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伙计 十二

    贾奎文没想到妻子会生这么大的气。

    当初两人刚成亲时, 也大吵过一次。那次云氏说话很不好听,也是让他滚。只是被云家的长辈拦下来了,他们后来不止一次教训过女儿, 让她不要再说类似的话,会影响夫妻感情。

    云氏还真就听进去了,这么多年下来,从来没有再让他滚过, 再怎么生气,也没有冲贾家的长辈出言不逊。

    现在都说出让他爹娘搬回乡下的话……贾奎文知道,岳父岳母已经不在, 单凭自己想要哄好她, 怕是很难。

    “夫人,当初爹娘说过……”

    云氏冷笑一声:“不要说让你滚的话是不是?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更是不止一次的提过, 不许你在外头弄出孩子来,否则, 你一定会偏心, 一定会想把酒楼留给自己的儿子。还强调过, 如果你敢那么做,让我一定要赶你走,绝对不能心软。所以, 你敢睡外头的女人,就已经不再是我云家的女婿。滚吧!”

    贾奎文心中慌乱无比,真要是这么灰溜溜滚了,回头就算是夫妻俩和好, 他也会被人笑话。

    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弱化了自己是云家女婿的事实, 别人提及酒楼的东家,大部分的人都会说是他,许多不知内情的人都以为这间酒楼姓贾,只有那些年长的人,才知道这间酒楼属于云家。

    今儿他要是出了这个门,之后哪怕回来,众人也清楚他的根底,会看不起他的。

    “夫人,有话好好说!”

    云氏胸口起伏,正在气头上的她根本就没听贾奎文这些废话,她想到什么,狠狠瞪向躲在人群之后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的江烟儿。

    “来人,去请个大夫。”

    江烟儿对上她的眼神,下意识转身就跑。她早就想跑,却又实在想知道贾奎文的应对。

    云氏见状,大声道:“把她给我拦住!”眼瞅着两个洗碗的妇人想要抓人,伸手一捞,捞了个空后就不打算再挪动。她补充道:“谁要是帮我抓到人,我赏二钱银子。”

    此话一出,两婆子脚底下像是装了轮子,风一般掠过去,死死摁住了江烟儿。

    江烟儿被按住的动静颇大,准备请大夫的人都还没动,眼看两个婆子得了赏,三个伙计争先恐后就往外奔。

    镇子不大,拢共有四个大夫坐堂,半刻钟不到,已经有大夫前来。

    江烟儿一直都在挣扎,试图挣脱两个婆子的摁压。

    两个婆子一开始还想独得赏银,眼瞅着江烟儿挣扎得厉害,一个人根本摁不住,便开始合力。

    她们一起压着,江烟儿逃得了才怪。

    大夫来时,江烟儿累得面红耳赤,眼瞅着躲不掉,她干脆也不动了。

    大堂里挤满了伙计,有客人到了门口,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干脆站在门口看热闹。大夫看到这样的情形,有些不明所以。

    “你们……哪个是病人?”

    云氏早已从楼上下来,瞪着江烟儿的眼神像是要把人扒皮抽筋,她伸手一指:“看一下她有没有喜?”

    闻言,江烟儿满脸放松。

    贾奎文皱了皱眉,没说话。他最近确实有打算生一个儿子来着……不清楚江烟儿是不是已经怀有身孕。

    大夫把脉,眉头越皱越紧。

    云氏见状,有些紧张:“大夫,到底有没有?你说句话呀。”

    大夫有些不高兴:“我是大夫,不是神仙。这孩子上身的日子浅,你让我现在下结论,我哪敢说绝对的话?我要说没有,回头有了,你不得找我麻烦?”

    云氏听到了“日子浅”,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听了表哥的话后,她一直心存侥幸,想着贾奎文是不是嘴上花花再动手动脚,没有动真格的。可这已经有孩子了,她就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并且爹娘私底下不止一次嘱咐过,不管贾奎文如何巧言善辩,如何讨好她,都绝对不能答应让其他女人生下他的孩子。

    不然,男人有了异心,女人毫无防备,不说酒楼了,怕是连命都要留不住。

    贾奎文心中一紧,他确实希望江烟儿有孕,却没想过是现在。

    “大夫,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要乱说。回头我们夫妻吵架分开,你可就背上了孽债!”

    闻言,大夫气得收起药箱,连诊费也不要了,拂袖而去。

    “我没本事,你们另请高明吧。”

    三位伙计跑出去分散开,各自去请了大夫,都想要第一个回来,他们是想越快越好,但每一位大夫脾气不同,有些大夫是急性子,有的就慢吞吞,这位大夫刚走,又来了一位。

    陪同的伙计以为自己要白跑一趟,却见东家夫人招手:“麻烦大夫帮忙诊治一下,看看有没有喜。”

    大夫刚到,和刚才那位刚好错开,不明白发生了么,看到这乱糟糟的情形,皱眉问:“谁需要把脉?”

    把脉后,他问及江烟儿的月事:“上一次月事什么时候?哪天来的?哪天走的?”

    江烟儿是个未婚姑娘,还没有成亲,大部分的时候都在酒楼里忙碌,也没空听妇人说类似的事,再说,姑娘都矜持金贵,不会有妇人刻意在未婚姑娘面前说孕事。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日子才能让大夫认为自己没有孕,干脆答:“我太忙了,不记得这种事。”

    大夫点点头:“应该有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

    云氏呵呵,不顾这么多人在场。忽然就奔到了准备茶水的桌子旁。

    大堂的角落有一个专门准备茶水的桌子,每进来一桌客人都要送上一壶茶,有些桌子客人多,还要上不止一壶。饭菜可以慢慢上,但是茶水绝对不能怠慢,绝对不能让客人干坐,客人一坐下就得有茶喝。此时已经快要上客,茶水泡了二十来壶,泡茶的大娘看热闹的同时也没忘了手里的动作……要是茶没泡好,一会儿东家不吵了,客人进来没茶水,又要被夫人骂。

    夫人身上发生这种事,本来就不高兴,大娘可不想今儿撞上去。

    茶水滚烫,愤怒之中的云氏不管不顾,抓过来就朝贾奎文身上扔。

    贾奎文躲得特别狼狈,躲东西容易,但是水这玩意不好躲,他被烫得连连惨叫,不停得缩头缩脑。

    “夫人,不要扔了,茶壶摔坏了还得买。”

    他越是说,云氏越是生气。

    此时的贾奎文在云氏眼中,就连喘气都是错。云氏把所有的茶壶都丢在了他身上,直到贾奎文跑了出去,她还气得胸口起伏,愤怒之下,狠狠踹了一脚门口的椅子。

    然后,她坐在门口,眼圈越来越红,很快就泪流满面。

    戴大厨此时上前,递上一张从大娘那里借来的帕子……此时除他之外,也没人敢上前去劝。

    “别哭了,生意要紧。男人可以换,酒楼可是你的!”

    云氏回过神:“大哥,他太欺负人了!原先我说过……”她抽噎了下,“如果他变了心,如果想要给贾家留后,可以直接告诉我,咱们夫妻好聚好散,他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却骗我……要不是被你发现了端倪,江烟儿孩子都生下来了我还被蒙在鼓里,怕是命都没了还不知道真相。姓贾的这些年吃我的,穿我的,连他的爹娘都是我养着,我每天让人送饭过去,还荤素搭配,虽然不是他贾家的儿媳妇,但是我自认比别人家那些儿媳妇做得还要好,还没变天就给他们做新衣,春夏秋冬从来都没有落下过,每年都要做十几套,他们用的皮毛我都没舍得自己用,要不是我,他们能过得这么体面?凭什么这么对我?贾家人简直缺了大德了。”

    她用帕子狠狠吸了一下鼻子:“这一次,我绝对不原谅,吃了我的都得给我吐出来。”

    戴大厨对于妹妹的遭遇并不能感同身受,他也恨贾奎文,但日子还得过。他扭头看向顾秋实:“你过来。”

    顾秋实上前。

    戴大厨低声吩咐:“让伙计们别在这里杵着,我把表妹带到楼上去,你们开始迎客。”

    顾秋实好奇,一指江烟儿:“那个怎么办?”

    原先戴大厨对于江烟儿不喜欢也不讨厌,此时看见这个女人却满心厌恶,想了想道,“也押到楼上去。”

    云氏哭得伤心,顾不上管周围的众人,却有注意戴大厨,闻言愤然道:“买一副落胎药熬了灌给她!这个孩子不能生,贾奎文就是要生,那也是滚出我云家之后。”

    她瞪着江烟儿,冷笑道:“你以为贴上贾奎文就能沾上他的风光?做梦!他贾奎文在嫁给我之前,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你跟着过苦日子去吧!”

    第242章 伙计 十三

    江烟儿在酒楼已经干了好几年, 长久以来对东家夫人的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听到这番话,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不过, 有人喝落胎药一尸两命,她不敢喝!

    “我不想死,我还这么年轻不能死。”江烟儿惊恐大叫:“不管我这个孩子是谁的,我只是你们家的伙计, 你无权决定我肚子里孩子的去留,无权灌我落胎药。你要是敢强行喂我喝药,那就是下毒。我会去告状, 大人绝对不会放过你。”

    云氏冷笑:“当我吓大的?”她本来想把贾奎文狠狠揍一顿, 奈何这混账男人跑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解气。江烟儿嘴犟成这样,她哪里能忍?

    当即就扑了过去, 狠狠甩了江烟儿两个巴掌。

    “不要脸的贱妇,没成亲就与男人苟合。本夫人今天就替你爹娘好生教训你一下。”

    江烟儿都被打蒙了。

    她在酒楼里做了很长一段时间, 也就刚开始来的时候会被教训。但打人不打脸, 不管是管事还是云氏, 都只是拿脚不轻不重地踹她,从来没这样狠狠甩过她巴掌。

    江烟儿和贾奎文勾搭在一起后,虽说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 但是,江烟儿自觉成为东家的女人后就高人一等,平时与人说话都带着种隐隐的得意,从未想过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脸。

    她当场就气疯了, 尖叫着道:“你凭什么打人?有本事你打死我啊,来啊!打啊!”

    一边说, 一边还往前凑。

    云氏气得半死:“江烟儿,你别太嚣张,本夫人真动手了,你要后悔。”

    “后悔什么?弄死了我,你不用偿命吗?”江烟儿没想到自己和贾奎文私底下来往的事情会突然被叫破,一时懵住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反应过来,只要自己死不承认,谁敢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姓贾?

    “我只是你的伙计,给你做工而已,不是把命卖给你了,你居然打人,这事儿没完!”

    云氏看到她这无赖的模样,越想越气,怒火上头,都想一脚把这个女人踹飞出去。至于孩子……摔落了才好呢。

    戴大厨都回厨房做事了,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急得直跺脚,都说好了让妹妹把人带到楼上去说话,怎么还在门口吵呢?

    “弄上楼弄上楼,不要在这里吵,会影响生意。”

    云氏深以为然,正想让人抓了江烟儿,却见江烟儿如水中的鱼儿一般,眨眼间就蹿出去老远。

    “给我抓住她!”

    对于江烟儿而言,此时的她在逃命。她太害怕落胎了,就算自己侥幸捡回一条命,说不准也不能再生孩子。她还这么年轻,要是不能生了,以后哪里还嫁得出去?勉强嫁出去了,也过不上好日子。

    还有,好不容易怀上了贾奎文的孩子,如果能顺利生下来,姓云的不认也得认!反正夫妻俩没有儿子,如果这是个男娃的话,贾奎文一定会说服她将这个孩子抱养在膝下……到时,她自己的儿子拥有一间酒楼,等到云氏没了,她就能过好日子了。就算云氏命长,孩子长大了自己过得好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亲娘受苦,明着不敢接济,暗地里还不行么?

    江烟儿跑得飞快,累得气喘吁吁也不敢停。

    追她的伙计想拿东家的赏银,追得挺猛。

    最后,江烟儿躲到了巷子里一个半人高的水缸之中,总算是甩开了身后的人。外面安静下来,她的心里却并不轻松,哪怕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出来,不是害怕有人在等着自己,而是她心里茫然,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种时候,家是回不去了的,云氏肯定派人到村里去找自己了。

    想到此,江烟儿心里特别难受,云氏那个女人,做事特别绝情,多半不会给她留面子。若云氏真的派人跑到大河村去将她未婚先孕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回头她怎么办?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江烟儿心里很害怕,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她跌跌撞撞从缸中出来,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样的地步,明明几天之前,她还等着嫁给张明朗……张明朗为了娶她,还愿意到村里一跪三天,甚至跪到昏迷。

    村里的人虽然会议论江家傲气,但是,心里都在羡慕她能嫁得这样一个郎君。结果一转眼,她就未婚先孕……再加上她被张明朗退亲,搞不好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张明朗得知了她在外头有男人所以才退亲。

    江烟儿一路跌跌撞撞,她不敢回家,总觉得回家是自投罗网。云氏多半派人在江家等着抓她!

    她定了定神,跑去了贾家在镇上的院子。

    此时的贾奎文家里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要怎么让妻子消气。听到外头有敲门声,他以为是妻子找来了……来了也好,这院子没有其他的人,夫妻俩在这里吵架,哪怕被邻居们听见,至少不会有人在边上盯着看。

    贾奎文没有多想,飞快上前开门,当看到门口哭成泪人一般的江烟儿时,忍不住皱起了眉。

    “你怎么来了?”

    两人分别之后一见面他居然说出了这种话,江烟儿心里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进门后抽抽噎噎,半晌才整理好心情质问:“我不能来吗?出了事情你丢下我就跑,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跑得够快,现在已经被夫人灌下一碗堕胎药没了命了!贾奎文,你说要照顾好我的,这就是你说的照顾吗?”

    贾家夫妻听到动静,纷纷从屋里出来,早在方才他们看儿子回来后心神不宁,就已经问发生了什么事。贾奎文认为这种事情不应该瞒着爹娘,已然实话实说。

    夫妻俩这些年来做梦都想要抱孙子,江烟儿有孕这件事情如果没有闹大的话,他们会很欢喜,会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哪怕伺候江烟儿月子,贾母都心甘情愿,甚至是巴不得。

    可是,事情已经传开了,儿媳妇生气到要和离。

    夫妻俩此时心情特别复杂,想要这个孩子,又想要儿媳妇。不过,无论如何,他们都看不惯有人对儿子大喊大叫。

    “你不要这么激动,有话好好说嘛,小声一点,周围还有邻居,别让人给听了去。”贾母对待江烟儿时,完全是拿她当儿子的女人,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好不容易做了婆婆,却摆不起婆婆的谱。如今终于来了一个乡下出身的姑娘做儿子的女人,她当然要找准机会,最好是在第一回相处时就把人压下去。

    江烟儿心情很不好,没注意到贾母的小心思,哭着问贾奎文:“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眼看贾奎文要说话,江烟儿心中特别慌,她知道云氏在这个男人心里的地位很重。如果不重,贾奎文也不会那么害怕二人之间的事情传开而再三嘱咐她闭嘴,不要乱说话了。

    云氏生气了,贾奎文为了哄好她,一定会不惜一切。

    这个一切,包括她和孩子。

    她率先道:“你该不会想把这个孩子落了吧?我还这么年轻,要是一尸两命怎么办?还有,那个落胎药特别伤身,要是我以后不能生了怎么办?你打算怎么赔我?”

    两人私底下来往已经两年,江烟儿算是了解贾奎文,还真把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此时贾奎文真的有让她落胎的想法。

    无论如何,先把这一茬糊弄过去,把妻子哄好再说。贾奎文在外头找女人也好,私底下生儿子也罢,他都不想改变自己现在的日子……这一次让云氏发现了,下一次小心点就是了。

    不过,听到了江烟儿这番话,贾奎文脸色越来越严肃。因为他发现,她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且不说他能不能背负得起两条命,他今年已经快四十,这个年纪的男人,想要让一个未婚姑娘心甘情愿替自己生孩子且不被云氏发现,真的特别难。就和江烟儿继续来往是最简单的,可若是江烟儿不能生了,那他岂不是白费功夫和时间?

    男人的年纪越大,想生孩子就越不容易。贾奎文一时间有点头疼,又开始转圈圈想办法。

    边上的贾家夫妻也将江烟儿的话听入了心里,两人早就想抱孙子了,这孩子都有了,再等几个月就是活生生的大孙子。要是这孩子落了,不知道又要等到猴年马月。

    贾母等待了太久,期盼了太久,舍不得让这个孩子离开。她立即道:“要不然你先回娘家,等孩子生下来再说……放心,我们会照顾你的。不方便出面也会给你许多银子,绝对不让你白生孩子!”

    江烟儿愿意躲躲藏藏将这个孩子生下,可问题是,她除了大河村,最熟悉的就是酒楼。村里那边回不去,她能往哪儿躲?

    “我可以生这个孩子,但是你们得帮忙安排落脚地,不然,我没地方住,只能回娘家。我的根底夫人是知道的,多半已经派人去村里等着了。”

    贾奎文眉头皱得更紧:“你突然消失,夫人不会原谅我的。烟儿,你知道我的处境,离开了夫人和酒楼,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哪儿有余力来照顾你?”

    贾母咬牙:“去我娘家吧,让你表弟媳妇照顾她,大不了,多给一点钱。”

    “不行!”贾奎文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夫人要是发现人在舅舅家里,更不会原谅我了!”

    他又转了几圈,一合掌道:“爹,你去请牛叔帮帮忙,把那个张明朗请到这里来!”

    第243章 伙计 十四

    云氏很生气。

    她让人去寻找江烟儿, 为了不影响酒楼的生意,一个人关在楼上生闷气。

    酒楼里没有了云氏,伙计们觉得呼吸都畅快了。客人也不再受影响……不过, 早上那场吵闹还是挺赶客的,中午的客人只有昨天的一半。

    客人少了,伙计们就闲,厨房也闲了下来。

    戴大厨心里有事, 不停地往楼上瞧。顾秋实不想管这么多,他惦记着家里的卤肉,道:“我要回家去一趟, 晚饭上客之前赶回。”

    “去吧去吧。”戴大厨摆摆手。

    顾秋实出门不久, 就被一个憨厚的中年男子拦住。

    “是张明朗吧?”

    顾秋实上下打量:“我不认识你。”

    “有人找你,是好事,跟我走一趟吧。”牛叔兴致勃勃, 眼看人不动弹,补充道:“就是你那个东家找。讨好了东家, 还怕没有好日子过?”

    牛叔是贾家夫妻俩的邻居, 夫妻俩在城里住了多久, 就和他认识了多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两家都是有心人。这么多年下来, 相处得比亲戚还要亲近。

    他知道隔壁在吵架,隐约听说贾奎文和妻子闹别扭了,这次好像闹得挺凶的,但在他看来, 夫妻之间吵架很正常,不吵架才不正常。不管吵得有多凶, 最后多半都会和好。

    “快点吧!”

    顾秋实直接绕过他往家的方向走。

    他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去跟贾奎文闲磕牙?

    张母按照儿子的吩咐一步步来,一个时辰之后卤好了肉,这期间夫妻俩险些被香迷糊了,她先切了一小块夫妻俩尝了尝,都觉得味道不错……反正,她自己是愿意掏钱买这个味道的。

    第一回就成功了,夫妻俩都很欢喜,不过他们没有急着把肉捞出来上街,因为儿子说过,在锅里闷上小半个时辰之后,味道会更好。

    顾秋实到家时,夫妻俩正准备出摊。值得一提的是,本来打算弄到菜场那边卖,那边买菜的人多,也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只是,夫妻俩刚刚出门就被邻居给拦住了。

    卤肉的味道很重,整个院子里都是肉香。左右的邻居早已受不了了,本来都准备自己去买一块肉回来炒,结果却有人无意中发现夫妻俩是准备拿出去卖……都闻了一个多时辰,咽了不少口水,这无论如何也要整一块来尝一尝。

    价钱有点贵,但可以少买点嘛!这个要一块,那个也要一块,夫妻俩完全走不动道。

    张家夫妻过去那么多年都在种地,没有卖过卤肉,动作特别生疏。顾秋实上前接过刀,很快就打发了面前的五六个客人。不过,因为这边围着人的缘故,又有人过来看热闹。

    好多人只看不说话,顾秋实主动邀请他们品尝,又卖了一轮。

    张家夫妻怕肉不好卖,准备得不多。被这些人切过后,只剩下了三成。

    这已经超出了夫妻俩的预期,本钱早回来了,剩下的这些都是赚的,哪怕卖不掉自己吃,也赚了一堆肉。夫妻俩顿时放松下来,因为被人围观过,他们到了菜市口后也不怯场。

    这一次,张母从儿子手里抢过了刀。她觉得,儿子的那份活计很稳定,卖肉这事终究还是得自己来。

    她不光不让顾秋实帮忙,还催促他离开。

    顾秋实哭笑不得,也不强求,买了一些菜回家准备让张母做晚饭……他要是不买菜,夫妻俩晚饭绝对是应付过去。刚好家有一锅卤汤,味道还不错,搞不好夫妻俩最后就拿那个来泡馍馍吃。

    贾奎文在家里左等右等,见牛叔请不来人,只得冒险去酒楼后门处,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伙计帮忙传话,却得知张明朗早就离开。

    离开了才好办,他站在这里,心特别虚,总感觉云氏会从自己没看见的角落里突然冒出来。

    他跑到了张家住的院子,发现里面没人,有邻居看见他敲门,说了张家人的去处。他才知道张明朗居然带着爹娘开始做卤肉生意了。

    这是在为自己退出酒楼想后路了吧?

    贾奎文心情有点复杂,正准备去菜市口找人,就看见了回来的张明朗。

    “明朗,我有事情找你帮忙。”

    顾秋实瞅了他一眼,掏出钥匙打开院门:“我放下菜就得回酒楼帮忙,没空跟你闲聊。”

    “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这件事情对你也有好处,你先听听嘛。”贾奎文将大门关上,以防张明朗跑走,他自己还堵在了门口。

    “你也知道江烟儿有了身孕……不管咱们大人之间有多少恩怨,孩子是无辜的。我是个混账,对不起夫人,对不起烟儿,也对不起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干这么多的荒唐事。不过,事情已经出了,总要想解决之法。我不想负任何人,回家后一直没闲着,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对咱们大家都有利。”贾奎文叹口气,“烟儿不愿意落胎,可要是有这个孩子的存在,夫人就不会原谅我。还有你,我还想补偿你呢。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娶了烟儿,去夫人面前承认那个孩子是你的,先让夫人消气,回头夫人原谅我了,我手头有了银子,会尽力补偿你!”

    顾秋实满脸讥讽:“你们谁都能好,夫人和你破镜重圆,江烟儿平安脱身,你还能多个孩子,我得了什么……一个野种儿子,加上一个婚前失贞的妻子?东家,之前我跟你说过,江家人不讲道理,我不想做他们家的女婿。”

    “你先听我说完嘛。”贾奎文看他情绪这么激动,忙安抚道:“肯定有你的好处啊,你爹娘年纪一大把,回头我多给你一点银子,让他们再不用干活。这样,你帮我照顾烟儿和孩子,每年我除了工钱之外,悄悄再补贴你十两!你帮我养一年孩子,我就付一年钱,如果你想和烟儿做真正的夫妻,那也随便你。反正你要是能把孩子给我养大,他娶妻生子的事情有我……当然了,孩子明面上是叫你做爹的,我也不会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怎么样?”

    顾秋实冷笑了一声:“不怎么样。我承认,银子是个很好的东西,你要是让我这样来换,我不愿意!另请高明吧!”

    他走到门后:“让一让!”

    贾奎文不动,苦笑道:“帮帮我吧,十两银子不少了。”

    “是不少,但我不愿意。”顾秋实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强行将院子门打开后把人扔了出去。然后他紧跟着出门,飞快将门锁上。

    “你再不走,回头我就去找夫人说出你的这些打算。”

    闻言,贾奎文再不敢劝,一溜烟就跑了。

    顾秋实回到酒楼之中,时间还早,后厨没有那么忙。不过,晚上的客人比中午多,甚至比昨天都要多,有不少人吃饭之余都往楼上瞧……很明显,这一部分是来看热闹的。

    客人多了,后厨忙得不可开交。等到忙完,天已经黑透了。

    往日里的云氏这个时辰早就回家了,今天却还在。贾奎文悄悄进门,直接上楼。

    夫妻俩不知道怎么说的,云氏跟着他出了门……好多人都看见了。

    *

    顾秋实回家时已经是深夜,院子里的烛火还亮着。张家夫妻并不是专门等他,而是又买了不少肉放在锅里卤着。

    “这么晚了,你们还没睡?”

    张母有些不好意思:“今天的肉全部卖完了,赚了一点。有不少人没买到,说明天会来。我记得你说过,这个肉泡在汤里的时间长一点会更好吃。我和你爹商量过后,决定今天晚上就把它卤好。你饿不饿,饭菜已经做好了,等我摆上就能吃。”

    因为赚了钱的缘故,张家夫妻对于儿子买菜的大方一句都没提。

    吃完了饭,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天一早,顾秋实刚刚起身,张家夫妻就已经准备出门。

    看二人兴致高昂,顾秋实也不多问,自己去上工了。

    与其说是上工,不如说是去看热闹。

    夫妻俩又甜甜蜜蜜回到了酒楼之中。

    戴大厨瞅见,眉头都打成了死结,他想着贾奎文被赶出了门,妹妹到酒楼的时间都晚,所以特意起了一个大早。

    结果一进酒楼就看见夫妻俩挽着手说笑,他差点没被气死,努力咬紧了牙关才没有让自己表情失控。到了后厨,看见顾秋实后,忍不住抱怨:“早知道她这么容易被哄好,我就不多嘴了。”

    时辰还早,后厨中只有两人,顾秋实压低声音:“这也不能怪夫人。昨天东家来找我了……”

    他把昨天中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戴大厨瞪大眼:“你的意思是,贾奎文找你帮忙不成,又找别人做了江烟儿孩子的爹?所以妹妹才会原谅?”

    第244章 伙计 十五

    “我可没有这么说, 只是昨天东家让我在夫人面前认下这个孩子,还承诺说这孩子一天叫我做爹,他就会每年除工钱之外再给我十两银子。”顾秋实强调, “至于江烟儿肚子里孩子的亲爹是谁,我真的不知道。”

    戴厨子又不傻,如果那孩子不是姓贾的,贾奎文何必忙前忙后?

    他越想越气, 实在忍不住,干脆丢下了手里的活儿上楼。

    “妹妹,我有话跟你说。”

    云氏站了出来, 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哥哥, 她笑了笑:“哥,什么事?”

    戴大厨一脸恨铁不成钢:“对于江烟儿那个孩子,贾奎文怎么解释的?”

    云氏也不隐瞒:“昨晚上有个年轻后生上门来找我, 可能你也认识,就是镇上的猴四, 他是来澄清一些事, 说是我误会了, 江烟儿和贾奎文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和江烟儿已经好了近半年,上一次酒醉过后,一个把持不住, 两人就有了首尾。他上门,一是解释清楚这件事,二来也是想让我帮忙做个媒。”

    戴大厨听了,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他说你就信, 你是不是傻?”

    云氏看着怒火冲天的哥哥,忽然笑了, 不屑地瞄了一眼书房里的贾奎文,低声道:“他都舍得,我做个媒有何不可?哥哥放心,我会把这个混账男人赶走,只是……得是在江烟儿嫁人之后!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我男人,我要让她名声尽毁!等她嫁了人,我再放贾奎文走……猴四可不是个善茬,想让他人财两失,就看贾奎文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到后来,已然咬牙切齿。

    眼看戴大厨满脸担忧,云氏保证道:“哥哥放心,我再也不会被那个混账诓骗了去。爹娘在临终之前嘱咐的那些话,我一刻也不敢忘。他有了孩子还想做云家酒楼的东家,做梦!”

    “你心里有数就好。”戴大厨微微放心了些,“那我去忙了。”

    云氏叹息:“哥哥不要以为我是一个谁都可以糊弄的草包,我愿意接纳他,还因为彩儿的婚期在即,无论如何也要等彩儿嫁出去再说……不然,我现在和他因为这些事情闹得不可开交,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落在廖府眼中,怕是以为彩儿是个妒妇。”

    戴大厨觉得这番顾虑有道理,点头道:“一会儿要上客,厨房很忙,我得去了。”

    云氏看着他背影,道:“哥哥,这些事情都是明朗告诉你的吧?”

    戴大厨有些为难,他很喜欢自己的徒弟,但是,又不得不顾及妹妹的想法。

    “明朗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妹妹千万不要对他有偏见。”

    云氏冷哼:“回头贾奎文一走,我绝对不留他!”

    戴大厨一脸无奈,他看妹妹脸色不好,心知再求情也不会有好结果,干脆闭嘴退走。求情也要看时机的,等过两天妹妹心情好转一点后再提此事,成功的几率会比较大。

    *

    接下来两天,顾秋实做事情还挺顺利的。

    张家夫妻的生意越来越好,每天卤的肉成倍增加,这活儿并没有多累,因此两人赚了不少银子,眉眼间却不见愁苦和郁气,看见顾秋实时,都是笑脸迎人。

    这世上一大部分的人抠搜,都是因为手头无钱。张家夫妻赚到了银子之后,张母给一家三口各买了料子……原先他们夫妻穿的都是粗布,这一次也有粗布,除此之外,还打算每人做一身细布衣衫。并且,她会将卤肉留下一些自己吃,还去外头买鸡鸭鱼肉。

    晚上,顾秋实回到家,锅里卤着肉,边上热着菜。

    今儿煨了一大锅鸡汤,不知道炖了多久,鸡汤金黄鲜香。张母喝的时候,叹息道:“我们来镇上的时候就不该把家里的那些鸡卖掉,拿来自己吃多好?这种养了几年的老母鸡,买的时候都要比其他的鸡贵一些。我们那几只都养了三四年了……现在想买都不好买。”

    张父乐呵呵的,知道后悔才好呢,如果不后悔,岂不是证明一家人的日子还没起来?

    “明天我想回村里一趟,借一辆牛车打些柴回来。卤肉除了大料之外,最废的就是柴火了。大料不敢省,柴火我可以去捡。山林里那么多的柴,要多少有多少,这玩意儿还卖十几文一担,忒贵了。”

    顾秋实没有阻止,别看张家夫妻已经快要做祖父母,其实两人才三十出头,正当壮年,种地是一把好手,打柴……还没有种地累呢。

    “爹,要不然你找几个人一起吧,我就不信这镇上的人都舍得去买柴火。”

    张父眼睛一亮:“那明天我打听打听,后天再去。”

    翌日一早,顾秋实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人来买肉了,到了酒楼中,就看见江烟儿满脸喜庆地正在给众人发花生糖。

    “月底的婚期,是急了一点。只不过……事赶事,大家可千万要来呀!菜不好,酒管够!”

    那糖用纸包着,上面写一个红色的喜字,专门拿来成亲所用。不过,当下的人日子都过得不太富裕,这种糖一般都是男方买来的当做登女方的门做礼物,或是成亲的时候买两包来撒给众人。

    江烟儿在酒楼之中也干了好几年,算是个老人,认识所有的伙计。

    此时云氏还没有来,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接。

    江烟儿像是知道众人心中所虑,笑吟吟道:“别拿着不吃,东家和夫人的另外装了,不会少了他们的。”

    众人:“……”敢把糖送到夫人面前,看来这一次的事情是真的过去了。

    江烟儿甚至还把糖送到了顾秋实勉强:“明朗,吃糖。”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想让我喜当爹,试图骗婚,就没话对我说吗?不打算道歉?”

    江烟儿面色有些尴尬:“咱们也共事了好几年,今天是我的喜日子,能不能看在曾经的情分上给我一个面子?”

    “要是提曾经,这糖我更吃不下去。”顾秋实满脸讥讽,“当初是你说让我去你们家跪三天表娶你的决心。话说,你肚子里都揣了孩子了,怎么有脸提这种要求?还有你娘狮子大开口的那些礼物……”

    江烟儿脸上挂不住:“那不是我要的,是我爹娘他们要求,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女儿,舍不得我出嫁嘛。”

    “哄鬼呢?”顾秋实冷笑一声,“那怎么不见他们为难你现在的未婚夫?还是,因为你有了孩子,怕为难那个男人后他不要你?当初我和你下了小定,对你又敬又爱,哪怕定亲了也不敢摸你的手,结果你们家各种为难,各种折腾,还好意思张口要高额聘礼。现在呢,你因为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也不用人家跪,也不用人家准备那么多礼物,定亲到成亲只花了半个月。照这么算,你爹娘纯粹就是贱,当初我要是直接把你欺负了,是不是他们就不为难我了?话说,小定礼虽然不多,也麻烦你们家还回来!自家养的闺女未婚先孕,怀了未婚夫以外的男人的孩子,怎么好意思收着我的东西不还?”

    这么多人面前,江烟儿恼羞成怒:“一会儿就给你送。又不值什么钱,抠抠搜搜,你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是不值多少钱,但是,我宁愿把那些东西拿来喂狗,也不想便宜你们家这种狼心狗肺的人。那心肠恶毒得怕是心肝脾肺肾都是黑的。”

    “你闭嘴!”江烟儿忍无可忍。

    顾秋实呵呵:“我偏要说,在你未婚夫登门求夫人做媒的那天下午,东家去找我了……”

    贾奎文使得这个招,江烟儿从头到尾都知情。眼看顾秋实要说出实话,她吓得魂飞魄散:“我去准备礼物,立即就还!”

    语罢,飞快跑走。

    跑到门口,刚好撞到了这两天恩爱有加的夫妻二人。

    “夫人!”江烟儿立即低下头,又轻声喊,“东家!”

    听到这唤人的顺序,云氏心下冷笑。

    还说这二人没有苟且,她是绝对不相信的。做了半辈子的生意,每天迎来送往,云氏看不透人心,但是却懂得人情世故。

    比如这人在招呼面前的一群客人的时候,下意识就会把和自己相熟的放在后面,因为熟人不会计较礼数,越熟就越靠后。

    江烟儿先喊的她……岂不是表明她在夫妻二人之间与贾奎文更熟悉?

    对上云氏的眉眼,江烟儿心下一惊,夫妻俩堵着门口,她想出也出不去,干脆低下了头,想到什么,急忙送上两包喜糖。

    “夫人,我定亲了,还要多谢您做媒,这是喜糖。回头我会让猴四准备谢媒礼……”

    云氏半真半假玩笑道:“我这人活了半辈子,还没给人做过媒呢,不过凡事都有第一回,帮你做媒,我是求之不得。”

    江烟儿不敢抬头去看贾奎文,心中满是苦水。

    贾奎文也不敢对她另眼相待,看出来了江烟儿的为难和尴尬,有意帮她解围。

    “糖我们收了,恭喜你啊。”

    云氏忽然扭头,看向身边男人。

    贾奎文被她看得心虚,正想解释他会这么说是因为门口不能堵太久,就听见妻子道:“再说一遍,把我的那一份也说了。”

    闻言,贾奎文愣住,反应过来后,笑道:“糖夫人收了……”

    云氏自己也不想杵在门口惹人议论,打断道:“我让你说的是后面那句。”

    贾奎文愕然:“恭喜你?”

    云氏颔首:“对了,多说几遍。烟儿在酒楼里干了好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这个人不讲道理,但别人的对我的好,我都会放在心上。只是我记性不太好,回头烟儿成亲时,记得提醒我一声,到时咱们一起登门贺喜,亲自给她送嫁!”

    贾奎文:“……”

    “好的。”

    闻言,云氏瞅他一眼,眉眼间嘲讽之色愈发浓厚,轻嗤了一声,忽然道:“既然你当初让明朗去门口跪三天,那你后来的未婚夫总不能比明朗的礼数还少,跪五天吧。”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好奇地问顾秋实,“当初你跪着,期间有没有吃饭喝水?”

    顾秋实知道她在刻意为难猴四……这世上没有让人平白吃苦的道理,为了猴四,也就是为难贾奎文。摇头道:“没吃没喝,有人劝我,我也没起来。直到跪晕过去,其实除了跪之外,江家还要求了五个四,就是每一次登门四匹料子……”

    他掰着手指细数,云氏哈哈大笑:“江家姑娘可真金贵,既然长辈有要求,回头我会让猴四照办,至于聘礼……平时的礼物都送得这么厚,自然也不能太少。就二十两吧。”

    第245章 伙计 十六

    银子谁不想要?

    江烟儿怀着身孕, 身份还不能过明路,特别希望能手捏着几十两银子傍身。但她心里很清楚,猴四就是一个二十多岁都还没有娶媳妇的无赖混混, 江烟儿以前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声,这两日做了未婚夫妻,她才算是对这个男人有了几分了解,二人坐在一起吃过一次饭, 江烟儿就听说,猴四自己从来不干活,都是问家里年迈的长辈要银子花, 他娘身子不太好, 爹还是个瘸子,这两人养自己都艰难,还要努力省钱给儿子花。

    这样的猴四, 绝对不可能拿出这么多的礼物和银子。多半是不会答应夫人这些离谱的要求。

    当然了,猴四必须要娶她, 这东西必须出……最后, 很大可能是贾奎文出这笔银子。

    猴四拿不出来, 贾奎文可不一定。江烟儿垂下眼眸:“夫人,您说笑了,他们家拿不出的!”

    “如果不拿, 那就是诚意不够。这门亲不结也罢。”云氏呵呵,“我做媒都是偏帮女方,说难听点,我和猴四之前都不认识, 而你帮我干了好几年的活。他要敢对不起你,我绝对不能容忍。”

    她扭头, 喊了一位大娘:“表嫂,麻烦你跑一趟何家带一下话。”

    贾奎文脸色早就变了,但这件事情是细论起来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他要是跳出来阻止,一定会被夫人怀疑。

    他不认为夫人已经打消了对他的疑虑,只是看在女儿即将成亲的份上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如今能做的,就是无条件的站在夫人这一边,离江烟儿越远越好。这样的情形下,他似乎除了捏着鼻子悄悄出这笔银子之外,再无其他的办法。

    江烟儿看见他脸色不太对,鼓起勇气道:“夫人,不要为难何家,我已经有了猴四的孩子,要是太闹腾,会让他们家对我不喜,以后嫁进去了日子也不好过。”

    “胡扯!”云氏一拍桌子,“姑娘金贵,你愿意为他未婚先孕,他更该珍惜你才是。自己不知道就算了,有我提醒了还不打算对你好,那这亲不成也罢。至于孩子……落了他!管怀不管生养的男人,不配有儿女,只配断子绝孙。”

    江烟儿:“……”

    贾奎文:“……”

    他怀疑夫人话里有话,在含沙射影。

    云氏并没有放过身边男人,见他不吭气,问:“夫君,你觉得如何?”

    贾奎文觉得不如何,但他不能生气,只能附和:“夫人说得对。”

    “呐,夫君都赞同。”云氏振振有词,“烟儿,猴四若是胆敢拒绝,你就及时止损,落胎改嫁!这还没嫁进去就不拿你当一回事,敢对你甩脸子,以后嫁进去了还得了?不如趁早改嫁,选一个合适的良人。不嫁只毁半辈子,嫁了会被毁掉一辈子。”

    江烟儿苦笑:“夫人,烟儿认命了!”

    “我不许你认命。”云氏把她拉住,“先别走,今天把这件事情敲定了再说,我也不是每天都有空,刚好今儿想起来了,那必须让猴四答应!三书六礼一样不能少,婚期太急,那就送密一些,一天送一样只需要六天,现在到月底,还有半个月呢,足够了!”

    贾奎文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他发觉自己要完蛋。

    因为他私房银子压根没有这么多。

    更何况,他答应了张明朗要帮忙养张家长辈,还承诺了租院子。虽说他暂时装傻不提这茬,但多半赖不掉。

    如果张明朗找来……他哪里敢不给?

    这边也要银子,那边也要,他私底下藏起来的那点银子连零头都不够?

    “夫君?”云氏一脸疑惑,“你怎么不高兴?舍不得烟儿么?”

    贾奎文吓一跳,连连否认:“没有没有,我在想进货的事呢。”

    现在他担心的是猴四不知内情,以为江家讹人,会张口就骂。毕竟,除了镇上特别富裕的那几户人家,没人嫁女儿敢这样张嘴。

    他一直悬着一颗心,结果那边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答应了,证明猴四还是个不错的人。值得嫁!”

    江氏夸赞了一句,拿着两包花生酥糖上楼,“夫君,你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贾奎文回过神,忙不迭跟上去。

    “什么事?”

    云氏拉着他进了阁楼,问:“闺女就要出嫁,你这个当爹的不表示一下吗?”

    贾奎文有些不明白这话:“那么多的嫁妆,还要表示什么?”

    云彩的嫁妆确实不少,毕竟云家在镇上,云彩算是高攀,夫妻俩怕她嫁到廖家后被人看不起,几乎陪上了八成身家,剩下来的那点银子,是想着云彩生了孩子之后夫妻俩不能不表示才特意留的。

    几乎把云家多年积攒下来的钱财全部都送了出去,还要表示……贾奎文只能搭上一身血肉了。

    “夫人,咱们虽然只有一个女儿,该把所有东西都给她,但我们也要为自己考虑,彩儿说是每年都会回来住半年,可这只是嘴上说,以后她要是不回,随便找点借口,难道咱们还能把人追回来?”

    云氏似笑非笑:“我的意思是,你这个当爹的自己出钱给她准备一点东西,也是给她留个念想。”

    贾奎文一脸茫然:“夫人想让我准备什么?我这个人直肠子,不知道什么样的东西才算是念想。”

    依他的意思,直接去街上的小摊上选一个编出来的手环就行。

    但是,廖家富贵,这样的东西肯定是送不出手的,关键是贵的他买不起。于是他干脆直接问。

    “我看过了,镇上的首饰铺子新来了一个镀金项圈,听说是大师傅闲暇时随便做的,特别精致,要卖十五两银子,你去买了吧。”

    贾奎文:“……”

    杀了他算了!

    他都想一头碰死,但还是捏着鼻子将东西取了回来,看到东西后,他更是觉得不值。

    这玩意儿不是金银,甚至不是铜,就是铁。

    会生锈的那种。

    难怪卖不出去!

    云氏看着项圈,笑吟吟问:“夫君,我感觉这东西很适合咱们闺女,你觉得呢?”

    换作平时,贾奎文还会鼓起勇气据理力争,此时真的不敢。尤其他怀疑夫人在故意折腾自己,故意让他心疼银子,勉强扯出了一抹笑:“好看的,夫人喜欢就好。”

    安抚完云氏,贾奎文狼狈地逃出了阁楼,他怕自己再留下去,会与妻子吵起来,最后功亏一篑。

    刚刚下楼,就看见楼梯旁杵着一人。

    顾秋实笑吟吟:“东家,之前你答应过我的租金,能付了吗?”

    贾奎文:“……”他就知道!

    他不敢不给这个钱,掏了二两银子递过去:“行了么?”

    顾秋实接过银子,笑道:“本来我是不急着要这个钱的,只是刚刚在后门处,猴四来找您了。别人不清楚,我可是知道的……再这样下去,您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挖,所以,银子我先取了。东家快去一趟吧,我看他脾气不太好的样子,要是等久了他闹起来,东家大概要倒霉。”

    贾奎文一脸麻木:“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幸灾乐祸的语气?我感觉你在笑话我似的。”

    顾秋实一本正经:“你没感觉错,我就是在笑话你。”

    “那我错了吗?我只是想有一个儿子传宗接代而已,你也是男人,该理解我才对。”贾奎文叹气。

    顾秋实笑了:“我认为,从您答应做赘婿的那一天起,就不该有这种念头了。当然了,每个人想法不同,选择也不同,您觉得是对的,那就是对的吧。容我提醒一句,后门真的要闹起来了,你最好快点。”

    贾奎文:“……”

    第246章 伙计 十七

    猴四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 不是贾奎文不想找懂事一点的人来帮忙,实在是时间紧迫,加上一般人不愿意干这种事, 他找到猴四敲定此事,还觉得事情顺利,心里挺庆幸来着。

    贾奎文不敢怠慢,飞快奔到了后门之外。猴四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见他出现,立即迎上来。

    “什么事这么急?”贾奎文明知故问。

    猴四左右看了看,看周围无人, 才道:“之前你说过, 不管媒人提什么样的条件都让我答应下来,可是今天媒人提的那些着实有点离谱,全部算下来要花不少银子。并且, 明天就得上门送第一回礼物,你得赶紧拿银子!对了, 我不能白跑, 女人是你的, 儿子是你的,我纯属帮忙……你送多少礼物给烟儿,就得拿多少给我。我算一算, 明天送四两银子差不多,你至少要拿八两,下一次也是八两!”

    贾奎文眼前一黑。

    云家酒楼在镇上的生意很好,可是镇上的人就这么多, 愿意到酒楼来吃饭的也就那些人。这生意无论做得多好,一年也只能赚到那么多钱。

    酒楼每个月的盈利大概有十多两, 贾奎文一年能悄悄攒下来八两就不错了……不是不可以拿更多,而是他觉得细水长流,不被云氏发现最要紧。

    成亲这些年,他私底下要补贴爹娘,还要走亲戚……云氏看不起贾家的亲戚,不愿意费心思维护亲戚之间的来往,其实那些穷亲戚并不能帮上贾奎文的忙,来不来往都一样。但是,贾家夫妻不愿意和他们生份。

    用夫妻俩的话说,他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出息的儿子,如果不和亲戚来往,那等于锦衣夜行。贾奎文为人子,手头有些闲钱,也愿意让爹娘满足心愿。

    这么多年下来,他攒下来的银子只有六十多两,但是和江烟儿在一起后,他私底下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加上最近这些日子糟蹋的,他手头只剩下二十两不到。

    照云氏的安排,这些银子拿来买礼物都不够,更别提下聘礼了。

    “猴四,你帮我的忙,我可没有亏待你。一年给你十两银子呢,做人不要太贪了,小心鸡飞蛋打!”

    猴四长年无所事事,就在镇上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他胆子很大,脸皮也厚,有被偷的人家找上门来,哪怕有人证物证,他也能咬紧牙关死不承认,一般人压根吓不住他。

    此时他捏着贾奎文的把柄,就更不怕了,呵呵道:“我不觉得自己贪啊,要不然这样好了,夫人也在,我们去找她评评理?”

    贾奎文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浑身都冷飕飕的,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闹到夫人面前的,他咽了咽口水,提议:“现在我手头有些紧,你说的这些酬劳,我也会给你。但得等一等。”

    “我还是去找夫人吧。”猴四说着,作势就要往酒楼里钻。

    贾奎文急忙把人拦住,他一整天不做什么事,久而久之,身上没有力气,动作也不够灵敏,拦得手忙脚乱,恰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问。

    “你们在打架?”

    熟悉的女声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疑惑,贾奎文听到后,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回过头,脸上神情僵硬无比:“夫人怎么来了?”

    云氏看向猴四:“那个礼物是我提的,跟他没有关系,你要是觉得不满,不要找他的麻烦,直接来找我。”

    贾奎文心中惶恐不已,就怕猴四乱说话,咬牙低声道:“我答应你,一个时辰之后过来取银子就是!”

    猴四心满意足,他撒谎成性,张口就来:“夫人,我是想个您请安,感谢您帮忙做大媒,东家不让,说是您在休息……我来都来了,就想隔着门感谢一下您。多谢夫人帮我,回头我一定备一份丰厚的谢媒礼送上。”

    云氏乐了:“不用客气,以后对你媳妇好点。”

    “一定一定。”猴四点头哈腰,很快退走。

    看着他消失在小巷尽头,贾奎文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已经湿透,他还想硬着头皮描补几句。却见云氏根本不听他的话,直接进了厨房。

    看这样子,应该是没怀疑他。

    贾奎文回到阁楼,坐下来后为银子发愁的同时,感觉自己再被吓两次,不被吓死,也要被吓出病来。

    稍晚一些的时候,贾奎文在约定好的时辰将银子给了猴四。

    顾秋实晚上回到家中,张家夫妻都在厨房,因为要烧火炖肉,他们现在每天都要在厨房坐上一两个时辰。

    今日的张家夫妻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见儿子回来,张母欲言又止。

    顾秋实洗了一把脸,随口问:“娘,出什么事了?”

    “江烟儿今天去买菜,遇上咱们了,说是你跟戴大厨学的手艺不能私自在外摆摊。”张父叹口气,“为这,本来蒋家酒楼要定我们家的肉,我都没敢答应。他们一天要三十斤呢。”

    “答应啊,为什么不答应?”顾秋实强调,“这卤肉我不是跟大厨学的,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方子。再说,戴大厨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他有没有教我这个,自己心里清楚,不会上门找我们麻烦的。”

    张母眉头紧皱:“当时我也这么说,可是烟儿说了,你到酒楼才几岁,不会做菜,会琢磨出卤肉方子,也是戴大厨的功劳。我们害怕东家夫人找你麻烦……万一她要追回这张方子怎么办?”

    夫妻俩愁的不光是不能做蒋家酒楼的生意,而是害怕被云家酒楼把方子也抽走,以后他们再不能卖肉。

    村里的地已经租出去了,若是不能卖肉……夫妻俩暂时想不到其他的生意来做。

    好不容易做上了路,每天都有钱赚,夫妻俩实在是舍不得放弃这门生意。

    顾秋实心知不能怪张家夫妻想太多,他们前面半生都在村里,没见过世面,任何一点小事都能让他们寝食难安。

    “不会的。”顾秋实安抚道:“江烟儿没安好心,她是故意吓唬你们。像这种话,她就不敢拿到我们面前来说,那女人恶毒得很,以后你们看见她,只当看不见,也不要做她的生意。”

    张父赞同:“我也说了不要做她的生意,但是你娘怕事情闹大,让外人以为我们不好相处,之后会不再来买肉。”

    “我卖了一点儿给她。”张母小心翼翼,“明朗,我听你的,以后再也不卖给她了。”

    顾秋实已经拿了碗筷:“我们家也不是太缺钱,做不做她的生意都不要紧。主要是我怕……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是东家的,又那么恨我,我怕她不想生这个孩子后将落胎之事赖我身上。”

    听到这话,张母彻底被吓住,连连保证:“我以后再不跟她说话,再也不搭理她了。”

    *

    江烟儿即将嫁入镇上,对于大河村的人来说并不意外,因为这个姑娘长得不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像是村里的媳妇。

    云氏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有意辞掉张明朗,最近已经新找了两个年轻人放在厨房里打杂……说白了,就是想让他们顶掉张明朗的位置。

    顾秋实本来就是要离开的,也没打算在这里做一辈子,反而是那两人小心翼翼,生怕被他针对。

    这一日,管事来叫顾秋实去乡下取鸡蛋。

    酒楼里每天都要用不少鸡蛋,但是这玩意儿没那么好买,主要是酒楼舍不得出高价,就只能在各个村里让人帮着收。

    村里的妇人不需要多少工钱就愿意帮忙,但是,也因为没有多少好处,她们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自家的活计上,不太愿意主动把鸡蛋送到镇上。

    这时候就需要有人去取,但是酒楼做生意,食材特别要紧,不是知根知底之人,不敢让人碰这些。

    于酒楼中的伙计而言,跑到乡下去取鸡蛋就跟玩儿似的,回来得慢一点,随便找个借口就糊弄过去了。

    顾秋实自己也挺愿意,不光要去小河村,还要去大河村。

    张家夫妻做了几天的生意,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在这个偏僻贫穷的小地方,能够赚钱的人,众人都觉得有本事。小河村里的众人看到他,比以前要热情许多。

    顾秋实无意和他们拉近关系,原先针对过张家夫妻的人中,就数钱家最厉害。顾秋实也只需要针对这一户人家就行了。

    不过,听说钱家最近闹得不可开交。

    久病床前无孝子。钱老头断了腿,大夫让他卧床修养,但是家里的人都忙地里的活儿,没有时时刻刻守着他,他又不想尿床上,便试图起身自己去茅房。

    结果,他年纪大了,一条腿又不方便,连门都没有走出去就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有点不是地方,另一条腿的大腿骨也断了。这一次,他想勉强起身也不能,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并且,他接骨还花了不少钱。

    当然了,顾秋实动手打断他小腿的时候给了一两银子,在这村里,一两银子还是很经花的,接两条腿都足够。可问题是,这银子当时拿回来就已经被钱老头的大儿子拿走,大儿媳妇承诺过会照顾好他。开始几天还行,后来就没什么耐心,等到钱老头把另一条腿也摔断,大儿子媳妇彻底撂挑子不干,收拾东西回娘家了。

    “没人管,身上都臭了。”

    “别说身上,就是那个院子都不太好闻。”

    “大娘想要帮他收拾,结果着凉了,自己都需要人照顾,哪里还能帮他?据说说小儿媳妇刚才也收拾东西跑了,夫妻俩这会儿正在院子里骂她们不是人呢。”

    第247章 伙计 十八

    钱家夫妻挺惨的, 顾秋实拿鸡蛋的时候,听到众人说起他们的遭遇,心情特别好。老来无依, 现在不倒霉,以后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

    他没有多停留,转而去了大河村。

    张明朗和大河村的人不太相熟,他拢共也没有来过几次, 最熟的是江家人,其次就是孙大娘。

    值得一提的是,帮酒楼收鸡蛋的就是江家。

    哪怕帮忙收鸡蛋没有多少酬劳, 但这银子不拿白不拿, 本身这鸡蛋也是想要卖鸡蛋的人主动送到家里来,并且由酒楼的人亲自登门收走,自家不费多少心思。

    顾秋实刚到孙大娘门口, 就看见门口坐着不少人。

    最近天气不错,孙大娘年纪大了, 干不动地里的活儿, 她手里拿着一块布, 正在给孩子做襁褓,这是帮村里其他人做的,没有酬劳, 只看别人家愿不愿意给谢礼。

    “大娘,好着呢?”

    顾秋实笑吟吟问。

    孙大娘听到这声音后,抬头认出来是他,顿时眉开眼笑:“明朗?哎呦, 稀客啊,你怎么来了?”

    确实是稀客, 都不是大河村的女婿,来村里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我来□□酒楼取鸡蛋呢。”顾秋实又笑着看向围在孙大娘身边的众人,“大家都闲着呢?”

    江母也在人群之中,原先她不知道女儿在镇上干的那些事情,刻意为难过张明朗,此时看到人,她有些不好意思,便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听到人来取鸡蛋的,也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便主动起身去开门。

    “鸡蛋在屋内,我帮你拿,就是有点多,你来帮帮忙吧。”

    帮忙是顺便的,主要是江母有私心……养出了未婚先孕的女儿,这件事情要是在村里传开,江家会被人笑话。原先面对张明朗时的高姿态更是会被人拿出来冷嘲热讽。

    顾秋实不愿意进她的院子:“我就站在这里等,别让猴四想多了才好。话说,夫人让他来跪,他没来吗?”

    猴四好吃懒做,不愿意做工赚钱。让他到这里来跪上五天,期间不吃不喝,他一听就回绝了。如果真要让他来,不给十两以上的银子,他绝对不干。

    江母面色僵硬,她知道,如果东家夫人让猴四来,多半真会有这事发生。

    说实话,她很不愿意跟现在的未来女婿多来往,恨不能立刻就到大喜之日把女儿赶紧送走。

    送走了,就少了暴露女儿未婚先孕的风险。

    这件事情要是让人知道,不得了啊!

    “没听说呢。”江母想说自家不是那种苛刻的人,不需要未来女婿到门口来跪。可是面前之人实实在在跪过三天,江家人始终没有出面把人请进门……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绝此事。

    两人站的位置离人群有点远,江母想着,跟一个捏着自家把柄的人交恶实在有益无害,冤家宜解不宜结,她勉强笑道:“明朗,原先我是真的挺看好你的,也愿意把女儿交给你,只是我不知道烟儿私底下做了那些事。对不住哈!”

    “你们确实对不起我,不过呢,我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要是把人娶进门才知道江烟儿有了东家的孩子,或者我一辈子都不知道,那才是倒了大霉。”顾秋实语气淡淡。

    被人当面奚落,江母脸色挂不住,她只有这一个女儿,但是还有儿子,在儿女之间,她最在乎的当然是家里的小儿子,她很怕女儿未婚先孕这件事情在村里传开,归根结底也是怕影响了自家的脸面和儿子的婚事。

    “烟儿离家好几年,出门的时候真的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是在外头学坏的。”不是江家不会教孩子。

    顾秋实催促:“鸡蛋。”

    江母面色尴尬,飞快进门端了一箩筐。顾秋实将鸡蛋送上牛车时,还有年轻人过来帮忙。

    顾秋实冲他们道了谢,又看向江母:“等到烟儿成亲那天,我还会来。”

    闻言,江母头皮一炸。

    来做什么?

    可别当着江家亲戚友人的面乱说话才好。

    “我知道你们酒楼很忙,不用这么客气的。”

    顾秋实笑了:“你误会了,是我们东家夫人,她知道江烟儿成亲,特意关门半天,做了中午的生意后,就带所有的伙计登门送嫁。”

    江母一脸茫然,这是为什么?

    东家夫人这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

    她忽然觉得,放任女儿住在镇上不是个好主意,出了事情都不太好商量。不行,这件事情得找女儿问个清楚。

    走路去镇上,特别耽误时间,江母心里有事,恨不能立刻出现在女儿面前,目光一转,看到了装鸡蛋的牛车:“明朗,我有点事想去镇上,带我一程可好?”

    顾秋实似笑非笑:“好啊。”

    江母正想回去换衣,就听他道:“不白带哦。”

    闻言,江母气急,张明朗这也忒不给她面子了。不过这时候也找不到其他的牛车,咬牙切齿地答应:“好!你等我一等!”

    顾秋实强调:“你要多久?太久的话我不等哦。”

    “很快!”江母慌慌张张,一边换衣裳,一边把事情告诉了婆婆。

    江大娘认为,自己也得去一趟,如果东家夫人知道孙女腹中血脉的身世,成亲那天带着这么多人上门,绝对要闹事。江家不止江烟儿一个女儿,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我跟你一起。”

    江母无奈:“娘,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要付车资的。”

    “跟咱们家名声比起来,那点银子算什么?”江大娘拍了她一下。

    婆媳俩坐上了牛车,一路上好几次都想要和顾秋实说话,不过,顾秋实假装没听见,根本不搭理她们。

    见张明朗没有要和自家和解的模样,婆媳二人脸色都很不好。江烟儿孩子的身世要是传出去一字半句,怎么得了?

    江大娘年长,看事情比较透彻。她认为这个孩子不能生!

    现在瞒住了,以后也多半会传开。这世上,有两个人知道的事情就已经不能算作秘密,总之只要留下这个孩子,自家早晚沦为别人的笑柄。

    到了镇上,江母故意递了一把铜板,她以为张明朗只是说气话,不会接这个钱,没想到张明朗还真的接了,然后目不斜视赶车离开。

    顾秋实没有立刻回酒楼,而是先回了一趟家。

    *

    江家婆媳现在还不知道江烟儿的落脚地,只知道猴四的家,她们也不好意思去别的地方打听询问,就怕听到一些自己不想听到的传言。

    猴四的家人以为他真的在外头寻了一个不错的儿媳妇,听到是江家婆媳到了,立即把人引进门,还咋咋呼呼要去买菜做饭。

    婆媳俩哪里好意思?

    连连推辞,得到了江烟儿的落脚地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江烟儿现在独自住一个院子,还有一个大娘给她做饭,别提有多惬意,听到敲门声传来,她还以为是贾奎文,欢喜地跑去开门,看到门口的二人,她愣了一下。

    “奶,娘,你们怎么来了?”

    江大娘没好气地挤了进去:“来了肯定是有事的。你这个脑子,那门口是说事的地方吗?让人听去了一字半句,你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语气里满满都是对孙女的嫌弃。没有人愿意被嫌弃,且江烟儿一直挺自傲的。村里那么多的姑娘,也只有她彻底摆脱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奶,我也不想这样,但……这孩子来了,人家才会真正把我放在心里。”

    说到这里,她伸手摸了摸肚子,满脸的得意。

    江大娘来的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面色沉沉道:“这个孩子最好是别生。不管你嫁给谁,未婚先孕始终是一件让人诟病的事。若这孩子平安落了地,你这一辈子都会被人看不起。”

    江烟儿惊呆了。

    “奶,你在胡说什么?我能有这个孩子已经是运气了,想再有下一个……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的命。”

    江母叹口气:“烟儿,你这条路很难走啊。娘还是希望你在村里找一个踏实的后生,过安宁的日子。”

    “在你们眼里,我就只配嫁给村上那些庄稼汉。天天背着孩子洗衣做饭下地干活,累得要死要活还填不饱肚子。”江烟儿情绪激动无比,“我日子过得苦苦兮兮,你们也能少操心,是不是?”

    江母没想到女儿会这样生气,辩解道:“我是真心为了你好。”

    “日子是我自己的。”江烟儿不耐烦地一挥手,“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就想过富裕的日子,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定会认祖归宗,就算我不能做贾家妇,孩子长大了不会不管我!”

    第248章 伙计 十九

    江大娘看着执迷不悟的孙女, 心知自己再劝她也听不进去,心里无比失望。最后还是强调了一句:“但是等孩子长大这十几年里,你的名声已经没有了, 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人在年纪稍微大点之后,生老病死就会看得特别淡,江大娘还想说的一句话是,人在今天都不知道明天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孙女如何能笃定自己能活到十几年后?

    不过,看到孙女那不耐烦的眉眼,她心知, 自己说得再多, 孙女都听不下去。

    江母生怕祖孙二人吵起来,她身为儿媳,又不好说婆婆的不是, 忙接过话头:“今天张明朗去村里拿鸡蛋,说你未婚夫会到我们家门口去跪五天五夜, 有这回事吗?”

    提及此事, 江烟儿有些得意:“有啊!就让他去跪, 也好让人知道,我江烟儿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江母:“……”

    “万一闹大了,让人知道你怀的是东家的孩子怎么办?还有, 听说你出嫁那天,酒楼里的所有人都会去送嫁……咱们家院子破成那样,让你们东家看见会怎么想?再说,东家夫人会不会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说出你腹中孩子的身世?”

    江烟儿听到母亲这一连串的问话, 忍不住皱起眉来:“娘,你这胆子也太小了。夫人根本就不知道我肚子里孩子的亲爹是谁, 她怎么会乱说?不过是以为我和东家有关系,要亲眼看见我出嫁才放心罢了。你们不要多想,安心筹备婚事……嫁妆不用准备太多,反正何家也不是我真正的夫家,我要把银子留着傍身。”

    婆媳俩听到她这么说,提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下。

    *

    张家夫妻的生意越来越好,每天要卖四锅肉,两人待在厨房的时间太久,顾秋实又找了人重新打了两个灶,几锅同时一起煮。这才让二人轻松了些。

    夫妻俩赚到了银子,也舍不得儿子在酒楼里被人呼来喝去。便想找机会跟儿子商量辞工的事,只是,儿子在酒楼干了多年,与东家之间生了矛盾还待着……多半是对酒楼有感情。

    两人决定婉转一些,这一日吃晚饭的时候,张母试探着道:“明朗,东家最近有没有针对你?”

    顾秋实随口道:“没有,他日子过得一地鸡毛,没空找我麻烦。不过,等到他女儿嫁了人后,大概会出手对付我。”

    张父忙道:“那你在那之前赶紧回家吧,以后我们不要他的银子……反正咱们家卖肉也能衣食无忧,不要再跟那种烂人纠缠了。”

    “好!”顾秋实一口答应下来。

    最近贾奎文忙得团团转,他手头的银子在两天之后就花得精光。猴四那个贪得无厌的性子,因为去江家门口跪五天这件事情问他要二十两银子,如果不给,他就把真相告诉云氏。

    贾奎文再不愿意给这笔银子,也只能接受他的威胁。

    正常人手头没有银子,第一个想法就是去借。贾奎文也一样,只是,他是村里的人,因为给云家做了女婿所以才搬到镇上住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里,他很少回村,村里的那些邻居他都好些不认识了。

    且不说他和村里人的关系没到能借钱这么亲近的份上,村里人也没钱借给他。至于镇上的亲戚友人……他能认识这些人,全都是因为妻子。

    简单来说,认识他的人,跟云氏也熟悉!

    这样的情形下,如果他跑去找那些人借钱,万一那些人转头就告诉了云氏怎么办?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去赌坊借利钱比较方便……只需要问一个人借就行,如果朝亲戚友人开口,一个人的银子绝对不够,他大概得借好几个人,知道的人越多,云氏得知的可能就越大……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让云氏知道的,否则,他没法儿解释。

    一转眼,到了江烟儿婚期的头一日。

    江烟儿已经搬回了江家备家,猴四那个院子装扮得光鲜亮丽,晚上了还有喜乐之声传来。

    关于贾奎文跑去借钱的事,顾秋实看在眼里,眼瞅着戴大厨不知,他还好心告知。

    戴大厨惊讶不已:“贾奎文跑去借了五十两银子的利钱?他借这么多银子作甚?”

    顾秋实摇头:“不知道是不是酒楼生意出了问题了。”

    戴大厨心知不是。

    他是酒楼里的大厨,算起来也是伙计之一,但实则他和其他的伙计还是不一样的。比如,这些菜进价多少,他能知道个大概,而每一样菜的卖价是他和妹妹一起定的。

    酒楼生意这么好,不可能不赚钱。

    戴大厨坐不住,眼瞅着有点空闲,立即就上了楼。他说是云氏的表哥,小时候情同兄妹,但如今各有各的家,他已经是做了祖父的人,之前说了那些话,夫妻俩如今看着蜜里调油……虽然妹妹说了只是应付贾奎文,但他也不知道妹妹说的是不是真的。

    云氏看见表哥进门后不说话,但又满脸写着有事要说的模样,笑道:“表哥,什么事?”

    戴大厨欲言又止:“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夫妻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困难?”

    云氏疑惑:“表哥为何这样问?”

    “我听说贾奎文借了五十两利钱。”戴大厨压低声音,“表妹,你要是遇上难事,千万先告诉我。我家里没有五十两那么多,只能帮你凑齐一半。但我给的只需要还本金,不用利钱。”

    云氏在听到表哥说的第一句话后就展颜了:“表哥,这件事情我知道,其实算是我一力促成。”

    她故意让江烟儿朝未婚夫狮子大开口,说到底就是想让贾奎文欠债。

    只有贾奎文欠了债,离开她之后才没好日子过。

    戴大厨:“……”

    “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们还是夫妻呀。他欠就是你欠,回头那些人来找你的麻烦怎么办?”

    “不会。”云氏摆摆手,“我已经跟那边打过招呼了,贾家乡下还有几亩地,算起来有十多两,不少了。”

    戴大厨算不明白这个账:“十几两,可能刚好够利钱,剩下的怎么办?”

    云氏一脸莫名其妙:“江烟儿拿走了啊,她还出来不就好了?”

    戴大厨哑然,五十两银子不是取出来直接给江烟儿,而是用来给她成亲,这其中请迎亲队伍还有亲戚友人吃吃喝喝,这些是拿不回来了的。再有,成亲买的东西拿去退,那是要折价的,有些甚至退不掉。

    不过,妹妹本来也是为了折腾那两人,大概是故意的。

    只要妹妹不吃亏,其他的事情他不想多管。

    “明天真的关门去送嫁?”

    云氏笑吟吟:“当然!江烟儿敢抢我男人,贾奎文居然敢私底下给她花那么多银子,我要让她名声尽毁!”

    翌日中午,送走了客人之后,云氏还真的按照原先说好的那样把酒楼的大门关上,带上所有的伙计去江家送嫁。

    顾秋实也在其中。

    上辈子张明朗成亲那日,贾奎文夫妻同样到场,那时他还以为这二人是看重自己,现在想来,多半是云氏发现了贾奎文和江烟儿之间的那些事,特意来看着她出嫁才放心。

    后来贾奎文夫妻俩没有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多半是云氏被糊弄住了。

    江家特别热闹,整个大河村所有的人都到江家来帮忙,酒楼众人的出现,更是让江家得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也是因为酒楼众人要来送嫁,本来中午之前就该出阁的江烟儿拖到了中午之后。他们到了不久,迎亲队伍也到了。

    锣鼓喧天,特别热闹,院子里挤挤攘攘,站不下的人都挤到了外面的路上。

    江烟儿的嫁妆不多,只是一套家具,还有几床被子和她的四时衣衫。云氏看到那些东西,特别失望:“收了这么多的聘礼,怎么没有多准备点嫁妆呢?”

    江母特别尴尬:“何家院子小,准备多了也放不下。”

    云氏被说服了,很快到了出阁的时辰。江烟儿一身大红嫁衣戴着盖头被人扶出了门,走到院子里拜别双亲长辈。

    这也是女子出阁时最热闹的时候,因为办喜事的时候有一个专门的管事,他会协助媒人把即将出嫁这位姑娘的姑母舅舅全部喊过来,姑娘一跪,长辈是要给红封的。

    所有人都往里挤,就想看看亲戚们各给了多少,东家夫人私底下找到了管事,表明自己也会给江烟儿红封。

    于是,在江烟儿拜别了双亲祖母还有舅舅后,管事扬声道:“烟儿,这是酒楼的东家夫人,她那么照顾你,还帮你说媒,今儿还愿意送你出嫁,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你得感谢一下。”

    摆蒲团的人将东西挪到了云氏面前,江烟儿顺势一跪。

    因为母亲和祖母经常念叨说东家夫人可能会当着所有亲戚友人的面拆穿她,她虽觉得不可能,可是听得多了,她心里也挺紧张。只希望云氏赶紧给了红封她好出门。

    “多谢夫人。”

    各人是各人的脾气,有些人在这样的场合喜欢多说几句,会嘱咐新人日后夫妻和睦孝顺父母多回娘家看看之类的话。但也有些人会不好意思,隔着老远将红封一递了事。

    江烟儿希望东家夫人是后者,但事与愿违,红封被云氏捏在手中,始终不肯递。

    这模样,明显是有话要说。

    随着云氏沉默的时间愈久,新嫁娘久久未起身,喧闹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有人窃窃私语,到后来连小声说话的人都没了,院子里越来越安静,刚才的喜庆荡然无存。

    第249章 伙计 二十

    事情不对!

    猴四在这门婚事上得了不少的好处, 他心知贾奎文愿意给那么多银子,都是想让婚事一切顺利,察觉到不对劲后, 他回头看向带来的唢呐:“吹起来啊,老子请你们来,可不是让你们歇气的。”

    唢呐立即响起,云氏终于出声:“还是先停一停, 我有几句话要说。”

    江烟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哪怕抱着事情早晚会暴露的想法,她还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这一切, 鼓起勇气道:“夫人, 我如今有了身孕,等我生下孩子,还想回酒楼继续干, 您有什么话,那时候再说也一样。反正以后我也住在镇上, 不上工也会过去探望您, 来日方长嘛, 不急在这一时。”

    媒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大喜之日真是闹出这种事, 会砸她的招牌。哪怕闹出麻烦不关媒人的事……但是其他人不管这么多。他们只记得,她李大花做的媒没成!

    媒人是她赖以生存的饭碗,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把这碗给砸了。于是,她笑吟吟开口:“夫人, 您看……再耽搁就要误了吉时,本来今儿为了等你们就拖了好久……”

    云氏终于出声, 打断她道:“江何两家之所以愿意等我们,那是因为这门婚事完全是我们出钱办的。包括江烟儿的聘礼和嫁衣,还有嫁妆和迎亲队伍,甚至是一会儿送出来答谢宾客的饭菜,都是我们出的。”

    贾奎文只觉头皮发麻,立刻上前扯了一把妻子,压低声音道:“别乱说,你什么时候出这个钱了?这明明就是何家出的银子。”

    云氏似笑非笑:“何家一个瘸腿,一个有病,猴四是个名声你比我清楚。他们家能办出这么体面的喜事,还能拿二三十两银子做聘礼,鬼都不信!贾奎文,你不要拿我当傻子。”

    她看向众人,伸手一指地上的江烟儿:“大家都知道她是因为有了孩子才不得不嫁人,但是却没人知道,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是我夫君的血脉。”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村里人虽然嘴碎,偶尔也会无中生有,编造一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但是,江烟儿做的这些事……众人是编都不敢这么编。

    江家慌了。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江大娘立刻上前一步,板着脸道:“东家夫人,我们一家人都很感激您这么多年以来对烟儿的照顾,但是,您不能因为烟儿做事不尽心就这么毁她名声……”

    事到如今,想要洗清孙女的名声已经不可能,只希望最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外人不清楚江烟儿腹中孩子是谁的血脉就行。

    云氏呵呵,扭头看向贾奎文:“当初你娶我的时候,承诺过此生对我一心一意,再不碰其他女人。但是你没有做到,今儿我只问你,你是要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要我?”

    贾奎文有点慌,勉强扯出一抹笑:“夫人,人家的大喜日子,你不要在这里开玩笑。”

    “落胎药我已经准备好了。”云氏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黄纸包,“为了方便,我特意要了粉末,为此还多付了点钱。如果你还想做我云家的女婿,就让她把这个药粉吃下。如果你舍不得孩子,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就当我是胡言乱语,故意在这儿污蔑她,回头你自己滚!”

    多年夫妻,贾奎文明显能够感觉得到江烟儿有了身孕离开酒楼之后夫人对他的亲密只是浮于表面,也不再信任他。

    他还发现,此时的妻子很认真。

    贾奎文清楚,自己接了这个药包之后,就等于承认了和江烟儿有了苟且。但是,若是不接……他承受不起不接药包的后果。

    五十两银子,加上利钱七十两,五日之后就是还银的最后期限。如果还不起,他会被那些人追得无家可归!

    他必须要保留住云家女婿的身份,如此,就算五日之后还不起账,那些人也是追到酒楼要账。

    贾奎文动作比脑子快,缓缓接过药包。

    众人见状,都和相熟的人使眼色。

    而地上的江烟儿虽然戴着盖头,却并不是一点都看不见。朦朦胧胧间看见贾奎文接过药包,她满眼不可置信,再不开口就要被灌药了。

    她很怕喝落胎药,也怕死,她一把扯掉了盖头,霍然起身:“夫人,我只是你的伙计,不是卖身给你们家。你不能这么对我。”

    云氏呵呵:“又不是我给你灌药。不关我事,贾奎文不止一条路,他完全可以护着你。”

    贾奎文已经上前一步:“烟儿,吃了它!”

    江烟儿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凭什么让我吃药!”

    贾奎文意有所指:“烟儿,事到如今,不要再挣扎了,你吃了这个药,才不会后悔!”

    “我不要!”江烟儿推了他一把,“这是在我娘家,这么多的人都在,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你欺负我的。”

    她不要吃这种玩意儿,当即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还有那些亲近的堂兄弟:“我不知道他们夫妻发什么疯,我都要嫁给我肚子里孩子的爹了,他们却跑来灌药……万一我以后再也不能生,被夫家赶出来,他们又不负责!”

    如果江烟儿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与贾奎文无关的话,那确实不能眼睁睁看她喝这种药。

    立刻有几个年轻人上前一步试图阻止……贾奎文眼角余光瞥见他们的动作,心知江烟儿自己不愿意吃这个药,他多半灌不进去。到那时,他只有被夫人赶出门。

    他不能被赶出门!

    贾奎文反应飞快,立刻就有了个主意,他抢在众人之前,扑到了江烟儿身上,将人扑倒之后,冲着她的肚子狠踹了两脚。

    他是抱着一定要踹掉这个孩子的想法,因此下脚特别的重。

    大河村的邻居们都被吓着了,纷纷往后退,因为退得太快,又因为外面的人非要往里挤,众人摔作一团。

    而此时的江烟儿已经蜷缩在地上,痛得抱着肚子打滚,身下很快就流出了一大片血迹。江母扑上前去,又看向众人,连声喊着大夫大夫。

    “快来个人救我女儿啊……”

    江大娘皱了皱眉,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闹到现在,江家丢了大脸,以后在村里大概都抬不起头。最要紧的是孙子,孙子的婚事肯定会因此受影响……到时哪个好人家愿意把闺女嫁到江家来?

    她对孙女原先是恨铁不成钢,此时就特别厌烦,呵斥儿媳:“嚎什么?不就是摔了一跤而已,赶紧把人弄进门去。”

    不要在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孙女做了这种事,哪怕遮羞布破破烂烂,也必须扯上一层。

    她再次强调:“大家伙儿稍等一等,烟儿就是摔着了,回去整理一下就出门子。”

    说这句话时,她目光看向未来孙女婿,语带试探之意:“阿四,麻烦你再耐心等一等。”

    猴四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他之前拿了不少好处,那些银子已经花掉了大半,让他还,他也还不出来。

    他下意识看向贾奎文。

    而贾奎文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这门婚事,扭头看向妻子。

    云氏从方才贾奎文推人,到江烟儿摔倒,到围观人摔着一团,始终都面色淡淡,她甚至没有起身,老神在在坐椅子上,对上贾奎文询问的目光,笑道:“看我做什么,既然红封已给,咱们找张桌子坐了,等新人离开后吃席就是了!我们只是客人,不要太打扰主人家,说起来大家都不是外人,不要等主人家来招呼。快点,我都饿了。”

    言下之意,婚事还得继续。

    贾奎文心里痛得滴血,既是为江烟儿和那个孩子,也是为自己的荷包。

    猴四那个混账,最近在外头很是张扬,今天在这里喝,明天在那里喝,天天都有酒局,全都是他请客,那些银子多半已经花光了,想追都追不回来。

    “好!”

    江烟儿被扶进了的屋子,再出来时,是被人抬着的,身下滴答滴答流着鲜血,血滴落在泥地上,将地染成了黑色。

    她脸被盖头挡着,众人隐约能够看见她眼睛闭着,手也是自然垂落,明显昏迷不醒。

    好惨!

    顾秋实瞅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坐着等饭吃,没多久,身边挤过来一人,只看那暗红色的衣料,他就知道是江母。

    江母这身衣衫是新做的,料子特别好,算是村里的头一份。

    “是不是你?”

    顾秋实看着她衣衫,在江母又要叫嚣时,才缓缓道:“你这身衣衫挺好的,女婿的银子花着是不是特别舒服?回头……大概要还。因为贾奎文在外头欠了几十两……”

    闻言,江母想到什么,瞬间面色大变。

    第250章 伙计 二十一

    江母听到贾奎文欠几十两, 简直细思极恐。

    这个几十两,也不知道是二十还是九十……江家迄今为止,拢共拿到的礼物连同聘礼, 加起来大概有四十两左右。

    她不想在张明朗面前露怯,可事关自家,到底还是忍不住:“欠了几十?”

    顾秋实想了想:“大几十两。”

    江母面色难看无比:“欠多少跟我们没关系,我这衣衫是何家给的聘礼买的, 跟姓贾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秋实点点头:“你愿意这么哄自己,也随你高兴。话说,我好饿, 你们家要开席了吗?”

    新人一送走, 确实要开席了。今儿的客人特别多,比预估的要多,准备的桌子不太够, 村里人又张罗着去别家搬桌子。不过,这些跟酒楼众人无关, 他们被让到了一张大桌子上。

    顾秋实本想躲在角落里和村里人坐, 还是被人找出来送去和酒楼众人一起。

    吃饭的时候, 贾奎文的脸色明显不太对。

    反而是云氏,一点儿都没有自己毁了别人大喜的自觉,还点评着哪个菜好吃, 让戴大厨跟着学学。

    一顿饭吃完,有些客人已经散了。云氏也带着众人回去,看着天色还早,她又舍不得晚上的生意, 想让众人赶回去开门。

    最近这些天,云氏在针对顾秋实, 基本上都让他在外跑,除非厨房实在忙不过来,否则都不让他进厨房。

    而事实上,酒楼其他地方根本不缺人手。就算是缺,也随时可以找人补上,顾秋实看得出来,云氏在为辞掉他做准备。

    他也不是非要留下,回去的路上道:“我家里还有点事,想告假。”

    “去吧。”云氏抢先接话。

    *

    顾秋实回家后帮着张家夫妻炖肉,除了洗肉的时候累一点,炖肉这个活儿本身并不累,只需要朝灶中添合适的柴火就行。

    值得一提的是,张家夫妻的卤肉最近在镇上声名鹊起,不管是酒楼还是路旁的炒菜摊位上都推出了的卤肉,当然了,只有少部分是问张家夫妻买的,但很明显,只有是用了张家的卤肉,生意都会好上一些。

    猴四喜欢喝酒,张家的卤肉在他们一群酒友的心里,是个不错的下酒菜。

    准备婚事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江烟儿腹中孩子的身世会被人当面叫破,就没想过从贾奎文那里拿过来的银子要还……反正是别人出钱,酒席越好,何家的面子越大。

    何家穷,一家三口都被人看不起。猴四想趁此机会让人对自家另眼相待,酒席办得特别好,光是张家卤肉,他就买了几十斤,并且还一桌就切上一斤多。

    那边新嫁娘一进门,这边就开席了。不说昏迷不醒的新嫁娘让人议论,就猴四办了上好喜宴的消息传开后,那有些不打算去的人家都登了门,原先打算一个人去的也带上了妻儿,导致的结果就是,准备的桌数不够。

    装好的菜每一盘都装得特别多,匀一匀的话,还能匀出两桌出来,但是那些菜已经端上桌了,总不能拿着盘子去客人坐着的桌子上匀菜吧?

    何家夫妻一个瘸一个病,压根不管事,于是,准备席面的管事娘子找到了猴四,问他怎么办。

    猴四能怎么办?

    好不容易撑起的面子,要是客人来了空肚子回去,往后几十年,何家人都会被人笑话。

    此时他有些心神不宁,就怕贾奎文问自己要钱……不过,又一想,反正已经还不出全部了,贾奎文就是逼死他,他也拿不出来。

    那天底下是讲王法的,贾奎文也不可能真的把他逼死。

    反正手头没花完的这些很可能留不住,那还不如拿来给自己撑面子呢,想到此,猴四一挥手:“去买!”

    关于家里办喜事,准备的饭菜不太够这种事经常发生,有些会过日子的人家,补上的菜色就不如先前的席面,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愿意帮何家准备席面的管事娘子,本身也对何家抱有善意,否则也不会来操心这些。眼看猴四不懂得这其中的关窍,大娘低声道:“可以少买……”

    “不用!”猴四掏出了一把银子塞到大娘手里,“后面的菜和前面一样,进门都是客。让后吃饭的人饿着肚子等,身为主家本来就挺不好意思的,要是菜色还差,那说不过去嘛!”

    这话让大娘有些意外,忍不住笑道:“果然,男人成亲就懂事了,以后跟你媳妇好好过。”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烟儿那是过日子的人吗?

    贾奎文那边一地鸡毛,搞不好会开口要已经花掉了的银子,这日子……多半是过不好了。

    猴四不想多说,打发了大娘之后,很快赶回了新房。

    落胎药容易一死两命,江烟儿被狠踹了两脚,流了那么多的血,其实比吃了落胎药更凶险。可千万不要闹出人命了才好。

    他只庆幸那些去接亲的人都是他亲近的兄弟,回来没有乱说话,否则,外头吃饭的人大概会拿江家发生的事当下饭菜。

    江烟儿没有醒过来,身下的血一直都在流,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把床铺都染湿了。

    猴四怕他死,悄悄找到自己亲娘。

    “娘,去请个大夫吧。”

    何家夫妻不知道儿子和贾奎文私底下商定的那些事,只以为儿子是真的娶到了一个村里出身,之后到镇上来做了好几年伙计的姑娘。

    原先何母看到儿子在外混着,心里不是不担忧,生怕儿子打一辈子的光棍,如今儿媳妇进门,长相还这样好,又听说儿媳妇在进门之前已经有了孩子,心里别提多欢喜了。听到儿子要请大夫,顿时心中一紧:“怎么了?是不是人多事多,伤着胎了?”

    外头那么多的客人,这也不是说话的时候,猴四胡乱地点点头。

    何母一拍大腿:“哎呀呀,这可怎么得了,我让你舅母去请!”

    猴四嘱咐:“小声一点,最好别让人知道。”

    “我知道!”何母飞快去了。

    大夫来得很快,江烟儿肚子里的孩子确实保不住。并且,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大夫说她的肚子受损很严重,以后多半不能再生孩子。

    江烟儿醒过来就听到大夫的这番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最怕的就是自己没孩子,不能生孩子的女人,真没几个能得善终……不想生是一回事,不能生是另一回事。

    醒过来后,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瞬间浮现在脑海中。从和贾奎文在一起,她就没想过这个男人会伤害自己。

    今儿当着村里人的面,他完全可以否认孩子是他血脉之事,如此,她的名声就能保住,江家也不至于沦为笑柄。

    可是他没有!

    云氏威胁,他就妥协了。

    江烟儿闭上眼睛,泪水不受控制的流入枕头里,很快就晕湿了一大片:“我的肚子好疼啊!”

    “肯定疼的。”大夫接话,“落胎很伤身,更何况你还伤着了肚子,好好养着吧!”

    别人或许不知道江烟儿干的那些事,但是她被查出身孕那天,接连几位大夫给她把脉,这件事情在镇上的几间医馆中根本就不是秘密。

    为了她有孕之事,云家酒楼的东家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闹了几天才和好。

    别看夫妻俩已经和好了,好像江烟儿肚子里的孩子跟贾奎文无关……事实上,这世上大部分的夫妻都不会为了这种事而分开,最后,都是女人捏着鼻子打落牙齿和血吞。

    江烟儿感觉得到大夫对自己的轻慢,她不敢大闹,就怕大夫跑出去乱说。

    顾秋实听说何家需要重新定十斤肉,还麻烦他亲自送过来……于是他来了,主要是来看热闹的。

    何家院子里很热闹,却不见新人。

    大娘从顾秋实手里接过肉的时候,才想起来张明朗是新嫁娘的前未婚夫,一时间,就感觉这肉有点烫手。此时不说话不合适,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吃饭没?坐下来一起吃点?”

    顾秋实含笑道谢,缓步踏入了院子。

    大娘:“……”

    家中有喜,多个人来贺喜是好事。人都进来了,也不好把人撵出去。就是平时有人来遇上家里正在吃饭,也不可能把人撵走啊。

    “那边几桌都没吃,你跟着坐吧!”

    顾秋实笑着坐了过去。

    众人看见他,都知道他是卖卤肉的张家夫妻的儿子。

    “明朗,你那个方子真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吗?肉真的很好吃,看得我都想把自己儿子送去酒楼学厨了。”

    “算了吧,就跟读书一样,有的孩子有天分,有的孩子没天分,遇上那没天分的,你就是花再多的银子,让孩子十二个时辰不睡觉地拿着书看,不行就是不行……”

    相熟的人坐在一起,就是东拉西扯互相取笑,谁也不会真的生气。

    很快有人开始上菜,众人正在分碗筷,忽然就听到新房那边吵了起来。

    猴四的声音满是气急败坏:“我是为你好,你根本就留不住!”

    江烟儿的声音虚弱却坚定:“留不住也是我的事。”

    何父听到里面吵得厉害,外面的宾客也朝新房看,有些尴尬,一瘸一拐地上前敲了敲门:“有什么事情过了今儿再说,大喜之日呢,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里面并没有立即安静,只是外面的人听不见动静了而已。

    猴四压低声音:“贾奎文已经完了,他那边还不起债,肯定要打你的主意,你那些银子要是给了他,回头跟他一场,什么都剩不下。白让人睡!”

    他脑子反应快,与其让江烟儿拿到的那些银子去填贾奎文的窟窿,还不如给他花。

    这话很不好听,江烟儿脸色瞬间难看下来:“银子是我的,不管我给谁,都跟你没关系,你少打我的主意。”

    第251章 伙计 二十二

    猴四平时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 他就不是个愿意踏实做事的人,满脑子都是歪门邪道,做梦都想要天上掉馅饼, 如今有一笔银子摆在自己面前,他能放过才怪!

    “江烟儿,你傻不傻?贾奎文这辈子都离不开他媳妇,你已经嫁给我了, 他原先费心为你筹谋,不过是想你给他生儿子罢了,如今你已经不能生, 以后他怎么可能还搭理你?你要是不信, 我们打个赌。”

    江烟儿一想到自己不能生,心里就特别难受。她到现在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偏偏猴四还在这里强调。

    “大夫说让我好好养着……你不要乱说, 我肯定可以生孩子。”

    猴四呵呵:“那是大夫安慰你……”

    江烟儿忍无可忍,捡起枕头朝他的头砸了过去:“滚出去!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二十多岁还娶不着媳妇了, 就你这张臭嘴, 除非聋子, 否则绝不可能嫁给你。滚滚滚!”

    外面还有客人,猴四那些兄弟都在,他不想在兄弟面前丢人, 一路躲,一路逃了出去,也没忘了顺便关上门。

    这场婚事吵吵闹闹,到底是办完了。

    *

    一转眼, 又过了半个月。

    这些日子张家夫妻的生意越来越好,在猴四起头买了他们的卤肉做席面后, 现在镇上和周边所有的村子里都以买张家卤肉摆席为荣。

    夫妻俩越来越忙,他们又不舍得请人,顾秋实他二人累坏了身子,便主动留下帮忙。

    现如今夫妻俩赚的银子不少,张明朗的那些工钱,运气好的话,一天就赚回来了,因此,他们也希望儿子在家里帮忙,主要是不想让儿子在酒楼里受气。

    顾秋实在酒楼那边没有说辞工的事,他还是里面的伙计,只是告假了而已。

    这两天,云氏特别忙,每天酒楼最忙的时候会过来守一会儿,其他时候都留在家里。因为云彩的婚期就要到了。

    张家的卤肉很出名,哪怕戴大厨自己可以做,可云氏希望来接亲的那些人少挑毛病,还是在顾秋实有一次跑去续假时定了八十斤的肉。

    一般人家用不了这么多肉,不过,云家做生意多年,几乎认识镇上所有的富贵老爷,也送了不少人情出去。如今收人情的时候到了,这么多年积攒,来的人会特别多。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反正云氏也不缺钱,价钱上没什么好说的。

    云氏看着他眉眼,问:“听说你们家的卤肉这些天卖得不错?”

    顾秋实点点头。

    云氏笑了笑:“当初你来的时候才这么高,瘦巴巴的,像根豆芽菜。不过我还记得你特别懂事,特别有眼色……如今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应该比原先更懂事了才对。说起来,你家这卤肉也是你跟大厨学了之后才自己琢磨出来的……不说有我全部的功劳,至少有一半吧?”

    顾秋实垂下眼眸,张明朗在酒楼里确实学了很多:“夫人有话直说就是。”

    “师傅领进门,能学到多少,那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不是要跟你计较这恩情,毕竟你这些年在酒楼有多辛苦我都看着眼里,手艺也不是白学的,当年你就聪明,这些年在酒楼更是历练出来了……”云氏扯了半天,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终于说回了正事,“我只有彩儿的一个女儿,为母则刚,谁要是敢动她,敢毁她,我会与人拼命。”

    顾秋实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主动道:“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云氏闻言,特别满意。

    “果然很识趣。我还希望,彩儿出嫁那天,你不要出现。”

    张明朗并没有对云彩放不下。他的家世本身就配不上这个姑娘,在自家被贾奎文害到家破人亡之后,别说云彩已经变了心意另嫁他人,就是她还没变心,他也不可能娶她。

    “我正想跟夫人说这件事情,家里的生意很忙,那天是好日子,村里有三户人家也订了肉。爹娘忙不过来,我得在家里帮忙,不能送云姑娘出嫁……本来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提呢,既然夫人也有这个意思,那我就放心了。”

    云氏忽然就觉得可惜。

    张明朗做事勤快,又是个很有眼色的人。瞧瞧他说的这话,真的是一点都不让人为难。

    这要是成为了自己女婿,女儿这一辈子应该过得不错,至少,和客人还有亲戚友人之前的人情往来,都不需要女儿再操心。

    “行,你去吧!”

    云彩成亲,办得很慎重。

    别人家是娶媳妇的人家院子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好多嫁女儿就随便挂两块红布是个意思就行。但云氏嫁女,她同样挂上了不少红绸,夫妻俩给云彩准备的嫁妆屋子里摆不下,摆到院子里,院子里都放不下,摆到了大街上,以防被人顺走闹出不愉快的事,还找了两个人专门看着。

    廖公子也很靠谱,一早就到了镇子之外,算准了吉时才上门接人。彼时,顾秋实驾着牛车给村里送肉回来,刚好遇上迎亲队伍。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在别人红白喜事的时候故意去触眉头,普通人遇上红白之事的队伍,都会主动往边上避一避。

    顾秋实没有去挤,隔着老远就停下了牛车,看着迎亲队伍过去。

    队伍浩浩荡荡,算是镇上的头一份,锣鼓唢呐声特别大。等队伍都过去了,边上的张父才试探着道:“明朗,别难受。”

    顾秋实忍不住乐了:“爹,我不难受。我只庆幸!庆幸她成亲之前就变了心意,要是等我二三十岁才想起来要嫁给别人,那时我也只能收拾铺盖卷乖乖滚蛋。”

    张父干笑两声,在他看来,只要结为夫妻,多半就不会分开了,就比如云氏,哪怕贾奎文在外头找女人甚至整出了孩子,她生气归生气,还不是捏着鼻子忍了?

    天底下没几个女人能承受得起和离或者是被休的名声。

    不过,这些话就不用跟儿子争辩了。

    队伍过去,父子俩回到家,院子里没有人。张母还在守摊子呢。

    张父进门放下东西就道:“我去帮你娘,如果人不多,我就买肉回来炖。”想了想,到底还是嘱咐了一句,“今天你不要乱跑,留在家里帮忙。”

    夫妻俩从来就没有要求过儿子留在家里帮忙,之前不想让儿子上工,只是单纯的心疼儿子被人使唤。

    原先他们也很心疼,只是那时候他们没底气让儿子回家。现在有了,哪怕儿子一辈子不赚钱,只要不乱花,夫妻俩就能供着他吃喝拉撒。

    顾秋实就看出了夫妻俩的想法,因此,张父的这番嘱咐,显得特别奇怪。

    说到底,还是怕他心有不甘,跑去云家闹事。

    顾秋实不会去闹事,不过,却想去看热闹。

    就他知道的,江烟儿在这半个月之内看遍了所有的大夫,没有人能保证她以后一定能有孕,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和猴四没少吵闹。

    猴四嫌烦,天天躲在外头。

    若是没猜错,江烟儿应该不会看贾奎文这么得意,不能生孩子于她而言,就跟天塌了差不多。

    *

    顾秋实独自出门,没有直接登云家的门,而是在云家不远处的茶摊子上坐下。

    至于外人会不会以为他对云彩放不下,他才不管这么多。

    迎亲队伍已经进去两刻钟了,此时新嫁娘应该在拜别家人,忽然,街角处有一抹纤细身影跌跌撞撞而来,正是江烟儿。

    顾秋实顿时来了精神,坐直了一些。

    江烟儿失魂落魄的,也没注意到摊子上的顾秋实,云家大门敞开着,她直接就能进。

    众人又不是瞎子,随着江烟儿出现在门口,院子里没有人再高声说笑,都看了过来。

    贾奎文看到她,头皮都炸了。左右看了看,发觉自己一时半刻寻不到其他的人帮忙,也不敢拖延太久让江烟儿说出不合适的话,当即什么也顾不上,扑过去道:“别在门口站着,这里有新人要过,麻烦让一让。”

    嘴上说着,动作却狠。

    江烟儿感觉到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心中愈发凄凉。

    本以为这男人对自己有几分真感情,原来都是假的。现在的自己,在他眼里大概是个甩不掉的麻烦吧?

    “贾奎文,我不能生孩子了。”

    以往,她都是唤他东家,还是第一回连名带姓的叫他。

    贾奎文心知不好,严厉地道:“今天是我女儿的大喜之日,最好别在此处闹事。否则,我饶不了你!”

    他是太着急了,所以疾言厉色,恨不能一下子把人吓走。

    可他这样的态度,让江烟儿愈发恼恨,她冷笑道:“反正你云家的姑娘喜欢一个又一个,不怕嫁不出去!”

    周围霎时一静。

    第252章 伙计 二十三

    安静成这般, 就是傻子也知道事情不对。

    廖公子又不傻,他皱了皱眉:“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诋毁我妻子的名声?”

    江烟儿呵呵,感受着贾奎文掐着自己的疼痛, 继续道:“这哪里是诋毁,明明是实话,她和你好上之前……”

    云氏没有第一时间冲到门口去阻止江烟儿,因为贾奎文这些年还算靠谱, 他已经过去,她以为自己可以放心。

    结果,这混账男人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 直接捂住她的嘴有什么难的?这种时候, 还跟她讲什么道理?这女人要是讲道理,也不会出现在此了。

    “闭嘴!”云氏之前和顾秋实说的话是真的,谁要是敢毁她女儿, 她可以跟人拼命。她扑了过去,抓住江烟儿就是两巴掌, 打了人, 她还特别凶狠, 眼神阴狠地瞪着她,“今天是我女儿大喜之日,谁要是敢毁我闺女, 我弄死她!不信你试一试!”

    江烟儿有些被吓着,不过,她一辈子都被这双夫妻毁了,凭什么要退让?

    她偏不退!

    有本事弄死她啊!

    这么多人在, 江氏要是敢弄死她,还得为她偿命, 她这也算是为自己报了仇。

    “别说把我打一顿,你就是把我打死,你女儿也还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江烟儿今儿是豁出去了,她梗着脖子,话是冲着众人喊,实则眼角余光一直都注意着那位廖公子。

    廖公子去酒楼吃饭的时候,她见过此人,当真就如书上走出来的贵公子一般,气质儒雅,长相俊秀,待人彬彬有礼,简直就是这天底下所有女子的梦中情郎。当时她刚好在大堂,看见此人只觉眼前一亮,动作比脑子快,率先就冲上去接待。

    奈何廖公子只当她是普通的伙计,客气有余,亲近不足,也正是这样疏离的态度,让她瞬间就清醒过来,才没有做出奇怪的事,没让别人生出怀疑。

    可是,一身粉色衣裙的云彩凑上去,三言两语就和廖公子搭上了话,那之后二人越来越亲密,甚至还定了亲。

    云彩明明和张明朗已经好上了几年,就等着谈婚论嫁了。就连云氏都没有出面阻止,明显已经认下了这个女婿……可云彩一换人,张明朗不敢闹,云氏乐见其成。

    换了别的姑娘跟一个男人亲近好几年,再想换人,不被人戳脊梁骨才怪。

    有钱就了不起?

    云氏气得恨不能捂住江烟儿的嘴,她抬手又是狠狠的一巴掌,因为太过用力,手掌都一片麻痛。

    力道大得把把江烟儿的脸都打偏了去。

    江烟儿唇角流出血来,她吐了一口,还吐出了两颗白生生的牙。她脸上却带着笑,看向廖公子:“看见了吗?这叫恼羞成怒,她们发现自己辛苦隐瞒的事情瞒不住了,廖公子绝对不会做这个冤大头对不对?”

    贾奎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烟儿都干了什么,他上前狠狠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这是哪里来的疯子?滚出去!”

    “不认识我了?”江烟儿根本扛不过他的力道,被他拖着往外走,她挣扎不了,嘴上却没闲着,“在床上叫我小乖乖的时候,东家可不是这副态度……”

    众人一片哗然。

    太香艳了吧?

    哪怕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贾奎文让酒楼里的女伙计有了身孕的传言,但是真正看到二人当这么多人的面闹起来,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云氏可是招赘,贾奎文怎么敢的?

    贾奎文恨不能把这个人掐死,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夫妻不敢做太过分的事。此时他甚至不敢对江烟儿动手,只想着赶紧把人拖走,到没人的地方狠狠把她的气焰压下,然后尽快说服她回去跟廖公子解释几句,否则,女儿的婚事可能会生出变故来。

    到了门外,贾奎文压低声音:“你别在这里闹,有事情好商量嘛,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别吵别闹,跟我来,你要什么都可以提。”

    江烟儿两边的脸颊肿得厉害,贾奎文一温柔,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泪水流得厉害,她看不清脚下的路,走起来跌跌撞撞。

    这边的院子算是比较紧密,各家之间连条小巷子都没有,贾奎文环顾一圈,只看见了不远处的茶摊。

    茶摊子搭着棚,棚子后面无人,应该是个说话的地方。

    于是,他也没有仔细看茶摊上坐着的人,直接就去找了看茶摊的大娘。

    “借你的地方说几句话。”

    说着,他把人拖到了后面。

    刚走两步,忽然觉察到不对。这茶摊的棚子也就是个摆设,那么薄的一层草,藏在后面说话,跟凑在棚子里的人耳边说话没什么两样。好在这摊子上只有一个人,应该能说服人暂时离开。贾奎文扭头一瞧,看清楚是个熟人,顿时就有点僵硬。但很快他又回过神,最好是叫上张明朗一起到未来女婿面前解释,如此才好让女婿信服。

    既然不是外人,那就没必要去后面,他拽着江烟儿坐下:“明朗,方才这个疯女人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叫破了你和云彩来往过的事,廖公子也在,今天是我女儿的大喜日子,无论如何也不能闹出事。稍后你跟我一起去解释几句,行不行?”

    顾秋实摇摇头:“我去也行,但我不能撒谎。”

    贾奎文:“……”

    他不好冲张明朗发脾气。

    人都是这样,对着不亲近的人不好意思说太过分的话,但对着和自己亲密的人就没那么多的顾忌。他看向江烟儿,恶狠狠道:“你明明知道今天对我女儿有多重要,却跑到这里来发疯,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江烟儿抽泣不止。

    贾奎文心里清楚,现在吼骂解决不了事,他深呼吸两口气,心平气和地问:“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孩子,你能给我孩子吗?”江烟儿满脸是泪,算算日子,她其实才小产半个月,还在坐小月子呢,这时候不应该出门吹风。

    贾奎文听到这话,看到她苍白又红肿的脸,凌乱的发,又见她双手捂着肚子,心底到底还是生出了一点愧疚:“上次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当时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我是不得已才对你下手的。烟儿,你身子受损这件事我有打听过……虽然没来探望你,但我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凡是帮你看过的大夫,我都私底下拜访过。”

    听到他对自己这样用心,江烟儿冰冰凉的心微微回暖了一些,但是,她不能再生孩子是事实,这不是他关切几句就能改变的事。

    “既然打听过,你就该知道我的身子受损有多严重,现在我只要一个孩子。我不想老来无依!”

    贾奎文张了张口,他也看出来了,江烟儿多半不需要他的安慰,干脆道:“你放心,等今天的事情了结了。我会带你去看大夫,用最好的药,镇上的大夫治不好,我们就去城里,如果你最后还是不能有孩子,我也不会让你老来无依。你想要过继孩子来养,或者是想要足够的银子养老,我都会帮忙!”

    如此大包大揽,算是很有心了。

    江烟儿面色缓和了几分:“你早来探望我,早给我这些保证,我绝对不会闹。”说到这里,她放声悲哭,“我好害怕,都不想活了……但我又不知道怎么死,我还不甘心。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死?”

    她哭得伤心至极,贾奎文却没时间听她在这里哭,眼瞅着自家大门处里面的人没动弹,也不见新人出来,他心知廖公子一定是因为江烟儿那番话心生疑虑,若不解释清楚,今天这婚事说不定真的会黄!

    他一把握住了江烟儿的胳膊:“走,去解释!送走了彩儿,你想要什么我都依你。”

    江烟儿哭得浑身瘫软,被他一把就拽了起来。

    贾奎文又看向顾秋实:“明朗,既然都到了这里,一起去喝杯水酒。”

    顾秋实强调:“我这个人不说谎话,就不去了。”

    贾奎文咬牙:“你就不能看在我们夫妻照顾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帮帮忙么?彩儿和你那么多年情谊,也算好聚好散,只为了让她过得好,你也该去解释几句。做人不要太自私了!”

    听到最后一句,顾秋实一脸的惊奇。

    “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自私的到底是谁?”顾秋实说到这里,霍然起身,“不行,我受不了这个委屈,得找人评评理!”

    他撸袖子就去了贾家。

    贾奎文左手拉着江烟儿,右手想去捞人,奈何张明朗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双手都不一定能把人拉住,更何况只有一只手。

    顾秋实动作很快,眨眼间就已经到了贾家门口。

    张明朗在酒楼帮忙不是一两天,而是整整近十年。但凡是在这院子里的人,大部分都认识张明朗,看见他出现,熟人之间互相都在悄悄交换眼色。

    于廖公子而言,他是第一回看到这个年轻人,人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没有多想,看见众人的脸色不对,且身边戴着盖头的新嫁娘身子瞬间紧绷,他又不傻,立即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他怕自己做了冤大头,率先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顾秋实瞅他一眼:“实在抱歉,我本来是不想打扰你们的婚事的,就是贾东家有点欺负人,完了还说我自私,所以我想请大家伙儿评评理。”

    他伸手一指追上来的二人,“明明是贾东家自己和这位姑娘暗地里来往有了身孕,结果他却帮我说媒,要把这带着孩子的女人说给我当媳妇,后来我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真相,毫不犹豫退了这门婚事,结果刚刚他却说我自私。大家伙说说,自私的到底是谁?”

    贾奎文害怕张明朗跑过来叫破女儿和他来往了几年的事……虽然两个年轻人来往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绝对不可能发生太亲密的事。但是,当下的女子与男人来往本就不该,富贵人家对于未来儿媳妇的要求会更高,如果张明朗胡说八道,搞不好廖公子真就不娶女儿了。

    没想到张明朗跑过来说的是他帮忙说媒这件事情不够厚道……刚松一口气,就察觉到了云氏难看的目光。

    贾奎文松的那口气瞬间就卡在了嗓子眼。

    之前不管夫妻俩怎么闹,哪怕众人私底下已经全都知道了,但是都会装作不知道。

    可是今日不同,张明朗当着众人的面大剌剌叫破了此事,遮羞布被扯开,云氏那么爱面子……回头肯定不会放过他,很可能会把他赶出去。

    第253章 伙计 二十四

    贾奎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已经听不见人群中众人的议论声,只看着妻子那越来越冷的脸色,心里暗叫不好!

    不能再让张明朗说下去了, 贾奎文当机立断:“夫人,这个疯女人已经承认是污蔑,她是特意到廖公子面前来澄清此事的。”

    说着,瞪着江烟儿, “快说话!”

    江烟儿低下头:“廖公子,我是因为太恨贾奎文,看不得他好, 所以才来说那些话。云彩是个很好的姑娘, 你要好好珍惜她。”

    廖公子看着她那凄惨的模样,没有信了这话,而是看向顾秋实:“我想听你说。”

    云氏没有丝毫担忧。张明朗是跟着贾奎文一起进来的, 贾奎文应该解决好了此事才对。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这个人,从不说假话。”

    云氏皱了皱眉, 随即放松, 他这样强调一句, 再开口说出来的话比较容易让人信服,出声道:“你说就是了。”

    顾秋实开口:“我和云彩姑娘确实相识。”

    廖公子见他不再继续往下说,有些不高兴:“然后呢?你们俩可有谈婚论嫁。”

    “没有!”顾秋实看向戴着盖头的云彩。他已经来了这么久, 云彩不去酒楼不见他,当真像是二人之间从来没有熟识过一番。

    此话一出,很明显云氏母女都松了一口气。

    贾奎文也暗暗赞了一声,白担心了。看来张明朗还是很懂事的嘛。

    廖公子并没有被糊弄了去, 他皱起了眉头,眼神一厉:“你俩相识多久了?可有两情相悦过?”

    “相识好多年了。”顾秋实说到这里, 顿了顿,“至于两情相悦,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对云彩姑娘的态度都是非卿不娶,至于她对我是个什么想法,我不知道。”

    其实,张明朗对于云彩本身没有多少怨恨。人往高处走,两人在还没有谈婚论嫁的时候她转身嫁与他人,张明朗只恨自己不如廖公子,从来不觉得云彩不对。

    这天底下也不是所有两情相悦的年轻人最后都会结为夫妻,人家不乐意,那是他不够好。

    他恨的,自始至终都是骗了他的贾奎文和江烟儿。

    闻言,廖公子脸色难看了几分。张明朗在避重就轻,虽然没有承认云彩对他有情,但这避而不答,肯定有问题。

    云彩一把扯开盖头,瞪着顾秋实,辩解道:“他是我们酒楼里的小伙计,而我是双亲独女。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娶了我之后就能得到整间酒楼,此人特别有野心,你千万不要上他的当。他心知配不上我,故意毁我婚事,等我成了下堂妇,他才配和我在一起。”

    她激动地吼,“张明朗,我这辈子就是嫁不出去,一辈子留在家里做老姑娘,也绝对不会选你这种烂人来做夫君。”

    吼完,不敢再看他。

    其实这话有几分道理。

    世上总有许多卑鄙无耻的男人,发现自己配不上心上人后,就会想方设法毁掉心上人。

    廖公子出生在城里,在城里长大,见识过许多恶人。听到云彩这么说,心就朝她偏了几分……毕竟,这院子里的所有人他都不认识,但是云彩是他的未婚妻,即将是他的妻子。

    “彩儿,你不要激动,大喜之日,你得美美的,生气就不好看了。”廖公子不想做冤大头,却也不愿意成为让人随意误导的蠢货。云彩是他自己选的妻子,他该相信她!

    他说完话后,一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边上的媒人很有眼色,立刻扬手,让唢呐声重新响起来。

    能够站在这院子里的人,对云家不说有好心,但绝对没有坏心。又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故意拆人姻缘是会遭天打雷劈的。于是,新人一搂抱,众人立刻起哄说笑。

    在一片喜庆之中,廖公子带走了云彩。

    看着云彩被送上马车拉走,云氏眼角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她站在大门口,直到马车消失,才伸手去擦脸上的泪。

    方才不是她不想擦,而是她怕擦泪时手挡住眼睛,看不见女儿离开的背影。

    新人一走,院子里开始上席。

    顾秋实没打算留下来吃饭,转身就离开了,他没有回家,而是重新回到了对面的茶棚。

    贾奎文心中恨极了他……现在的情形是,女儿虽然顺利出阁,可是张明朗当面叫破了他和江烟儿之间的那些事,夫人这么好面子的人,肯定会生气,多半不会放过他。

    这么说吧,他和江烟儿之间的事情闹开后,夫人很生气,他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如今……大概要重新哄了。

    而贾奎文心中还有一层隐忧,他有发现这一次夫妻两人和好之后,感情大不如前。以前铺子里采买夫人都能放心交给他,如今是样样亲力亲为,那时候他就怀疑,夫人之所以愿意与他和好,搞不好是不想因为夫妻失和而影响了女儿的婚事。

    若真是如此,女儿出阁之后,夫人就会再次撵走他!

    本来他就怀疑自己要被撵走,如今还多了这事……他压根不敢深想,可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一时间坐立难安,与客人打招呼都心不在焉。

    客人们是来贺喜的,吃完席,纷纷退场。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客人走掉了大半,伙计们开始收拾桌椅碗筷。见状,客人走得更快,后来除了戴大厨一家,所有的客人都已离去。

    这么早就收拾桌椅碗筷,那是撵客人的做法。不过,只是早了一点,客人也不会生气。

    云氏如此,就是想赶紧处理家事。

    落在贾奎文眼中,他心里就更怕了。

    怕什么来什么,在伙计将院子里的桌椅碗筷都送上马车运往酒楼后,云氏冲着大门伸手一指:“贾奎文,你是自己滚,还是我让人来丢你出去?”

    贾奎文:“……”他就知道!

    “夫人,你不要生气嘛,有话好好说。今天出这些意外,我也不想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嬉皮笑脸上前,试图将云氏往屋中带。

    云氏却再也不吃这一套,眼疾手快薅起了旁边伙计没有带走的菜刀,毫不留情地朝着贾奎文狠狠一砍:“别过来!本夫人早就不想忍你了!”

    菜刀挥来,带起一股劲风,贾奎文生怕受伤,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外人不知道云氏是不是玩笑,但是离她最近的贾奎文看得清清楚楚,她下手狠辣,眼神阴狠,真的想砍伤他!

    贾奎文心中一沉。

    他不能离开!

    他跟赌坊借的那些银子,早在二十多天之前就到了日子,只是他没找到机会还上这个钱,便一直都在往后拖。

    赌坊看在酒楼的份上,也知道他还得起这个钱,从来也没有狠追过。但是,人家没有狠逼,不是那些人不得空,而是因为他有酒楼。

    如果他被赶出去,酒楼不再属于他,云氏又再不管他的死活的话,那些人拿不到银子……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

    贾奎文在镇上已经很多年了,之前不是没有看到过有人借了赌坊的债还不上最后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前面那么多的例子,他不敢想象自己摊上这种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夫人,先把刀放下,这玩意儿多吓人啊。”

    云氏却再也不打算忍耐他了,女儿嫁去城里,来回路途遥远,之前订婚期的时候,两家就已经商量好了不回门,成亲满三个月的时候再回。

    等到三个月后廖家发现他们夫妻分开……女儿已经在那边站稳了脚跟,对女儿应该没有多大的影响。

    这些事,云氏早就盘算好了。因此在廖家提出三个月回门,她一点都没迟疑,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滚远一点,少嬉皮笑脸的。本夫人现在不吃你这一套,滚去哄江烟儿吧!”

    云氏一想到自己被这个男人糊弄,被他骗得人到中年却只能孤单一个人,就越想越气。眼瞅着他不动,她直接拿着菜刀去追。

    “不滚,本夫人砍死你。”

    贾奎文确实想要求得她的原谅,但却没想过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做所有的事情都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哪怕是和江烟儿来往,也是希望自己有儿子养老送终,而不是奔着死路去。

    看到云氏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他先吓着了,转身拔腿就跑。

    戴大厨从头到尾都没有拦着妹妹,他只觉得解气。

    “表妹,不要追出去,别让人看笑话!”

    云氏看着挺疯,其实她心里很冷静,并没有失了智,戴大厨一喊,她就停了下来,还不急不徐的关上了院子门。

    贾奎文还想求得妻子的原谅,并不想灰溜溜回家。这周围也没个歇脚的地方,杵在门口会让人看笑话,左看右看,只有对面的茶摊,于是他又走了过去。

    “明朗,你怎么还在这里?”

    顾秋实随口道:“我回家要做事,有点忙,有点累,就想偷个懒。”

    贾奎文随意听着,他有些心不在焉,这些话压根就没入他的心里,他还在发愁要怎么才能哄得妻子原谅自己,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来一壶茶。”

    从前天开始,他夜里几乎没睡,白天也跑来跑去的准备,腿脚都跑痛了,忙得喝水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儿嗓子都有点哑。

    大娘送上茶水,贾奎文随意喝着,心里是越想越慌,如果云氏不原谅他,他要完蛋!

    云氏不光不原谅,还打算把事情做得更绝一点。上一次她和贾奎文闹得不可开交,但最后没有闹到贾家夫妻面前。这一回,云氏不给他留面子,匆忙吃了一碗饭后,带着戴大厨出门。

    贾奎文见状,急忙迎上去:“夫人,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有事情吩咐我就好了,不要麻烦表哥,表哥这些天为我们的事情已经操心了太多,让人回去歇着吧……”

    “滚!”云氏呵斥,“识相的,带着你爹娘搬走。不要等我们兄妹去撵人!”

    贾奎文傻了眼。

    他以为是酒楼来了客人,云氏带着戴大厨去招待呢,哪里想得到她这样生气,居然还要牵连长辈。

    “夫人,咱们夫妻之间怎么吵闹都行,闹到长辈面前,会让他们担心的。”

    云氏呵呵:“他们不是一直嫌弃彩儿是个闺女,还觉得你做赘婿委屈了么?现在好了,你自由了,想娶谁都可以,想生多少孩子都行。你要有本事,娶是一百个女人,也再没有人拦着了。这是他们一直想要的,如今得偿所愿,应该很高兴才对,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告诉他们这件好事了。”

    她说走就走,贾奎文想要伸手去拉,戴大厨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别拉拉扯扯!我妹妹的名声你赔不起!”

    贾奎文:“……”

    第254章 伙计 二合一

    云氏是他的妻子, 他凭什么不能拉扯?

    “大哥,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你越掺和就越乱,你要真为了夫人好, 就不该多过问。”

    戴大厨呵呵:“有话就说话,别碰我妹妹。”

    贾奎文:“……”

    有这个人在中间挡着,夫妻俩别想过好日子。他眼神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夫人, 这些年我在酒楼兢兢业业,没有任何一点私心。大哥非拦着不让我们夫妻和好,明显是不怀好意!他算是你最亲的人, 这些年来往又频繁, 如果我不是云家人,而你又不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夫人!”

    他一脸痛心疾首。

    这话简直诛心,戴大厨对酒楼从来没有申诉过非分之想, 闻言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如果妹妹非要误会,他也不后悔, 反正他问心无愧。

    云氏冷笑:“大哥就跟我的亲生哥哥一样, 酒楼就是给他又何妨?”

    此话一出, 贾奎文恨得咬牙切齿,戴大厨不是外人,难道他就是?

    这女人简直就跟石头一样, 这么多年了都没能把她的心捂热。

    说话间,几人已经跑过了街角。顾秋实付了茶钱,不紧不慢起身,扬声提醒:“贾东家, 茶钱还没付呢。别欺负老实人啊,大娘守这摊子不容易。”

    贾奎文来不及回头, 只吼:“稍后就付,不会赖账的。”

    三人在路上拉拉扯扯,云氏疾言厉色,旁人看着眼里,都知道有热闹瞧,于是跟在三人身后的人越来越多。顾秋实夹在其中,一点都不起眼。

    很快到了贾家夫妻所住的院子之外。

    云家在镇上多年,云氏在这里长大,自然知道哪一边的院子比较好。这天底下几乎所有的夫妻在成亲之初都是奔着好好过日子去的。云氏也没想过这个男人会背叛自己,她是真心想要孝敬公公婆婆,也希望自己的银子没有乱花。因此,她买的这一处院落虽然不大,但位置和房子都挺好。她这些年不缺钱,院子里但凡有哪点不合适,立刻就会叫人来整修。

    此时清幽的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贾家夫妻不干活,有个大娘每天会过来两个时辰帮他们打扫洗衣,做饭是最近这段时间才开始,之前的饭菜一直是酒楼送来,乍一瞧,就知道这家人的日子过得挺讲究。

    贾家夫妻看见门口的三人和外面跟过来看热闹的众人,明显就有点慌乱,好半晌才勉强扯出一抹笑。

    “这是做什么?”

    云氏强势地挤进门:“没别的事。贾奎文在外头跟其他女人整出了孩子,以前他一直骗我说是误会。现在我发现确有其事,他不光以前骗我,后来事情败露还糊弄我……明显没有把我当妻子。这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现在我们已经不再是夫妻,你们也不再是我的公公婆婆,既然如此,这地方是我的,你们就该腾出来,现在滚吧。”

    贾家夫妻面面相觑。

    于他们而言,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

    夫妻俩明明都已经和好了,怎么又不过了?

    贾母假意呵斥儿子:“混账东西,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在外头乱来,你当时保证得好好的,为何又会出这种事?”

    贾奎文明白母亲的意思,立刻喊冤:“没有啊,都是那个姓江的乱说,也不知道她哪根筋不对,非说是我害了她……我在酒楼里那么忙,近半个月都没和她见过面,哪里害得了她?”

    贾家夫妻不愿意放弃这个儿媳妇,贾父立即道:“既然是误会,那就进门来说清楚,不要在门口吵。这么多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他们不光是要留下这个儿媳妇,还要留住自己的脸面,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

    云氏和他们相处多年,以前是懒得和这一家人计较,并不是她好欺负,但很明显,这一家子还以为她好糊弄。

    “我让你们滚出去,没听见吗?”

    她说这话是很不客气,还故意拔高了声音。

    贾家夫妻一直都以儿子娶到了这样一个儿媳妇为荣,但是他们在外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沾了儿媳妇的光才过上了好日子。两人回到村里,都夸自己的儿子有本事。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夫妻俩在这里被儿媳妇撵出门后,一转眼就会被村里的亲戚知道,犹记得以前二人还跟亲戚朋友吹牛,说儿子把儿媳妇拿捏得死死的,若这里发生的事情传回去……他们哪里还好意思见人?

    绝对不能被赶出去。

    贾母皱了皱眉:“你先进来坐嘛,到底是谁对谁错,说来听听,我跟你爹什么都不知道,你上来就冲我们发一通脾气,这也不合适吧?我们没得罪你啊,如果真的是奎文的错,我一定教训他,绝对不让你平白吃亏。来来来……”

    说话间,她伸手就要去拉扯。

    云氏早就不想忍这一家子了,之前怕影响了女儿的婚事一直捏着鼻子忍,如今女儿已经顺利出阁,且离得这么远。闹得凶点,廖家也不知道。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她一抬手,避开了贾母的拉扯,眼看这一家人听不懂话,她耐心彻底耗光,扭头看向戴大厨:“大哥,麻烦你帮我个忙,将他们丢出来。”

    戴大厨常年在厨房颠锅,手上的力气很大,又因为油水好,看起来人高马大,他上前一把拽住了贾母。

    贾母哪里经得起他的拖拽?

    贾父见状,立即出门阻止:“不要拉,不要拉。我们年纪一大把了,可经不起你的拉扯,你一个晚辈,怎么能对长辈动手呢?还懂不懂规矩了?”

    戴大厨可不管这么多,他只听妹妹的话,再说了,人虽然很脆弱,却也没那么脆弱,这一家三口这些年来被酒楼养得特别好,又不是一碰就碎的鸡蛋。他冷哼一声,一手拽一个,愣是把人扯了过来,然后狠狠一推。

    两人都摔倒在地,摔了个人仰马翻。夫妻二人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贾奎文立刻上前去扶,他刚刚弯腰,身后的戴大厨冲着他的臀狠狠一踹。

    贾奎文整个人飞了出去,连跑好几步都没能稳出身形,最后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一家三口都被丢出门,云氏眼疾手快,立刻将两扇门合上,掏出准备好的锁啪嗒一声,上锁后一拔钥匙:“走吧!”

    前后不过几息,她竟然是要把贾家人锁在大门之外。

    贾家夫妻这么多年一直住在这个院子里,除了偶尔回去走亲戚借住几天,他们早已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赶走,因此,他们们这些年所有值钱的东西和银子全部都藏在这个院子里。若是再也进不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不能这样,有事情好好说呀。这个家也没有谁敢委屈你,你这么干,会沦为镇上笑话的。外人不会说我们贾家如何,只会说你家教不好。”

    云氏不打算与这家人多纠缠,但听到这一句还是忍不住回头:“我家教不好?”

    她都气笑了,越想越气,上前狠狠踹了一脚贾母:“我再家教不好,也没冲你们动过手。贾奎文软饭硬吃,以前本夫人愿意哄着,你们居然还蹬鼻子上脸,本夫人非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家教不好。这个才是。”

    最后一句话落下,她一脚踹在了贾母的胸口。

    贾母这些年养得好,但年纪不轻,着实有点承受不住,虽然没吐血,却捂着胸口直喊疼。

    贾父急忙去护着,他还想要理论,却被儿子拉住了。

    贾奎文心知,云氏这个人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又好面子。此时不能再刺激她,万一她说了更绝情的话,比如以后死也不会做贾家媳妇之类,到时他想要把人哄回来会更难。

    云氏见他们消停了,冷哼一声:“贾奎文,你最好不要再找上门,还有,管好你的爹娘,别让他们到我面前来哭哭啼啼,本夫人脾气不好,万一动手,我怕他们受不住!”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嘱咐:“彩儿那边……你最好不要去打扰她,要是你敢,我跟你拼命。”

    她眼神凶狠,谁都看得出来她不是开玩笑。

    贾奎文想说自己欠了许多债,需要几十两银子来填那些窟窿……如果云氏心情好的时候,可能发一通脾气就帮他把账平了。可现在,他提都不敢提。

    儿媳妇把公公婆婆赶出了门,并且还对婆婆大打出手,这算是很稀奇的一件事,往前数几十年都很少发生。众人看够了热闹,离开时还在和相熟的人凑在一起讨论谁对谁错。

    身为儿媳妇确实不该打公公婆婆,但是,贾奎文做了赘婿还在外头找女人生孩子,也着实不是个好人。

    众人离开后,贾家人互相搀扶着坐起。贾父皱眉:“现在怎么办?”

    贾奎文叹息:“只能找机会把人哄回来,你们不要跟她吵。娘方才开口就指责她的家教……她特别看重家中长辈,长辈都去了那么多年,每到生辰和祭日还会特意准备饭菜来祭拜,你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要说云家的长辈如何。”

    贾母胸口闷闷地疼,身上无钱,也不说看大夫的事,她皱眉捂着胸口:“我就随口一说,谁知道她那么大的气性嘛!简直了,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你也是,早说了让你压一压她的气焰,你反而把人供起来了……”

    贾奎文本想争辩几句,看到母亲一脸痛苦,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提议道:“要是难受,先去看个大夫。”

    “都没有银子,拿什么来看?”贾父没好气。

    贾奎文一脸麻木:“反正已经欠了那么多,也不差这点了。”

    听到这一句,夫妻俩都沉默下来。

    儿子最近做的事情他们全部都清清楚楚,关于欠的那些债,本金借了多少,利息要还多少,银子都去了哪里,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如果儿媳妇还在,这些债多是多了点,也不是还不起。可是……儿媳妇跑了,不认他们了!

    这拿什么来还?

    贾母忍着疼痛埋怨道:“以前我就跟你说过,让你想法子将这个院子过到你的名下或者是我们的名下。要是办好了,我们也不至于丢这么大的人……还那些债也不会还不起。”

    贾奎文有提过这件事,但是生意人特别精明,云氏又不傻,每次都故意把话题岔开,几次过后,他就知道她的意思,为了夫妻之间的和睦,他再也不提了。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贾奎文也不想与双亲争辩,伸手抹了一把脸:“回村吧。”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哪怕他们这些年住在镇上,也没有放任乡下的宅子落灰,而是过个一两个月就会回去休整一番。

    现在搬回村里,院子可能会有一些土,但绝对能够住人。

    贾母还后悔自己没有将值钱的东西送回去一些……他们每次回家都是快去快回,从来不在自家过夜,放了贵重的东西在家里压根不放心。

    万一被人刨走了怎么办?

    三人刚刚起身,就见街角又来了一群人。贾奎文今天已经被太多人围观过,本来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当他余光瞥见那一群人后,脸色忽然就变了。

    这些人是赌坊里要债的,走到哪儿都是浩浩荡荡气势汹汹。

    那些人眨眼间就到了跟前,想逃已然来不及。贾奎文勉强扯出一抹笑:“大金哥,你们这是去哪儿?”

    “别装傻。”大金也是为首的打手,冷笑道,“刚刚我已经去找过云东家了,她说你借的那些银子她一个子儿都没见着,她不会还,让我们问你要!贾东家,那些银子你花到哪儿去了,兄弟虽然没问过,猜也猜得到,这事确实跟人云东家没关系。算起来你也拖了近一个月了,连本带利是八十三两,哥几个今天都到了这里,你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就算不还完,至少也要还一半。”

    贾奎文只能呵呵干笑,他拿不出来啊!

    如果有足够多的银子,他肯定拿出来还给这些人了。

    “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于我而言,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妻子哄好,你们也别急着催,我人在这里,家在这里,祖祖辈辈也在此,外地都没有亲戚,绝对跑不掉的。至于利钱……确实有点高,但是我认,绝对不赖账,等我忙完,连本带利一起还,绝不打磕巴!”

    他一脸严肃,一副很有诚意的样子。

    但是,大金不吃这一套。

    说到底,他们愿意容忍这么多天,看的是酒楼的面子,是云家的面子。反正银子不还,每天都得在往上加利钱……之前他们也不知道夫妻俩闹得这么凶,天底下大部分的夫妻都要吵架,并且不管吵得有多凶,最后都会和好。

    大金以为,夫妻俩感情不睦,只是暂时的,等到云氏发现家里欠了这么多的债,再不高兴也会还。结果,人家都还不知道这笔债呢,夫妻俩已经要断绝关系了。

    这样子,酒楼那边指望不上……也不知道贾奎文这些年私底下攒了多少银子,多半是没有藏私房钱,要是藏了,也不至于跑去找赌坊借!

    大金怀疑,贾奎文不止找他们借了。他们得趁其他债主没反应过来之前,赶紧逼着一家子还钱。不然,跑慢了连汤都剩不下,到时候别说利钱,连本金都拿不回来。

    “但是我们已经周转不过来了。”大金不太想撕破脸,除非逼不得已,他好言好语地道:“再说你欠了这么多天,也早已到了还债的日子,拖了这些日子好歹还点儿,也做出个积极还债意思。要是一毛不拔,别怪哥儿几个过分!”

    大金只是说话,他身后那一群人已经撸袖子磨拳擦掌,准备动手了。

    贾奎文经不起打,他也不认为双亲受得住,忙道:“千万别动手,有事好好说,再多宽限两天。”

    “一天!”大金一字一句道:“明天的这个时辰你必须要还一半,否则,哥儿几个真的会手痒。到时别怪我们!”

    语罢,一行人扬长而去。

    贾奎文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

    贾家夫妻在镇上住了许多年,以前这种事情都只是听说过,那时候当个热闹在听,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光是丢人,关键是心里的压力很大,有这件事情压着,吃也不想吃,睡也不想睡,更是笑不出来。

    “奎文,看这样子,明天你必须要拿点儿银子,要不然……他们可能真的会动手。”贾父声音都有点颤抖,“就在上个月,那个赖皮狗还被他们打断了一只手,后来把家里的牛车抵上,事情才算完。你不要管我们,赶紧去找你媳妇儿……”

    贾奎文没有动。

    贾母见状催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磨蹭呢?在自己媳妇面前低头不丢人,大不了你先跟她借嘛,回头想办法还!”

    “她多半不会给。”贾奎文摇摇头。

    “你都不去开口,怎么知道给不给?”贾父催促,“明天过后,你要是变成了残废,到时她后悔也迟了。”

    贾奎文一脸麻木:“万一她问我这些银子花到哪儿去了,到时候我怎么说?”

    夫妻俩面面相觑。

    儿子这些银子的去处不能过明路。

    说起来也是倒霉,如果他们早就知道江烟儿那个孩子留不住的话,也不折腾这些,也不会欠这么多债了。

    贾母无奈问:“那现在怎么办?”

    贾奎文想了想:“先回村里,咱家还有地……”

    贾父立即道:“不行,那些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咱们不能做败家子!”

    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贾奎文也不想卖房子卖地,他接话:“所以我让你们先回,我留在这里想想办法。”

    贾母好奇:“你该不会是又去借吧?拆东墙补西墙可不是过日子的做法,要不你回去跟媳妇道歉,大不了给她跪下嘛。趁着这个机会,把这窟窿全部填平,回头你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其实贾奎文也想依母亲说的这么做,但是,夫妻俩不是他,没有感受过云氏拿刀砍他的凶狠,不知道夫妻俩已经没有了可能。

    “去吧去吧,我心里有数。”

    送走了夫妻俩,贾奎文一刻也不停,直接找到了何家。

    猴四成亲后,比成亲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天天都在外头喝酒,夜里都经常不回来……回来有什么用?娶的妻子又不是自己的,只是摆设而已,不如找兄弟们喝酒吹牛呢,喝得迷迷糊糊,一觉就第二天下午,日子特别好过。

    也因为喝了太多的酒,猴四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这些事。直到院子里都吵起来了,他被惊醒,才知道贾奎文找上了门。

    何家夫妻为儿子的事情简直操碎了心,以为儿子成亲之后就会懂事。结果比以前还荒唐,放着年轻的媳妇不陪,天天在外头喝酒。

    此时夫妻俩就躲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男女互相争执。

    到了此时,才知道儿子大手笔花出去的银子,居然是贾奎文给的。

    至于贾奎文为何要给这个钱……真就跟外面传言的那样,江烟儿怀了他的孩子。

    那个孩子,不是何家血脉!

    “我没有!不管你难不难,我都拿不出来,哪怕是逼死我,我也没有!”

    江烟儿拿到手的聘礼是二十两银子,她不觉得这些银子多,但为了给自己做面子,她在出嫁之前,给全家人都做了新衣,还给家里买了一些东西。花掉了五两左右,剩下的那些,她全部藏起来了。

    有猴四这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在,她没有把银子放在家里,而是将银子埋在一个隐蔽处。

    她跟了贾奎文一场,伤了身,伤了心,连名声都毁了个干净。这些银子,就当是赔偿,贾奎文就算说破大天,她也绝对不会拿出来。

    贾奎文开始还好言好语,劝了半天,眼看江烟儿胡搅蛮缠,他不耐烦了:“我那么多的银子拿给你,你不可能全部花完了,先拿出来给我应急,回头我给你补上,行不行?”

    “我没有。”江烟儿也知道,自己没买什么东西,只说三个字贾奎文肯定不信。她张口就来,“我爹娘收了银子,说是养我这些年的辛苦费,剩下的那点儿我自己花了,再说,这些日子我养身子,药那么贵……”

    落一个孩子喝不了什么药,尤其她已经不能生,几个大夫之前没有把话说绝,是怕她刚刚落胎接受不了这件事。后来都直言了,让她不要白费力气,喝再多的药都没有多大的改善。遇上庸医,说不准还要被骗。

    这样的情形下,江烟儿没喝什么太贵重的药,前后加起来才二钱银子。

    贾奎文一个字都不信:“我去问你爹娘要!反正,不管是你拿也好,他们拿也好,今天这银子必须要还给我。”

    看着他离去,江烟儿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猴四直到贾奎文都走了才出门:“让我说中了吧?你手头的那些银子他肯定会来要,要是你不给我,早晚被他拿走!”

    江烟儿从来就没有看得起猴四,她会嫁过来,纯粹是贾奎文的安排……也是因为一时半会儿之间容不得她挑选,不然,她绝不会选这么一个烂人。

    “滚,有你什么事?那些银子我就是全部丢水里,也跟你没关系。”

    猴四呵呵:“傲气什么呀!你长得再好,不还是给人做外室么?说好听点儿是女伙计,说难听点你就是个暗娼,若不是贾奎文安排,我有好处拿,我会娶你?”

    江烟儿听得出来他话里对自己的嫌弃,当场就怒了,捡起脚边的水磨石就丢了过去。

    那是磨刀用的,何父瘸着一条腿,干不了什么活儿,便在镇上给人磨菜刀。这活计不要本钱,也不需要多高深的技巧,赚的就是一份辛苦钱。

    磨石落在地上,瞬间碎成了两半,何父急得跺脚:“你们吵就吵,别糟蹋东西。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山里抱来的,不好找!”

    江烟儿冷哼一声。

    猴四忍不了了。

    要是贾奎文还将这个女人捧在手心,那他只能忍着。贾奎文都不要这个女人,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这女人还傲,傲就算了,还对长辈不敬……他冲上去,对着江烟儿还在肿着的脸颊狠狠一拳。

    江烟儿右边脸颊被打掉了两颗牙,脸肿得很高,里面很痛。结果猴四又朝那地方打,伤上加伤,她摔倒在地上后惨叫一声。

    “你敢打我?”

    猴四听出来她话中对自己的不屑,抬脚就踹。把人踹得滚了几滚,他却还不收脚:“老子还踹你呢,就踹你了又怎样?你再傲啊!傲一下试试?”

    江烟儿被踹到墙根处,狠狠撞在墙上又滚回来,很快就昏迷了过去。

    贾奎文跑了一趟大河村,找到了江家人。

    江烟儿出嫁,江家人只是得了一些衣衫和吃的东西。村里人很在乎自己的脸面,江烟儿嫁人那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江大娘已经放下话,家里没有这种未婚先孕还让其他男人喜当爹的女人,谁要是敢认江烟儿,她就要把人赶出去!

    江家人本来就不想再管与江烟儿有关的一切人和事,得知贾奎文来要钱,一家子关门落锁,很快消失在村里。

    临走之前,也没忘了强调家里没有拿到江烟儿的银子。江大娘更是发了毒誓,她要是拿了就不得好死!

    贾奎文白跑一趟。

    第255章 伙计 二十六

    江家人不是一起溜的, 而是各自分开。

    贾奎文没有去追,他想追的话,多半也追得上, 毕竟村里人没有地方可去,最多就是各个亲戚家里,费点心思就能打听到。

    他没追,追上了人家死活不给银子, 他又能怎么办?

    趁着天还没黑,他很快回了镇上,还得去找江烟儿呢, 今儿必须要让那个女人把手头的银子拿出来, 至少拿出十两,明天他才好交差,要不然, 那些人可不会轻易罢手。

    江烟儿也猜到了他会回来,江家这些年是积攒了一些银子, 加起来可能有七两左右……但是, 在她自己能够赚到工钱的情形下, 家里人绝可能在她身上花钱。尤其这银子给了贾奎文,就等于丢入了无底洞。村里人攒点钱不容易,除非刀已经放在了脖子, 否则家里人不可能拿银子给他。

    他拿不到,肯定会再去找她。

    江烟儿心里很慌,但是又没有地方可去,天还没黑就已经躺回床上用被子捂住了头。

    她甚至晚饭都没有起来吃。

    何家夫妻俩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平时能省则省。连自己吃东西都舍不得,之前以为江烟儿是自家儿媳, 他们咬着牙供养着,有好吃的都给她,就怕儿媳妇受不了家里的穷困跑了。

    但是,这都不是自己儿媳妇了,还等着夫妻俩煮饭伺候。又不是欠了她的,凭什么呀?

    往日里江烟儿胃口不好或是嫌弃他们吃得太差说自己不吃饭,夫妻俩都会去街上买个烧饼或是帮她称点卤菜,至少也会冲个鸡蛋汤。

    现在夫妻俩想法已经变了,就看江烟儿与儿子吵架时的那副态度,明显就没有将何家看在眼中……他们只是穷,只是疼儿子了一些,又不是贱,怎么可能一点不生气?

    “不吃就算了,不吃是不饿,饿了自然就会吃,再说,她也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煮好了饭叫了她,就已经做到了待客之道,她不吃正好,咱们还能多吃点。”

    何父瘸着一条腿,要养着常年生病的妻子和在外头经常胡混的儿子,若不是有这两人拖累,他的银子比那些正常男人还要多,因此,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初有多期待这个儿媳进门,现在就有多讨厌,怒气一上来,说话时特别呛人。

    江烟儿打不起精神跟他们吵架,干脆装没听见。

    何母还在劝男人少说两句。

    何父甩开她拉扯自己的手:“什么少说,进门了还是外人,这是拿你当下人使唤。还要吃我赚的银子买的粮食。不愿意做我们家的儿媳妇,倒是自己收拾包袱滚啊,赖在这里做什么?”

    “小点声。”何母压低声音,“万一她看我们家人好,愿意留下呢?”

    何父觉得不太可能,不过,又想着江烟儿已经不能生了,可能真的会有留下的想法。毕竟,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不太好嫁。于是他开始纠结要不要这个儿媳妇,要的话可能就抱不上孙子了……若是不要,儿子成家会更难。

    他兀自纠结,江烟儿忍无可忍,起身一把推开窗户大吼:“猴四巴巴娶我回来,可不是我想嫁,而是他拿了别人的好处。前前后后收到了二十多两银子,我不是客人,不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是你们家的聚宝盆!你们也别说那什么让我滚不滚的话,想让我滚可以,把银子拿出来。我立即就走!”

    闻言,何父心头咯噔一声。

    儿子最近天天在外头喝酒,还往家买了不少好东西,这门婚事上他是绝对拿了好处的,只是,何父不知道有二十多两。

    这也太多了点。

    万一让还,将他们这把老骨头卖了也不够啊!

    “银子又不是你给的,凭什么还你?”哪怕何父心里发虚,嘴上却不肯饶人,江烟儿这些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看这样子不知道还要留多久,小月子已经过了大半。换做其他女人这时候都会出门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江烟儿完全没有这个意识,还等着人伺候。

    这伺候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们夫妻还想要让儿媳妇伺候呢!

    江烟儿眼睛一亮:“我让他自己来问你们讨!”

    简直说什么来什么,她话音落下,门就被敲响。

    院子里吵成这样,一墙之隔的大街上不知道藏了多少人在偷听,不过,没有人好意思光明正大看别人的热闹,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都不会有人这个时候跑来敲门,外面之人应该是有正事。

    何母过去开门,看见门口站着的贾奎文时,她心里更虚了。

    贾奎文拿这么多银子给儿子,说到底是想让他们一家子帮着照顾一下江烟儿,结果他们在这里和江烟儿吵架……这是说不过去的。

    “我有事情找烟儿!”

    一家人在院子里吵,有心人当然听出来了前因后果,但是贾奎文知道里面在吵也没这个耐心细听,他不想知道江烟儿是不是受了委屈,直接上前敲门。

    他知道一家人在吵,但吵什么,他却不知。

    “江烟儿,你爹娘没有拿到银子,你奶还发了毒誓,这银子就是在你的手里,你当我是狗随便溜呢?”贾奎文进门之后谁也不看,直奔江烟儿的窗前,“把银子给我!”

    江烟儿吓得往后退。

    贾奎文不管不顾,直接从窗户跳了进去抓住她胳膊:“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弄得家破人亡的地步,只是需要你帮一点小忙,你不该拒绝!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江烟儿不敢看他的脸:“你抓疼我了,快放手啊!”

    “把银子拿来,我不要多,给十两就行。”贾奎文不仅没有放手,反而抓得更紧。

    江烟儿:“……”十两还不多?

    银子是不可能拿出来的,她已经不能生孩子,贾奎文要是不能回到酒楼,以后就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养活自己都费劲。再指望他拿多少银子来养她是白日做梦。

    江烟儿也不求其他,只把自己手头的那些银子握好就行。

    但是,贾奎文疯成这样,如果多拿点银子给他,大概打发不了。江烟儿眼神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她伸手一指外面的何家夫妻。

    “他们刚刚让我滚了。猴四拿了那么多的银子却不好好照顾我,让他们还!”

    贾奎文一听,觉得这也是个法子。

    何家如今拥有的银子都是从他那里拿来的,能挤一点是一点。

    欠着八十多两,就算他们一点没花全部拿出来,还是不够。

    想到此,贾奎文心里就焦虑得厉害,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连通头发丝都是蔫的。关键是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破解之法。

    “猴四人呢?”

    江烟儿在边上火上浇油:“他们给我送饭,还狠狠砸碗,嫌弃我没保住孩子,给我甩脸子看。”

    她没有乱说,何家夫妻确实做过这种事。

    贾奎文呵呵:“猴四当初可答应过要善待江烟儿和孩子。孩子没有了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居然还敢这样对她……这银子必须要还,我给了他二十七两!”

    他借的五十两根本不够,把自己多年的积蓄都搭了进去,还从爹娘那里拿了一些。

    现在江烟儿孩子没保住,以为能糊弄云氏呢,云氏也知道了真相,等于折腾一场过后银子花了不少,却什么都没落下。

    早知道,还不如不折腾呢。

    何家夫妻听到这个数,心头咯噔一声。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银子……与此同时,二人也生出了几分担忧。儿子拿到这么多银子,该不会已经全花完了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就没有看到过这个银子。”何父强撑着道:“你张口就来,故意吓唬人!”

    贾奎文不想跟这两个老的废话,猴四那些银子多半没有给他们,既然如此,想要拿到银子,得问猴四本身。

    “去把猴四找回来,我们当面对质!”

    人到了也拿不出银子来,那还对什么质?

    何母转身出门,却不是为了让儿子回来,她在一个小酒馆里把人找到了,一把将人拖到外头,低声呵斥:“贾奎文到家里来了,说是我们没有照顾好江烟儿,让你还钱呢。”

    现在时间紧迫,何母也不想质问儿子为何拿到这么多银子却不想着给二老存着了,忙道:“你手头还有多少?”

    此时猴四喝得醉醺醺,听明白了母亲的话后,立即就要去找贾奎文理论。

    何母把儿子拽住,气得眼圈通红:“还理论什么呀?不够丢人的,赶紧拿了银子走吧。”

    “走……”猴四觉得,离开镇上也行,省得被贾奎文纠缠,“娘,你身上有多少铜板?”

    何母满脸不可置信:“那么多的银子你就花光了?”

    从猴四与贾奎文商定好成亲拿到第一笔银子起,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他在家吃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至少有二十多天都是从天亮喝到天黑,然后再次天亮了才回家。虽然没赌,却也花钱如流水,再说,猴四也没有忘了双亲,他给家里添置了不少家具器物,还买了一头猪和不少鸡,双亲的衣衫被褥全部换了新的。

    剩下的那点钱,成亲那天他摆的席面不够,后来又添了不少……再说,他又还了一些以前的债,还借了一些银子给兄弟。

    现在手头的银子,只有一两多。

    “只有这么多了。”猴四掏出了银子。

    何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饶是她知道儿子是个败家子,却也没想到他这么能败。

    “二十七两,才一个月,只剩下这点了?”

    猴四小声道:“我借了六两出去,剩下的还债了。”

    何母很怀疑儿子借出去的那些银子是骗她的。

    这孩子从小到大就会哄骗人,夫妻俩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们只得这一根苗,难道还能把人打死?

    后来夫妻俩接受了现实,尽量多赚银子给他,并且耳提面命,不许他去赌。好在他还算听话,习惯了小偷小摸也从来没想过要去赌坊。

    “娘,我哪里也不去,你们年纪这么大了,我去了外地也不放心。反正我没有银子,他就是逼死我,我也拿不出来,他总不能真的把我弄死。”猴四扶着母亲,大踏步往回走。

    何母一想也对,他们夫妻想要让儿子避开此事的最终目的,是想儿子将手头的银子留下不要拿出来还给贾奎文。

    银子已经花光了,压根儿没有躲的必要。

    母子俩回到家,贾奎文就在院子里坐着。看见猴四,他板着脸兴师问罪:“你说了要好好帮我照顾女人和孩子,结果就是这么照顾的?现在我不要你管了,还钱。”

    “不要我管她可以,你随时可以把人带走,但是这银子……那是你赔偿给我的。我好好的青头小伙变成了二婚头,以后更不好说媳妇。凭什么还?”猴四开始耍无赖,“再说,你也没说过这银子要还啊。早说要还,我就不接这趟差事了。”

    贾奎文其实并不想和这样的无赖混混打交道,但是,那边还等着他拿银子,如果他明天拿不出来,挨一顿打不说,还会被打成残废。

    这么大的事情压在他头上,他但凡有一点办法能拿到银子,都会试一试。

    “你没把人照顾好……”

    猴四不依:“你让我怎么照顾?孩子是被你自己踹掉的,江烟儿也是被你踹得再也不能生,大夫来给她配药还是我付的钱,这些零散小钱我都没跟你算账。你总不能让我搭上名声,还让我赔本吧?再说,那些银子已经花光了,现在你就是把我砍死在这里,我也还是拿不出来。”

    贾奎文目的不是想和猴四分辨出谁对谁错,他只想拿到银子。猴四已经花完,就已然没有了争论的必要。

    他回过头,重新看向江烟儿。

    “拿银子来,不要逼我。”

    江烟儿心里害怕,却还是强撑着道:“是你在逼我,我拿不出来,真的已经给了我爹娘。”

    贾奎文不相信,二人私底下来往已经有两年。江烟儿不是个蠢货,以前就不止一次跟他埋怨说家里的长辈更看重弟弟,她愿意孝敬爹娘,却不会把自己赚到的所有钱都送回去。

    这样的情形下,江烟儿怎么可能将那些银子交给长辈?

    江烟儿和猴四是不同的。

    猴四拿到银子大吃大喝,贾奎文自己都碰见过几次他到处请客,有一次所在的小酒馆里大部分都是他认识的人,他干脆全请……就连角落里那一桌不认识的人,他也付了账。这般花钱,说他花光了,贾奎文是相信的。

    但是江烟儿不怎么出门,最多就是买点零嘴吃,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银子花光了?

    “江烟儿,不要骗我。现在你帮了我的忙,以后我会给你更多的好处,细水才能长流,你要是不帮我,害我彻底倒下,以后就再也别想从我这里拿到好处了。”

    江烟儿在被这个男人踹掉了肚子里的孩子之后,就再也不敢信任他,甚至不敢再和他躺一张床。

    这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她要从贾奎文手中拿到银子,势必还有与他亲密,她办不到。还是那话,她不想再贪图更多,留住手头的银子就行。

    “真的没有。”江烟儿要哭不哭的。

    贾奎文看出来了,她就是不想帮忙,不过,他刚刚可没有干坐着,心里已经有了个主意,如果把这女人带离何家,且跟何家闹翻,她再也回不来,肯定就会想法子把银子也带上。

    从这里离开之后,直接回村里的贾家,还怕找不出来?

    “怎么委屈成这样了?”贾奎文说发疯就发疯,捡起一个椅子朝猴四砸去,“看看你们怎么照顾的人?今天不把银子还来,这事儿没完。”

    猴四天天在街上偷鸡摸狗,三天两头与人打架,从来都不会被人给欺负了去。贾奎文跑到家里来砸东西,他哪里会忍,当场捡起磨石旁边磨到锃亮的一把劈柴刀。

    贾奎文心里有点虚:“我不要你们照顾了,这人我要带走。”

    “带带带,滚!”猴四催促,“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你送我我还嫌弃呢。”

    他倒也不是真的看不上江烟儿,以前也想过江烟儿和他假戏真做,两人做真夫妻。但是,江烟儿留在何家一天,就证明他和贾奎文之间有约定……贾奎文逼到走投无路,就会来问他要银子。

    将江烟儿送走,两人之间没有了纽带,以后贾奎文再想上门找他麻烦也没了理由。

    何家夫妻不傻,他们可还不起那二十多两银子。三人众口一词让江烟儿滚!

    江烟儿那他们这么凶,哪里还敢留下,急忙回去收拾包袱。

    猴四看见她进房收东西,其实很舍不得。他做梦都想要拿到江烟儿手头的银子,只是,惹不起贾奎文。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贾奎文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算了算了。

    江烟儿带来了许多的嫁妆,不过那些家具都不值什么钱。她准备只带一个小包袱走,就是她成亲时准备的衣物和首饰。

    而哪些家具,贾奎文也不想便宜了何家:“一会儿我派人来搬,你们不许阻拦。”

    猴四无所谓,他之前手头宽裕的时候也买了不少,不差这点。

    “我家里都是老弱病残,帮不了你搬东西,你要搬也行,自己带人手来。”

    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劳力,贾奎文拉着江烟儿出门。

    江烟儿紧紧拽着手里的包袱,贾奎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在镇上养尊处优多年,回村从来都不会靠两条腿走,此时也一样。

    他还想装出自己酒楼东家的风光,用仅剩不多的铜板租了一架牛车回去。

    坐牛车呢,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江烟儿不敢溜。

    牛车被贾奎文催促后跑得特别快,江烟儿不想死,不敢跳车。

    贾家夫妻已经回到了村里的院子,他们风光多年,以前出手也算大方,邻居们都得了贾家的好,镇上发生的事情也没那么快传入村里,左邻右舍听说人要搬回来住一段时间,纷纷拿着扫帚和抹布来帮忙。

    贾奎文到家的时候,院子里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众人舍不得离去……之前贾家人回村都是来去匆匆,大家没什么时间坐在一起说话,众人想和他们亲近一些,省得贾家夫妻回来的时候落下了给自家的礼物,都是能多聊会儿就多聊会儿。

    夫妻俩看到儿子拉着江烟儿进门,便想问一问攒钱的进度,贾母起身打发掉众人,然后关上了门。

    “奎文,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头还没原谅你呢,你把这女人带回来做什么?”

    贾父想法差不多:“这女人都不能生了,赶紧跟她撇清关系。对了,她该不会是拿着手头的那些银子威胁你吧?”

    贾奎文还没答,贾母却觉得一定是这样,呵斥道:“那些银子本来就是我儿给你的,赶紧还给他!”

    她语气和神情都很不客气,整个人凶巴巴的。

    江烟儿有些恍惚,上一次夫妻二人见自己,她那时刚刚有孕,那次夫妻俩跟她说话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还各自给了她一个红封。

    这是一个人吗?

    贾奎文不想多说,乡下的小院子,左邻右舍挤得很近,院墙也不高,很容易让人把院子里的动静给听了去。他一抬手,抢过了江烟儿的包袱。

    他动作突兀,江烟儿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抢。包袱脱了手,她再想去拿已经迟了。

    贾奎文飞快冲进屋中,把包袱皮解开,里面的衣衫翻落一地。他很快就找到了藏在衣衫里的一大一小两个银锭。

    拿到银子,他顿时松了口气,一转眼看到地上的首饰……这也是他买的,花了三两银子呢。做工精巧,样式好看,还是真的银子。于是,他弯腰捡起。

    外面的江烟儿叫嚣着把包袱还我,贾奎文把地上的衣裳捞了裹一起丢出门:“还你。滚!”

    江烟儿疯了一样在衣衫里面翻找,藏银子的那一件更是被她一点一点摸过,连摸好几遍,确定银子已经不在,她顿时放声大哭。

    “贾奎文,你不是人,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贾奎文不想碰她,实在是村里人多眼杂,男女拉扯在一起不好看,他还要去镇上把媳妇哄回来,可不能跟别的女人亲近。

    “娘,把她丢出去,直接送出村去。我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的银子,被她闹到家破人亡,对她仁至义尽。”

    贾母深以为然,一把将人揪住:“要不是为了你这个狐狸精,我儿子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滚!再敢纠缠,我就说你还要勾引我儿子!”

    江烟儿不想走,她等着贾奎文:“把银子还我……啊……”

    最后一声,是她被吓着了,贾奎文冲进厨房拿了菜刀出来要砍人。

    江烟儿腿比脑子反应快,转身就跑。

    出门后回头,发现贾奎文追出来了,她吓得魂飞魄散,一直跑到了村外,确定身后无人才敢停下。

    顾秋实刚好瞅见她披头散发满脸劫后余生的模样,他最近已经不在酒楼干活,云氏说了,让他再收一趟鸡蛋,回头就不用去了。

    他一直暗地里盯着这边,知道有热闹看,才特意赶过来的。

    “你这是见鬼了?”

    江烟儿正满脸惊慌地往后看,听到身后有人说话,顿时吓了一跳,回头看的是张明朗,她哇一声哭了出来。

    “贾奎文他……他抢我的银子,还要杀我……他太狠了……”

    第256章 伙计 二十七

    江烟儿在险些被砍死后, 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哭到根本止不住。

    哭了半晌,无意中一抬头, 发现面前的人满脸漠然,她才恍然想起张明朗对自己的态度很是冷淡,甚至是怨恨的。

    “帮帮我吧,求你了……”

    顾秋实心生好奇:“你要我怎么帮你?”

    江烟儿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 在她发现张明朗对自己不会再百依百顺时,她心里就已经有了主意。

    “你帮我把银子讨回来,我只要七成, 三成是你的。”

    顾秋实摆摆手:“不帮。”

    江烟儿:“……”

    “你跑一趟可以拿到五两银子, 还能给贾奎文添堵,何乐而不为?”

    “我不想掺和你们俩之间那些烂事。再说……”顾秋实似笑非笑,“你在镇上应该也听说过, 我爹娘的生意做得不错,现在的我, 已经不缺银子花了。对了, 我这几天已经在看镇上的院子, 遇上合适的会买下,以后我们就住镇上了。”

    江烟儿确实听说过张家人的生意做得不错,但是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能在镇上买院子。

    这是赚了多少银子?

    她以为凭自己的本事想要在镇上有院子, 大概要等到二三十年之后,没想到只需要嫁给张明朗就行。

    一时间,她肠子都悔青了。

    “谁也不会嫌银子多啊,你帮我跑一趟吧。”

    江烟儿泪眼婆娑, 说话时下意识就带上了撒娇的语气。

    顾秋实一脸惊奇。

    江烟儿注意到他神情上的变化,才惊觉自己在朝他撒娇, 顿时有些尴尬,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和张明朗男未婚女未嫁的,她长相不错,两人知根知底,她为何不能嫁给他?

    “明朗,其实……当初和你定亲,是我亲自选的。当时我就想,如果有银子的是你,我肚子里孩子的亲爹也是你就好了。”

    顾秋实满脸讥讽:“江烟儿,你可真不要脸!身为女子,毫无廉耻之心。我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人。”

    江烟儿面色胀得通红:“我只是想要好好活着,这有什么错?难道你不想?”她想到什么,嘲讽道:“如果你没有这种想法,当初也不会讨好东家的女儿了。”

    张明朗和云彩来往,他确实有攀上云彩让自己和家人过好日子的想法。但是,他胆子不大,是云彩主动靠近,并且他还有意把这件事情暴露在贾奎文夫妻二人面前,见他们都没反应,这才接受云彩的。

    毕竟,他想要好好活着,却从来没想过要把东家往死里得罪。如果东家不愿意,他一定老实做自己的小伙计。

    还有最重要的,他和云彩两情相悦,不是虚情假意,他是真的对云彩百依百顺,并且哪怕云彩对他那么好,已经说过要嫁给他做妻子,他也从来没想过酒楼会落到自己手里。

    贾奎文夫妻俩还那么年轻,等到他们管不动,云彩的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指着贾奎文死了做东家,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相比贾奎文娶了云氏后处处心存侥幸,张明朗比较务实一些,他从头到尾想的都是学好了灶上的手艺,让自己变得和戴大厨一样不可或缺,哪天云家酒楼不需要他了,他也不至于落到灰溜溜回村的地步。手艺在手,他不管在哪家酒楼,实在不行自己摆摊,都能讨得一口饭吃。

    “我没有你这么卑鄙。”顾秋实冷笑一声,“云彩另嫁他人,你看我纠缠过她没有?哪怕是那天她出嫁时我多说两句就能搅黄了婚事,我也没开口。”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容忍自己的妻子在成亲之前和其他的男人亲密过,廖公子出身好,对女子的清白比普通男人要严苛得多,顾秋实如果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云彩压根上不了廖家的接亲马车。

    江烟儿心知,张明朗确实是个明朗率直之人,从来不在背后做小动作,但是,她不想承认,不屑道:“你那是怕得罪了东家。就比如现在,你怕得罪东家,都不愿意帮我的忙。”

    “对对对!”顾秋实懒得争辩,“麻烦你让一让,我要去取鸡蛋。”

    江烟儿不愿意丢下自己辛苦筹谋得来的银子离开,想了想,又大着胆子跟在了牛车后面。

    顾秋实无所谓,取了鸡蛋后将箩筐绑好,然后架着牛车离开,从头到尾,都没有去贾家的院子。

    江烟儿在贾家门口观察一会儿后,认为自己冲进去也拿不回银子,还不如回家找帮手……她找了帮手就再也藏不住这些银子,回头大概得分一些出来。

    哪怕只能拿回来一半,甚至是小头,她也绝对不让贾奎文得逞,总比什么都拿不回来强。

    江烟儿一刻也不停歇,想要搭牛车被拒绝后,她走路回了大河村。

    贾奎文所在的是另一个村子,这里走路去大河村得走半个时辰。

    顾秋实又转了两个村子,到了大河村时,刚好看到江家人正带着一群人准备出发。

    “先把鸡蛋拿出来吧。”

    江家本来是不愿意接纳江烟儿的,听她说愿意拿出五两银子,江家人这才找了人帮忙。

    既然贾奎文不讲道理,那大家就比比谁的拳头大。

    贾家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村里住,左邻右舍的关系一般。邻居们愿意和贾家人说话,却不代表愿意为了他们拼命。

    江家不一样,本家的人就不少,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贾家人淹死了。

    江母看见顾秋实,心情格外复杂。

    她都听说了,张家的卤肉生意很好,八文一斤的肉,卤好了要买十七文。说是有水分,可是那个肉从卤汤里面捞出来,本身也是吸了水的,只算一算这其中的差价,就知道很赚钱。再说,卤肉并不费事,烧个火而已,也不需要多少人手。

    不是没有人眼红,也有人认为自己手艺不错,卤了肉拿到街上去卖,但是却根本比不过张家。张家那边大排长龙,新去的卤肉摊子一个人都没有,真的是谁摆谁尴尬。

    还有人起了歪心思,买了张家的卤肉之后,第二天去说自己吃了肉拉肚子……结果,张家夫妻还没有说话,旁人已经帮着辩解了。

    毕竟,张家夫妻每天卖出去的肉都有不少,吃过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闹不闹肚子,不是一两个人说了就能算的。

    再说,张家卤肉的味道实在是好,这点小事,根本影响不了他们的生意。哪怕有人真的吃了卤肉拉肚子,也以为自己是吃别的东西吃坏的,与卤肉没关系。

    江母对张家感情复杂一些,打听得便要细致一些,她都听说了,夫妻俩在镇上打听院子,似乎准备买下。

    自己闺女不成器啊,守着这么好的女婿就是自家的了。

    “你等一等。”

    江母叫上了自己的两个侄子,很快就将一箩筐鸡蛋搬了出来。

    顾秋实在等待的间歇,将特意给孙大娘带的卤肉送了过去。

    孙大娘不想收,却又明白人家从镇上带过来是真心,死活不收会让人寒心。

    “那你留下吃饭,大娘给你做饭吃,千万别拒绝。今儿天还早,完全来得及,你要是跑了,回头我不搭理你了,这肉我也不吃。”

    顾秋实哭笑不得,倒也没拒绝。

    他搬了椅子坐在门口,跟看热闹的人闲聊,江家人浩浩荡荡离去,一个时辰之后,顾秋实这边饭都吃完了,一群人骂骂咧咧回来。

    原来贾奎文已经不在家,据说是拿着银子去还债了。

    “那个混账,肯定知道银子留不住,所以才提前还债。”

    江家夫妻不死心,带着亲近的几个人追去了镇上。

    这些人没追去,却也明白,这银子如果真的被贾奎文拿去还债,落到了赌坊手里,多半是拿不回来了。

    江烟儿对贾奎文的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哪怕有一群人去找贾奎文算账,她也不敢去。

    江家夫妻本来想带着女儿一起的,但叫了几次,她死活不肯,又想着十几两银子事关重大,迟了可能追不回来,就没强求。

    江烟儿听到外面有了动静,追了出来。得知了内情后,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瞬间委顿在地,她一脸的茫然,合着自己忙活两年,伤身伤心,赔上了名声和生孩子的肚子,结果什么都没落下。

    以后她怎么办?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再过个把时辰,天就要黑了。当下的人不喜欢走夜路,顾秋实吃完饭后,正准备帮忙收拾碗筷,孙大娘抢了过去:“不用你,赶紧回去吧,天不早了,走夜路我不放心,回头得空就来看看大娘,别再带东西!带了我也不要!”

    顾秋实还是赖了一会儿,看着孙大娘收拾碗筷,他帮着扫地整理完了桌子,这才出门牵着牛离开。

    孙大娘站门口看着,满脸的笑容,冲着熟人道:“多好的后生啊,我要是有个适龄待嫁的女儿就好了,这女婿,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

    她不是故意奚落江家错过了张明朗,实则上,她心里还在庆幸张明朗没有娶江烟儿,不然才是要被毁了一辈子。

    江烟儿在一片混沌中听到这番话,更听出来了孙大娘语气的真心实意,更是觉得自己蠢笨如猪!

    她要是一心一意和张明朗过日子,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不!

    她和贾奎文来往已经两年,那时候张明朗和云彩还好着呢。除非她从一开始就断然拒绝贾奎文的亲近。

    但是,她做不到。

    她想要过上好日子,凭自己的本事几乎不可能,面对贾奎文的示好,她根本拒绝不了。就算事情重来一次,只要她不知道自己会有的下场,都还是会走上同样的路。

    *

    顾秋实赶着牛车回到镇上,把鸡蛋送回了酒楼,此时酒楼里正是忙碌的时候,但是,云氏但是没有叫他帮忙,而是让他早点回家。

    也就是说,云氏已经把厨房里的人手安排上了,再也不需要张明朗。

    不干就不干吧,顾秋实早就不想干了,他将牛车放回了指定的位置,紧接着就出门回家。

    快到家时,听到另外一条街上一阵吵闹,他绕了过去,看到一大群人围着,隐约还有贾奎文的声音。

    他没有走到近前,就看到自己爹娘用来摆摊的小板车就靠在路旁。

    两人多半也在。

    果然,他很快就在人群里找到了张家夫妻,二人正伸着脖子看热闹呢。

    贾奎文浑身都是伤,江父却还不打算收手,时不时就踹上一脚。

    此时的贾奎文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毒打,每一次江父抬脚,他身子都会哆嗦一下。

    算起来,贾奎文的年纪比江父还要大一岁,只是两人一个天天在酒楼闷着,一个下地干活,贾奎文看着白白胖胖,要年轻一些。

    肌肤白的人受了伤后,伤势会更加触目惊心,此时贾奎文衣衫都被扯破,裸露在在外的肌肤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不知道是不是伤着了腰和腿,他一直都没有试图起身,只是低低求饶。

    顾秋实好奇问:“为什么啊?”

    他最近没少在镇上转悠,许多人都认识他,听到他不知情,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补充。

    就是贾奎文把银子还给了大金之后江家才赶到,江家夫妻气不过,狠狠把人打了一顿。

    “打人触犯律法。”

    顾秋实出声道。

    贾奎文险些哭出来:“这个道理我懂,他们不懂啊……能不能帮我报个官?”

    没有人动。

    顾秋实接话:“我去,你等等啊。”

    江母忍不住:“张明朗,别多管闲事。”

    “路见不平,你们把人往死里打,这怎么能是闲事呢?”顾秋实说走就走。

    江家夫妻带着两个壮年男人,拔腿就跑,还大喊:“我们什么都没干,不关我们的事。”

    见状,贾奎文也没有龟缩在原地等人,连滚带爬溜了。

    真的是连滚带爬,他直到消失在小巷子里,一路上都没有站直过。

    没有热闹看,众人都散了。

    张家夫妻只觉得解气,当初贾奎文可是险些害儿子喜当爹……关键是江烟儿本身不是个好姑娘,这种媳妇娶回家里,不闹得乌烟瘴气才怪!

    回头看见儿子,二人有点不好意思。张父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问:“办完了?”

    顾秋实颔首,云氏在他去收鸡蛋之前就已经把工钱全部结清,压根没想与他为难。

    可能……还是不希望与他为敌。

    如果张明朗豁出去要搅黄云彩的婚事,是肯定能够成功的。云氏不喜欢这个年轻人,不过,为了女儿,她可以忍。

    *

    稍晚一些的时候,江家人登了门。

    夫妻俩回去之后,要多气有多气,看到没精打采的女儿,更是想直接把人送出门。

    这样的女儿留在家里,会影响全家的名声,最好是把这人远远送走,一辈子都再也不要回来。

    时间长了之后,众人没看见江烟儿,就会渐渐忘了江家发生过的事……就算没忘,他们给儿子说亲的时候会更容易点。

    一个名声尽毁的大姑子和一个名声毁掉之后再也不回来的大姑子,肯定是后者的影响要小一些。

    江烟儿不想嫁人,更不想远嫁。

    她已经不能生孩子了,不管嫁到哪一家,就算是一开始夫妻感情不错,没有孩子,两人的心始终贴不到一起,家很容易就散了。

    要是远嫁,没有娘家撑腰,她的日子会更惨。

    于是,江烟儿哭着喊着不肯嫁,闹得很厉害。但是家里的长辈已经发了话,必须要把人送走。

    江烟儿退了一步,表示嫁人也行。但她还想要再为自己争取一次,她要嫁给张明朗。江家夫妻一听就知道这件事情不成,但是女儿非要闹,夫妻俩没法子,只为了让女儿死心,也得跑这一趟。

    自从退掉亲事之后,两家还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过话。

    张家夫妻平时很忙,忙得都忘了这些烦心事,也因为赚了不少银子心情好,看见江家人,夫妻俩都不生气。

    张父直接问:“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别进来了,我们家挺忙的。”

    江烟儿飞快挤了进去,院子外就弥漫着一股肉香,站在院子里,那股香味儿更是直往鼻子里钻。她一眼就看见了灶前烧火的张明朗。

    因为每天卖的卤肉太多,顾秋实多打了两口灶,这灶没有放在厨房,只是在外头搭了个棚子。

    “明朗,我想嫁给你。”

    顾秋实没想到上一次被自己奚落之后,她还敢当着自己的面说这种话。江烟儿真的不是一般人,至少这脸皮就不是一般的厚。其他的姑娘,都没这么不要脸。

    “我儿子现在不急着娶妻。”张母已经打算好了,先把院子买下,整修好,一家子搬进去之后再慢慢给儿子寻摸婚事。

    在镇上有了妥当的住处,又有了安稳的生意,到时除了那几个特别富裕的人家,肯定都愿意让儿子做女婿。

    现在的张母,因为手头的银子多,底气足,眼光也一点点拔高。村里那些脾气不好的姑娘她都不愿意,更何况还是江烟儿这种品行不端的。

    江烟儿不甘心:“我哪里不好?是长得不够好还是不够能干?能够在云家酒楼做下来的人,就没有懒的。”

    这倒是事实,要是懒,早就被辞退了。

    “你品行不好。”张母直言,“我们家娶媳妇,穷点不要紧,丑点不要紧,聘礼高点也可以。就只一样,必须要品行好,知道敬爱夫君,孝敬长辈,最重要的是不能撒谎。你……不合适。”

    江烟儿脸胀得通红:“我可以改。”

    “我们不相信你。”张父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就没几句真话,你去祸害别人家吧,我们家承受不起。”

    话说的这么难听,江烟儿接受得了,江家夫妻受不了。

    他们一直都有点傲,否则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张明朗在门口一跪三日而不露面。

    夫妻俩到这里来对这门婚事本来也没有多大的期待,只是想让女儿死心而已,既然张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再没什么好谈的。

    “走吧,回去嫁人!”

    江烟儿慌了,泪水瞬间落了满脸,她冲着顾秋实跪下:“明朗,救救我,你要是不娶我,他们会把我送到大山里……”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顾秋实反问,“你的家人都不疼你,指望我一个外人,你不觉得可笑吗?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个心软的人呢?”

    江烟儿一怔。

    大概……是云彩明明和他好,却毫无征兆另嫁他人而张明朗还不生气。

    其他男人摊上这种事,大概早就去质问了,遇上了心肠恶毒的,那天在云彩出嫁的时候就会叫破此事,让云彩当众丢脸沦为笑柄。

    江家夫妻看见张家人脸色不对,不敢再多留,立刻上前拉着女儿准备离开。江烟儿却不肯走,挣扎着质问:“你对云彩那么好,为何对我这么刻薄?”

    因为她怕自己问得太慢说不完,也怕声音太小张明朗听不见。因此她问得又急又大声。

    顾秋实面色淡淡:“因为她没有骗我啊。当初喜欢我的时候她说过要嫁给我,后来她变心了,坦坦荡荡找到我说想要和廖公子好。但是你不一样,你只嫌我付出得不够多,明明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却不拦着家里,任由他们压榨于我。你摸着自己良心问一问,如果我从头到尾不知道真相,你打算问我要多少聘礼?”

    江母不敢抬头。

    她打算按着女儿近两年赚的银子来估摸张明朗的工钱,然后将他攒下来的银子全部拿走。

    而事实上,女儿会拿那么多的银子回来,是因为她跟了贾奎文。那么,这份工钱就不做数,她以此来估摸,只是她以为张明朗有那么多而已。

    江烟儿张了张口。

    夫妻俩将她拖走,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张母怕儿子难受,立刻打岔,说起今天街上的新鲜事,然后又说进几个村里谁家又有喜事。

    顾秋实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最近他得了消息,钱家老两口都不在了。

    钱老头受伤严重,明明说的是养一段时间就能好,结果他的大儿媳妇从娘家要来了一份偏方,说是不用大夫的药,自己从山上扯草药来包,同样能让一双腿好起来。

    结果,那个药包上了后,短短一天时间,碰着药的地方全部就起了泡,后来烂得越来越凶,钱老头儿起了高热,没能救回来。

    钱大娘经此一事,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最近天天都要喝药。据说,大概也拖不了多久了。

    这些事,顾秋实听过就忘,没放在心上。

    现在小河村的那些人,已经再也不敢小瞧了张家夫妻,在镇上偶遇,互相之间都很客气。张家夫妻都有些恍惚,好像夫妻俩被孤立的事是上辈子发生的一般,距离现在很遥远了。

    *

    贾奎文还了一点银子,但是因为欠得太多,只还了点皮毛。这次还被江家夫妻带着人打了一顿,当时他被人带回家后,贾家夫妻都不敢相信儿子居然伤成了这样。

    “这是怎么了?”

    贾母已经五十出头,别人家这个年纪的妇人早已做了祖母,有那年轻时操劳太过的,已经不怎么能干活了。

    她这些年没干活,一直让人好吃好喝供着。看着要比同龄人年轻许多,但到底上了年纪。看见浑身是伤被打成猪头一样的儿子,她往前跑了两步,结果还没碰着儿子的人,整个人就已经昏倒在地。

    贾父见状,急忙让相熟的人去请大夫。

    邻居们今天已经隐约听说了一家子身上发生的事,贾奎文再也不是云家酒楼的女婿,因为在外头找女人生孩子已经被赶了出来。

    贾家不再是云家的亲家,回到村里后,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份,甚至因为贾家人这些年在镇上住,好些年没有下过地,大概连地都不会种了。

    村里的庄户人家不会种地,与废物有什么区别?

    不过,当初得过贾家人的好,众人虽觉得贾奎文做人有问题,却也没有立刻就和他们划清界线,该帮还是会帮。

    大夫被请来,贾母没有大碍,最要紧还是贾奎文身上的伤。

    大部分都是皮外伤,但也有点内伤,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得在屋中静养,能不动弹就不动弹。

    贾奎文靠在床上,想着自己欠的一大堆债,简直头都要愁白了。

    想要把这个窟窿堵平,还得云氏出面。

    如今他走不动,夫妻俩闹到这种地步,想让云氏出来探望他,很不容易。

    贾奎文很快就想到了办法,他找来了邻居,说自己病得很重,眼瞅着就要不行了,让人去告诉云氏一声。

    云氏到底还是来了。

    她以前来过贾家这个院子,但是,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

    其他女人招了赘婿,可能会看男人的面子,不忍拂掉公公婆婆的心意而留在夫家住上几天。但是云氏一直都很清醒,出嫁就是出嫁,招赘就是招赘,她只在这个院子里喝过半个时辰的茶……那还是因为村里有人办喜事,贾奎文回来贺喜,特意带上了想要散心的她。

    只是云氏天天都被人吵着,不想去那么嘈杂的环境,也不想在外头跟猴子似的被人观望,所以在这里捏着鼻子等了半个时辰……因为那半个时辰太难熬,在那之后,她就再也不回来了。

    站在陌生的院子里,云氏好奇问:“大夫怎么说的?什么时候断气?”

    贾奎文:“……”你才要断气!

    他装作虚弱的模样,轻声唤:“夫人!”

    第257章 伙计 二十八

    云氏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 这些日子分开之后,她并没有不习惯,反而还觉得以前跟个傻子似的找人管着自己, 为了维护夫妻情分处处退让。

    现在好了,一个人过,想怎样就怎样,不用怕谁不高兴。

    和好的念头一刻也未有过, 所以,云氏听到这个称呼,被恶心得隔夜饭都险些吐出来了。

    “麻烦你改个口, 要是弄不懂称呼, 咱们也没必要往下谈了。”

    贾奎文:“……”

    夫妻分别几日之后,再见面云氏居然是这样的态度,本以为云氏听说他命不久矣后愿意来相见, 对他多少还是有几分感情。现在看来,形势并不乐观。

    “东家, 你能坐过来么, 我想好好看看你。”

    “不用了, 有屁快放。酒楼还忙着呢。”云氏挥挥手,“好在你还算懂事,知道等女儿出嫁之后再死。要是因为你耽搁了女儿的婚期让婚事出了变故, 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贾奎文哑口无言。

    “我又不能控制自己的生死,你未免太……”

    云氏接话:“不讲道理么?我知道自己不是个懂礼的人,不过,我不需要懂啊, 多的是人愿意迁就我。就比如你,迁就我那么多年, 哪怕你再想要一个儿子传宗接代,也只敢私底下暗戳戳地找女人悄悄生,被我发现了还各种遮掩。咱俩走到现在,不是你不愿意迁就,而是本东家不给你迁就我的机会了。”

    她说话很不客气,贾奎文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和江烟儿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想那个孩子出生,我还不是动手了?她都再不能生孩子了,你还要怎样?咱俩这么多年感情,我病到这么重,心里想的人还是你,还在担忧你以后的日子……”

    “少胡扯!”云氏一个字都不相信,在两人这段感情之中,她占据了绝对的优越。可以说,成亲这么多年,云氏从来都不会替他着想,从来不会心疼他。

    贾奎文愈发深情:“我不知道在你的心里是怎么看我,反正在我这儿,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比我亲爹亲娘还重要的那种。”

    云氏没把这些话放心上,随口道:“不要想着和好的事,不可能了。”

    “为何不可能?”贾奎文情绪激动,“我心里有你,我们之间还有孩子,你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事,在这个世上,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听话的男人……”

    “谁说找不到?”云氏打断他,“最近厨房里新来的方华就不错,知情识趣,说话做事都特别合我心意,更重要的是,他还年轻,长相也好,还读过两年书,他没有成亲,家中三兄弟,他是老幺,前面的哥哥已经各自生了两个儿子,传宗接代的事情轮不着他……”

    贾奎文越听越不对。

    他一开始以为是这女人变了心想要寻新欢,听这话的意思,居然是已经和其他男人勾搭上了。

    本来贾奎文还想着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哄回来……这还哄个屁呀?

    他已人到中年,不管是精力和容貌,都比不上年轻的后生。哪里争得过那个方华?

    争不过年轻人,云氏不肯和好,他的那些账要怎么办?

    贾奎文身上有伤,耐着性子应酬半天已经到了极限,发觉自己说再多都是白费心思后,顿时恼羞成怒:“云氏,你都已经快要做外祖母的人了,到底要不要脸?你不要脸,咱们的女儿还要脸呢,你让她在城里怎么做人?”

    看着面前男人凶巴巴的质问,云氏呵呵:“我就知道你发现占不到便宜之后会翻脸。不过,你也没必要气,闺女住在城里,之前我已经去信,让她不要惦记女婿之前承诺过一年回来住半年的话,在廖府好好过日子。她逢年过节回来住两天,不会发泄这种事的。就算被发现了,难道她还会主动把自己母亲做的事情告诉夫家?”

    知道了也不会说呀,说了自己抬不起头。云彩又不是傻子。

    “放心,我比你更疼闺女,做任何事的前提都是不能影响她!你这么生气,不过是因为我不帮你还债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贾奎文心头的侥幸尽去,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你真能眼睁睁看我被那些人追到死?还有,有一个欠了大笔银子还不起被逼死的爹,对闺女也不好啊!父债女偿,我要是死了,他们会追彩儿。”

    云氏扬眉:“我不会让彩儿平白背上这么一大堆债,到时我会帮忙还。不过,前提是这债到了女儿头上,我才会帮忙。”

    贾奎文呕得险些吐血。

    云氏愿意还这个钱,不让大金他们去城里打扰女儿,但那得是他死了之后。

    “反正都要还,你就不能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拉我一把么?”

    “不能!”云氏起身,“看你这么精神,暂时应该死不了。回见!”

    她说走就走,不顾贾家夫妻的阻拦。

    *

    贾奎文等人离开之后,久久回不过神来,云氏居然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有了新欢,他真就感觉自己还在做梦一般。

    做梦归做梦,该还的债还得还。

    今天给了十五两银子,只是让大金他们缓上两日,之前就已放下了话,两日之后会再次登门,如果拿不到银子,别怪他们不客气。

    云氏不肯帮忙,消息传开之后,亲戚友人也没人愿意借钱给他们。如今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卖房子卖地。

    贾奎文被江家夫妻打成这样,再也不想挨打,他不敢挑战大金他们的耐心,真就说卖地就卖地。

    由于卖得太急,被买家压了价……一会儿说贾家这些年没有种地,旁人伺候得不用心,地不够肥。一会儿又说家里不缺地,可买可不买。

    买主无所谓,贾奎文有所谓啊,他急着拿钱还债,不买怎么行?

    于是,主动又降了二两,总算是把地卖了出去。

    不是他不想卖院子,而是没有人买。村里偏僻,但凡有一点办法,村里的人都想往镇上或者城里搬,谁乐意回到这破地方住?

    好在也因为卖不掉院子,一家子还算有个容身之处,不然,都得去亲戚家里借住……值得一提的是,贾母以为院子卖得掉,也打算卖了给儿子还债,先朝娘家人开了口,结果,这个说家里地方小,那个说家里没有床,另一个说家里有孩子经不起吓,总之,没有哪一家爽快地答应。

    如果真的把院子卖掉了,一家子搞不好得露宿街头。

    大金他们按照约定好的日子上门收了银子,也说了下一批银子需要在两日之后。

    贾奎文实在无法,让双亲去外头借。

    原先贾家人手头宽裕的时候,走亲戚时出手特别大方。但是,这送出门的礼物并不是白送,人家也有回礼,虽然回礼是差一点,可有来有往走的是个情谊,可不是礼物本事贵重与否。

    这种时候只能讲情分,但是村里人的银子都来得很辛苦,说是从嘴里省下来的一点都不为过,能吃稀的,绝不吃干的……这么辛苦攒下来的银子,怎么可能拿来给贾奎文填窟窿?

    夫妻俩跑了一圈,得了一百多个铜板,这些债主已经明说了,不需要他们还。

    这让贾家夫妻心里很是难受,原先他们是所有亲戚有人中过得最风光的,现在已经沦落到被人施舍的地步,在那些人眼里,他们和乞丐有什么区别?

    贾父回来,呕得半天没吃饭。

    贾奎文一转眼就躺了四天,他看见父亲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在第五天的早上他打起精神,一大早就撑着病体下了床。

    这一百多个铜板,大金根本看不上,不如拿来给家里开荤。至于还债,他得想其他的办法。

    那么多的银子利滚利,他先还了十五两,后来卖地的银子全部填了进去,结果连利息都没有还清楚,现在还有六十多两。

    想要彻底摆脱这一笔烂账,得找一个特别富裕的人帮忙。

    于是,贾奎文去了镇上,找到了正在家里烧火的顾秋实。

    顾秋实最近打算做点其他的生意,正准备找机会去城里一趟。只是张家夫妻舍不得请人,每天累得腰酸背痛,他准备找个人帮忙,先把工钱付了,夫妻俩不接受也得接受。

    只是,先给工钱再干活不适用于所有的短工,这得找一个性情踏实的人。

    要是遇上猴四那种人,收了钱后绝对会翻脸不认账。

    因此,这人一时半会儿没找到,顾秋实只能自己顶上。

    “明朗,看在当初我提拔过你的份上,帮帮我吧。我也不要多,给十两就行。”

    十两还不多?

    别说对于村里人来说这是一笔很大的银子,就是对云氏,这也不是小数目。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可真敢开口,话说你是怎么好意思来找我的?你就算走错门,也不该找到我头上来啊!贾奎文,你的脸呢?”

    贾奎文受不了这些话,不高兴地道:“你愿意借就借,不愿意借就算了,何必冷嘲热讽?”

    “不愿意借!”顾秋实冷笑,“够了么,可以走了么?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再不走,我去让大金来送你出门!”

    贾奎文:“……”

    “不要提他们好不好?”

    顾秋实转身拿起分割猪肉的刀:“不提也行,那我拿刀砍你?”

    贾奎文:“……”

    “你真不帮忙吗?不帮我会死的,原先我还准备让你做女婿,真的特别看重你……”

    顾秋实抬手就砍。

    见状,贾奎文吓得尖叫连连。

    第258章 伙计 二十九

    贾奎文身上还有伤, 走路都不利索,哪里敢真的让张明朗拿刀?

    他其实心里还有个念头,那就是留下来让张明朗砍两刀……如果身受重伤, 张明朗肯定会赔偿,到时他就有银子还债了。万一被砍死,什么债不债的,通通都和他没了关系, 伤害他的张明朗还要被入罪!

    不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之前被张家人打过一顿, 知道挨打的滋味有多痛苦, 他不想死,也不想受伤。听到要挨打,下意识的想法就是转身就跑。

    顾秋实没有去追。

    现在的贾奎文就跟过街老鼠似的, 没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也是众人唯恐避之不及。

    站在大街上, 贾奎文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借也没地方借, 抢……他不敢。

    不过, 他很快就有了想法,在镇上多年的他知道一些别人不知的隐私之事,他一瘸一拐去找了一位姓郑的中人。

    这位姓郑的中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胖男人, 看着一家子挺低调,其实赚了不少钱。

    贾奎文进门后,小半个时辰之后再出来时,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去了大河村。

    最近江烟儿天天在家里闹, 因为江大娘不愿意留孙女在家里,甚至不愿意把孙女嫁在附近, 她就一个意思,那就是嫁远一点,更远一点。

    哪怕大河村已经很偏僻,但还是有更偏的地方,那些大山里的男人有些一辈子都讨不着媳妇……江烟儿当然不愿意去那种地方。

    她去酒楼之前,因为年纪小,在家里是不怎么干活的,最多就是帮着打扫洗碗做饭,后来去了酒楼,虽然每天从早忙到晚,但是,地里的活儿一点没沾。

    她才不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辛辛苦苦忙活一年到头还不够填饱肚子。

    贾奎文到的时候,江烟儿正在生闷气。

    江家人看见贾奎文,就想出手揍。

    抢在江父动手之前,贾奎文飞快道:“烟儿,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江烟儿不想理他。

    贾奎文强调:“在这个世上,我身边最贴心的人只有你,这件事情真的挺重要。”

    江烟儿不太想听,不过,她又希望贾奎文能带来一些好消息。比如他良心发现,没有把全部的银子交给大金,而是截留了一些来还给她……真有这种好事,绝对不能让家里知道,否则她的银子要留不住。

    “爹,别打,我跟他说两句。”

    江父特别恼怒女儿干出的这些乌糟事,别人家的姑娘未婚先孕后会被人看不起,但是嫁给了孩子的爹后,夫妻俩过了日子,虽说让人诟病,但渐渐地就没有人再提。

    可是女儿不一样,有了孩子还不嫁给孩子他爹,非嫁这个又嫁那个,闹得不可开交,还在成亲当日当着所有村里人的面被一脚踹掉了孩子……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若不是如此,母亲也不会一心想把她远远送走。

    “有什么好说的,这个男人把你害得还不够惨么?你还要听什么?”

    江烟儿不顾父亲的喊叫,已经跑了出去。

    私底下来往两年,贾奎文对她一直挺不错,也就是事情败露后才对她下狠手。

    “说吧,什么事?你是不是想要补偿我?”

    贾奎文本来还想编其他的谎言约她出门,听到这话,心中一动。

    “是!之前从你这里拿的十五两银子,其实我只还了十两,剩下的五两和我自己攒的一些,加起来有十两左右,我听说了你如今的处境,心里很难受。就想私底下补贴给你,只是我身上不能藏钱,会被大金他们收走,所以我就埋在了镇子口的西边……”贾奎文说到这里,戒备地看了一眼院子里,“明早上你天亮之前到村口,我在那里接你,然后挖了银子……你走吧,以后也别回来了。你还年轻,随便找个男人,也比嫁去大山里好,这一生,终究是我对不住你。若是有来世,我再当牛做马尽力补偿于你。”

    他一番话真心实意,江烟儿听得泪水涟涟。

    自从出事后,她都不好意思出门。整日待在家里,可是家里所有的人都嫌弃她,说她不要脸。

    亲人都嫌弃,她一度自暴自弃,若不是怕死,真就寻死了。

    贾奎文是第一个真心实意为她考虑,并且试图帮她逃离这一切的人。

    “谢谢你。”

    贾奎文抬手要帮她擦泪,抬到一半又收回,故作轻松地道:“名声要紧,我就不碰你啦!回头你也别走太远,就去隔壁镇上找个人,想回家还能回家。你爹娘他们嘴上嫌弃,心里还是疼你的,等个三五年之后你再回来,他们应该就原谅你了。”

    江烟儿流着眼泪连连点头。

    两人很快就分开。

    江父看到女儿回来时满脸的泪水,且似乎没有要止住的趋势,皱眉道:“他又说了什么?这种男人,你还跑去见,嫌被骗得不够惨么?”

    闻言,江烟儿沉默了下,本不打算与父亲争执的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他没有骗我,只是我们运气不好,如果没有被发现,他一定不会亏待我的。他和贾家老两口都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孩子没了,他也难受着呢。”

    江父眉毛都纠结在了一起。

    女儿说的这都是什么屁话?

    怀一个孩子,男人不需要付出什么。反而是女儿搭上了名声和康健的身子,若是她还能生孩子,母亲也不至于将她远远送走。

    “烟儿,你……”

    江烟儿想着明天就要离开就有些心不在焉,若走了就不回来,还得准备行李。于是她摆摆手:“爹,我想睡会儿。”

    江父:“……”

    最近已经要准备秋收,家里的事情多着呢,闺女从来都没有要帮忙的自觉。

    罢了,回头把人尽快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他跑去母亲所在的厨房,低声商量这件事。

    江烟儿出门上茅房时听见,心里庆幸贾奎文来得快,不然,她就要被送走了。

    *

    翌日天蒙蒙亮,江烟儿拎着一个包袱出了门,她动作小心,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到了村口,贾奎文已经等着了。

    贾奎文还准备了牛车,他做了多年的东家,有时候也自己去采买东西,学会了赶车。

    两人不说话,一路往镇上赶,到了镇子的西边,郑胖子已经等着了。

    江烟儿看见有人,低声道:“那边有人,你埋在哪儿呢?咱们过会儿再去……”

    话音未落,却见牛车直接停在了那人面前。

    江烟儿还以为这是贾奎文的熟人,下一瞬,就见男人掏出了一根绳子,两人合力很快把她捆住。江烟儿察觉到不对,张口就想要喊,可是已经迟了,贾奎文一只手狠狠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此时天已经亮了,能够看得到远处。可是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忽然,有牛车的声音过来,江烟儿眼睛一亮,就看见是不远处的另一条路上,张明朗正架着车往远处去……张家卤肉卖得很好,最近已经成为了周围几个村子里红白喜事上不可或缺的一道菜,主家大方就多买点,舍不得就少买,加点素菜进去,一样好吃。

    江烟儿一看就知,他应该是去送肉。

    救命!

    她感觉自己喊得很清楚,其实发出的声音只是呜呜呜。

    很快,江烟儿被套进了麻袋,然后捆在牛车上。

    郑胖子给了十两银子:“银货两讫,两清了啊!”

    顾秋实所在的地方离江烟儿一行人一点远,因为他出门比较迟,人家那边等着开席,他赶时间,隐约看见了郑胖子驾着车远去,不过没放在心上。

    一直到送完了肉回来,得知贾奎文又还了十两银子。并且江家人说,江烟儿自己收拾行李跑了……他怀疑这其中有关联。

    江家人发现江烟儿不在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找人。

    他们问遍了亲戚,就到镇上来寻,凡是和江烟儿认识的人,无论男女都被他们打听了一遍。自然也问到了顾秋实面前。

    彼时顾秋实正准备出门,就见江母扑过来,哭哭啼啼问有没有看见江烟儿。

    “没看见,不过我一早在西边看见郑胖子架着牛车离开,好像绑了东西。”

    江母惊呆了。

    “真的?”

    郑胖子的名声,别人不知,刚好江母知道,因为贾奎文曾经在江烟儿面前吹牛提起过胖子干的那些坏事,江烟儿回去跟母亲炫耀自己见过世面时特意说过此事。

    顾秋实颔首:“从西边走的,去了哪儿,我不知道。”

    江母满腔的担忧和恨铁不成钢顿时化为了愤怒,一拍大腿:“混账东西,我就说他没安好心。”她一脸愤然地跟顾秋实解释,“昨天贾奎文找上门,烟儿就不见了,这男人肯定是把烟儿卖了!”

    第259章 伙计 二合一

    顾秋实还以为她不知道胖子私底下干的那些事, 要多提点几句江家才能反应过来。既然知道,他就省了口舌。

    “有这种事?可是江烟儿这么大的人,又不是孩子, 会被他卖到哪儿去?”

    “那个胖子干的就是买卖女人的勾当。”江母恨得咬牙切齿,又觉得跟张明朗说再多都不能解决问题,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让他们出面找人。

    于是, 江母一溜烟就跑了。

    江家人都分散在镇上的各处,顾秋实也跟着出门,看见江母和婆婆碰头, 然后婆媳俩一起去找江父, 最后带上了江烟儿的弟弟一起去了贾奎文所在的村子。

    贾奎文半夜起身,身上有伤,折腾了这么久, 早已累得不轻,刚刚又还了一笔债, 他心情特别好, 回家倒头就睡。

    不过, 也不敢放松太久,毕竟,大金只给他两天时间。想要不挨揍, 还得继续找银子。

    *

    江家人找上门,他们在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贾家人肯定不承认自己干的缺德事,因此, 他们要的也不是贾奎文承认。而是回家带上了一群人,进门之后不管不顾, 直接将贾家夫妻制住,其他的人在屋中各处胡乱打砸。

    贾奎文听到动静不对,睁开眼睛,起身看到院子里众人吵吵闹闹。

    瞅见是江家人,贾奎文知道不好,立即起身阻止:“你们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砸东西做什么?有理说理,没理别打砸,天底下是讲王法的,你们这样不光要赔偿,回头还要蹲大牢!凡是动了手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逃不掉!”

    他语气很稳,其实心里很慌。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自己早上送江烟儿上马车前后的事情,想着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让人给看了去。

    其他的人看到他态度自然,除了愤怒之外不见丝毫慌张。都有点怀疑江家是不是误会人家了,这一个弄不好,自己就有牢狱之灾。

    因此,动手的人都慢慢停了下来。

    江母看到这情形,笃定道:“一定是你卖掉了我女儿,镇上那个姓郑的胖子干的就是买卖女人的勾当,有人亲眼看到他早上拖了一个麻袋离开……”

    贾奎文心中一惊,辩解道:“胖子做的是这种事吗?我也是第一回听说……”

    “放你娘的狗屁!”江母怒极,“早在去年你就知道这件事情,还告诉过烟儿,我也是从烟儿那里听说的,在这儿装什么无辜?烟儿若不是你卖掉的,我把头砍下来摆这里。”

    她看向众人,挥手道:“给我砸,他有本事就去告!”

    她笃定了贾奎文不敢。

    而贾奎文也确实不敢。

    边上的贾家夫妻听到江家人的这番话,心里很怕。

    眨眼之间,院子里里外外都被砸了个干净。外面有邻居过来看到这样的情形,撸袖子就要帮忙打架,江父率先道:“这个混账卖掉了我女儿,你们确定要帮他?他这种人做邻居,你们心里就不怕吗?回头还是看好了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别被这种人拖去卖掉了!”

    他真的是好心提醒。

    毕竟,养大一个闺女不容易,关键是,一个姑娘家要是被卖掉了,就等于被人毁了一辈子。

    江父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希望别人家的闺女被毁,更不希望让贾奎文这种混账好过。

    众人闻言,忍不住面面相觑。

    院子里被打砸一空,江家人却并不想罢休,江父揪住了贾奎文的衣领:“我闺女呢?”

    贾奎文死不承认:“不知道!”

    “我弄死你!”江父一想到自己女儿的名声被这个男人毁个干净,就气不打一出来。其实上一次揍贾奎文他就已经努力压着自己的脾气,不然,当场就会把人打死。

    越想越生气,江父眼睛血红,捏着拳头狠揍贾奎文,一开始贾奎文还哼哼,后来他喊都喊不出,边上的贾家夫妻一直在挣扎着替儿子求饶,贾父被人抓着的手腕都已经通红,看那样子,如果不是有人制住他,他已经上前帮忙了。

    江家其他人看到事情不对,急忙上前去拉扯。

    贾奎文被人从江父手底下解救出来时,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口鼻往外冒着血,整个人恍恍惚惚,贾家夫妻喊了半天,他都没有反应。

    见状,江家人怀疑这人受伤太重……刚才江父都是朝着他的头打,搞不好已经把人打傻了。

    他们来帮江家人的忙,却从来没想让自己沾染上人命,上一次贾奎文受伤那么重,一群人回去之后担惊受怕好几天,这一次他们来之前就已经约定好了,他们愿意打砸,却不帮忙打人。

    可是,谁能想到江父居然把人打成这样?

    到时他们说这人受伤和自己没关系……谁知道大人会怎么判?

    不管江家夫妻怎么想,众人裹挟着他们往外跑:“走吧,打也打了,怒火该歇了,咱们先走一步。”

    但是贾家夫妻不愿意呀,家里所有的银子几乎都拿去给儿子还债了,剩下的就几个铜板,儿子伤得这么重,请大夫来看是要花钱的。拿不出药钱来,儿子没有药喝,说不定就会丢掉一条命,这怎么能行呢?

    夫妻俩活到这把年纪,就等着儿子养老送终,还想要有孙子呢,孙子没影儿,儿子是万万不能出事的。夫妻俩对视一眼过后,飞快上前拦住众人。

    “你们把人打成这样却说走就走,这绝对不行,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你们今天非要走的话,从我们这把老骨头身上跨过去,要不然就乖乖请大夫给我儿子治伤。”

    江家夫妻听到这话,简直气笑了。

    自己的闺女都被那个混账拉去卖掉了,还要给他治伤,怎么不美死他呢?

    一边要走,一边不许走,两边相持不下。

    顾秋实也站在人群中看热闹,他看见贾奎文被人打得躺在地上直冒血,心里只觉得畅快。

    上辈子贾奎文一直藏在背后,张明朗到死才知道真相。

    看江家夫妻要被人拉走,他提醒道:“好歹问一问江烟儿如今的落脚地啊!”

    夫妻俩眼睛一亮,他们认为,哪怕是把女儿嫁到大山里,也总比被卖掉要好。于是,夫妻俩不顾众人的拉扯,回头逼问江烟儿的下落。

    贾奎文哪里知道?

    他在镇子口和人银货两清,哪里好意思问?就是问了,胖子也不会告诉他真相啊!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贾奎文说话时,嘴角开始漏风,“你们不要再打了,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啊。”

    江父气不过,又把人打了一顿,直到把人打到昏迷过去,眼瞅着真的要不行了,他才转身离开。

    此时江家其他的人早已走了,只剩下夫妻二人。

    贾家夫妻想要把人拦住,却根本拦不住,江家夫妻跑得飞快。

    救人要紧!

    贾家夫妻没有去追,转头就想让村里人帮忙请大夫,可是,村里头的人大部分都没有牛车,有牛车的人也还得回去准备……门口有一架镇上来的牛车,让他帮忙最方便。

    这牛车就是顾秋实的。

    贾母猜到张明朗可能不愿意帮忙,却还是不肯放弃,鼓起勇气道:“张家小哥,你能不能帮帮忙?”

    张明朗和贾家夫妻之间其实不算陌生,当初张明朗是厨房的人,酒楼天天都要给贾家夫妻送饭菜,这个活计是谁有空谁送,那时张明朗就经常办这个差事。

    只是,贾家夫妻平时很是自得于儿子的能干,看不起酒楼的伙计,后来得知贾奎文夫妻俩有意让张明朗做女婿,二人更是瞧他不顺眼。哪怕张明朗只是送饭不开口说多余的话,也要被这二人冷嘲热讽。

    那时夫妻俩的态度高高在上,说话也从来不顾及张明朗的心情。看着贾母脸上小心翼翼的讨好之意,顾秋实有些恍惚。

    原先张明朗也这样讨好过他们……不是张明朗喜欢讨好人,而是他和云彩私底下已经私定终身,如果被这两个老的多说几句话毁了婚事,他一定会后悔!

    不说能讨得二人的欢心,他只希望不要被二人讨厌,不要被二人搅黄了自己的婚事就行。

    “我可以帮你们请大夫,但是,我回镇上就不会再回村里了,你让大夫腿着来吗?”

    贾母:“……”

    “能不能麻烦你的牛车把大夫带来,反正你也要回镇上,到时你稍等一等,让大夫跟你一起回?”

    顾秋实满脸讥讽:“但是我要做生意啊!不得空!”

    贾父皱眉:“不让你白跑,我们会给钱。”

    “巧了,我不缺这点银子。”顾秋实一乐,看向众人,“有人要去镇上吗?我可以顺便带一程,不要钱!”

    他宁愿免费带那些不认识的人,也不乐意收了车资帮贾家。

    此时贾家夫妻心里很慌,看见张明朗不肯帮忙还一副乐于助人的模样,顿时气得不行。

    可是,这不是生气的时候,得赶紧救人。

    夫妻俩请了村里的牛车帮忙,他们也不敢留在家里等大夫过来……万一大夫那边有客人走不开怎么办?

    于是,他们请了村里人帮忙,把儿子抬上牛车,一路往镇上去。

    *

    顾秋实不着急,牛车走得不快,而贾家夫妻想救命,能快就快,没多久就追上了。

    只是,村里到镇上的路不宽,想要并排走两架牛车很难,只能一前一后。

    贾父担忧儿子,催促道:“张明朗,你能不能走快一点?”

    还真不能。

    不是顾秋实故意拦着,而是张家夫妻苦了半辈子,什么都想省,买牛车的时候也是能省则省。巧得很,他们买牛的时候,村里刚好有一头刚刚满四岁的牛因为脚蹄子受伤需要卖掉。

    四岁的牛,正当用呢,这牛伤了蹄子,走不快,拉重一点就更慢了,用来耕地很费劲。村里的人养牛主要是为了耕地,次要才是拉车。

    而张家夫妻养牛纯粹是为了拉货,关键是货还不多,牛拉着走得比普通的牛要慢一点,但……便宜啊!牛还特别肥,才四岁,养好了要管好多年呢。不想为了转手一卖,还不亏钱。

    唯一的缺点就是跑不快,忙的时候急死个人它还慢慢悠悠,就比如此时。

    当然了,顾秋实是不急的。

    贾父看着那牛一瘸一拐,才发现问题所在,皱眉道:“你怎么养了这个牛?”

    牛在普通百姓眼中是很贵重的东西,有些朝代朝廷甚至不允许杀牛和吃牛肉。当下没这个规矩,因此,不得用的牛多半会被人杀了吃肉。

    “这牛怎么了?”顾秋实反问,“瘸了就不配活着?”

    贾父无奈:“我儿子等着救命啊!”

    顾秋实看了一眼前面:“那边有岔路,到时我去岔路上,让你们先走就是了。”

    也只能这样了。

    贾父慌慌张张,带着儿子去了镇上。他们手头还有几十个铜板,但是用来治伤根本不够,夫妻俩无奈之下,又哭又求。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与对方没有利益纠葛的时候,在对方需要帮助时,都会出手相助。

    镇上的四位大夫,或多或少都赊过账。有时候一家子太可怜了,他们不出手,人就会死……几人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人丢命。

    换做寻常时候,年迈的夫妻俩这样哭求大夫救治唯一的儿子,大夫们哪怕心里不喜,也会出手相助。可是,贾奎文最近在镇上的名声很不好,以前贾家老两口住在镇上时也很张扬,总是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

    大夫不想救,推说自己有事,让他们去找别人。

    关于贾奎文做的那些缺德事,别人不清楚,几位大夫确实早就知道了的。且不说贾奎文答应了要对云氏一心一意做了赘婿后不应该在外头找女人生孩子。更过分的是,有了孩子之后还想要让别人喜当爹。

    这也忒恶毒了。

    贾家夫妻想要纠缠,但是他们认为救人要紧,于是急忙去找了下一位大夫。

    镇上的大夫有一位出诊了,有一位家里有事不在医馆,有一位拒接,剩下的那位……忙得很,有个半大孩子从高处摔下来,浑身到处都是擦伤,头破血流,也搞不清楚有没有内伤。

    贾奎文急着治伤,人家也急啊!

    再说,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孩子同时需要救治,那肯定是先救孩子。

    又等了足足一刻钟,大夫把那个孩子弄好了才去查看贾奎文的伤。越是看,眉眼越是慎重。

    “这是被打了呀,谁打的?”

    贾母愤然:“江家那一群不讲道理的,自己的女儿不见了,跑来找我儿的麻烦。又没人证又没物证,他们张口就来,真当我儿子是冤大头……这纯粹是拿我儿来泄愤。他们要是真疼女儿,也不会把人送到大山里去,你们说是不是?”

    她太生气了,心里又担忧儿子的伤势,有些心不在焉,说话时前言不搭后语。但是,这两天外头的传言很多,众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还是那话,镇上的其他人想要知道一件事,多半是听信传言。但是大夫不一样,他们因为身份的不同,知道的事情要比别人家多一点。

    就比如郑胖子干的勾当,大夫其实就听说过。

    巧了,在江家人到处寻找女儿时,有人亲眼看见昨天贾奎文登了这胖子的门,还有人看见他出来。

    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贾奎文一点都不冤枉。

    想到此,大夫就不太想尽力救人,道:“需要施针,不保证疗效,二两银子。”

    贾母跳了起来:“你怎么不去抢?”吼完后,又觉得自己很不理智,这时候先救人要紧,“行行行,只要能救我儿子,大夫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就是银子么,绝对不差你的。”

    这种语气……可不像是在求人救命!

    大夫救死扶伤,不能见死不救。如若不然,大夫真的想把这一家子赶出去。

    “那么,麻烦你先付二两银子。”

    贾父:“……”

    夫妻俩手头没有这么多银子,贾父反应也快,转身就走。

    “我这就回家去取,方才出门太急,我没来得及带,大夫你先救人!”

    *

    医馆中的热闹顾秋实没有去看,贾奎文治了伤后被夫妻俩拖回了家里,大夫说,能不能捡回一条命,全凭天意。

    顾秋实收拾行李,去了城里。

    张家夫妻卖卤肉能赚不少,但是,这银子来得辛苦,张明朗只想留在父母身边,娶一个温柔善良的妻子,对于钱财,他没有多少野心。

    顾秋实打算去城里赚上一笔银子,之后再说。

    张家夫妻有些不放心,不过也没有阻止。

    去城里的一路上还算顺利,顾秋实自己找了一辆马车,马车只带他一个人,车夫和他在路上一般不与陌生人说话,两日后,马车就入了府城的大门。

    府城繁华。

    车夫来过两次,但都是去那些普通百姓所住的穷苦地方,从来没有去过城内繁华的几条街。顾秋实非要往那边去,车夫无奈,只能送他。

    其实车夫很想去见见世面,但是一个人不敢,有人陪着,他胆子还大点,只是马车走得很慢,从不与人抢道。

    顾秋实带着车夫住在城内的酒楼,他晚上出去了一趟,换到了几百两银子。

    张明朗不是大夫,但是有些药……拿出来能救人命,刚好顾秋实还能换到一些银子,让张家夫妻过得优渥一些。

    一路顺利,顾秋实打算带一点镇上没有的东西回去卖,顺便给张家夫妻买一些吃的用的就往回走。

    临走之前,他去了城里最繁华的酒楼,本来要带上车夫一起,奈何车夫不愿意。他只得一个人进。

    顾秋实没有去楼上的雅间,只在一楼找了张桌子,可惜此时正值饭点,大堂里几乎所有的桌子都有客人,也就靠近门边的一张桌子是空着的。他也不嫌弃,直接坐了过去。

    他穿着不算特别华丽,为了不让伙计为难,他先掏出了五两银子,吩咐道:“给我上三菜一汤,剩下的银子准备那些放得住的菜色打包。”

    哪怕是在这样的酒楼里,五两银子也能吃很多菜。伙计一脸为难:“这……放得住的菜不多。”

    “可以一样多准备些。”顾秋实正吩咐伙计,忽然听到身后有丫鬟愤然道:“那个柳姑娘实在太嚣张了,就算是她得以顺利进门,那也只是妾,您才是正经的主母……”

    随即一声娇斥传来: “闭嘴!”

    后面这一句声音很是熟悉,顾秋实下意识望过去,就对上了云彩局促的眉眼。

    “张明朗?你怎么来了?”

    顾秋实张口就来:“这又不是你家,我想来就来啊!”

    云彩:“……”

    她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熟人。干脆坐在了顾秋实对面:“我的意思是,你来做什么?是不是来找我的?”

    不是她自作多情,而且她真觉得张明朗到现在还没有成亲可能是放不下自己。她怕被熟人瞅见,话说得飞快,“我已经嫁为人妇,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顾秋实忍不住:“我是到城里来买一些东西,不是为了找你来的。说难听点,我要是舍不得你,当初就不会让你嫁!”

    闻言,云彩一愣,主要是被张明朗严肃的语气给惊住,反应过来后,她点点头起身:“不找我就好。对了,我爹娘怎么样了?”

    要是说其他的,顾秋实可能不想多搭理她,提及贾奎文,他顿时就来了兴致。

    “不太好,他们闹得很厉害,尤其是你爹,现如今外头一大堆的债,还被江家人打得半死。我来的时候,正撞上你外祖父送他去镇上的医馆中治伤,不过,当时他口鼻脸上都是血,情形很不乐观。

    云彩讶然:“真的假的?”

    “是真是假?你回去一看就知道了,我没必要骗你。”顾秋实摆摆手,“我的饭菜上来了,不方便招待客人,你走吧。”

    逐客令说得很不客气,云彩有些接受不了他的直白。丫鬟更是叉腰道:“看你这穷酸样,我家夫人随便一只鞋都能抵得上你全部身家,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夫人才不会占你便宜呢。”

    顾秋实似笑非笑:“云姑娘,你这规矩立得不好啊,身边的丫鬟这样多嘴,长辈不会喜欢的。”

    提及长辈,云彩心下苦笑。

    当初愿意娶她的人只是夫君,也是嫁入廖府她才知道……她上当了?

    廖明娶她,不是有多喜欢她。而是他母亲有意让他和娘家亲上加亲,偏偏那边的姑娘是个跋扈的,小时候欺负过廖明,他不想娶,故意跑去镇上娶一个。

    这样的情形下,云彩的处境怎么可能好?

    第260章 伙计 三十一

    一个女人嫁入夫家, 在夫家能不能过得好,其实完全取决于夫君对她的态度。

    虽说娘家是否富裕也有一定关系,但最关键还是看枕边人。

    云彩嫁进门, 廖公子三天两头不回来,廖夫人看她就跟看仇人似的,刻意针对冷嘲热讽就是家常便饭。

    她以为的夫妻举案齐眉,只能去梦里寻找。

    但是, 嫁都嫁了,云彩又不想让家里的爹娘担心,只能捏着鼻子忍。

    顾秋实注意到她脸色不太好, 说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回和云彩见面,上一次云彩成亲那天两人虽然遇上,但她一直蒙着面。

    “要是得空, 回去看看吧。”

    云彩也想回家。

    无论双亲之间如何闹腾,但也是真的疼她。

    双亲早就说过让她留在家里招赘婿, 没有荣华富贵, 但也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这人到底赚多少银子才算是富足?

    能饱肚子,夜里能睡得着就行了。最要紧的是,留在家里没有人敢给她委屈受。

    尤其双亲选定的张明朗, 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至少,他不敢欺负她。张家夫妻也是老实人,绝不敢为难她!

    她背弃两人之间的誓言转而另嫁他人,张明朗嘴上没说, 遇上这事心里肯定很难受。但是从头到尾,张明朗没有在外头说过她一句不好。成亲那天他嘴一歪就能毁了她的亲事, 他却没有那么做……如今回头去看,云彩反而希望这个男人卑鄙一些,真把她婚事毁了,姓廖的不娶她了才好呢。

    提及爹娘,云彩眼睛一眨,落下泪来。

    顾秋实随口一句话她就哭了,颇有些无奈地道:“你别站在这里哭啊,容易惹人误会,你已经嫁为人妇,咱俩之前还是那样的关系。你名声不想要了?尤其你是高嫁,看你这样子在夫家多半也过得不好,再添这事,回头你日子还怎么过?”

    云彩也知道自己在这里流泪不合适,但她就是忍不住,被张明朗提醒过后,她抬手就想擦泪,然后赶紧离开这里。

    可惜已经迟了,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眼泪还没擦完,身后就传来了妙龄女子清悦的声音:“呦,表嫂,你哭什么呀?遇上以前的情郎了是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舍不得呢。既然舍不得,当初别嫁表哥啊。”

    闻言,顾秋实眉头一皱。

    虽然张明朗确实是云彩以前的情郎,但这件事情在镇上议论的人都很少,城里知道此事的人几乎没有。这女人绝对不可能知道那些过去的事,她分明就是张口就来,长着一张芙蓉面,一说话就毁人名声,离间人家夫妻感情,心肠忒恶毒了。

    要知道,嫁了人的女子最忌讳和别的男人扯上亲密关系,若是遇上多疑的夫君,夫妻感情别想好了。

    云彩擦干了嘞,回头道:“遇上同乡,我想家了不行么?”

    而顾秋实望了过去,瞪向柳乐儿,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这样恶毒,结果,他目光略过了尖酸刻薄的女子,落到了柳乐儿身边的粉衫女子脸上。

    女子容貌算不上绝美,但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她很温柔。对上顾秋实的目光,那女子歉然地笑了笑:“对不住哈,我姐姐和这位夫人有一些恩怨,所以说话不太好听,不是针对你,你别放在心上。”

    顾秋实刚才还满脸不耐烦,还想站远一点看戏来着,此时已经打消了离开的想法,唇边还带上了点儿笑容:“柳姑娘,幸会!”

    柳玉宜愣了愣。

    男人坐在那里不怎么起眼,只看穿着,似乎家境一般,她还以为这人只能受姐姐的欺负。没想到他一笑,笑容竟有几分疏朗开阔,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不同了。

    对上那眼和那笑容,柳玉宜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不知不觉间脸颊已经红了,急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柳乐儿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来往,她只盯着云彩,讥讽道:“出嫁了的人,你以为自己还是没嫁人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么?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姑母苛待你了呢。什么都干不好,帮不上夫家的忙,还给家里招闲言碎语,也不知道表哥为何要娶你。”

    云彩的家境在这城里什么都算不上,但她也是由双亲娇养长大的姑娘,就是被廖公子骗回来后在婆家人面前不得不低头,之前可很少受委屈。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对着家里的长辈低头还行,对着一个即将给自家男人做妾的表妹,她自认为不用客气,当即冷笑:“不管夫君看上我哪里,他最后娶的人是我,你再不服气也只能作妾。你也就是现在敢对我嚣张几句,等你过了门,就是我手底下的妾,再敢这样对本夫人说话……呵呵……规矩等着你!”

    她就不明白了,为何出身这么好的女子竟然会上赶着做妾,将心比心,如果她是柳家女,哪怕是庶女,她也会寻一个年轻上进的后生嫁过去,绝不会自甘下贱到与人为妾!

    值得一提的是,面前的柳乐儿而只是柳家的庶女,她也不是原先廖夫人想娶做儿媳的那一位姑娘。

    在云彩看来,廖夫人就是单纯的不想让她这个儿媳好过,所以在错过了娘家的嫡女后,还要选一个庶女回来给她添堵。

    廖明那个人,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女人,不管是她也好,这姓柳的也罢,他都会多在意。嫁这样一个人,一辈子都没什么盼头。

    柳乐儿是庶女,在家里不是很受宠,但是她特别能看得懂眉高眼低。就比如此时听了云彩的话后,她心里很不高兴,也清楚自己如今是廖府的亲戚,哪怕和云彩打起来……那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错。于是,她扑上前,冲着云彩狠狠一巴掌!

    云彩惊呆了。

    云彩的丫鬟也傻了。

    谁能想到柳乐儿居然嚣张成这样?

    柳玉宜吓一跳:“姐姐,你怎么打人?”

    她只是柳乐儿的堂妹,如今双亲已经不在,算是寄人篱下。在柳府内,柳玉宜的处境比柳乐儿这个庶女还差,不管什么事,只要有人说是她的错,那她就一定是错的,没有人会帮她撑腰。

    柳乐儿特别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听到柳玉宜这话,狠狠一巴掌就甩了回去。

    顾秋实眼疾手快,飞快上前阻止,他动作利落地掐住了柳乐儿的手腕:“不要乱发脾气!”

    柳乐儿手被掐疼了,她狠狠抽回自己的手,看了看云彩,又看了看柳玉宜,顿时怒不可遏。

    在场三个姑娘,此人明显和云彩是旧相识,就算不是两情相悦,至少也是同乡。但他和柳玉宜确确实实是第一回见面……第一回见面就帮着柳玉宜和她作对。

    同样是未嫁姑娘,她比柳玉宜差什么了?

    柳乐儿怒极:“你们两个都是特别会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不要脸!”

    柳玉宜满脸愤然,辩解道:“是你随手打人不对,人家是路见不平……”

    这边动静很大,好多人都看了过来,柳乐儿觉得丢人,抬手又要打人。

    顾秋实再次握住她手腕,将人狠狠一推。

    “人家好心劝说,你却还要动手,不识好人心。”顾秋实皱眉,“今天这事,明明就是你和别人争执,与柳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

    柳乐儿后退几步,好在有丫鬟扶住,她才没有摔倒。饶是如此 ,她也气得够呛。

    她没法跟嫡姐比,但自认容貌家世才情样样都不比柳玉宜差。同样是第一回见面,男人疯了一样护着柳玉宜,对她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还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狐狸精!”

    只看柳乐儿这样的态度,就知道柳玉宜在家里是个什么处境,顾秋实皱了皱眉,这样的情形下,还是要赶紧把人娶回家才好。

    柳玉宜很不高兴:“姐姐,我好心劝你,你不领情,也别把这种脏水往我身上泼啊。再说咱们是姐妹,我领一个狐狸精的名头,你又能讨着什么好?”

    一点都不懂得顾全大局,太自私!

    柳乐儿看向顾秋实,眼神在二人之间一转,冷笑道:“回头我就告诉爹娘,说你和这个男人私定终身。”

    柳玉宜确实很感激陌生男人的出手相助,但两人这才见第一面,她心中只有感激和些微的好感而已,私定终身还早得很……她要是真做了这种事情,任打任罚都行,但是她没有做,是绝对不会认下这番污蔑的。

    “不要胡扯,我和这位公子今天才第一回见面……”

    “他那么护着你,谁信你们是第一次见面?”柳乐儿一脸愤然,语气里还带着些让人不易察觉到的嫉妒。

    她说走就走。

    柳玉宜追了出去,却还是迟了一步,马车很快消失在街尾。她急得跺脚:“我都没有上马车,一会儿怎么回去嘛?”

    “不要紧,找一架马车就能回去。”顾秋实提议,“我们确实是今天才相识,她回头一定要信口胡说。要不,我登门跟你家中长辈解释一下?”

    柳玉宜一口回绝:“不用了。”

    里外她还是分得清的,再对这个男人有好感,两人也确实不熟,她不可能随随便便带人回去……家中的姐妹以前就爱针对她,说起来都是小事,但落在外人眼里,这些就是笑柄。

    “要的。”顾秋实特别热心,“回头她胡说八道,你免不了要被一顿责罚,凭什么呀?”

    柳玉宜有些迟疑。

    说她和男人私定终身……依着伯母的习惯,最后这件事情也会不了了之。那么,她这个名声就摘不掉了。

    其他的事情认就认了,私定终身这种事,如果认下,那是要被毁了一辈子的,本来她双亲早亡,已经不好嫁,再添狐狸精的名声,日后门当户对的人家怕是连选姑娘来做妾时都不会考虑她。

    “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顾秋实对着她时,特别有耐心,立即出去找马车。

    至于他带来的车夫,就让他在这里多等一等了。

    这种大酒楼里,车夫有专门吃饭的地方。也因为此,车夫说什么也不愿意和他同桌。临走前,顾秋实让伙计带话给车夫,如果不想等,可以先回客栈。

    *

    柳府不算特别富贵,事实上,廖府在城里也不算特别富裕的人家,两家最多只能算三流富商,否则,他就算说破大天去,廖家夫妻也不可能让他娶一个镇上来的姑娘。

    柳玉宜一下马车,门房立即上前:“堂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和夫人正发脾气呢,您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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