毫不知情的话仿佛又将它拉回那个充满血腥气的夜晚,它含含混混地说:“感觉、感觉到了, 就能化形了。”
凤凰:“……”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你现在有时间吗?”苍龙垂下眼睫,“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先生让他们无事尽量不要外出,麒麟平时咸鱼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影响,但凤凰除了修炼外无事可做,盘得小院里的梧桐树都快要发亮了。
“有有有!”凤凰迅速点头,甚至连是什么事都没问,“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苍龙将凤凰带到了它自己的院子,苍龙对自己居住的地方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凤凰它们未经允许很少直接闯入,这一次凤凰跨进院门后,忍不住发出一声夸张的“哇———”。
苍龙的房间里堆满了透明宝石,小的有拳头那么大,大的快要戳到房顶,阳光透过半掩着的窗户倾泻到宝石上,在墙壁上折射出彩色的光斑,看着就像一处处虹。
“好好看啊!”凤凰左瞅瞅右瞧瞧,它对亮闪闪的漂亮东西几乎没什么抵抗力,“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喜欢这些!”
每年过年的时候,凤凰都会从它的珍藏里挑出一些喜欢的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其他小伙伴,其他小伙伴也会回赠凤凰漂亮的亮晶晶,如果在凤凰的房间里打一束强光,反射出来的光能将人的眼睛照到暂时失明。
苍龙:“我想给先生送一副单片眼镜,你的灵力是火属性,比我更适合煅烧。”
先生给他们讲过的故事里,曾经提到过眼镜这样东西,在未来,眼镜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为什么是单片眼镜啊?”凤凰有点不解,“做一对不好吗?”
“因为单片眼镜比较酷。”苍龙想了想,用了一个很认真的理由敷衍凤凰,“而且拿取更方便。”
“你说的好有道理。”凤凰瞬间被说服了,“所以这一屋子都是你找的材料?”
“嗯。”苍龙到桌边,他的桌上摆着三块切割打磨好的原型透明宝石,“我试了很多种,这三种的效果能最大程度地承载变化。”
“反正单看我更喜欢第二个。”
凤凰用灵力让第二个透明镜片飘起来,火属性的灵力包裹了透明镜片,它将镜片均匀煅烧,保证镜片的每一个位置都能承载同样的灵力,被凤凰煅烧过后的镜片看起来更加透亮,像会隐形似的。
“你确定要这样给先生?”凤凰用翅膀尖挠挠脑袋顶,“我感觉一不注意就会消失哎,要不我们加个固定的边边?”
凤凰说着说着灵感来了,它将镜片丢到苍龙怀里,返回自己的小院取了一团金色的材料———在凤凰眼里,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之一。
“这种材料具有‘不朽’的特性,我感觉最合适!”凤凰将这团金色也塞到苍龙怀里,“你要送礼物,你自己打磨昂~”
凤凰可没耐心做这种细致活儿。
苍龙看着怀里那一团不规则的金灿灿,低声说了句“谢谢”,这种具有“不朽”特性的材料比较特殊,在未锻造前需要在黄金中间保存,凤凰一直宝贝得不得了,没想到现在却愿意拿来给它使用。
“好好做!”凤凰用翅膀尖戳了戳苍龙婴儿肥的小脸,故作凶狠地警告道,“别浪费了我的宝贝!”
苍龙花了几天的时间将凤凰的宝贝贴合着镜片的外围绕了一个圈,锻造后浓缩的材料还有剩余,苍龙又在镜片下加了一串镜链,尾端缀上一片叶子。
单片眼镜上它并没有附着太多功能,镌刻的最重要也最核心的阵法是守护,单片眼镜轻轻地落到掌心,将近两个月才做出的眼镜,苍龙却并不是那么满意,但这已经是他能力范围内,或者说超出他能力范围内的最好的作品了。
苍龙想,它以后一定会做出更好的眼镜来,让先生受伤的左眼不再是累赘。
当晚先生回来后,苍龙踌躇了许久,才在晚上敲响了玉川小院的门,将他制作的单片眼镜送了出去。
“这是给我的礼物?”拿到有着金色边框的单片眼镜后,那种已经许久不再出现的熟悉感又冒了出来,玉川的身体反应快过大脑,他拿起那片眼镜戴在了左眼上,金色的镜链一直垂到下颌边,玉川的唇角扬起一个笑,“我很喜欢。”
苍龙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小小的、轻轻的:“您喜欢就好。”
“我可不说假话,我确实很喜欢。”玉川摸了摸苍龙的角,弯腰将人形的小苍龙抱起来,“之前说好了,有什么问题要及时沟通,不能闷在心里,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苍龙小声地反驳:“我没有。”
“那我就相信了。”玉川捏了捏它的脸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今天要在隔壁睡吗?昨天有晒你的小窝。”
苍龙将脑袋埋在玉川的脖颈上,婴儿肥的脸蛋被压得鼓出来一团:“……要。”
……
一切的变故对小院的影响似乎都不大,但小院以外的地方却越发风起云涌,之前龙血树碰到的那棵发疯的棪木,不良的状况已经超过了玉川在山脉另一面里遇到过的其他异植———它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
扶桑和若木联手将棪木强行变回了原型,他的树干上有条若隐若现的黑线,而枝叶间挂着的红色果实,每一枚的表面都充斥着灰色的瘢痕。
扶桑的表情相当凝重:“我查不出来。”
她肉眼都能看出棪木的不对,但将灵力导入到棪木的原型中,却正常得不得了。
扶桑掌管“生机”的特性,而若木却沾染“衰落”的权柄,若木在细细探查了数遍后,同样没有发现问题。
“这事不能再拖了。”雍容华贵的三珠树皱着眉,一槌定音道,“召开特殊的草木集会吧。”
……
玉川感感觉布满裂痕的意识深处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瞬,他若有所感地望向建木所在的方向,其实没有接收到什么信息,但他冥冥之中有股预感———建木在呼唤他。
之前寿木来过一趟,告诉玉川其他草木也没有合适的解决方法,所以大概率会召开特殊的草木集会,现在是建木在通知他?
这种通知的方法有些奇妙,玉川眨眨眼睛,在布置好了四只幼崽的作业后,他去往了草木集会,由于这次集会的性质特殊,草木来得前所未有的齐整,但负责清点数量的琅树脸色却一点点难看起来。
这次草木集会的特殊点在于存在世间的草木都会得到建木的通知,不可能漏下任何一个,但应到达的草木数量却比预期中的少了五分之一。
草木化形的数量比不上异兽,也大多性子懒散平和,但由建木发出的召令不会有草木视而不见,除非出事了。
“五分之一……”扶桑拧眉,“比我预想的还严重。”
不知名的怪病肆无忌惮地寄生在异兽与异植身上,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势。
确定不会再有草木赶来后,琅树将自己的灵力聚集在掌心,汇入到天然形成的紫木墙中,青色木藤震颤,黑色花朵依次闭合,所有的草木都听到了建木的声音。
[未至的草木,均在应劫。]
———建木给出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扶桑:“应劫?”
[天地有常,四时有序,属于我们的时间,快要结束了。]
龙血树抱着他新加了雕花的石头盆,纳闷道:“我怎么有点儿听不懂?”
金乌在若木的怀里探头探脑,它听不到建木的声音,自然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草木的状态突然都变得不太对劲。
[适者生存,天之常理。]
若木叹了口气:“我们得找找解决的方法,可没法坐以待毙。”
“天地巨变生大劫。”琅树的脸色还是很难看,“我还以为这只是传承里虚无缥缈的传说。”
龙血树的头顶差点冒出大大的问号:“为什么我的传承里没提?”
“笃笃———”
好像有谁在敲击木制的墙面。
“打断一下。”他们突然听到玉川的声音,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你们在说什么秘密?为什么我不能听?”
“会不会是因为玉川你的年龄太小,建木怕吓到你———”雍容华贵的三珠迟疑地指了指龙血树怀里的两个盆,“所以和他们一起,被建木下意识地屏蔽了?”
被指名道姓的帝休树与帝屋树弯弯叶子,变成了两个问号。
第320章
不知道是哪棵树先噗哧一声笑出来, 本来还挺凝重的气氛瞬间就被轻松取代。
玉川:“……”
玉川幽幽道:“这是年龄歧视。”
“幼崽不可以听可怕的事。”龙血树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
若木怀里的小金乌不明所以地跟着乐,被扶桑一把捏住了喙:“嘘, 我们悄悄笑。”
金乌用翅膀挡住脸, 歪歪头卖萌:“呜啾?”
大家都挺欢乐, 除了当事人。
“到底有没有树重视一下我的需求?”玉川无奈道,“还没笑够呢?”
玉川看着是俊朗挺拔的青年外表,有时说话与行为比他们许多树都老成, 以至于他们不知不觉地忽视了玉川的年龄,现在突然发现玉川居然会因为年幼而被建木“屏蔽”,两相对比,有种特别可爱的反差,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一群树笑得更欢了。
“小玉川。”寿木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整张脸上都是笑意, “大人的事小幼苗不要乱掺嗷嗷嗷————”
玉川反扭着寿木的胳膊,无奈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你刚刚说什么?”
龇牙咧嘴的寿木控诉道:“玉川你变了!你不尊老爱幼疼疼疼疼我不说了嗷———”
有什么无形的力量从玉川手上拂过, 像在劝架似的, 玉川吓唬了一下寿木便松开了手, 那股无形的力量在玉川头顶停了停, 玉川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竟然有温度。
是建木摸了摸他的头顶。
[让你也听。]
建木邀请玉川加入了“群聊”。
之前气氛沉重, 打岔之后好了些许, 但重新聊到这个话题上时,大家脸上都没了笑影儿。
天地有常, 四时有序,化形的草木们并不害怕死亡, 他们只是害怕毁灭。因为哪怕他们死去,同种的草木中也会有一株开启灵智,继而成长化形接受传承,成为下一代草木,他们并不害怕个体的死亡与否。
“什么叫……属于我们的时间快要结束?”扶桑的指尖搭在金乌的头顶,声音里带着忧虑,金乌叼着她的发丝玩,天真不知愁,“劫难避不开吗?”
[天地变幻,兴衰有时。]
[异兽与异植均会消失在时间里,这是自然的规律。]
扶桑不甘心:“一点避开的办法都没有?”
“我想是有的。”玉川脸上带着沉思的神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是下意识地接话,“或许……只是代价我们完全无法承受。”
琅树向建木求证:“是这样吗?”
建木许久没有回应。
但有时的沉默,就代表了默认。
“您别不说话啊!”龙血树的性子急切,“我们死了不要紧,那些小的可不行!”
先不提他养着的帝休树与帝屋树,其他树也或多或少地照顾着一些即将生出灵智或是灵智刚生不久的幼苗,如果有什么灾劫理应由他们去扛,而不是将这些幼苗也牵涉到这种危险中。
建木依旧不回应,只是由金色光点织就的特殊空间隐隐有了要散开的迹象———建木竟然罕见地准备逃避他们的疑问!
“等等!”若木敏锐地发现了这点异样,“我们换个话题!您告诉我们,如果应劫失败了会怎样?”
特殊空间停止了散开,建木的声音再次响起———
[死去。]
异兽也好,异植也罢,无论寿命几何,最终都会离开,如果应劫失败最终结局只是死亡,建木之前不会逃避。
所以……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草木都不是笨蛋,建木的答案一出,在场的草木十有八九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三珠树问得直白了当:“那不是普通的死亡吧?”
在三珠树提出疑问的时候,其他草木已经默契地配合着,强行稳定下了建木准备散开的特殊空间,明摆着不给答案不罢休。
草木生出灵智的那一刻起,建木就会有所感应,所以草木天生就会与建木沟通,建木能很轻易的将草木们拉入到特殊空间中交流,反过来,在所有草木合力的时候,连建木也不能轻易脱身。
[不要耍赖。]
建木的声音并没有性别之分,严格一点说,祂链接了每一棵草木的意识,永远温和包容,可靠强大,但现在,草木们总觉得这句话里,或多或少带了一点无奈的意味。
“这可不是耍赖。”寿木两手一摊,笑嘻嘻的,“您要是不说,我们就去自己找喽!”
草木们虽然大多性情平和懒散,但真正折腾起来战斗力不容小觑,寿木作为爱折腾的代表,开始了光明正大地“威胁”。
建木最终妥协了,可祂给出的答案却让所有的草木怔愣。
[我不知。]
[将患病的草木与异兽都送到我这里来。]建木停了一会儿后才说,[由我处理。]
……
这场特殊的草木集会结束于草木们对建木的百般试探中,即使内心仍旧充满了大量疑问,但他们还是遵循了建木的要求,将之前袭击玉川的诸怀、蛊雕、迷穀等异兽异植,还有其他树遇到的、同样怪异的存在一同送往了建木处,不汇集不知道,一汇集大家吓了一跳———
太多了!
之前虽然已经意识到了严重性,但零零散散的,总归没有那么深刻的印象,现在汇合在一处,那么多生了病的异兽异植,看起来莫名令树胆寒。
疲惫的琅树清点了一番出问题的异兽异植,发现又多了后,眉心皱出了川字:“还有吗?”
“应该还有棪木。”三珠树拍了拍琅树的肩膀,“龙血树之前和我说过。”
理论上来说,棪木应该是他们已知的、最早出事的树。
“龙血树住的地方离建木不远,怎么会现在还没来?”寿木脸上挂出问号,他站起身拍拍衣摆的草屑,“我去看看。”
“别瞎想!”余光看到满脸忧虑的玉川,寿木用胳膊肘使劲儿一拐,“走,陪我去找龙血树呗!”
寿木连哄带骗地将玉川一块儿带走了。
术法他们两棵树都相当熟练,玉川是为了教导四只幼崽,寿木则是天南海北地溜达惯了,所以一个比一个快,两棵树在翻过一个山头后,寿木就开始发挥他窜门的本事了———天知道他怎么能轻轻松松记住其他树的居住地,并精准找到位置的。
“小玉川啊,要不要我教你认路的本事啊?”
自从玉川被建木不小心屏蔽后,寿木终于对玉川的年龄“恍然大悟”,平时还好,一旦他起了捉弄或调侃的小心思,就会刻意强调玉川的年龄,主打一个“这贱必须得犯”。
这次他刻意逗弄,玉川却只看了他一眼,眉眼间的忧虑更重了:“我闻到了血腥味。”
“……血腥味?”寿木一懵,随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用紧张,应该没什么事。”
寿木有一次来龙血树这儿串门时也闻到了血腥味,他以为是龙血树遇了什么袭击,冲到他家准备拔刀相助,结果火急火燎地踹开门,对上了一脸懵逼的龙血树,还有他桌上两盆蔫哒哒的幼苗———寿木有一瞬间以为龙血树丧心病狂地准备吃幼苗了。
这个乌龙闹到最后,寿木才知道龙血树会分泌一种鲜红色的树液,闻之如鲜血,这种树液凝固后形成的不规则产物名为血竭,是治病的良药,龙血树这次提炼血竭,就是为了给两棵生病的小苗苗治病。
“血竭的味道传的老远———”当年的寿木弄清前因后果后忍不住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山头尸横遍野呢!”
龙血树无语:“你到底会不会形容?”
他给寿木嘴里怼了一块血竭,那苦不拉几的味道差点没当场将寿木送走。
“呕——”寿木狂翻白眼,“怎么会难吃到这种程呕———”
“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健体。”龙血树挑了块大的血竭往小花盆里面埋,“这可是好东西,一般树我可是不给的。”
……
从被致命苦味支配的记忆里回过神来,寿木打了个寒颤:“我们不会又赶上龙血树炼血竭了吧!”
他惊恐的表情还没维持多久,就想到了如今的现状,于是眉眼间也染上忧虑:“龙血树炼血竭,难道是帝屋树和帝休树又生病了?”
这个节骨眼上生病,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下寿木也不嘻嘻了,两棵树对视一眼,飞快赶往龙血树居住的位置,越是靠近血腥味越浓烈,就算玉川不了解,也知道这绝不可能是在炼血竭———这味道不对。
想到那迟迟没被送过去的棪木……寿木一马当先踹开门,差点被屋内浑身鲜血的身影吓到送走。
“龙血树?!”
龙血树坐在地上,闭眼手扶着额头,他的背后是两个有些破损的花盆,帝休树与帝屋树在盆里蜷成了一个绿点,隐约传过来恐惧害怕等负面情绪。
寿木手脚都有些发软,实在是眼前这一幕有些吓人———整个粗犷中带着温馨的居所如同遭遇了地龙翻身,一片狼藉,四处都飞溅着血迹,仿佛变态留下的凶案现场,寿木哆哆嗦嗦地去试探龙血树的鼻息。
手指才伸到龙血树眼前,寿木就看到他睁开了眼睛,低声道:“……还没死。”
“呼~你没死我都快被你给吓死了!”寿木一屁股坐到地上,根本就没空嫌弃地上脏,“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他环视了一圈:“棪木呢?”
“跑了。”玉川忽然接过了他的话茬,见到门后的惨烈,他第一反应是铺开感知寻找除他们以外的存在,但搜寻了几遍都未果。
“帮我去柜子里取个存货。”龙血树低声说,“血竭,要最大的那块。”
等苦不拉几的血竭被龙血树嚼了嚼吞下去后,他的气色才稍微好了些,还有精神安慰他们了:“别担心,这些血大部分不是我的。”
“棪木不知怎么挣脱了束缚他的阵法。”龙血树说,“我第一时间感应到了,我本以为他会逃跑,结果他反倒冲过来找我了。”
如果不是为了护着两盆脆皮幼苗,龙血树也不至于束手束脚,不仅没留下棪木,自己还受了伤———即使棪木逃跑时比他伤的更重。
“棪木清醒了,但他好像变了一棵树似的,还说了很奇怪的话……”龙血树头很痛,所以思考得艰难,他斟酌着措辞,“他说’这不是疾病,是天赐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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