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伙计 三十二

    顾秋实见状, 也跟着往里进,抢在门房询问之前开口解释:“我是来帮柳姑娘作证的。”

    只这么一句,门房当然不让他进。

    顾秋实动作麻利, 直接溜了进去。

    柳玉宜飞快走在前面,俏脸严肃。很快到了主院门口,她想往里进,却被守门的人拦住。

    “等等, 容小的禀告一声。”

    闻言,柳玉宜没有再继续强闯,而是往后退了一步, 做出一副等待的模样。

    顾秋实皱了皱眉, 刚刚一路走来,这户人家也不像是多有规矩,结果长辈对待柳玉宜却这样严苛。他忍不住问:“你们家的晚辈见长辈都需要等下人禀告么?”

    不像样子嘛, 真有这种规矩,那也是下人远远看到主子过来的时候就赶紧进去禀告, 只要晚辈没犯错, 到了门口就能直接往里进。绝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还让主子在门口等。

    让主子听从下人吩咐,到底谁才是主子?

    守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子,闻言不屑地看一眼柳玉宜:“当然不是。堂姑娘身份不同, 她算是客人而已。”

    柳玉宜眼圈越来越红,险些就要哭出来了。

    没多久,里面传来了一声中年男人的暴怒。

    “让那个不要脸的贱妇滚进来。”

    顾秋实眼神一厉。

    对着一个姑娘家,是“贱”字就已经很过分, 居然还贱妇。

    这压根就没拿柳玉宜当自家姑娘看待,就是对着亲戚, 也不可能这样说话。

    柳玉宜心里明白,伯父以前再不喜欢她,也没有骂过这么难听。这是彻底相信了柳乐儿的话,才会这样生气。

    也可能……伯父不想忍她,想草草把她打发出门了。

    想到此,柳玉宜又想到了自己过去十几年里受的那些委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进门,直直跪下:“伯父,我没有勾引别的男人,也没有与男人私定终身。若是有,我就挨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老爷冷笑一声:“果然跟你那个不成器的爹一样,谎话张口就来,乐儿难道会冤枉你?你们是亲生的堂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不是你真做了这些不要脸的事,她怎会说这种话?”

    他抬眼,透过窗户看到拱门处站着的年轻男人。长相还算俊秀,但那身打扮……最多就是小富之家,他忽然心中一动,再次打量起面前的侄女。

    与此同时,柳夫人扯了扯他的袖子:“老爷,姑娘大了就不该留,留来留去留成愁。既然玉宜自己选中了男人,咱们做长辈的也不好棒打鸳鸯。说起来,我们将玉宜养大,又把她送出阁,算是对二弟仁至义尽。本来我还纠结要给玉宜选个什么样的夫家……我要是亲娘那还好办,偏偏我只是伯母,她自己选到了人,刚好省了我的力气。”

    柳乐儿跪在边上,听到这话,唇边浮起一抹畅快的笑。

    而柳玉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伯母居然要这样草率的决定她的婚事……关键是柳乐儿从小到大没少针对她,没少扯谎,并且被拆穿过的都不止一次。

    她从小到大都个把月才出一次门,有时候两三个月都没有上街一趟,身边的丫鬟也是伯母安排的,不可能私底下帮她和外男接触。这样的情形下,伯母居然还是会相信柳乐儿口中她与男人私定终身的话。

    柳老爷皱着眉:“玉宜,还不谢你伯母成全?”

    柳玉宜胸膛中一股怒气到处乱窜,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我没有!我没有与男人私定终身……伯母,我半年都不出一次门,每次出门都有您和姐妹们一起,我上哪儿去认识男人?再说,外头的那位是镇上而来的年轻人,他就这两天才到,难道我是在梦里与他私会的吗?”

    饶是她脾气好,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气话。

    柳乐儿凉凉出声:“若不是你们早就相识,他缘何会那样护着你?”

    “我不认识他!”柳玉宜发了火,“是不是需要我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们才会相信我的清白?”

    “哎呦,做了错事的是你。”柳夫人摇摇头,“人家都说,双亲早亡的孩子不好带,随便怎么用心养都容易长歪,现在看来,这话果然不假。你从小到大,我们可有亏待过你?现在是你错了,不知错就算了,居然还冲着长辈发火……老爷,当初我就说过,咱们养这孩子,容易养成仇人,结果如何?要我说,还是把她嫁出去吧,刚好她自己选好了人,以后咱们就当个亲戚来往,合得来就多走动,合不来就算了,您说呢?”

    柳玉宜气急:“我没有选人!”

    柳老爷像是没听到这话一般,吩咐道:“把那个年轻后生请进来。”

    顾秋实进了屋,看见柳玉宜哭成了泪人一般,道:“好叫柳老爷知道,我本姓张,是沿河镇上一个酒楼里的小厨子,今年十八岁,这是第一回来城里,今天是来城里的第三天,前两日我都在不远处的福兴街转悠。和柳姑娘确实是第一次见面。”

    刚才来的路上,顾秋实就已经跟柳玉宜说过这些,但是很明显,柳家长辈不相信,如果信了,她也不会哭成这样。

    柳家夫妻面面相觑。

    柳玉宜只觉扬眉吐气:“人家真的是第一次来,现在你们总相信了吧?”

    柳乐儿呵呵:“谁知道他是不是撒了谎?”

    简直张口就来,顾秋实板起脸:“这位姑娘,想要知道我有没有撒谎很简单,你派人去沿河镇上打听一下,就知道我有没有来过城里。凡事不要张嘴就来,别人的名声也是名声,言语是可以杀死人的。”

    柳乐儿愤然吼道:“我爹娘都在这里,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什么东西,给你两分面子那是我们府里客气,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顾秋实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他经历了那么多,这点儿难听话根本就伤害不了他,但是落在柳玉宜的耳中,就真的特别难受。

    人家好心好意来帮她澄清,结果却被奚落一顿,无论搁谁身上,大概都会难过。

    “姐姐,你要针对我,只针对我一个人,就是不要牵连了旁人。”

    柳乐儿满脸讥讽:“还说你们俩之间没有私底下来往,我就随口一句,你就这样护着……母亲,孰是孰非,现在已经很明显了。”

    柳老爷叹口气:“玉宜,你大了,婚事就此定下吧。”他看向顾秋实,“回去就请媒人上门提亲,你……没异议吧?”

    “有件事情得强调一下,我和这位柳姑娘,确实是第一天相识!”顾秋实一脸严肃,“柳老爷,你这样就决定了侄女的婚事,是不是太草率了?”

    柳老爷心思被拆穿,顿时恼羞成怒,呵斥道:“你就说愿不愿吧?如果你不愿意,多的是人愿意上门求娶!我这侄女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今天不定亲,明天也是要定的。”

    言下之意,顾秋实不答应求娶,柳家就会去找别人。

    柳玉宜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起身大吼:“伯父,您若非要这样决定我的婚事,那我就去死!”

    “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柳夫人似笑非笑,“真死了,外人也会说你与人私定终身被拆穿之后无颜见人而自尽。不信你就试一试!”

    这太气人了。

    柳玉宜气得浑身发抖,再次强调:“我没有!”

    柳乐儿也看出来了长辈的意思,顿时乐不可支:“谁管你有没有呢?反正不是长辈不慈,是你自己不识好歹。”

    “乐儿!”柳老爷语气严肃,“下去。”

    柳乐儿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出门。

    等人走了,柳老爷再次看向顾秋实:“张家后生,你考虑好了么?”

    顾秋实若有所思,柳家夫妻当着他一个外人的面如此逼迫柳玉宜,并不是二人不怕家丑外扬,而且他们打心眼儿里就没看得起张明朗这个从乡下来的年轻人。

    也是,张明朗家不在这里,早晚都要回去,就算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

    柳玉宜擦干了眼泪,渐渐平静下来:“我嫁!”她扭头看向顾秋实,“你找人上门提亲吧,与其嫁给那些不知道人品的陌生男人,还不如选你。你放心,以后我会帮你孝敬长辈,好好照顾你的……”

    说到这里,再次哭了出来。

    顾秋实觉得,现如今澄清柳玉宜的名声已经不是最要紧,关键在于柳家明知道她是清白的却还是要污蔑,故意往她身上泼脏水。

    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把她带走,离开这个烂泥塘!

    “好,媒人明早上会登门。”

    此言一出,柳家夫妻满意不已。

    第262章 伙计 三十三

    柳玉宜满脸是泪, 止都止不住。

    柳老爷还吩咐:“既然婚事商定好了,那我明天不出门,你最好早点, 对了,礼物上……看你这样子,应该也拿不出太丰厚的,我们看的是你的诚意。”

    而柳夫人还吩咐:“玉宜, 送你未婚夫离开。”

    一个时辰之前才认识的未婚夫么?

    柳玉宜就觉得讽刺得很,以前只知道伯父伯母对她很是淡漠,家里的大事小情很容易就忘了她……每逢换季做衣, 都能经常把她忘掉, 她三年做了一次衣衫谁敢信?

    现如今她院子里那些合穿的衣裳都是姐妹们穿过了之后不要的,她穿的是旧衣。

    以前她总是努力说服自己,长大了就好了, 如果可以单独立户,大伯把她分出去……不管能够分到多少银子, 她自己能够当家做主就行。

    想到此, 她忽然就明白了伯父伯母为何在此之前连为她议亲都没提过今天却非要把她嫁出去了……因为她昨天下午才偷偷出门跑了一趟衙门, 问明白了女子单独立户之事。

    问完后,她心都凉了半截。

    她有伯父,想要自己立一户, 得伯父伯母亲口答应。

    可是,这何其艰难?

    伯父伯母照顾她,本就是不想背上苛待兄弟遗孤的名声,她出去立户, 外人肯定会以为伯父不要她……夫妻俩多半不愿意背上这种名声。

    当时她自以为跑出去一趟没人知道,还特意嘱咐了身边的丫鬟, 甚至给了丫鬟好处让其帮忙保密。结果都是白嘱咐一场……今天夫妻俩的态度就出来了,直接把她嫁了出去!

    柳玉宜整个人浑浑噩噩,一路走,一路都在哭。

    顾秋实好几次侧头看她:“我家里还有一双爹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人。我爹娘是很好的人,他们从来都不管我,凡是我决定了的事,他们都只会支持。如果知道儿媳妇出身高门,一定会欢喜至极,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半晌,柳玉宜才反应过来自己即将做面前人的妻子,即将做人儿媳。

    实在是定亲这件事情太突然了,她到现在还没有自己即将为人!妻子的自觉。

    “我……对不住哈。今天你明明是来帮我的忙的,结果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方才仓促之下也没来得及问你的意见,如果你不愿意娶,可以直接拒绝,或者你明天别找媒人登门。”柳玉宜苦笑,“你也看到了,我伯父伯母他们对我一点都不重视,他们只想着尽快将我打发出门,日后我出嫁了,大概也是没娘家的。哦,对了,若是你指望着娶我能得到多少嫁妆的话,那趁早死了心。我从小到大,穿的都是姐妹们的旧衣。”

    顾秋实有些惊奇,这府邸前后四进院子,每一进都挺大,柳家人现在的生意不怎么样,但之前应该是不错的。

    这种府邸里出生的姑娘,居然会穿旧衣?

    看柳玉宜越说越伤心,又要哭出来了,顾秋实笑道:“谁说我不愿意娶了?柳姑娘,你放心,凡是你受的委屈,我都会帮你讨回来。日后有我在,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好生等我!”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大门之外。

    柳玉宜听出来了他语气里的沉稳,对未来惶恐的她本来满心慌乱,此时这心却渐渐地镇定下来。

    “我……我……我没有想逼婚。”

    此时她才有了几分面前这人已经是自己未婚夫的真实感,脸颊羞得通红。这婚一定,几乎没有更改的可能,她抬起头,认认真真打量面前男人的眉眼。

    长得不说多俊秀,至少五官端正,不卑不亢,嫁给这样的人……应该也不错。

    至少,比嫁给城里那些纨绔公子,或者被伯父伯母塞给那些老头儿做妾要好多了。

    看着马车离开,柳玉宜一回头,就对上了柳乐儿幸灾乐祸的眉眼。

    “我让你勾引男人,玩脱了吧?嫁去乡下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柳玉宜越想越气,想到自己再忍气吞声这些人也不会和和气气,她决定不再忍耐,扑过去狠狠把人一推。

    柳乐儿摔得人仰马翻,格外狼狈,头发都散了。她在嫡姐面前可以退让,但是在柳玉宜面前,她自觉不需要让,于是,她大喊大叫,吵得不可开交。

    心情正好的柳家夫妻都被吵过来为二人断官司,柳乐儿张口就道:“柳玉宜未婚夫上不得台面,她对自己选的人不满意却拿我撒气……”

    柳夫人皱眉:“玉宜,给你姐姐道歉。”

    柳玉宜冷哼:“你们能拿捏我的不就只有婚事?有本事,别让我嫁啊!”

    语罢,拂袖而去。

    柳夫人好不容易才给侄女“选”了一个好夫婿,即将定亲了,这要是更改,不知道又要闹出多少麻烦……其实她也想过把侄女嫁给城里的那些纨绔,只是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亲,得给相应的嫁妆,给少了别人会挑她这个伯母的理。再说,她也不想让柳玉宜有夫家做靠山,万一那丫头嫁人后和自家作对怎么办?

    柳家是一块肥肉,谁都想咬下一口,有了柳玉宜被苛待这个借口,她的夫家一定不会客气。

    婚事不能换,尽快把这丫头送到乡下要紧!

    *

    顾秋实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府内发生的事,他一刻不停,立刻就去找了媒人说亲,也是从媒人口中,他得知了一些柳家人想要尽力掩藏的往事。

    比如,柳家近十多年才发家,如今住的那个大宅子是十多年前买下来的,柳老爷的弟媳妇出身不明,但是自从她入了门,柳府忽然就开始大手笔,铺子一下子多了好几间。

    许多人都说,应该是柳二夫人带来的嫁妆银子买的。

    不然,为何早不买晚不买,偏偏那时候拿出银子来了?

    要知道,柳二夫人过门前,柳家是赊欠货物来卖给别人从中赚取差价,生意做得很是艰难。但是有了柳二夫人后,就从不赊欠。

    只是,夫妻俩都命短,两人去太早了,事情过去了十多年,

    如今顾秋实手头有几百两银子,他准备的小定礼物并不差,和柳府门当户对的公子上门提亲,也只准备这么多。

    翌日,媒人登门。

    柳家夫妻谁都没出门,不过,两人各自有点事需要出门……为了给柳玉宜定亲,二人都改了时间。

    两人觉得很不方便,昨天晚上就已经商量过了,今天跟媒人说好一切从简,三书六礼随便走走,主要是把婚期定下来。

    婚期越快越好!

    柳乐儿的嫡姐已经嫁人,还赶在了廖明成亲前,她就是不想认输。

    廖明的所作所为,真的是扇了柳家一巴掌。柳家就是想要表明,柳家女儿可不是非得巴着他,多的是人求娶!

    但如今家里还没成亲的就是柳乐儿,她也特意起了个大早,假装听不懂嫡母撵人的话,就想留下来看柳玉宜的热闹……一个乡下来的年轻人,婚事又定得这样仓促,搞不好拿着两封点心就是小定礼物了。

    柳乐儿想到这里,乐得不行,扭头笑看着柳玉宜:“妹妹,你紧张吗?”

    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还定得这样仓促,柳玉宜当然紧张。

    柳乐儿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笑道:“哈哈哈,也不知道他拿来的礼物比不比得上府里下人们成亲时准备的聘礼。一个乡下人……哈哈哈哈……”

    柳玉宜不喜欢她那种看不起张明朗的语气,皱眉道:“有这么好笑吗?”

    “是,人家举家之力求娶,有诚意就行。”柳乐儿满脸都是看好戏的神情,“回头不管多好笑,我都绝对忍着。”

    两人正说话,管事来报。

    “张公子和徐媒人到了,带着一群人正在外头。”

    柳乐儿笑声一顿。

    “一群人?”

    她贸然插话,而这也是柳家夫妻俩想问的。因此,柳夫人只是瞪了她一眼。

    管事心里也觉得纳罕,低声道:“有十多个抬夫,八台礼物。”

    柳家夫妻面面相觑。

    柳乐儿笑不出来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那人,气质确实不错,但那身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多富裕的出身。她瞅了一眼身边有些恍惚的柳玉宜,嗤笑一声:“别是以为自己即将娶贵女,借钱来打肿脸充胖子吧?他是不是以为你有很多嫁妆……昨天第一回见面,就巴巴的跑来求娶,怕不是以为娶了你能有多大的好处?”

    说到这里,她又咯咯咯笑出了声。

    柳玉宜受不了她了,讥讽道:“你不是说我们俩早已经私定终身?现在又说我们俩昨天是第一回见面,这不是前后矛盾吗?柳乐儿,人在做天在看,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这样针对于我,小心以后遭报应!”

    “你……”柳乐儿霍然起身。

    而门口处,客人已经到了。

    当着外人,柳夫人要面子,呵斥道:“滚出去!”

    今儿是柳玉宜定亲,她肯定要在场。柳夫人让滚的人,自然是柳乐儿。

    柳乐儿不想走,却不敢忤逆,乖乖滚了,路过门口,看到那一大片红色箱子,心里堵得不行!

    顾秋实送来的礼物中规中矩,花了三十多两银子。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家,在未来女婿登门送礼物时,都是越贵重越好。但是,顾秋实礼数周全,进门后发现柳家夫妻的脸色并不好。

    “伯父好。”

    柳老爷看到门口绑着大红花的箱子,忽然就后悔自己的草率,应该打听一下再说。

    不过,徐媒人是城内的官媒,向来都是帮最有头有脸的人家说亲,人都已经登了门,又把人给赶出去……回头好说不好听,柳家丢不起这个人。

    “快请上座!”

    徐媒人乐呵呵道:“给二位贺喜,给柳三姑娘贺喜。”

    事情没按设想的那样发生,柳家夫妻不觉得喜。

    第263章 伙计 三十四

    柳玉宜低着头, 心里则想着张明朗准备这些东西到底花了多少银子,别为了给她装面子,家里拉了饥荒才好。

    柳家夫妻的笑容很是勉强, 不过还是答应了这门婚事。

    不管张明朗是不是真的富裕,夫妻俩认为张明朗有一点好……那就是他家离城里很远。

    来一趟城里,坐马车单面都需要两天,来回需要四天。廖家那个儿媳妇成亲这么久了都没回去一趟, 以后张明朗夫妻应该也是一样的,就算想回也没那么方便。再说,一个乡下人, 有银子经常进城么?

    等到有了孩子, 就更不可能来回跑了。

    这么想着,夫妻俩的面色好转了不少,柳老爷一点都没有为难, 两家顺利地互相交换了小定礼,婚事就算是定下了。

    夫妻俩还让厨房准备了饭菜, 要留张明朗吃饭……这也是在意料之外。他们看的不是张明朗本身, 而是徐媒人的面子。

    这位可是经常帮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说亲, 小户人家的婚事她压根不接,实在是忙不过来。她整日里走的都是各个高门大院。要是嘴一歪,柳家就得丢脸!

    于是, 夫妻俩不光招待了顾秋实,还是盛情招待,准备了一大桌的饭菜,比起当初招呼嫡女的夫婿也不差什么了。

    柳玉宜坐在席上, 忽然就觉得,嫁给张明朗也不错。

    柳乐儿看到这样的盛况, 帕子都揪烂了两条。她以后是给廖明做妾,都不用这么郑重其事的上门提亲……她好像输给了柳玉宜!

    用过膳,顾秋实起身告辞。

    至少到目前为止,柳家夫妻都没有为难他,也没有吓唬他……当然,很大可能是怕他打了退堂鼓,不愿意娶柳玉宜了。

    *

    关于柳家最小的女儿定亲这件事情,很快就在城里传开。

    听说定的是一个乡下来的年轻后生,还是柳家小女儿自己与人私定终身……听说这件事情的人面色都有些微妙。

    柳家那点事,谁不知道?

    以前夫妻俩对二老爷留下来的这个孩子就不好,没想到他们居然狠成这样,一杆子把人支到了乡下去。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居然跟一个才从乡下来的后生看对眼了……这不胡扯吗?

    因为是徐媒人说亲,议论此事的人还不少。大部分人听说过这件事情后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柳家夫妻不厚道,但是,这件事情落入云彩的耳中,她想法又有不同。

    论起来,云彩家中有酒楼,在镇上算是很富裕的人家,但是在城里,云家酒楼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跟家里拥有十几间铺子的柳家相比,更是犹如云泥之别。

    柳家是云,云家是泥。

    也就是说,她当初看不上的张明朗,在离开她之后,娶到了一位比她更好的姑娘!

    云彩心里有点后悔,尤其在她得知父亲病重自己却不能回家时,更是觉得廖府欺人太甚,廖明就是个大骗子。

    成亲之前,张口就答应说每年回镇上住半年,全都是屁话。别说回镇上住,就是回去一趟,家里都各种不答应。

    父亲都要不行了,不管长辈答不答应,云彩都是一定要回的……大不了,这廖家的媳妇她不做了还不行吗?

    反正家里有酒楼,不缺吃穿,回去之后找一个老实踏实的男人过日子,同样是一辈子。

    云彩很快就敲定了回家的事,只是,长辈不愿意,也不许她动用府里的马车……不是不让她用,廖夫人就说马车有用,带走了没法出门。

    不用就不用,反正云彩也有一点嫁妆银子,自己花钱租马车就是。

    虽说回去一趟请马车加上给家里人准备礼物要花费不少,但是,在父亲的性命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云彩从小到大,没有独自赶过路,当初嫁来的时候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当然不会出事。但她一个人回去……连车夫都是现找的,她心里有点怕。

    她不想在张明朗面前低头,但和即将遇到的危险比起来,那点儿面子也不算什么,于是,她找到了顾秋实所在的酒楼。

    值得一提的是,顾秋实也准备这两天回镇上一趟……车夫是镇上的人,和张明朗不太熟悉,两人这些天有了一些感情,来的时候是两个人,让车夫独自回去,这有点不厚道。

    再有,成亲这么大的事,顾秋实认为得亲自回去跟张家夫妻商量一下。

    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在那之前,徐媒人要上门几趟,但不用顾秋实出面。他只需要在离开城里的时候,把银子给徐媒人就行。

    两人敲定了第二天一早启程,云彩就找上了门。

    “明朗,我也要回去,能不能同行?”

    顾秋实扬眉:“不合适吧?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咱俩之前还是那样的关系,真要是同行了,你夫家不多想吗?我如今也是定了亲的人,不想让未婚妻误会。”

    云彩哑然:“明朗,你真要这么绝情吗?”

    顾秋实一脸惊奇:“我是在你们家酒楼学了手艺,但……那也是我自己辛苦干活争取来的,我不认为欠你们家,反而是你骗了我。当然了,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计较是谁对谁错,可是你爹……真不是什么好人,险些把我害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咱们两家之间生了这么多的恩怨,我不想和你同行,很正常啊!”

    云彩不太高兴:“说到底,你如今就是赚到钱了翻脸不认人。我都听说了,你光一个小定礼就送了八台箱子!话说,你该不会是以为自己即将娶到了贵女所以借钱操办,等着柳姑娘入门后拿嫁妆来还债吧?可能你还不知道,柳姑娘在家不得宠,不会有多少嫁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顾秋实反问,“我又没有跟你借钱,你操心得是不是太多了点?”

    云彩愕然。

    张明朗从来都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哪怕是她翻脸另嫁他人,他也接受了此事,虽然难受了几天,但在那之后一直没有找她试图和好,也没有为难她。

    加上过去两人好上的那些年里,张明朗对她是百依百顺,她就以为这个人很好说话,没想到他也有硬气的时候。

    “你……”

    顾秋实抬手关门:“夜已深,咱们不适合再继续说话,夫人请回!”

    云彩不敢独自回乡,她来城里不久,除了一个陪嫁丫鬟,身边没有特别忠心的人。说难听点,廖夫人那么讨厌她,如果她多带人,全带府里的人,怕是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要是去外头请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那些人起了歹意怎么办?回去的路上,她哭了一场,还是决定跟在张明朗的身后。

    张明朗再怎么不愿意和她走在一起,看到她出事,也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

    翌日一大早,顾秋实和车夫出城之后,很快就发现身后坠着一架低调的青棚马车。

    事实上,云彩的想法不能算是错。不说张明朗会不会撵他走,就是车夫看在同乡的份上,都会照顾她一下。

    两天的路程,由于马车跑得快,到了下午,行程已经过半。忽然身后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大喊大叫。

    “怎么会吐?哎呀呀,马车都给我弄脏了,你们要加钱。”

    车夫隐约听到身后的动静,勒马停下,回头看去,就看见身后的车夫正气急败坏地冲里面的人呵斥。

    “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云彩和她的丫鬟都吐了,两人昏昏沉沉,脸色呈不自然的苍白。她们身边的另一个丫鬟此时满脸的焦急,正在和车夫理论。

    见状,顾秋实的车夫呵斥:“这都什么时候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个大夫,赶紧找大夫要紧啊,还吵什么架?快点的……”

    车夫很不高兴:“马车臭死了,刚好前面有水,我要洗一下,要不然这马车不能用了,谁赔?”

    顾秋实不愿意让云彩上自己的马车,这要是扯上关系,简直没完没了。

    “我看这两人像是中毒,要是她们死了,你肯定脱不开关系。不管人最后如何,你积极救人了,就证明了你的无辜。”

    车夫吓一跳,他只以为主仆二人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没想到会是中毒这么严重,当场脸色都变了,顾不得和丫鬟吵架,慌慌张张驾着马车跑到了前头去。

    顾秋实的车夫不放心,想要追过去看看。

    其实他们也打算好了在前面的小镇上过夜,顾秋实没阻止。

    云彩确实是中了毒,大夫帮她们洗肠胃……当下洗胃简单粗暴,找了粪水来灌。

    人受不住那个臭味会不自觉往外吐,足足灌了半个时辰,粪水灌了十来桶,整条街上臭不可闻。云彩和她的陪嫁丫鬟被折腾地奄奄一息,大夫才收了手。

    “没有其他的法子,肚子里的东西已经全部吐出来了,只看她们吃得多不多。”

    第264章 伙计 三十五

    越是毒性剧烈的药, 人吃下之后反应越快。

    当时云彩主仆二人一有反应就被送到了镇上,并且,她们的运气比较好, 毒发时就离这个镇子没有多远,赶过来之后刚好大夫还还空闲着。

    从发现二人吐到开始洗胃,前后不到一刻钟。

    送云彩的车夫满脸的后怕,如果不是有人提醒,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人送到了这里让大夫救治,搞不好二人已经丢命了。

    人在他的马车上出了事,不管这女人的婆家还是娘家, 最后肯定都会找他的麻烦, 他想要脱身,怕是很难。

    这分明就是无妄之灾嘛。

    好端端拉个客人跑一趟远门,还想着能大赚一笔, 谁知道会摊上这种事?

    云彩吐完之后,胃里很不舒服, 脑子也有点晕, 但是, 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别人看她是奄奄一息,她自己其实是清醒的。

    车夫再也不敢碰这二人了,万一那幕后这人还要下手……他逃得过一次, 可不一定有运气能逃得过下一次。

    “你们中毒可不关我的事,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吃你们的东西,也没有给你们吃我的干粮。”车夫特别庆幸自己当时拒绝了这位夫人送过来的吃食。

    当时他只是想着自己已经取了这位夫人那么丰厚的酬劳,再吃别人的东西有些不太好。万一夫人以此扣下他的车资, 他哭都没地儿哭去。

    好在没吃,不然, 这被灌粪水的人又要添他一个。

    不说被大夫这么折腾一通要花多少银子,也不提有多恶心,这吃了毒药到肚子里……谁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暗疾?

    万一身子因此毁了,以后经常生病或者是干不了活……岂不是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那个……夫人啊,既然你们没事,我就先走了。”车夫恨不能立刻就跑,但是这话不说清楚,万一这二人跑去报官,他又要被拉到公堂上让大人审问。

    他一个普通老百姓,从来不做坏事,可不想沾染上人命官司!

    云彩虚弱得很,因为吐得太厉害,喉咙里一片疼痛,她不想让车夫离开:“不!你还没把我送到地方……”

    车夫闻言,满脸肉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直接丢在云彩面前。

    “就当我倒霉,我和我的马儿白干了一天,行了不?”

    他不要钱,总可以离开了吧?

    云彩想法又有不同,一行四个人,车夫和她从府里带来的那个丫鬟都没有中毒,这下毒之人如果不是府里的丫鬟,就一定是车夫。

    把车夫放跑了……回头她到哪里去找凶手为自己报仇?

    “不行!”

    车夫见状,笃定她要讹上自己,强调道:“我和夫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以前都不认识。你们中毒之事与我无关,我就是倒霉刚好撞上来了而已。就这样!”

    说完,也不管云彩是个什么神情,转身拉了马儿就跑。

    云彩想要拦着他,但此时的她虚弱至极,入鼻一片恶臭,哪怕喉咙已经痛得厉害,她还是想吐。又呕了几下,再抬起头,车夫已经消失。

    她回过头,想吩咐那个没中毒的丫鬟去找落脚地……她迫切地想要洗漱一番,结果看了一圈,丫鬟也不见了。

    云彩气急,本就虚弱的她受不住怒气冲击,直接晕了过去。

    从城里到镇上这一路很是偏僻,路上行人稀少,运气不好还会遇上野物,大晚上赶夜路,很容易葬身畜生之口。

    大部分去城里的人都会选择在这个镇上留宿,算起来这里是要比张明朗所在的那个镇子繁华许多。大大小小的酒楼有近二十间,如今的顾秋实也不缺钱,不愿意苛待自己,他住了最好的酒楼和最好的屋子。

    车夫死活不愿意跟他住同样的屋子……算起来,顾秋实已经付了车资,一路上车夫的吃喝拉撒都不关他的事。但是,车夫是个踏实的人,家里有卧床不起的母亲,底下还有自己的三个儿女,除此外,他还养着弟弟留下来的两个孩子。

    他弟弟已经不在,弟媳妇改嫁,那两个孩子如果车夫不管的话,都不一定有长大的机会。

    张明朗和这个车夫不熟悉,顾秋实也是在和他去城里的路上听到他说这些家事,因此,顾秋实就很愿意吃住都带上他。

    车夫不乐意,顾秋实也不强求,只安排了普通的屋子。不过,他给云彩和她那个同样昏迷不醒的丫鬟一起安排了屋子,还给二人找了个女伙计在旁边伺候。

    反正,云彩不缺钱,醒了后会自己付账。

    *

    顾秋实在外头睡得不熟,天蒙蒙亮就醒了,车夫早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出门这么多天,今天就要回家,车夫有点激动,压根睡不着。

    两人离开时,云彩醒了,正折腾着让伙计给她烧热水,她要洗漱。

    此时的她很是狼狈,看见顾秋实路过,抿了抿唇:“明朗,昨天谢谢你。”

    顾秋实摆摆手:“不算什么大事,这镇上的酒楼很多,常年住不满,我说你们俩要住,这酒楼的伙计自己过去把你们抬过来的。今儿我要先走一步,你们慢来。”

    云彩张了张口。

    她本就怕路上出事,所以才赖在张明朗身后。当真的出了事情后,她特别庆幸自己的脸皮厚……也真的不敢再一个人上路。

    她不太好意思要求张明朗留下来等等自己,但是对死亡的恐惧让她顾不得脸面,看着人准备下楼梯,她彻底慌了:“明朗,你能不能等等我,咱们明天再走?这样,不让你白等,回头你的车资算我的。”

    顾秋实一口回绝:“不合适。我来城里这么多天,结果却跟你一起回,不多想的人都会多想。”

    云彩满脸哀求:“帮帮我好不好?”

    顾秋实能够理解她的害怕,想了想道:“这里到镇上也就大半天的路程,要不然这样好了,我今天晚上回去之后告诉你娘,让她找人来接你。你娘那么疼你,接你的人应该明天下午就能到,你多等一天,也好好歇歇。”

    但是在云氏的人来之前,云彩身边除了一个和她同样虚弱的丫鬟之外再没有别人……她还是会怕啊。

    “明朗……”

    顾秋实已经不再听,车夫那么想回家,东西都收拾好了。箭在弦上,只等他一声令下,要是现在让车夫把东西收拾回房再住一天……车夫肯定会失望!

    还有,遇见柳玉宜是意料之外,现在距离顾秋实跟家里说好的回家时间已经迟了三天,张家夫妻在家里还不知道多担忧呢,车夫的家人也不放心。

    二人一天不回,两家人就一天不得安宁。

    如果是很重要的人,比如柳玉宜让顾秋实耽误,那还说得过去。为了云彩……别说顾秋实,就是张明朗大概都不愿。

    回去的路上,车夫将马车赶得飞快,一路很是顺利,中午过后不久,马车就已经入了镇子,停在了张家夫妻租住的院子外。

    车夫一边哼歌,一边帮忙把东西卸进院子。

    东西还没卸完,张家夫妻就到了。他们在街上听说儿子回来了,立刻丢下手里的活就跑了,亲眼看到儿子完好无损,两人总算放下心来。

    顾秋实拉着张母说自己买的料子。

    张母有些心不在焉,看着车夫离开后,立刻关上门质问:“为何这么多天才回?”

    “我正想跟您说这个事呢。”顾秋实把二人摁在椅子上坐下,掏出了新买的棉鞋蹲下帮他们试,口中道:“出了点意外,我定了亲。”

    张母看着儿子带回来的又好看又保暖的鞋子,加上儿子平安无事,心里正高兴,就听到了这话,她准备给儿子倒水,闻言惊得险些把茶壶给丢了出去。

    “定亲?哪里的姑娘?人家怎么会和你一个认识几天的人定亲?”

    张父眉头紧皱:“不靠谱。你让人家姑娘嫁这么远,她家人能愿意?回一趟娘家都不容易,你这是作孽呢!退了退了!”

    “爹,你们先别急,听我说嘛!”顾秋实不紧不慢,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夫妻二人越听越沉默,照儿子这么说,把人娶进门来,反而是帮了那位姑娘。

    “她愿意么?”

    “愿意的。”顾秋实夸赞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们会喜欢她的。”

    张母就有点纠结:“那姑娘再怎么不得家中喜爱,那也是有人伺候的娇小姐,回头你们俩成亲了,谁照顾谁呀?”

    顾秋实笑了笑:“互相照顾。”说着,又掏出了一大把银票给二人看。

    看到银票,夫妻俩又急忙问这些银票的来处。

    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顾秋实才让二人放下心来。

    此时太阳已经到了西边,顾秋实起身:“云彩非要跟我一起回来,我不答应就赖在身后,结果她出事了。现在还在路旁的镇子里等着她娘去接,我得去报个信。”

    夫妻俩免不了又是一通询问。

    等到顾秋实解释了一番得以脱身,赶到酒楼里时,正值饭点。

    贾奎文不在,云氏一个人盯着酒楼,确实要比原先累一点,至少,她不敢半天半天地不来,大部分的时候她都在大门口坐着,尤其是中午和晚上,客人最多时,她基本都在。

    看见顾秋实出现,云氏脸色有些不太好,碍于那么多的客人在,她并没有冷脸:“明朗,你来吃饭吗?”

    话是这么问,云氏却清楚,张明朗多半舍不得在这酒楼吃饭。

    顾秋实没有看其他人,只道:“云彩出事了……她听说亲爹命不久矣,找了马车飞快赶回,结果在路上中了毒……”

    云氏听到第一句,脸色就变了。

    第265章 伙计 三十六

    云氏愤然道:“贾奎文干了那么多的混账事, 根本就不配做云彩的爹,你为何要多嘴告诉她这些?”

    顾秋实呵呵:“是我和云彩在城里偶遇上,她向我问及家中父母, 那我不可能撒谎啊!她爹确实出了事,确实命不久矣啊!还是你希望我跟云彩像仇人一样,她问我话我也不搭理?”

    云氏张了张口,张明朗这话不错。

    女儿孤身一人在城里, 看到同乡,问及家中父母本就是情理中事!

    这个人不是张明朗,换做别人, 女儿同样会询问几句。

    此时云氏的脸色很不好, 顾秋实也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就不该帮她传信?她一个人在水里镇不敢回来,等着你去接……要不你就当我没来过, 假装不知道这个事,也不要去接人好了。”

    云氏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女儿中毒之事, 当场惊得站了起来。

    “怎么会中毒?是不是有误会, 彩儿只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云氏说到这里, 又将怀疑的目光放在顾秋实身上,“你该不会是还没死心,故意对彩儿儿动手, 想让她留在镇上养病,然后你再趁虚而入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

    简直是胡扯!

    张明朗就干不出来这么荒唐的事。

    他要是不甘心,早就搅黄这云彩的婚事了。

    顾秋实沉下脸来:“好叫夫人知道,我已经定亲, 现在是有未婚妻的人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婚期会定在下个月。年前我未婚妻就能进门,夫人说这种话,不光会毁了我的名声,让我未婚妻生出误会,也会让云彩的处境更加不堪!”

    云氏愕然。

    不光是因为张明朗着强硬的态度,还因为他短短几天之内就定下了婚事,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还有最重要的,什么叫“让云彩的处境更加不堪”?

    女儿的处境什么时候不堪了?

    云氏并不傻,方才会说那样的话,纯粹是没将张明朗放在眼里,说也就说了。但是,此时她怀疑女儿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委屈,当场就坐不住了,立即起身,盘算着找相熟的车夫送自己去水里镇。

    她等不到明天,打算连夜过去。

    *

    另一边的张家夫妻又喜又忧,喜的是他们以为儿子暂时不会定亲,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好消息,忧的是那个出身富贵的姑娘脾气不好,到时会让儿子受委屈。

    云氏连夜赶往水里镇,她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子时,年轻的小媳妇带着一个丫鬟独自上路的情形特别少,云氏一打听就知道了女儿的落脚处。

    母女见面,先抱头痛哭了一场。

    一整个晚上,母女俩几乎没睡,云彩说起廖明,那是气不打一处来。

    说到后来,母女俩都气得睡不着。

    不过,这地方人生地不熟,最要紧还是赶紧回家。

    回家的路上,云氏心里都在琢磨着给女儿讨回公道的可能……太麻烦了。

    如果要报官的话,她得丢下酒楼的生意去城里,就算是一切顺利,也要耽搁半个月以上。这段时间内,酒楼很可能会出事。

    想到此,云氏后悔让女儿嫁去城里了。

    如果女儿只在镇上,那就在她的眼前,谁也不能把女儿欺负了去。就算有人敢动手,她也能立刻就帮忙讨回公道。

    现在……云家在廖家面前势弱,她找上门讲道理,不一定能帮女儿讨回公道,说不定还要被奚落一通。

    云氏越想越烦。

    *

    镇上的人在听说张明朗要娶一个城里的富家姑娘之后,翌日又得知嫁到城里的云彩回娘家来了。

    只是……并没有风光无限,还是云家人找马车去接的,云彩面色苍白,像是病了。

    该不会是被夫家折腾到留不住,灰溜溜回娘家来了吧?

    外面说什么的都有,而张家夫妻来不及听这些闲话,他们忙着呢。

    之前就准备在镇上买个院子的他们,眼瞅着下个月儿媳妇就要进门……总不能让新媳妇住租的院子吧?

    即便儿媳愿意,这房子的东家也不愿意。老话都说宁可借屋停丧,不可借屋成双呢。

    夫妻俩这些日子赚了不少银子,加上儿子回来摆出来的那些银票,两人很有底气。本打算随便买一个清幽小院的他们,现在看的都是镇上最好最大的院落。

    他们自己住哪里都无所谓,但城里的姑娘……多半住不惯小破院子。

    这么急就要搬进去住,张家的选择并不多。镇上院子大又整修好的总共只有三户,夫妻俩看中了其中一户前后开门的,后院挺大,可以用来卤肉。

    顾秋实看两人喜欢,便直接定了下来。

    院子买好,不说镇上的人如何想,消息传回村里,众人都羡慕不已,这才多久?张家人居然就已经住在最富贵的那条街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针对他们,现在也能走动一二。不说能从张家得到多少好处,至少借钱的时候有个开口的地方啊!

    村里人捶胸顿足,张家夫妻却并没有闲下来。婚期定在下个月,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要准备许多许多的东西。

    有了银子,什么东西都买最好的,院子里几天就变了样。

    只是,张母觉得镇上的衣料不好,如果不是她胆子小,离城里又实在远。她都想亲自去城里挑挑了。

    *

    贾奎文病得越来越重,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大金他们拿了几次银子,但是,所有的银子加起来,借出去的本金都还差一点才能凑足。

    这样的情形下,他们绝不允许贾奎文去死……可是生老病死这种事,人力不可违。

    几个大夫都说,贾奎文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他们已经或隐晦或是直接开口让贾家夫妻准备后事了。

    贾家夫妻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整日以泪洗面,本来年纪就大了,精力大不如前,这几日更是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云彩如果没有回来,那可以假装不知道父亲即将病死。她都已经回来了,为人子女,无论如何都该去看一看。

    她出现在贾家院子里时,老两口看见她,顿时哭声一片。

    “彩儿,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爹他……最近遭了不少罪,那些人还在逼问……就差把我们这把老骨头给逼死了。”

    云彩已经从母亲那里得知了父亲做的那些事,说实话,她对父亲父亲很失望。但每个人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谁让她摊上这样的爹了呢?

    如果贾奎文身强力壮,还要活几十年,云彩可能会和他疏远。但是他人都已经躺床上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云彩也懒得在这个时候和父亲撕破脸,省得别人说她不孝……世上许多人都同情弱者,还有人仇富,她不认父亲,肯定会有人戳她脊梁骨。

    “爹呢?”

    贾母见孙女一进门就问爹,心中大喜:“在屋呢,我带你去。”

    贾奎文被打得跟个猪头一样,再没有了原先的儒雅气质,胡子拉碴,特别狼狈,模样实在凄惨。

    云彩自己也刚刚捡回一条命,没什么精神,来之前就对父亲生出了恶感。看见他这副惨状,心里一点触动都没有,只想赶紧问上几句,再磨蹭一会儿后离开。

    她不想多过问,贾母却不允许,掏出帕子呜呜呜的开始哭儿子的凄惨。

    云彩烦不胜烦,想着自己难得回来一趟,回头也不怎么和这二人见面,不好训斥长辈,忍忍就过去了。

    贾母越哭越伤心:“你爹病成这样,如果有好药和好大夫,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咱们家所有的银子都拿去还债了,就算能够再找出钱来,也会被大金他们抢走……你爹只有你这一个闺女,你可不能不管他啊……你回去的时候带上他吧,去城里找个好大夫试一试……”

    老两口到现在也不想放弃,他们不愿意相信儿子已经命不久矣。

    两人还没有抱上孙子呢。

    如果儿子死了,岂不是要就此断子绝孙?

    至于孙女……两人从来就没有把孙女当做可以传家之人。一开始,他们以为孙女的孩子会姓云,现在,多半是姓廖。除非生第三个孩子,才有可能姓贾。

    关键是,男娃才可以传家,谁能保证云彩能够一连三个都是男娃?但凡这中间有一个闺女,贾家绝对争不过云家和廖家。

    再说,看这丫头脸色惨白的模样,都不知道能不能生出来。

    退一步讲,廖府那么富贵,人家又不会养不起孩子,怎么可能让自家少夫人生的孩子跟别人姓?

    夫妻俩认为,还是得让儿子好转起来生孩子比较靠谱!

    第266章 伙计 三十七

    贾家夫妻俩心里明白, 把儿子送去城里也不一定能救活……但死马当做活马医,去城里兴许还有一线生机,留在这里只有等死!

    打定了主意, 夫妻俩都又哭又求。眼看孙女一脸冷漠,没有要答应下来的意思,二人一着急,还准备往下跪。

    云彩对父亲很是失望, 之所以到这里来,是不愿意背上不孝的名声。她从来就没想过救父亲……说难听点,父亲落到如今地步, 纯粹是自找的。如果她拼了命的救父亲, 那将母亲至于何地?

    再说,她自己的事都是一地鸡毛……不说廖明的欺骗和婆婆的针对,这一次中毒, 就不知道是谁干的。

    可能是廖明那些女人,可能是婆婆, 更可能是……廖明。

    无论哪一个动的手, 对于云彩来说, 都不是小事。要知道,如果不是她运气好,边上又有熟人送她去医馆, 早已经没命了。

    想要讨回公道,更是难上加难。

    “我刚回来,暂时不回城里。”

    贾家夫妻俩不满意:“你这一次回来,难道不是为了你爹吗?”

    本来是的。但现在, 云彩自己身上也出了点事。说难听点,父亲病成这样, 就是几天的活头,而她还这么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

    下半辈子要怎么过,她到现在还没有想好。

    如果要为自己报仇,那肯定得回廖府。但是,她不知道在廖府毫无依靠的自己能不能斗得过那些牛鬼蛇神。如果斗不过,母亲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云家酒楼怎么办?

    最好是不要再回廖府,就留在酒楼之中,找一个踏实的老实人过日子。但是,她被廖明欺骗,好好的一个姑娘变成了二嫁,还把家里都掏空了……如果不为自己讨个公道,她真的不甘心。

    “我回来一趟不容易,想在家里多住几天。”

    贾母愤然:“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什么时候回来住不行,非得是现在?再磨蹭,你爹就没了。”

    云彩这廖府受了不少的委屈,上头的长辈个个都针对她,她心里已经很憋屈了,结果,回来后还要被这些不配做长辈的长辈指责,她当场就炸了,吼道:“他落到如今地步是活该,我长到这么大,吃穿全部都是酒楼给的,他对不起我娘,现在却要我拿酒楼的银子给他治伤,凭什么?我娘是上辈子撅了他祖坟么?”

    吵架的功夫,云彩自认为“探望”父亲的时间已经足够,于是起身:“要不要治,你们自己看着办,不要来勉强我。”

    贾父强调:“都说养儿防老,你爹就得你这一个闺女,你不能不管他。”

    “他不是一直想生儿子吗?为了儿子,才闹出这么多的事来。”云彩满脸讥讽,“对了,他会在外头找女人生孩子,多半都是你们给撺掇的,也就是说,他落到如今地步,都是你们俩给害的!如果他老老实实守着我们母女过日子,哪里会有这些事?”

    云彩说完,不再看贾家夫妻的脸色,出门就离开了。

    夫妻俩送她到了门口,一直想要把人留下,但是,因为云彩是镇上的姑娘,还是城里回来的媳妇,对于村里人来说特别稀奇,外面站着不少人,夫妻俩不想在人前对着一个晚辈低声下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如果低声下气能够让云彩救人,夫妻俩愿意拼一把,但是……不管他们怎么求,都是白费口舌。

    看着牛车离开,夫妻俩抱头痛哭了一场。

    *

    云氏也不知道女儿该何去何从,反正贾奎文都要死了……父亲身死,女儿在城里也要赶回来,如今已经回来了,自然不可能离开。

    而张家夫妻听到这些消息,简直过耳就忘。他们很忙。

    银钱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但是夫妻俩却特别高兴。

    镇上的众人也在暗地里观望着张家的动静。镇上的姑娘嫁去城里,运气好点就做得到,但是,想要把城里的金花摘回来,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半个月后,顾秋实准备再去一趟城里,这一次该下聘了。

    下聘算是未婚夫妻成亲前很重要的一件事,光是张明朗一个人不行,依着张家夫妻的意思,他们和儿子一起,再请一些镇上的年轻人一起去 。

    可来回需要五六天,中间花销甚大,张家夫妻倒不是舍不得这个银子,现在他们手头还有几百两,这点花销简直是九牛一毛。但是,刚刚丢了一个江烟儿,所有人都说她是被卖掉了,镇上胆子小的人并不愿意跑这一趟。

    顾秋实不强求,其实他不赞同让镇上的人帮忙下聘。不过,夫妻俩有这个想法,他也没拒绝。

    结果夫妻俩跑了一圈,只请到了两个年轻人。顾秋实就带上了他们一起。

    也是到了半路,夫妻俩才知道两个年轻人并不是单纯的想帮着下聘。他们是想去城里见世面,跟张家夫妻一起有人作伴,还有人付车资。二人悄悄议论着去买一些镇上没有的东西回来卖。

    张家夫妻得知此事,暗地里气了一场。顾秋实倒是无所谓,还宽慰他们来着。

    路上的这点小插曲,倒也没有影响张家夫妻的好心情。聘礼是顾秋实准备,下聘的那天,夫妻俩不亮就起,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

    顾秋实到了城里之后,除了带来的两个年轻人又去请了四十个人,满满当当二十抬礼物。

    这么豪奢的场面,着实让张家夫妻和镇上来的两个年轻人见了世面。而柳家也被这场面给镇住。

    柳家夫妻脸上勉强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一行人坐下来后,柳老爷试探着问:“不是说你们家原先是在村里种地,最近做点小生意么,缘何要准备这么丰厚的聘礼?我们家又没有要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柳家是卖闺女呢。”

    顾秋实笑了笑:“我是举家之力准备,不希望外人看低了柳姑娘。”

    确实,柳家把侄女嫁到小镇上,众人嘴上没说,私底下却没少嘀咕。但是张明朗拿出了这么多的聘礼,众人又怀疑他家是不是镇上的富人……小地方的人,不一定就穷困潦倒。

    柳老爷心情复杂。

    柳乐儿看着那一大堆红箱子,心里很不高兴。要知道,她因为是姐姐,必须要在妹妹之前先出门。原先就已经和廖家心照不宣,最近更是送来了礼物……说实话,真的很不好,也就只有十来个托盘,全部加起来也不值什么钱。

    她向来认为自己比柳玉宜过得好,嫁人之后也一样。之前她是妾,柳玉宜是妻,她还嘲讽过妹妹说,这妻妾不一样。

    妾不用做事,还有丫鬟伺候。婆婆就是亲姑母,而主母还是个镇上来的穷丫头,她嫁人后一定能过得好。但是柳玉宜这个妻……嫁人后需要洗衣做饭,伺候一大家子,说不定还要喂猪喂鸡。一个弄不好还得下地种庄稼。

    结果呢,张明朗拿来了这么多的东西,光凭这些箱子,柳玉宜日后也绝不会落到亲自操持家务的地步。

    柳乐儿心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她从来都不是个会掩饰自己的,成亲前没必要,成亲后不需要,因此,此时她脸色沉沉。

    张母第一次入这样的繁华府邸,总觉得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会给儿子丢人,因此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断处乱瞄,一不小心对上了柳乐儿的臭脸……张母急忙移开视线,心中格外庆幸这不是自己的儿媳妇。

    儿媳妇挺好的,肤白貌美,镇上就找不出养得这么好的姑娘。眉眼柔和,看着就挺温婉……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心甘情愿嫁给儿子。

    柳乐儿实在忍不住,出言讥讽:“你把所有的东西都送来了,以后我姐姐嫁过去岂不是要过苦日子?”

    “不会!”顾秋实一本正经,“柳姑娘入门后,绝不会比在娘家过得还差!”

    柳乐儿嗤笑一声:“我姐姐一日三餐……”

    “闭嘴!”柳夫人呵斥。

    柳玉宜日子过得如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一日三餐很是简单,最多就是两菜一汤,还经常没有荤菜,衣衫都穿别人剩下的……对于穷苦人家的姑娘来说,柳玉宜确实算过得不错,至少没有亲自操持家务,算是衣食无忧。但是,底下伺候的人压根不尽心,她自己不干活,就不能体面地站在人前,就连头发,可能都是自己梳的。

    柳夫人不后悔这么做,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甚至不是老爷亲生,羊肉贴不到狗身上,她再掏心掏肺,这丫头也不会感激她。

    毕竟,属于二房的财物夫妻俩绝对不会拿出来,只这一样,柳玉宜就不可能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恩。既然无论如何都讨不了好,那还不如不费那个劲。

    柳玉宜过的日子,实在不适合拿出来吹嘘。尤其张明朗拿了这么多的东西过来做聘礼,家境应该不如他上一次穿着那样寒酸。这时候就更不能在他面前吹牛了。

    而柳玉宜这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张明朗和她浅浅见了两面,她真心觉得这个年轻人不错。但是,谁也不知道他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对她这个儿媳妇又是什么态度。

    今日看见了张家夫妻,柳玉宜这些日子提着的一颗心就放下了。

    这二位,如果不是演得太好,就真的是特别淳朴的乡下老实人。且不说他们会不会拿捏儿媳妇,就算动手,她自认还没有废到会被这样的人欺负。于是,她站起身:“伯父伯母,张家已经送来了聘礼,当着媒人的面,我想问一问嫁妆……对了,当初我娘的嫁妆在何处?”

    第267章 伙计 三十八

    柳家夫妻的脸色变了变。

    不过, 夫妻俩活了半辈子的人,很快就镇定下来。

    柳老爷张口就来:“你娘身世不明,当初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箱子, 那箱子……好像是在库房。你放心,没有人会动她的东西,不知道那个箱子在什么地方,但一定是在几个库房之中, 一会儿我就让人去找,找了之后让人送到你的院子,你如果想带, 也可以带上。不管东西好不好, 总归是个念想嘛。”

    闻言,徐媒人挑眉,看了一样顾秋实。

    顾秋实心下冷笑, 连徐媒人都知道当初的柳二夫人嫁妆颇多……虽说徐媒人知道的东西要比其他人多一点,但她是个外人。

    外人都知道的东西, 柳玉宜在府里过了十几年, 不可能不知道。这话, 纯粹是哄鬼呢。

    编瞎话也不用点心,柳玉宜能信才怪了。

    柳玉宜这些年在府里的处境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夫妻俩嘴上说疼她, 但态度完全不是那回事。她又不傻,当然要为自己打算,偶然一次机会,得知母亲当年带来了不少嫁妆之后, 她就一直在私底下查这件事情,这些年来已经有了眉目。

    “我也听说过这个箱子。”柳玉宜温温柔柔,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纸,“这个,是我娘的嫁妆单子。按理说,柳家是两兄弟,您是长子,该分得七成,有些人家六成,但这不重要,我爹去了,您又把我养到现在,还帮我说亲,我这心里感激着呢。属于我父亲的那一份家财,就当是偿还您这些年对我的养育之恩了。所以,我只带走母亲的嫁妆就行。”

    兄弟之间分家产,那是按照家规来的。长子次子和庶子之间该怎么分,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但是,如果兄弟之间在还没有分家产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离世,那就要分给底下的孩子。若是孩子只得一个闺女,基本上把这个闺女养大,准备一份嫁妆将其送出阁就算是仁至义尽,不需要再分东西给离世的兄弟。

    可嫁妆不同……无论哪个女子的嫁妆,都会留给自己的子女。庶子女也能分到很小的一部分,但绝没有留给婆家大哥大嫂和侄子侄女儿的道理。

    看见柳玉宜手中泛黄的单子,柳老爷脸色都变了,柳夫人更是直接脱口而出:“你从哪儿拿来的这个东西?”

    柳玉宜为了拿到这张单子,私底下费了不少心思,她低下头:“你们要是不认,那我就只好请衙门里的大人辨认一下这东西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自然最好,证明你们没有骗我。如果是真的,我母亲的东西,我必须要带走。”

    柳夫人张了张口。

    她就没想过把那些东西拿出来给侄女带走,要早知道柳玉宜留了这一手,她也不可能把侄女嫁到乡下啊!

    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也要在娘家选一个后生才满意。

    当初柳二老爷夫妻俩先后病逝,二老爷迟了几日……柳夫人能够确定,弟妹在临死之前绝对不可能自己到衙门去报备这个东西,她那时病得昏昏沉沉,别说爬起来了,连睁眼都难。

    也就是说,这玩意如果衙门里真有的话,可能是小叔子送去的。

    柳夫人一时间心里有点慌,夫妻俩没想过把那些东西拿出来,早已经将其据为己有。手头一宽裕,就难免大手大脚,这些年他们挥霍了不少银子,真要是把嫁妆补齐,将整个柳家填进去,都不一定够。

    此时柳老爷的脸色也难看至极,盯着那张纸,恨不能将其烧出两个洞来。半晌,他质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东西?”

    屋中气氛凝滞,张家夫妻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心里特别慌张,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两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看向儿子。

    柳玉宜也看向了未婚夫。

    几次见面,她知道此人还不错,有一副热心肠,心地善良,但是,有时候心地善良的人是性子软,不肯与人争。

    顾秋实一本正经:“既然是柳二夫人的嫁妆,那确实该属于柳姑娘。看柳老爷这样为难,难道是不愿意给?”

    他起身,伸手去拿柳玉宜手中的单子。

    柳乐儿离妹妹很近,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反应过来后,一把扯过了单子。一眼看到第一行写的就是压箱底银票三十万两,底下还有一排庄子和铺子。

    这么多的东西,确实只需要一个匣子就能装下。因为都是银票和房契,没有一点儿家具和摆件,甚至连首饰都没有。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柳玉宜抢回单子,出声道:“据我所知,我娘是有一些首饰的,只不过相对这些东西而言,那些首饰不值一提,这才没有写在单子上。”

    柳乐儿:“……”

    “切,随便拿张单子就说是你娘的东西,让爹给你准备嫁妆,哪有这么好的事?”

    柳玉宜慢悠悠道:“这可不是我写的,是衙门里存了根子的。你们不信,可以随时去找!”

    柳夫人忍无可忍,砰一声拍在桌子上,扭头看向身侧男人,咬牙切齿地道:“二弟干的,一定是他!”

    “现在计较这个还有什么用?”柳老爷不高兴,他心里已经在想应对之策。给是不可能给的,那么多的东西,若是全部给了,家里可能连这个宅子都保不住。

    想要不出这笔银子,要么请衙门里的师爷帮忙将那张单子抽掉,当这玩意儿不存在。等到柳玉宜拿着东西找上衙门也无济于事。

    另一个办法,就是说服柳玉宜不要追究。可这何其艰难?

    不过,无论怎么做,都得先把张家人打发了。

    “聘礼单子我们看了,比预估的多了不少,你们的诚意我们看见了。”柳老爷起身,“来人,送客。”

    徐媒人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按理说,今天该请他们这些客人吃顿饭的,柳家连面子情都不顾,心里不知道多窝火呢。

    “也行,我明天再来接柳姑娘去廖府。”

    廖夫人为了表示自己对娘家的重视,哪怕只是给儿子纳妾,也请了正经的媒人,算是为娘家做脸。

    顾秋实并不强留,目光落在柳玉宜身上:“柳姑娘,我有话要对你说。”

    已经下了聘礼,婚期都定了,只剩下亲迎二人就是夫妻,这时候单独相处一会儿不算过分。

    本还有些慌张的柳玉宜听到这话,欣然答应下来。她飞快走在了前面,还主动和张家夫妻打招呼。

    张母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姑娘,一路晕晕乎乎,而张父不好意思多看儿媳妇,两人就都没发现,儿媳妇悄悄把那张泛黄的纸交到了儿子的手中。

    出门后,顾秋实直奔衙门。

    而柳玉宜看着马车离开后,忍不住笑容满面,一回头看到柳乐儿,都没有影响了她的好心情。

    柳乐儿满脸讥讽:“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心眼,你什么时候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找到了?该不会是假的吧?父亲养你一场,本是看兄弟情分,也没图你报答,你这样倒打一耙不太好吧?”

    “他们给不给我嫁妆,给多少嫁妆,跟你有什么关系?”柳玉宜绕开她就往回走。

    刚走一步,就看到了脸色难看的柳老爷。

    “大伯。”

    柳老爷上下打量她:“玉宜,把单子给我,我好补齐了当年的东西。”

    拿到就撕了,回头找到师爷,想法子抽了当年的,到时,就算有人知道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柳玉宜一脸为难:“大伯,不是我不给,而是……”

    “而是不想给!”柳乐儿冲上前,“爹,我帮你搜!”

    柳玉宜一把将人推开:“已经让人拿走了。”

    柳老爷闻言,脸色大变,立刻吩咐身边的随从:“快点去追!”

    随从了然,姑娘肯定是趁着方才独处的时候,把东西交给了张明朗。于是,一挥手,带着一群人急匆匆离开。

    而顾秋实赶到衙门之后,立刻请师爷找出当年的根子,然后找到大人,说了柳老爷要扣留侄女这笔嫁妆的意图。

    “我未婚妻不好意思问大伯要这些,但是,她这些年过得不太好,柳家拿着她娘的嫁妆却不好好照顾她,我气不过,还请大人给我未婚妻一个公道!”

    他说得有理有据。

    被传过来的柳大人听到这样一番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讥讽道:“你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贪图玉宜嫁妆!”

    顾秋实一脸理直气壮:“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当然要为她争取。”

    “说到底,你就是贪财。”柳老爷指着他鼻子骂。

    顾秋实笑了笑:“对啊!我就是贪,就是舍不得让我妻子的嫁妆被别人抢去,不行么?”

    第268章 伙计 三十九 二合一

    柳老爷被噎得哑口无言。

    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只感觉满心无力,这世上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手头的银子多到了一定程度, 都会吃好穿好。第一次见面,张明朗那一身只能算是普通,身上没有任何一件配饰,家境应该不太好。

    就算这一次一家三口站出来看着挺像样子, 但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对于不那么富裕的人家来说,若伸手就能够到一大笔银子,傻子才不要。将心比心, 如果是他站在张明朗的立场上, 这笔嫁妆无论如何都要讨回!

    大人看多了普通百姓家中为了银子各种争斗的情形,今天这事一点都不复杂。就是柳老爷看到弟弟只剩下一个女儿之后起了贪欲,只是没想到那个孤女找的未婚夫手段凌厉, 并且一点不讲情面,非要将这笔嫁妆讨回罢了。

    身在大人的位置, 瞧过许多的人和事。别看张明朗跑来告状讨要嫁妆……这一步看着简单, 却有许多人碍于这样那样的缘由不敢闹到他面前。

    “我看过了, 这张单子是真的。也大概问过你们柳家这些年的银钱来往,这笔嫁妆肯定是落到了你们夫妻手中,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人在做天在看呢。不义之财不要取。”大人语重心长,“说起来都不是外人,这是你唯一的侄女婿,冤家宜解不宜结, 你回头把东西补上,事情就了了。”

    柳老爷:“……”说得轻巧, 拿什么来补?

    但是,大人亲自放了话,他却不敢反驳。

    强占侄女的钱财,大人真要判下来,他绝对会有牢狱之灾。

    现在他没有别的路可选,只能破财免灾。

    “是!”

    走出公堂之后,柳老爷的脸色特别难看,他多看了两眼旁边的未来侄女婿,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来:“明朗,你家住在镇上,在城里应该没有熟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去府里坐坐吧。”

    顾秋实摆摆手:“我爹娘第一回来城里,我还想带他们到处转一转呢。再说,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我不守在旁边会害怕。”

    柳老爷看他不愿意,也不好勉强,省得再吵起来。他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温和下来:“我是有点事想跟你商量。关于这单子上的东西……我说实话吧,当初我们夫妻没想过动用,只是有一次一个熟人介绍了一单生意,我们俩觉得稳赚不赔,咬咬牙就投了不少银子。当时想的是跟玉宜借,如果赚了的话,连本带利还给她……”

    顾秋实接话:“结果你们被骗了?血本无归?”

    柳老爷:“……”

    对上张明朗了然的眼神,他都不好意思继续编了。

    因为他确实是编的。

    “其实,二弟走的时候就已经说过,只要我帮他把女儿养大,那些嫁妆就是我的。”

    顾秋实似笑非笑:“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

    “我就知道你不信,但二弟确实说过这种话。”柳老爷叹气,“那些银子我们已经花了不少,这一时半刻也凑不出来,要不然这样好了,我们尽量凑,无论凑出多少,都全部放进嫁妆里,剩下的以后再补。”

    顾秋实摇摇头:“不行!再过十来日就是婚期,你们必须要在那之前补齐,如果补不齐……反正我和你之间也没什么情分,到时直接找大人做主就是。”

    柳老爷也没想到他一点情面都不讲,态度这般强硬。

    一个乡下来的后生,哪里来的底气跟城里的富家老爷争论?

    想到此,柳老爷有些后悔。他看走眼了,这个女婿选错了。要知道,小地方来的敢和城里人吵架的人万中无一,敢和城里富贵老爷吵架的更是凤毛麟角,好不容易有一个,被他给挑着了。

    柳老爷不想放弃,眼神一转,又有了个主意:“咱们城里有个规矩,不知道你知不知。就是不管妻子成亲时候带来多少嫁妆,婆家无论发生什么大事都是不能动用的。”

    顾秋实满脸讥讽:“那我未婚妻母亲的嫁妆怎么就被你们动用了?”

    柳老爷再次被噎住:“你说话不要这么呛人。弟妹不在了,我帮她养着孩子,动用她的嫁妆勉强说得过去。我想跟你说的是,不管玉宜带了多少东西出阁,都和你没有关系。你都已经二十岁,该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谁有都不如自己有。与其手心向上问别人要银子,不如自己攒一笔。这样吧,我私底下给你三千两,嫁妆的事,你就不要过问了。”

    三十万和三千,傻子都知道选前者。

    顾秋实还没说话,柳老爷已经强调:“这女人呢,手头的钱不能太多,多了就不听话了。回头会看不起你,会贬低作践你!还有你的爹娘,你也不想让他们一把年纪了还要看儿媳妇的脸色过日子吧?三千两不少了,大不了我给你五千两!有了这一笔银子,你能成为你们那个地方的首富,再也没有人敢看不起你。以后玉宜也要乖乖听你的话,帮你侍奉双亲!”

    听到这样一番话,顾秋实再一次认识到了柳老爷的脸皮之厚。

    “你可真是柳姑娘的好大伯。这么算计侄女,如果你弟弟弟妹泉下有知,怕是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他们非得醒来找你拼命不可!”顾秋实摆摆手,“我这个人呢,没什么骨气,就喜欢吃软饭。”

    柳老爷:“……”

    “张明朗,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秋实本来都要上马车离开了,听到这话,扭头又往衙门里走:“你威胁我,我好怕,必须要找大人帮忙做主。”

    柳老爷吓一跳,急忙上前把人拉住。

    拉不住!

    眼看人一脚已经踏入了大门,柳老爷焦急万分,吼道:“不要麻烦大人了,我帮你凑还不行吗?”

    顾秋实强调:“不是帮我!”

    “对对对,我还给玉宜的银子。”柳老爷心头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格外难受。

    *

    顾秋实回到酒楼之中,张家夫妻已经等着了。

    方才顾秋实对着柳老爷说的那话并不是推脱,张家夫妻确实是第一次来城里,没有他陪着,真的不敢乱动乱走,连吩咐伙计帮忙都要先为自己打气。

    “去吃饭。”

    他带着双亲和那两个来帮忙的年轻人去了城里最好的酒楼。

    两个年轻人想要蹭马车,但也实实在在帮了忙。至于来城里做生意……想这么做的人很多,真正付诸行动的只有这二人。顾秋实对于这种敢想敢拼的人,向来都是能帮则帮。

    翌日就有消息,柳家到处变卖铺子,顾秋实都听说了。

    也是这个时候,廖明找了来。

    两人这是第二次见面,上一次见面顾秋实是酒楼伙计,当时穿的是布衣。当廖明看见他衣着打扮时,微愣了愣。

    人靠衣装这话一点都不假,廖明只觉得他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再怎么换衣裳,人还是那个人。他认为对着张明朗没必要客气,直言道:“云彩跟你一起回的镇上,是么?”

    顾秋实可不想让他误会是自己拐走了云彩,强调道:“她想和我一起,当时我拒绝了,不过她的马车坠在了后面。大家都是同乡,我也不可能一点情面都不讲,算是同行吧。”

    廖明并不在意这个,他来此的目的也不是找张明朗算账,道:“我想请你帮个忙。你这一次回去后帮我带句话给云彩,限她半个月之内赶回来,如果她不愿意回,那以后也不用回了。”

    这真的……简直是个混账玩意儿!

    张明朗的悲剧因云彩变心而起,若廖明没有出现,贾奎文再怎么想要找人给江烟儿肚子里的孩子当爹,也不可能把主意打到未来女婿身上。比如猴四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别看贾奎文找了猴四后格外凄惨,事实上,猴四那种人就是欺软怕硬,要求也不高,只要给钱他就会老实办事。如果没有云氏横叉一杠子,猴四的胃口没这么大,身为酒楼东家的贾奎文绝对养得起他。

    廖明对云彩真的有心还好,偏偏他对云彩一点感情都没有,却非要把云彩娶走……这么一算,张明朗简直是倒了大霉!

    “半个月可能不行。”顾秋实实事求是,“云彩的爹要不行了,也就是最近几天的事。为人子女,父亲去世,怎么也要在旁边守灵,算起来,廖公子也该去一趟。”

    说到这里,顾秋实恍然大悟,“对了,今天是廖公子小喜,恭喜恭喜啊!”

    今儿是柳乐儿过门的日子。

    廖明脸色不太好:“那你跟她说,让她办完事尽快回来。一个月看不见人,我就当她死了!”

    语罢,拂袖而去。

    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将顾秋实气笑了,张明朗又不欠他,凭什么非得帮他?

    *

    顾秋实带着张家夫妻转悠了两天,买了不少的东西,然后找了马车回镇上。

    下一次再来,就是亲迎了。

    镇上的日子安宁,每天在街上行走的都是那些人,值得一提的是,贾奎文已经开始说胡话,浑身时而滚烫时而正常,几乎断了水米。大夫已经断言,就是这几天的事。

    这样的情形下,云彩肯定是走不了的。

    不过,顾秋实还是去告知了她廖明让带的话。

    云彩听完,脸色青白交加。

    最近张明朗在镇上可是出了一通风头,从乡下搬到镇上,还买下了镇上最好的院落之一。并且还娶了城里的姑娘……相比起来,为了城里的婚事抛弃了张明朗的她,就像是个捡了芝麻丢西瓜的蠢货。

    当然了,在外人眼里,云彩是高嫁,并且日子过得还不错,回娘家一住好多天,夫家那边也不问。

    但是,内情如何,只有云彩自己最清楚。如果可以选择,她真的很不愿意让自己的那些私事被外人所知。尤其不想让张明朗知道。

    可老天爷就是爱开玩笑,简直怕什么来什么。云彩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

    她自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选择,母亲让她就留在镇上,什么凶手,什么婆家,全部都抛到天边去,不要再追根究底。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清楚,留在镇上的日子会过得很安逸,当然了,她嫁去城里之后灰溜溜搬回镇上,夫家那边从头到尾不出面的话,镇上的人肯定会议论她,说她高枝没攀上,反而搭上了自己的名声。

    说实话,但凡廖明对她好点,婆婆没那么针对,也没有人给她下毒的话,她真的很愿意回城里继续过。

    顾秋实转身,云彩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这也算是镇上难得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反正自己的那些丑事他已经知道,也不怕更丢脸,她咬牙问:“明朗,如果你是我,你还会回城里吗?”

    “我不是你。”顾秋实摆摆手。

    云彩很不甘心:“你就帮我出个主意,放心,不管我以后过得好不好,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会怪你。”

    “咱们俩非亲非故,我又已经有了未婚妻,再和你一个有夫之妇来往不太好。”顾秋实头也不回,“不用送了,我自己走!”

    云彩站在原地,看着张明朗的背影,忽然就觉得这个年轻人永远走出了她的人生,再不会回头!

    接下来几天,一切都挺顺利,张家如今在镇上算是出头了,等闲人都不会针对他们。

    张家夫妻为了筹备婚事……两人都听说了,儿媳妇有不少嫁妆,这娶的不是儿媳妇,而是一个金娃娃。

    虽然儿媳妇的嫁妆不会落到他们手里,也不会给儿子……但是会给孙子呀,算起来也等于给了张家。

    于是,夫妻俩对这婚事愈发上心,但凡有一处不合适,都会细心地重新布置。

    这边张家喜气洋洋,那边的贾奎文这熬日子。

    贾奎文又一次醒来时,看到外面黑漆漆的,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他一时间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贾家夫妻怕儿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离世,这些天都不敢回房睡觉,一直守在儿子旁边。

    床上的人刚一有动静,贾母立刻就醒了。

    “奎文,你是不是醒了?感觉怎么样?”

    贾父听到妻子的声音后,瞬间清醒过来,立刻掏出火折子将烛火点燃。

    夫妻二人在烛光下看到儿子亮亮的眼睛,顿时喜不自禁。贾父顾不得自己年纪大不好走夜路,慌慌张张就要去请大夫。

    贾母不止没有阻止,反而还催促。那边男人离开之后,她急忙起身去关上门。

    “今天风有点大,你身子弱,千万别着凉了才好。你有没有觉得冷,要不要加被子?”

    儿子昏迷了好多天,好不容易才醒过来,贾母害怕他再次昏睡,一直都在没话找话。

    贾奎文恍恍惚惚:“我睡了多久?”

    贾母努力不让自己哭:“就几天!”

    “大金他们……”贾奎文说到这里,喉咙特别堵,他一张口,喷出了一口带血的浓痰。

    在当下,但凡吐血,基本上都无药可治,区别只是准备后事的时间不同而已。

    贾母看着地上的那口浓血痰,心都凉了。她再也忍不住,放声悲哭起来。

    “他们来过好几次了,张口就要钱。可是咱们家根本没有多余的银子还账,剩下的那点是要拿来给你抓药的。他们拿不到银子,一怒之下把咱们院子里都打砸完了。”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大金他们把房子和厨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在当下,谁要是跑去别人家砸锅,那是要结下死仇的,但是大金他们一点顾虑都没有,直接就将锅给砸了一个大洞,夫妻俩完全没办法做饭,不过,他们也实在没心思做饭,找了一个瓦罐随便凑合。

    算起来,夫妻俩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

    贾母看着儿子与往日不同的神态,心中渐渐悲凉。这真的很像是回光返照。

    哪怕到了现在,夫妻俩也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

    贾母越想越伤心,眼泪根本就忍不住。

    “奎文,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哪怕很难接受,贾母也还是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儿子已经快要走了,吃点好的,做个饱死鬼。

    贾奎文看到母亲伤心成这样,加上自己身上真的很难受,心里也隐约知道自己可能熬不下去了。

    昏睡了这么久,他偶尔也会清醒过来。隐约能够感知得到外头的情形。看到母亲哭成这样,又听到母亲那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就跟死刑犯在行刑之前要吃一顿好的一样,母亲是觉得他快要死了,想做点好的给他吃。

    贾奎文很不甘心。

    他从头到尾只是想要给生一个儿子养老送终而已。

    到了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

    都怪江烟儿!

    就是那个女人沉不住气,不然,他不会这么倒霉!

    贾奎文胸腔里满是愤恨,这一怒,胸口愈发堵得厉害,他张口……忽然吐出了一大口血。

    鲜血喷到了贾母的身上,贾母尖叫的起身。而外面大夫还没有来,也没个邻居过来帮忙,贾母越想越害怕,扑过去抱住儿子:“奎文,你忍一忍,大夫就要到了。”

    贾奎文心下苦笑,如果他的伤真的能够好转,在他昏迷的这些天就已经渐渐痊愈。

    那么多天都没好。怎么可能大夫一来就能好转?

    渐渐地,贾奎文沉入了黑暗之中。

    贾母悲痛万分,趴在床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就是这个时候,江家人又来了。

    这些天来找贾家夫妻麻烦的人总共就两拨,除了大金他们之外,就是江家。

    江家主要是想来问江烟儿的下落,可贾奎文大部分的时间都昏昏沉沉,水都咽不下去,哪里能说话?

    后来,江家上门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泄愤,大金一行人打砸,他们也跟着砸。

    江家夫妻还站在院子里,就听到了屋中悲痛的哭声,夫妻俩对视一眼,心生不好的预感。

    都说人死债消,如果贾奎文去了……那两家之间有再多的恩怨,他们也不好再为难贾家老两口。

    江父奔进了门,一眼就看到床上已泛起死气的贾奎文,他面色变了变:“死了?”

    贾母哭得正伤心,闻言回头怒吼:“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绝了!”

    江父:“……”

    *

    贾奎文没了。

    消息传到镇上,云彩立即带着准备好的东西往村里奔。

    她对父亲的所作所为特别失望,父女之情在这场丧事过后就算了了。

    贾家办丧事,顾秋实的大喜之日也到了。

    他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去了城里。

    值得一提的是,柳家人到最后还是没能凑足柳玉宜母亲的嫁妆,只凑到了三成。

    夫妻俩轮番去找柳玉宜说情,而柳玉宜不愿意松口,最后,柳家夫妻写了一张字据,答应在柳玉宜嫁人后一个月之内把剩下的银子凑足,柳玉宜才满意。

    家中有喜,柳家夫妻面对众人的道贺,真就像是把自己最在意的珍宝送走了一般,笑容很是勉强,看起来更像是在哭。

    顾秋实欢欢喜喜接新人,他多了个心眼,面对戴盖头的新嫁娘,还多喊了几声,确定盖头底下传来的声音是柳玉宜,这才将人接走。

    贾奎文没了,贾家夫妻认为得给廖府报信,哪怕是云彩不愿意,夫妻俩也私底下找了人跟着迎亲队伍一起去了廖府。

    廖明得知此事,万分不愿意去这一趟。但廖夫人要脸,云彩一天是廖家的媳妇,这种时候廖府就必须出面。

    再说,她也想和云家的长辈好好谈一谈。

    迎亲队伍走得比普通的马车要慢一点,顾秋实出城后不久,身后就追来了两架马车。

    廖家母子跟着队伍,本来他们可以找机会抄到前面去。但廖夫人还是放弃了。

    赶那么快作甚?

    反正他们住在城里,去迟了很正常。

    而柳乐儿也在马车之中,嫁人之后,哪怕上头的长辈是自己的亲姑母,她身为妾室,也不能和在娘家一样随心所欲。得知母子俩要出远门,她也闹着要出去见见世面。

    主要是……想看看柳玉宜的夫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看着路上的蜿蜒了一大片的大红色队伍,柳乐儿心里要多酸有多酸。她出嫁的时候,哪怕是亲姑母派人来接,也只是一点粉轿。

    除了轿子好点,真就和别人家妾室入门一模一样。

    由于路途遥远,中间要停下来休息。柳乐儿找机会摸到了新嫁娘的马车旁边。

    “妹妹,妹妹?你嫁这么远,都已经是大山里了,以后你想回娘家,怕是有点难哦。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哭?”

    柳玉宜不喜欢听她废后,干脆捡了茶壶,直接丢了出去:“滚!”

    第269章 伙计 四十 二合一

    柳乐儿自小虽然不得嫡母喜爱, 但有父亲在,少有在人前丢脸的时候。被人当面丢茶壶,这还是第一回。

    尤其柳玉宜往日里在她面前特别乖顺, 从来不会对她动手,这突然丢茶壶,柳乐儿就没反应过来,急急忙忙一让, 茶水还是溅到了裙摆上。

    衣裳脏了,换一套就是,奈何这是在路上, 压根就不方便。

    柳乐儿拎着湿透的裙摆, 蹙眉呵斥:“妹妹,你学的规矩呢?”

    她瞄了一眼那边带着人从林子里出来的一身大红的新郎,意有所指:“你脾气这么暴躁, 对亲姐姐都动手,会不会被姐夫嫌弃?”

    柳玉宜哪里听不出她的挑拨之意?

    平时的柳玉宜一般不朝人动手的, 今儿实在忍不住了。

    “闭嘴!”

    柳乐儿看见她急了, 顿时乐不可支:“姐姐, 你怕什么?难道害怕还没进门就被休?哈哈哈哈哈……真是那般,会沦为笑话的。”

    顾秋实老远就看到柳乐儿凑到大红马车旁边,这姐妹俩不和, 柳乐儿欺负人都已经成了习惯,他立即快步上前:“在说什么?”

    过去那么多年,姐妹俩之间起了争执,所有人都会无条件偏向柳乐儿, 总之,柳玉宜常年都是受委屈的那个。

    柳乐儿一拉裙摆, 委委屈屈娇声告状:“姐夫,你看嘛,姐姐她一言不合将茶壶丢到我身上来,也不怕烫着我,裙子这样……我都没办法换。”

    “你不凑过来,她的茶壶也丢不到你身上。”顾秋实不客气地道,“我们也不是同行,你非凑过来,到底要不要脸?”

    柳乐儿惊呆了。

    她以为自己城里姑娘的身份一定会让乡下来的姐夫另眼相待,哪里想得到他这样不给面子?

    这么多人面前,他这样说话,完全就没把她和廖府放在眼中。

    廖公子懒得下马车,对于外头的动静一无所知。顾秋实瞅一眼那边的马车,忽然道:“也是,你脸皮本来就厚。否则也做不出明明和人两情相悦却又另嫁他人的事情来。”

    此话一出,柳乐儿面色大变。

    马车里的柳玉宜满脸意外,脱口问:“你从哪儿知道的?”

    话问出口,才惊觉自己失言,这样的话一问,岂不是从旁佐证了确有其事?她张了张口,想要找补,又觉得没必要。

    张明朗不是外人,是她的未婚夫,明日两人三拜九叩过后就是亲密的夫妻,这些事,她没打算主动说,但张明朗已经知道了,她做不到故意误导他。

    人都有私心,柳玉宜也一样,在自己未来夫君与不和睦的姐姐之间,她选择了亲近前者。

    柳乐儿下意识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马车,想着此时的廖明应该没有察觉这边的动静,结果扭头就对上了廖明不悦的神情,她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瞪着顾秋实质问:“你胡说什么?咱俩之前都不认识,也没有来往过,你怎么知道我外头有两情相悦的人?简直张口就来,女子名声大过天,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她咄咄逼人,顾秋实还没说话,柳玉宜忍不住出声:“姐姐,到底有没有这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确定要这么对我的未婚夫说话?”

    柳乐儿噎住,她瞪着柳玉宜,像不认识她似的:“我们是亲人,你到底哪头的?”

    “无论帮理还是帮亲,我都该帮着明朗。”柳玉宜面色淡淡,“你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又接连砸了两个茶杯。

    柳乐儿急忙躲开:“这是你大喜的马车,胡乱砸东西,也不怕不吉利。”

    关于大喜之日是否吉利这种事,全看自己怎么想。柳玉宜对自己的未来很是期待,打定主意嫁人之后要好好过日子。她还得问柳家要剩下的那一大笔钱财,对待柳家人,绝对不会再客气。

    砸杯子……也是为了让柳家人知道她不好惹。跟是否吉利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不这么想,但有人特意提出来,就显得这事确实不合适。

    柳玉宜怒极,起身探出头,朝着廖明的马车大喊:“麻烦你管一管这个疯女人!”

    柳乐儿大怒:“你说谁是疯女人?”

    她说着就要上前找人算账,顾秋实一把将她抓住,而柳玉宜怡然不惧:“明朗,你放开她!”

    顾秋实立即松手。

    柳乐儿不管不顾上前就要抓柳玉宜算账。

    却见柳玉宜面色淡淡,看着廖府众人所在的方向:“你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我很清楚,要不要我找姑母说一说?”

    柳乐儿抬起的手就怎么都放不下去了。

    “你……”

    柳玉宜已经扬声喊:“姑母,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我走!”柳乐儿转身离开,一步三回头。就想看看柳玉宜是不是真的跟廖夫人说上话了。

    也是因为柳乐儿太心虚,心里害怕才会被吓住。要知道,廖夫人嫁人后,娘家的事情从来都不管不问,她唯一看重的就是柳老爷的嫡女。其他的姑娘,根本就不入她的眼。

    更何况柳玉宜只是个孤女,廖夫人对她,连面子情都没有。

    因此,廖夫人虽然听到了新嫁娘的喊,却懒得下马车,假装没听见!

    饶是如此,也把柳乐儿吓得够呛。

    *

    这件事情之后,柳乐儿再也没有去找柳玉宜,一路上还算顺利。

    因为这一行人很多,路上只歇了歇,马车连夜赶路,第二天一大早,马车就入了镇。

    柳玉宜的嫁妆只拿到了三成,她置办了不少东西,入镇的路上蜿蜒了一大片红色,让镇上的人第一回开了眼。

    众人挤在路旁,都想沾沾喜气。

    张家夫妻早就猜到了儿媳妇会有很多嫁妆,当看到那么一大堆的箱子时,还是呆了呆。

    而镇上其他富裕的人家看到这么多的嫁妆之后,本来没打算上门贺喜的人家,也准备了礼物登门。

    好在张家夫妻早有准备,才没有手忙脚乱。

    婚事一切顺利,顾秋实带着柳玉宜三拜九叩之后,将人送入了他亲自准备的新房之中。

    前院一片热闹。

    而廖家人到了镇上之后,先去了云家酒楼。

    一般的酒楼都能吃能住,但是沿河镇偏僻,没有客人会留宿酒楼,最多就是富家老爷喝醉了回不了家才会住上一晚。

    云氏对廖家有许多的不满,不过当着全镇人的面,她又不想丢脸,如果不接待廖家人,到时两家会沦为外人的谈资。还有最重要的,她根本就得罪不起廖家人,无论心里怎么想,都要把廖家人的面子给糊住。

    于是,她捏着鼻子把人请进了酒楼。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酒楼里留宿的客人少,云氏又多添了一层雅间,如此一来,酒楼里只剩下了五六间房。

    廖家来的主子有三人,再加上下人,把几个屋子住得满满当当。

    廖夫人很不满意儿子找来的媳妇,听儿子说,儿媳妇娘家开的酒楼是他们所在的那个镇上最大的,她想着就算比不上城里最好的酒楼,也和那些二流酒楼差不多。

    结果就这?

    “还比不上城里的客栈,这一个月能赚多少?”廖夫人跟身边的丫鬟嘀咕,“难怪要赖着阿明非君不嫁了。”

    她话音刚落,云氏已经一脚踏进了门。

    二人都有点尴尬,不过廖夫人认为她一辈子也来不了镇上几次,且儿子儿媳现在感情不好,什么时候说分就分了。因此,她很快变得坦然:“东家快进!”

    这称呼一出,云氏再一次确定。廖家看不起她云家!

    要知道,云氏接待这一行人,是因为这是女儿的夫家,可不是为了赚他们的银子。再看不起,儿女亲事已成,称呼她一句亲家母不行么?

    云氏已经有了不让女儿回城里的想法,便也笑着道:“廖夫人是贵客,我真的是很用心的招待,如果夫人觉得哪里不合适,尽管告诉底下的伙计,或者跟我说也行。”

    廖夫人听到她的称呼,心下冷笑:“东家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只是你酒楼里的客人呢。说起来,若不是为了云彩,我也不会一路颠簸着来这小地方。你都不知道那路有多窄,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走过这么破烂的路,马车摇摇晃晃,险些没把骨头给我摇散了。”

    话里话外都是嫌弃。

    云氏知道自家所在的小镇偏僻,也知道这一路艰难,可是廖夫人这么直白的表示出自己的嫌弃,她心里又添了一把火。

    “廖夫人可以不用来的。彩儿上一次回来的路上被人投毒,险些丢掉一条命去!不知廖夫人可有怀疑的人选?”

    云氏本来也不想去城里追根究底,她的想法是,不要管谁是凶手,都不要再追究。让女儿留在镇上以后好好过日子,过去的那些事,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她以为自己往后一辈子都见不到廖家人,好不容易见着了,廖夫人说话实在难听,她干脆直接问。

    廖夫人一脸惊讶:“有这种事?是不是有误会?有没有可能是彩儿吃坏了肚子?”

    看她脸上的惊讶不像是装的,云氏一时间都以为自己误会人家了,她皱了皱眉:“可是那个伺候的丫鬟在她中毒之后就悄悄跑了,据说,那个丫鬟是你给的。”

    廖夫人叹口气:“这肯定是有人在我们婆媳俩之间挑拨离间。你该不会是认为我对彩儿下毒手吧?”

    云氏:“……”

    “我一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不太会说话。又只得这一个女儿,夫人不要怪我说话太直……难道不是夫人不喜欢彩儿,让人对彩儿下毒手么?”

    廖夫人大怒,一巴掌拍在桌上,怒吼:“胡扯!”

    这一瞬间,廖夫人身上的气势骇人。云氏被吓着,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

    贾奎文已经没了,灵堂都已经布置好,云彩这个唯一的女儿要在那里送父亲最后一程,昨晚上就没回。

    廖家的马车和迎亲队伍一起到镇上,有贾家村里的人看见了,告诉了云彩这件事。

    云彩急忙忙赶回来,就怕两边吵起来母亲吃亏,紧赶慢赶,一进门就听到了婆婆在发脾气。她中毒九死一生,虽然没查,不知道谁是凶手,但她认为这件事情一定和婆婆脱不开关系,加上被廖明欺骗,本来她对婆家就满腹怨言,又看到婆婆欺负母亲,哪里还忍得住?

    她一步进门,挡在了母亲面前,没有对多日不见的婆婆行礼,只道:“夫人,您不满意我,直接冲我来就是,不要为难我娘!”

    廖夫人看到她这桀骜的模样,冷笑道:“果然,有亲娘撑腰就是不一样,该让阿明来看看你这副态度。”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云氏也看得出来,廖夫人对女儿不止没有丝毫的疼爱,甚至是讨厌的。原先她对于让女儿回婆家继续过就有几分迟疑,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这廖家媳妇,谁爱做谁做,反正她不让女儿去受这个气了,当即吼道:“我女儿是个知理懂事的孩子,在我们这些长辈面前从来不会高声说话。偏偏对夫人如此,夫人还是找找自己的原因吧。”

    廖夫人气得够呛:“彩儿,我们是听说你父亲没了,特意来奔丧的,一路上有多辛苦就不说了,这么远赶过来,你……”

    “多谢夫人。”云彩面色淡淡,“之前是我妄想攀高枝,如今我已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以后我会留在这个镇上侍奉母亲,还请夫人不要为难我们母女。”

    廖夫人对于她这样的回答还是满意的,儿子娶过妻……才几个月就已经把这女人扫地出门,这跟没娶差不多。

    “那……来都来了,我还是去看看你父亲。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我们两家不合适,你也习惯不了廖府的规矩,那咱们都不要为难对方,好聚好散,如何?”

    云彩当初嫁人时是真的想好好和廖明过日子的。她从小养尊处优,没有在银钱上被为难过,因此,她答应嫁给廖明,真的不是贪图他背后的财力,只是单纯喜欢他。

    与亲自选中的良人闹到如今地步,她搭上了名声和家中的钱财,最后只得一句好聚好散。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好!”

    不追究到底是谁下毒,两边的人都能心平气和。云彩立刻安排廖家一行人去村里吊唁。

    值得一提的是,大金他们发现贾奎文不行了后,就试图让云家酒楼帮忙还债。本以为很简单,做生意的人都要面子,也怕有人闹事,若花钱能消灾的话,云氏绝对不会和他们硬碰硬。

    结果,云氏还真就不愿意出这笔银子。

    这人在手头有钱的时候都会特别大方,但云氏为了让高嫁的女儿嫁人之后不被婆家为难,几乎搭上了八成的积蓄。

    剩下的两成,她是准备留来等到女儿生孩子时上门送贺礼的……在当下,姑娘家嫁人之后,婚事上基本就不会再变动,谁能想到女儿会被婆家下毒险些丢了命去?

    手头的银子已经不多,加上还不还债都不会影响到女儿,云氏就不打算帮贾奎文填坑了,一律说没有!为不被大金他们为难,她还特意找了几位有头有脸的老爷帮自己说情。

    大金敢为难云氏,但得给那几位富家老爷面子……虽然答应了不找酒楼的麻烦,大金心底里把那几位老爷骂了个死臭。

    他拿出来的真金白银没有讨回,几人一张口就想让他放弃,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不敢在几位老爷面前阳奉阴违,开始寻找猴四的麻烦,这位可得了贾奎文不少好处,能挤出来一点儿是一点儿。

    但猴四那种无赖,别说他已经把银子花完压根拿不出来。就算还剩下,他也不可能乖乖还债。

    闹了几天,大金弄得心力交瘁,这两天干脆守在了灵堂之外。这银子拿不回来,他也要恶心贾家夫妻一下!

    结果,正在门口与人喝酒侃大山,就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还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华丽的马车,等到马车停下,从里面下来的几位更是富贵奢华,身上那些穿戴随便取一样就值几十两。

    贾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富贵的亲戚了?

    大金一问,立刻有给云彩报信的人说了实情。

    这些都是云彩的婆家人,大金眼神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着拿到利息,只是想取回本金。但贾奎文有这么富贵的亲家……他打算连本带利讨回来。

    富贵人家都好面子,大金胆子也大,直接往前一扑,跪在了廖夫人面前。

    “这位像菩萨一样善良的夫人,求求你救救我们。”

    廖夫人对于他的这番追捧还是很满意的,反正自己不缺钱,如果不是要太多,她就给了。

    “何事这样哀求?别跪了,赶紧起来。”

    大金不起,开始哭诉自己的为难,又说当初看贾奎文实在艰难,才各种帮他凑银子。结果贾奎文一死,其他人不认账。

    “夫人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求到您面前,麻烦您帮忙清清账吧……”

    廖夫人本以为他们是有事相求,结果是为贾奎文平账。

    她就那么像冤大头?

    说难听点,她从头到尾就没看得起云家夫妻,结果贾奎文欠下的债居然要到了她头上。

    廖夫人不打算还!

    谁知道贾奎文到底欠了多少?

    有这份银子,她宁愿施舍给那些穷人和乞丐,好歹能得一个善良名声,还能得到别人真心的感激。帮贾奎文还债算怎么回事?

    “他的债,你问他的家人要,与我无关。”如果是在城里,廖夫人可能还会顾及脸面不说儿子儿媳和离的事。但这是在乡下,她和这些人兴许一辈子就这一回,过了今日,谁也不认识谁。因此,她张口就道:“可能你还不知道,我和贾家已经不再是亲家,今日会来是因为死者为大,前来吊唁一二让他好走。”

    大金:“……”

    “夫人这样富贵,不缺这点银子,但这些银子对于我而言却能害得我家破人亡,夫人心地善良,帮帮我吧!我给您磕头了!”

    他说完就开始磕头,不光自己磕,还把手底下的那些兄弟叫过来一起磕。

    十几个人一起磕头的场面还是挺让人震撼的,并且这些人为了拿到银子是真磕,没多久,额头就流出血来。

    廖夫人刚想转身,这些人也跟着转身。并且她还发现,村里所有的人都看着这边,她就像是一只猴子。

    太丢人了!

    廖夫人心中怒火冲天,扭头冲着儿子呵斥:“瞧瞧你找的这是什么妻子?简直丢死人!回去你就把人给我休了,要是舍不得,你就和云彩一起滚!”

    放下狠话,廖夫人转身就走。

    都已经到了贾家院子里她也不打算吊唁,真就说走就走。

    贾母追出去想要挽留,奈何廖夫人不听,贾母着急之下,伸手去拉。

    廖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可不是摆设,哪里会让自家主子被贾母拉住,一人护着主子,另一人干脆伸手一推。

    贾母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受的打击挺大,整个人又老了好几岁,走路都不太利索了。在儿子离去之后她更是一宿未合眼,被这么一推,她狠狠摔倒在地。

    以前贾家夫妻富裕的时候没少买东西回来送给村里人,哪怕分到各家并没有多少东西,但村里人念旧情,都是能帮则帮。拿不出钱财,其他的事情是当仁不让,看见贾母摔倒,立刻有人上前去扶,贾母的弟弟更是带着几个儿子和侄子围住了廖夫人和她的马车。

    “打了人就想走,没这么容易!你们今天必须要赔!”

    廖夫人:“……”

    她活了大半辈子,第一回遇上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气得浑身发抖:“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一点都不假,方才明明是她上前来纠缠才摔倒的!”

    “如果你的人不推,怎么会摔?”众人振振有词。

    廖夫人看到他们有的人已经拿出了锄头和棍棒,生气之余,又生出了几分后怕。

    “你们要多少?”

    钱财乃身外之物,廖夫人并不想在这群人手底下受伤,传出去也太丢人了,好在这些人出身乡下,没见过世面,就算狮子大开口,要的银子也不多。

    贾母的弟弟心里盘算了一下,大金的账得平,姐姐姐夫年纪大了,需要银子养老,外甥的后事现在还是借别人银子办的,这些债得还,加上之前为了求医问药借的……他帮忙拦人,没拦成功就罢了,既然拦成功了,那也该拿点儿好处。

    “三百两!”

    廖夫人大怒:“可真敢开口,就她这把老骨头,全部卖了也不值三百两!”

    第270章 伙计(完)

    廖夫人觉得特别丢脸, 她纡尊降贵到这地方来,应该享受所有人羡慕的目光,该被所有人敬爱。

    结果, 居然被人讹诈上了。

    此事要是传回城里,让人知道廖家公子精挑细选的乡下媳妇娘家这样不堪,廖家怕是要被人笑话几十年。

    平时有丫鬟伺候,家中养着车夫厨子的人, 在面对穷人时,下意识就会用钱财来衡量他们的性命。

    可这……恰恰是穷人忍受不了的。

    有钱了不起?

    有钱就能随意取人性命么?

    不光是贾母的弟弟,就连村里人都很不高兴, 大金见状, 愈发来劲:“廖夫人,父债子偿,贾奎文死了, 他欠我们的债就该他女儿来还,他女儿是您儿媳妇, 这债让您还, 没毛病。您不能因为出身富贵就赖账啊!”

    大金也想明白了, 想要把这些债讨回,只有廖府会给……用一点对自己微不足道的银子就能解决掉麻烦,相信这些贵人一定会愿意!

    前提是, 他们要变成廖夫人眼中的麻烦。

    众人七嘴八舌,不让廖夫人离开。

    廖夫人皱眉看着,心想着先把这银子给了,回到城里之后反手告他们讹诈……可如此一来, 自家这脸就丢定了。

    想要掩盖住此事,这银子给出去就当喂了狗。可是, 如果是几十两,廖夫人捏着鼻子认了也行,但张口就要三百两……于她而言也不少。

    她倒也不是给不起,但这些银子拿来给自己买衣裳首饰不好吗?凭什么要让人讹诈了去?

    廖明也不耐烦和这些穷人打交道,眼看这些人拦着马车不离开,他站出来呵斥:“你们还想打人?天底下是讲王法的,本公子从来就不欠你们,也没有为难过谁,你们倒是打一个试试?”

    村里人很多,拿着棍棒锄头想要打架的大概有二三十,其他的人都站在后面看热闹。但看热闹的人都想要站得更近,生怕自己错过一点。

    导致的结果就是,众人挤在一起,乱糟糟的场面里不知道是谁推了一把拿锄头的人,人太多了,挤在中间的人站不稳,那人一摔,手里的锄头一倒,刚好砸到了廖夫人身边的丫鬟。

    丫鬟当场尖叫,廖夫人身边的下人今天已经憋屈够了,看见丫鬟受伤,不管不顾就往上冲。

    都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院子里瞬间乱成了一团。

    廖夫人吓一跳,连声喊着住手住手。

    可哪里还住得了手?

    廖明见事不对,本想躲回马车之中,看到有人在拉扯亲娘,他立刻跳了下来想要上前护着。结果,贾母的弟弟看见了他腰上的玉佩……这一块玉佩就能值上百两银子,抢过来后,姐姐家的困境可解,他也能得些好处。

    贾母的弟弟叫上两个儿子冲了过去,收势不住,撞上了廖明。

    廖明没走过不平的路面,这会儿人那么多,他不知道踩着了什么地方,整个人一头栽倒。

    村里人也不都是淳朴的,也有那想浑水摸鱼的,廖明被众人压在最底下动弹不得,人都怕自己吃亏,本来那些没想抢母子俩东西的人看到有人得了手,心中贪念一起,忍不住也伸了手……这么乱糟糟的,最后东西被谁拿了,大概只有天知道。

    廖夫人想要去救儿子,刚好有人发现自己挨不上廖明,心里正想着占不着便宜,就见廖夫人扑来。

    这简直是羊入虎口,廖夫人也很快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院子里要多乱有多乱,柳乐儿反应最快,缩在马车里不动弹,还盖好了帘子,假装里面没人。

    等到众人分开,已经是一刻钟之后,廖明趴地上无知无觉,他是被人压得最狠的。廖夫人浑身是伤,自己都站不起来,看见无知无觉的儿子后,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柳乐儿还是不敢冒头,反而是村里人后知后觉发现事情有点过,这二位要是出了事,今天动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逃不过!

    众人面面相觑,贾母一咬牙:“来几个人,把他们送去医馆。”

    反正不能让他们一直赖在这里。

    廖家母子带来的人有七个,全部都受了伤,送到医馆中后,因为医馆不大摆不下这么多人,还摆到了外头去。

    云彩不喜欢廖家人,特意在家磨蹭了一下,想等他们吊唁过后再回村去跪灵。

    云彩磨蹭半天,算着时间出门,从街上走过时看见医馆旁边围了不少人,本以为又是镇上人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结果就听到周围人的议论。

    “贵公子死了,贾家村的人要完蛋!”

    “胆子可真大,连这么富贵的公子都敢动手。”

    “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肯定是心生贪欲出手明抢……这胆子也太大了,多少年没出过这种事,回头咱们镇上又要出风头,城里人会不喜欢咱们……那些去城里找事干的,肯定多多少少会受些影响。”

    听到这番话,所有人都沉默了下。

    谁也不愿意被牵连,可耐不住有人非要找死。

    云彩掀开帘子,看见了大夫带着徒弟围着一抹华丽衣摆转圈圈,似乎不知道如何下手。

    不会吧?

    她下了马车,挤了进去。

    哪怕夫妻感情不好,成亲前云彩和廖明也经常凑在一起说话,当她看见地上满脸青紫伤痕毫无生气的年轻男子时,吓得瞬间瘫软在地上。

    “这……怎么会这样?”

    众人七嘴八舌,但看见了云彩这个遗孀,却不敢多说了。

    跟外人胡扯,怎么说都行,说到云彩跟前,万一云彩信了真,跑去告状,就告了他们口中的凶手怎么办?

    说到底,他们都是道听途说,不知道当时的情形是怎样,不知道凶手是谁,不能误导了人家。

    廖夫人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是到了医馆之中,她才知道自己之所以站不起来,是因为脚踝处的骨头断了。大夫对此很不乐观,话里话外都表示让她有做瘸子的心里准备。

    看见云彩这个罪魁祸首,廖夫人再顾不得自己贵夫人的体面,大吼道:“你这个毒妇!害死我儿,我跟你拼了!”

    她大怒,捡起边上的椅子朝着云彩就砸了过去。

    可云彩是站在人群之中的,前后左右都是人,廖夫人一砸,椅子没挨着云彩,反而是其他人受了伤。

    镇上的人大部分都要干活,皮糙肉厚的,受伤是常事,被椅子砸一下没有多痛。

    因此,谁也没有叫嚣着让赔偿,反而往边上让了让。

    如果说以前廖夫人看儿媳的眼神是厌恶的,此时就是怨毒。

    “云彩!你好得很!记恨我朝你下毒,所以你要找人害死我们母子,是也不是?”

    云彩早有猜测,听到婆婆承认下毒也不觉得意外。她张了张口,实在不愿意得罪廖府……得罪不起。

    她想要解释,可廖明尸身在此,无论如何解释,大概都不能让痛失爱子的廖夫人放过她了。

    可还是得解释一下,好歹让周围的人知道她是无辜的:“夫人,您消消气,这事……它与我无关啊,当时我都不在。”

    云彩心里委屈坏了。

    廖夫人咬牙切齿:“如果不是你,我们母子如何会来这种穷乡僻壤?你太恶毒了,明明知道村里那些人不好惹,却不陪我们一起,甚至都不提醒一句。你想要让阿明死了之后得我廖府家财,我呸!你做梦!”

    云彩:“……”

    她从来就没想过在廖家人面前相争,更没想过自己能得廖府家财……原先想过,不过那时她想的是嫁过去之后尽快为廖明生下嫡子,等儿子长大,她也就熬出头了。

    后来得知廖明娶她只为了和亲娘作对,她满心满眼都是和廖家断绝关系日后互不来往。

    “我没有!”

    痛失爱子的廖夫人什么都听不下去,她到了医馆后才清醒,刚刚才缓过来就看到了儿媳妇,此时气得胸口起伏,满心满眼都想让这一家子还有那些刁民付出代价。

    她看向还能站得起来的三个下人:“你们立即回城报官!”

    三人早就猜到主子会有这样的吩咐,对视一眼,拔腿就跑。

    有些地方的人很排外,只帮亲不帮理,他们害怕人群不让他们回城……如果这些人下手狠辣一点,把他们一行人全部打死在此,回头就算廖府的人找来,真相也由他们说了算。

    眨眼之间,几人已经跑到了街上,坐上马车溜了。

    从头到尾,没有人试图拦截。

    这到底是讲王法的世道,此处虽然偏僻,众人却还没有愚昧到无视律法的地步。

    云彩心里慌急了,她觉得委屈,真心认为这事儿没什么关系,但又隐隐明白,事情追究起来,她可能脱不了身。

    她以为自己所嫁非人不好从婆家脱身已经是最惨,现在才发现,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她可能会有牢狱之灾。

    “麻烦你,帮我喊一下我娘。”

    云氏已经得知了这边发生的事,正在赶来的路上。她看见脸色惨白的女儿后,又找人询问了一下贾家发生的事。

    算起来,这事和她们母女确实没什么关系,但廖府明显把这账记在了她们母女头上,就算能够逃脱牢狱之灾,回头也顶不住廖府的追究。

    云氏当机立断,立刻转身去找了相熟的老爷。她倒也想把女儿带离那乱糟糟的环境,但母女俩一起走……太明显了,廖夫人绝对不会允许。

    稍晚一些的时候,云氏拿着卖掉酒楼和宅子换到的几十两银子,也带上了多年积蓄,只拿了一点换洗衣物,重新回到医馆旁边,拉着女儿就跑。

    廖夫人不许云彩离开,捡起身边的炭炉丢过去。

    炭炉是大夫用来熬药膏的,里面有热炭。

    热炭在空中飞出,落到了云彩的额头上,瞬间一阵皮肉焦糊味传出。

    云彩痛得险些晕厥,云氏却不管不顾,几乎是把女儿拽出了人群。

    车夫已经等着,母女俩一上马车,云氏就催:“走,快走!”

    云彩额头痛得厉害,恍惚间想起云家的根在这里,母女俩又能跑到哪儿去?

    她越想越害怕,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后悔过嫁给廖明,如果她一直和张明朗在一起,哪儿会有这些事?心里一害怕,加上头上疼痛,泪水就止不住:“娘,我们能去哪儿?”

    云氏咬牙:“不管去哪里,都不能被廖府找到!”

    马车出镇时,云彩看见了路旁携手并肩的新婚夫妻。

    顾秋实听到身后有马车疾驰而来的动静,回头就看见了帘子缝隙间偷偷往外瞧的云彩。

    只是,云彩额头到眼角以下皮肉翻卷,还有一片焦黑……这母女俩要跑到哪里去?

    别说外人,就是云氏自己早上起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今天要离开镇上。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云氏母女已经没了踪迹。

    *

    廖夫人痛失爱子,誓要追究到底。

    贾母也觉得自己委屈,她只是想让廖夫人帮帮自家,又没有想让众人打起来。不知道怎么的事情就闹成了这样。

    反应过来后,她拖着因为给儿子操办丧事已经累到站不起来的男人,跑到廖夫人所在的酒楼跪着求情。

    夫妻俩年近六旬,头发花白,和之前在镇上的时候判若两人,此时二人跪在那里,互相搀扶着还跪不直,又哭得满脸是泪。看着特别可怜。

    但是廖夫人从头到尾不肯露面,她受伤严重,暂时挪动不得,无奈之下只得让人先送儿子回城。

    听说贾家夫妻在外又哭又求,廖夫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儿子死了啊!这两人哪里来的脸?

    简直是恬不知耻倚老卖老!

    “打!把他们打走!”

    伺候廖夫人的丫鬟有些迟疑:“夫人,他们那样子不打就已经命不久矣,看着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要是我们一动手人就死了,怎么办?”

    廖夫人正在气头上,儿子都被这两个老不死的给害死了,难道还不能为自己出口气?

    “打!打死算我的。”

    丫鬟无奈,只得吩咐人去办,到底还是违背了主子的意思嘱咐了几句:“打两下得了,主要是把人吓唬走,别再弄出人命来。”

    两个护卫上前。

    奈何贾家夫妻不想去城里折腾,就想在此求得廖夫人的原谅……他们一把年纪,儿子已经没了,简直都不想活了,且村里那些人是帮忙才动手,如果被抓入大牢,不说老两口自己好不好意思,就那些人的家里人,也不会放过夫妻俩。

    两人不肯走,挨了打也不走。

    最后,二人被打得吐了血,护卫不敢再动,任由他们趴在原处。

    廖夫人本来还想养两天,可还是立即走了。一来惹不起这二人,二来也想知道案子的进展,加上找不到云氏母子,留在此处没有任何好处。

    另一个接受不了这件事情的就是柳乐儿,哪怕她知道自己嫁得不如柳玉宜好,可嫁都已经嫁了,回家改嫁只有更差……她就说服自己上面的长辈是自己的亲生姑母,不会像别的媳妇一样被婆家长辈为难。

    可一眨眼,廖明死了。

    柳乐儿病了一场,陪着姑母回去的路上,一直打不起精神。

    廖夫人如今看什么都不顺眼,包括柳乐儿,这一日,她突然发作,说柳乐儿克夫,所以才会在她过门之后儿子就没了命。

    柳乐儿:“……”万万没想到!

    回城后,廖夫人吩咐底下的丫鬟把柳乐儿送回了娘家。

    廖夫人最怕的就是丢脸。

    可廖明死了,为了给儿子讨公道,她也顾不上丢不丢人。

    随着案子被大人接下,短短半日之内,廖明被乡下那个妻子的娘家人打死的消息就传遍了城内外。

    廖老爷特别生气,找廖夫人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然后把人休了。

    廖夫人又哭又闹,惹得廖老爷更烦,让人强行把她送回了柳家。

    *

    当下的规矩,新嫁娘成亲三天后回门。

    柳玉宜跟现在的这些娘家人没什么感情,她不愿意回门,但为了回去要银子,她还是回了。

    小夫妻俩新婚,自己赶一架马车,不紧不慢往城里走。

    值得一提的是,顾秋实借口说准备婚事自家人忙不过来,找了中人请了几个人给打扫洗漱。柳玉宜身边也有一个丫鬟伺候。

    这一次回城,两人带上了丫鬟和随从,但是,二人坐在身后的马车里。

    看见顾秋实和柳玉宜,柳家人的脸色特别难看。

    但再不高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招待。

    廖夫人从头到尾就没出现,她哪怕回了娘家,也满心满眼都是为儿子报仇。

    柳老爷最近确实在筹银子,但是,越是筹银子,他越是心凉。

    这要是把银子筹够,所有的东西都搭进去大概还凑不够,到时候一家子只能去要饭。

    他不甘心,不想失去现如今优渥的日子,不想沦为亲戚友人的谈资,于是,他私底下找到侄女求情。

    “玉宜,娘家就是出嫁女子的根,没有娘家依靠,在夫家的日子绝对过不好。”

    柳玉宜从来就不觉得伯父是可以依靠的,随口道:“遇上的婆家刻薄,媳妇才需要娘家,我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柳老爷打断她,“你才嫁进去几天,又带了那么多嫁妆,他们肯定是各种哄着你。知人知面不知心,等日子久了,你就知道厉害了。”

    柳玉宜不愿意和伯父多说,这一家人的嘴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可以说,她从记事起,就没得伯父这么和颜悦色过。

    说到底,就是为了哄骗她不要再追债。

    “如果他们真的是你说的这种人,那是我眼睛瞎,我认!”

    柳老爷:“……”

    “玉宜,我是为了你好!”

    柳玉宜心里烦躁得很:“不需要!”她起身就往外走,“稍后我去找大人帮忙,回头你和衙门的人说吧。”

    她真这么想的,衙门出面,她就不和这些人来往了。

    这也是张明朗给她出的主意,捐出一成给大人拿去修桥铺路,大人会很愿意帮忙。

    父母官不是那么好做的,什么都要管,但无论做什么都需要银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平白无故让商人捐钱容易被人告,还一告一个准。

    果然,大人爽快地接下了此事。得知张明朗是沿河镇上的人,还问了问关于贾家的事。

    那天靠近廖家母子的所有人都被抓了来,得知是贾母弟弟牵头,他被判了秋后问斩,当时趁乱偷拿东西的人也没一个逃掉,全部都被关入了大牢。

    廖夫人很不甘心,想要找贾家夫妻算账,结果去了才知道,夫妻俩因为伤心过度,加上被护卫捶了几下,已经先后去了。

    得知此事,廖夫人吓得不轻。

    此时她才知道后怕,再不许人过问此事。

    一连过去好多天,都没有人找她麻烦……之前那些为难她的,现在全部都被关入大牢,落在村里人眼中,就是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从富家夫人手里讨回公道,因此,谁也不敢冒头。

    也是这个时候,一双母女出现在衙门,年轻女子带着帏帽,正是云氏母女。

    云彩脸上被烫伤很大一块疤,云氏很不甘心,大着胆子跑来告状。

    告完状,母女俩再次悄悄离开。

    不过,贾家夫妻确实是廖夫人派人给打了才死的。当日傍晚,廖夫人也被抓入了大牢。

    虽然贾家夫妻不全是因她而死,但那些护卫动手是压死二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廖夫人被判监十年。

    *

    一个月后,大人出面帮柳玉宜讨债。

    柳老爷试图贿赂大人,被拒绝后,不敢不给。

    他哪怕心里一直不愿意还债,但还是找好了买家……如果不提前问好价,提前找好接手的人,贸贸然出手,定会被压价。

    有那心黑手狠的,上来就压一半。

    柳老爷几乎是搭上了自己拥有的所有东西,才总算把银子凑够。

    柳玉宜拿到银子,转身就去城里置办了不少铺子。

    几乎是眨眼间,柳家就败落了,而柳玉宜乘风而起,变成了柳家高攀不上的人。

    此时的柳乐儿满心后悔,如果她当初把这个妹妹哄好一点,现在也不至于穷得跟着嫡母寄人篱下。

    柳家所有人的搬去了柳夫人娘家住,不过没多久,那边嫌弃他们人太多,找了个由头吵了一架,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

    柳乐儿最后被柳老爷给嫁出去给一个老头做妾,换了银子安顿一家子。柳乐儿很不甘心,不过,她没胆子反抗,更不敢对父亲做什么,只能捏着鼻子忍。

    柳老爷一家子过得清苦,别说养下人,没多久就揭不开锅。柳乐儿手头不至于一点银子都没有,但是她心里对父亲满是怨恨,不愿意出手接济。

    至于柳夫人的女儿……那个姑娘在柳家败落之后,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压根不愿意和娘家来往。夫妻俩找上门,面都见不上。

    无奈之下,柳家夫妻俩只得亲自下地干活。

    他们不是没想过来找柳玉宜,试图拿多年的养育之恩说事。但是,柳玉宜分家时没有要父亲留下来的东西,就是为了报答养育之恩。

    两人之间没有恩情所言,亲女儿都不管他们,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侄女?

    柳家夫妻受不住地里繁重的活计,没多久就先后病了,柳老爷扛了过来,柳夫人身子比较弱,早早就去了。

    柳老爷虽然活着,但活得并不轻松,每天睁眼就要做事,享受过富贵的他,对于这样的日子,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就没能熬过次年的冬日。

    自从云家母女短暂出现在衙门外后,又再次消失不见。从那之后,顾秋实再没有见过她们,倒是听说百里开外的码头上,有一个额头有疤的厨娘做菜手艺不错,并且扬言要招赘婿。

    第271章 赘父 一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张明朗浑身是血, 但却满脸兴奋。

    “我爹娘就想看见我成亲生子,想要我不那么忙,常常陪着他们……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们的想法。但我还是违背了他们的心意, 和云彩好上,以后生孩子姓云,他们心里肯定不愿意,嘴上没说, 不过是不想让我为难。后来我和江烟儿定亲,他们还挺高兴,大概是以为我娶妻后不用看岳家的脸色过日子。”

    说到这里, 他苦笑了下, “落到这种地步,其实不怪别人,只怪我自己蠢。”

    顾秋实纠正:“应该是怪那些人太狠毒, 太不要脸。你没有错!”

    张明朗笑了:“多谢你让我爹娘有孙子孙女绕膝,让他们安享晚年。”

    后来的那些年里, 顾秋实不让张家夫妻做事, 他开了间卤肉铺子, 请人帮忙守着,夫妻俩不放心,就轮流过去瞧瞧。

    看着张明朗含笑渐渐消散, 顾秋实重新闭上眼睛。

    *

    再睁开眼时,顾秋实发现自己坐在一间房中,屋子挺亮堂的,桌椅摆设都挺齐全, 他来之前,原身似乎正在生气, 此时还能感觉得到胸腔起伏不定,胸口又堵又难受。

    边上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身随从打扮,正在低低劝说:“既然大公子非卿不娶,还是先把人迎进来吧。年轻人嘛,兴致上来不管不顾,只要他们年轻人能过得好,老爷心里肯定也会欣慰的。虽然那姑娘身份是差了些,但……”

    中年男人还在说话,顾秋实心里盘算着找机会接收记忆,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惊呼。

    “公子?公子……您别吓小的。”

    紧接着又有人跑到门口,忙不迭跪下就磕头:“老爷,公子一日夜水米未进,已经晕了,您快看看去吧。”

    所有人都一脸担忧,顾秋实不着痕迹地起身,走到门口就看到院子里跪着一个年轻人,今日应该下过雨,地上都是湿的,那个年轻人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粘在额头上,映衬着他白皙的脸更加苍白。

    “抬回去,请个大夫。”

    边上的中年男人似乎还想要再劝,顾秋实一挥手:“都下去。”

    中年男人太过担忧跪在地上的公子,已经站出了门,刚好顾秋实一个人站在房中,他直接抬手将门合上,顺便还给栓上了。

    外面的几人似乎有些惊讶,顾秋实却顾不上。

    原身何满文,出生在宁国南方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家中靠种地为生。此处多山地,种地为生的人家完全是看天吃饭,一年到头能混个饱肚就不错了,遇上天公不作美,还得拉饥荒。

    何满文是家里的老三,前头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底下还有一双弟弟妹妹。弟弟妹妹是双生子,生下来就体弱,在当下,许多人都觉得双生子的寓意很好,就得有福气的人家才能生得出来。

    因此,哪怕是家里都吃不饱了,双生子还爱生病,何家的长辈还是对那两个孩子特别重视,但凡一生病,都会送到镇上去看大夫。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长辈会疼爱第一个儿子和第一个女儿,又被一双小的弄得心力交瘁,落到何满文身上,就没那么用心,一天到晚能想起来问一次,就算是特别关心这个儿子了。

    何满文从小到大受了不少委屈,他都已经习惯了。就在大哥十八岁,他十五岁那年,城里有人需要招赘婿,通过何家一位去城里做妾的姑娘找到了兄弟俩头上。

    只有独子的人家,哪怕家里揭不开锅,也绝不会让唯一的儿子去做赘婿,这事之所以落到何家人头上,因为他们家有三兄弟。

    何满文得知此事,就知道去做赘婿的人多半会是自己。

    毕竟,村里的老人都是由长子养老送终,而小儿子是何家夫妻最喜欢的,年纪也不大合适。只有他这个从小就懂事的孩子特别让双亲放心。

    果然,消息刚传到家里,双亲就决定送他去。

    双亲也说了不少家里舍不得他的话,还说他可以拒绝,但是拒绝之后,家里没有能力帮他娶媳妇。修不起房子,拿不出聘礼。

    村里的年轻人成亲,不需要花费多少钱,都是一起长大的姑娘,她们和她们的家人都不会狮子大开口,但是男方至少要准备一间房子。

    没房子,人家怎么嫁?

    嫁过来住哪儿?

    何满文才知道家里居然漠视他到这种地步……村里的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过得都很辛苦,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送走长辈,再把儿女的亲事办完,就可以颐养天年。

    家里连房子都不打算帮他准备,这是压根就没打算让他娶媳妇。

    他不知道爹娘为何会这样对待自己,但如今有一条出路,不光有媳妇,还能过得好,他答应了下来。

    两天后,何满文穿了一身大哥相看过媳妇的“新”衣,什么也没带,跟着那位本家堂姐一起进了城。

    他是个老实人,干活踏实,不会油嘴滑舌,面对年轻貌美的丫鬟也不多看,未来岳父对他很满意,两个月后,就办了婚事。

    他的妻家姓林,家境还算殷实,在城里有两间铺子,此外还有一个两进院落。在这城里只能算是比普通人稍微富裕一点,比起乡下,已经是了不得的富裕人家。

    林家夫妻只得一个女儿,名晚玉,长相柔美,五官精致,和村里的那些姑娘一比,简直就是绝色美人。

    何满文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入赘还能得一大美人做媳妇,更难得的是,林家夫妻非要招赘婿,也不是为了磋磨女婿。

    他们对待女婿就像是对待自家人。何满文刚去的时候连身换洗的衣物都没有,特别窘迫,何父做主给他从内到外做了四套衣衫,连鞋袜都是何母带着身边的人亲自动手。

    于何满文而言,长辈的这一份心意很是厚重。简直比亲爹娘对他还要好。一开始,他以为是还没成亲,夫妻俩想要哄他答应婚事,可直到成亲后,长辈对他态度一如既往。

    何满文心中满是感激,真心觉得自己之前受十多年的苦,都是为了得现在的甜。

    他和妻子的感情没有特别好,但也不差,他跟着去铺子里帮忙时,岳母和妻子会轮换着送饭,他一度以为自己掉到了福窝中。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成亲两个月时,他发觉妻子胖了,并且岳母还悄悄告诉他,林晚玉有了身孕。

    何满文又不傻,成亲两个月肚子就大了起来,除非跟他母亲一样是双胎才有这种可能,不然,这孩子绝对有问题。

    医术高明的大夫确实能在两三个月的时候就能看出肚子里到底是几个孩子,何满文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每次大夫诊脉,他就会借口自己家有双胎弟弟妹妹而跟大夫再三确定这肚子里到底是几个孩子。

    可惜,让他失望了。

    林晚玉一直到临盆,大夫都说只有一个孩子,直到生下二人的长子,何满文心里的侥幸之意尽去,彻底接受了自己喜当爹的命运。

    不过,他从小到大受了不少委屈,每次都是自己想开,这一次他也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做赘婿还能遇上不折腾女婿的人家,运气已经十分好了,人活在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哪能处处都占全呢?

    退一步讲,如果不是林晚玉有了这个孩子,也不会选择他一个乡下庄稼汉来做夫婿。

    哪怕林家要招赘婿,很多男人都不愿意,但是城里的年轻后生那么多,总有愿意的。

    他面上没露分毫不满,私底下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真心拿那个孩子当自己亲生儿子对待。

    好在一年后,林晚玉再一次有孕,这一次肚子也大得很快,不过大夫说,是双胎。

    双胎伤母身,何母就是为了生双胎,彻底伤了身子,以后再也不能生。

    何满文一直提着心,直到母子三人平安,他才放下心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孩子眉眼之间与他很是相似,绝对是他亲生,他真的特别欢喜。

    双胎生在城里,家里又不缺银子,何家夫妻又找了高明大夫给两个孩子开调理身子的药。孩子一岁后,已经跟其他单胎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眼看孩子不爱生病,活泼开朗,林晚玉试探着提及让一个姓何,何满文拒绝了。

    俩孩子一人一个姓,可能会影响兄弟情分。何家又不是有多少家财需要人接手,要什么后?

    这孩子不管姓什么,都是他的亲生儿子。

    林晚玉生双胎有惊无险,但何满文是真的害怕,他不愿意失去这么好的家人,自己悄悄喝了绝子汤。

    三个儿子,足够了。

    林家长辈不再催,得知他主动不生,对他就更好了。

    就在何满文以为自己会和村里的那些人一样,把长辈送走,给三个儿子娶妻生子,然后等着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时,老大林知东非要娶一个不太好的姑娘。

    这个姑娘生在花楼!

    在花楼里长到十四岁,才挪出来的。

    林家自认为是清白人家,也不会捧高踩低,哪怕娶一个乡下农家的姑娘,他们也不会拒绝。

    但是,这花楼里的女子……他们说什么也不肯。

    林知东眼瞅着祖父母不答应,就跑来求何满文。

    何满文是赘婿,虽然林家对他不错,真心拿他当家人,但他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家里的大事从不做决定,绝不多嘴。

    长子媳妇,家中长辈还在,林晚玉虽然病弱,但也好好活着,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决定。

    第272章 赘父 二

    林知东此人, 从小到大都有点任性,因为家里人疼他,凡是他想要的东西, 都会想方设法拿到。

    但这一次他要的东西太过离谱,林家夫妻说什么也不愿意,还撂下狠话,林知东如果非要娶那个花娘, 就直接滚出林家,以后和林家再无关系!

    林知东跪到晕厥过去,一家子都谁也没改口。

    近两年林晚玉身子很差, 得知此事, 更是气晕了过去。

    但是林知东痴心不改,为了娶到心上人,他逼迫家里给他买宅子, 家里容不下他,他就要搬出去住。

    家里并没有多富裕, 林家夫妻想得比较多, 给他买了宅子, 底下的两个孙子要不要买?如果都买,银子又不够。

    他们没想着偏心哪个孙子,反正不让谁占便宜, 也不让谁吃亏。

    长辈想要一碗水端平,彻底惹怒了林知东,他竟然找来了一堆混混在家里喝酒,趁着酒醉, 点燃了屋子。

    大晚上的,林家长辈年纪大了, 瞌睡比较多,动作不够利落,就没能逃出火海,双胎兄弟被灌了酒,直到屋子烧完也没动静,而林晚玉病着,本来就腿脚不便,也葬身了火海。

    唯一逃出来的何满文得知真相,险些被这孽障气死。

    而林知东此时才说,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何满文的血脉,他还和亲爹相认了。

    彼时何满文被烟呛得太厉害,不停地咳嗽,得知了真相后没多久,又气了一场,愈发虚弱。

    他临死前,林知东不想背负不孝的名声,毕竟外人眼里他还是何满文的长子。于是想了个办法,找了马车把何满文送去了乡下的何家。

    何满文被人撂在了自家的院子外,但是,一家子谁也没说把他扶进门去。何家大哥更是趁着天黑,带着亲爹一起把他抬去了河边的芦苇荡里。

    芦苇荡很大,别说藏一个人,就是藏上百人,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何满文死之前,还能感觉得到有鸟雀在吃自己的肉。

    他日子过好了之后,没少接济何家人,虽然也拒绝了不少何家人离谱的提议,但总的来说,他帮了何家不少,一家子竟然能把他接进门帮忙办个丧事都不肯,着实过分。

    *

    “老爷,开开门,到了该喝药的时辰了。”

    外面的门都敲了三遍,顾秋实才起身去开。

    何满文这两日有些着凉,一天三顿都要喝药,顾秋实接过随从阿福送来的药一饮而尽。

    阿福就是方才劝他接受花娘儿媳妇的中年随从,接过空碗后,一脸担忧:“老爷,大公子还没醒,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林知东身子骨不错,年轻的后生跪一个日夜并不会晕倒,顾秋实起身:“瞧瞧吧。”

    林家两进的院子,因为孩子多,又都长大了,再加上伺候的下人,竟然有点挤。

    林知东陪着两位长辈住在前院,他住厢房,此时门口站着不少人,几乎所有闲着的下人都等在这里伺候。

    何满文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是,这么多年相处,他已经拿这孩子当自己亲生。

    “找大夫来瞧了吗?”

    顾秋实一边说,一边进屋,入了内室后坐在床边。

    床上的林知东闭着眼,顾秋实是大夫,一眼就看得出他是装睡。

    “这又是何苦?”

    阿福立即接话:“大公子太想要和心上人在一起,您这做长辈的,就答应了他吧。万一他因此想不开……”

    若是何满文在此,听到这话会心生担忧。

    顾秋实面色淡淡:“一个外头的女人竟然比家人还要重要,他如果真这么想,我就当没这个儿子。爹娘也说过,若他真的要奔着那个女人去,就别再做林家人!”

    床上的林知东悠悠转醒,看见顾秋实后,立即就要起身:“我怎么在这里,爹答应了么?”

    说到后来,已然满脸欢喜。

    顾秋实一脸无奈:“在这家里,我说话最不管用,我答应没有用,他们说了才算。”

    何满文很有自知之明,吃过苦的他也不怕丢脸。无论是在家人还是在外人面前,他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做不了主的事实,时常把自己不是家主这种话挂在嘴边。

    林知东低下头:“爹,您要是愿意帮儿子求情,一定会事半功倍,娘那边绝对会慎重考虑。儿子求您了。”

    “其实我也不赞同你娶那样的妻子。”顾秋实摆摆手,“天底下的好姑娘那么多,你选谁不好?”

    “她只是在花楼长大,又不是花娘!”林知东一脸不高兴,“爹,你就答应了我吧。”

    他开始撒娇,何满文往日里就看不惯孩子撒娇,一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

    这混账把一家子都折腾惨了,简直毫无人性,顾秋实也想找机会收拾他,眼神一转,就有了个主意:“总要让我看看你的决心,要不,你去何家种三个月的地,只要你能每天跟他们一起下地,从不偷懒,回头我就帮你说情。”

    林知东皱了皱眉,这也太不划算了。

    何满文说情……不一定说得下来。还有,什么叫做不偷懒?

    万一他上一个茅房或者是吃饭的时候磨蹭一下也算偷懒,到时他上哪儿说理去?

    还有最重要的,他根本不会种地,也不想去干那么辛苦的活儿。

    “爹这不是作践我吗?”林知东一脸不高兴。

    顾秋实起身就走。

    林知东看着他背影,又急忙忙下床,大概是因为没吃饭,整个人摔倒在地。他一摔倒,周围瞬间传出一阵惊呼,屋中鸡飞狗跳。

    这么大的动静,林知东以为父亲会回头,但是他想错了,父亲没有回头,还越走越远。

    *

    出了门,顾秋实正准备溜达着回自己的房,又有人来请他。

    “夫人请您过去。”

    自从两年前林晚玉身子越来越弱后,她主动搬到了厢房去住,夫妻俩虽然还住在一个院子,但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想要看对方,需要穿过整个院子。

    林晚玉面色苍白,唇也是白的。

    “满文,知东那孩子做的事我都听说了,不管他怎么跪,就算跪死在院子里,也不能答应他!”

    她一着急,话一说完就开始咳嗽。

    顾秋实上前安慰:“你别急,我没答应。”

    林晚玉苦笑:“儿女都是债,谁让我生出了这个孽障呢?娶一个花娘,亏他想得出来。花楼里长大的姑娘没几个好的,之前我见过那丫头,满眼算计,就不是个好人。”

    顾秋实垂下眼眸,何满文从来都不知道林晚玉居然私底下见过那花娘。

    “你身子这么弱,什么时候出去见的?”

    林晚玉察觉自己失言,勉强笑道:“就是前几天我出去拿药。”

    顾秋实好奇:“你是拿药的时候顺便见人,还是为了见人才出去拿药?”

    林晚玉一愣。

    过去那些年,何满文就没脾气,说话不会这般咄咄逼人。

    “满文,你什么意思?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

    林晚玉出门见未来儿媳妇却不告诉何满文,明显是对他有隔阂,没拿他当孩子的亲爹。

    当然了,林晚玉是招赘,不用顾及何满文的想法,可其他的事都会让何满文得知,独独在林知东的婚事上如此作为,她心里绝对是有点想法的。

    顾秋实不说话。

    随着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林晚玉有些无措:“满文,我……我和那位姑娘都是女子,见面比较方便。再说当时你有点忙,我就没告诉你,我去见人,也不是要私底下决定知东的婚事。”

    顾秋实接话:“没事,本来我也不会管他们娶谁,你看着办就行。”

    林晚玉懒得与之争辩:“这婚事我不答应,若那混账还要闹,就按爹娘说的,直接把他撵出去!”

    *

    关于林知东绝食跪求这件事,老两口也听说了。只是他们没想到,林知东跪求不成,会直接闹到他们面前。

    “我不管,我这辈子就要娶月灵,如果娶不到她,那我就一辈子不娶妻!”

    林母被气得够呛:“吓唬谁呢?不娶就不娶,你乐意单着,随你高兴。”

    林知东眼看长辈软硬不吃,气得转身就出了门。

    顾秋实就是这时候进门来的,一进门就看见气鼓鼓的夫妻俩。

    林父叹口气:“那么久没吃东西,也不知道吃点没,万一饿坏了胃口,以后怎么办?”

    比起他,林母就比较想得开:“饿个一两天,就当清肠胃,不至于就把人饿坏了。”

    顾秋实提议:“爹,那混账好日子过多了,真以为花娘是看中他本身。要不咱们直接把人赶出去,断了他的银子,到时花娘看见我们的决心,又捞不到油水,兴许就会放弃了。你们说呢?”

    第273章 赘父 三

    这确实是个法子。

    老两口并非想不到, 只是舍不得。

    他们一辈子只得了一个女儿,子嗣单薄的人,那真的把几个孙子放在了心尖尖上, 万分不舍得让他们吃苦受罪。

    顾秋实见状,提醒道:“他从小到大没吃过苦,这一次却能坚持一日夜不进水米,可见真的很看重那个姑娘, 为了那女人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如果我们不狠心一些,最后只能妥协。爹娘放心,回头把人赶出去后, 我会私底下派人盯着, 不会让他真的出事。”

    老两口还在踌躇,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正觉得疑惑,已经有人过来禀告。

    “外头来了好几位年轻公子, 都是大公子的友人,大公子吩咐厨房准备酒菜, 他们今日要不醉不归。”

    来了!

    上辈子两日后才发生的事情提前了。

    这混账真不是东西, 哪怕何满文这个爹不是亲的, 可老两口实实在在是他的亲人啊,这些年,老两口待他真的是掏心掏肺, 他请客之前,甚至没有过来探望一下两位长辈。

    顾秋实到了前面。

    此时林知东已经吃过了饭,没了虚弱的模样,看着精神不少, 正坐在那些所谓的友人中说笑。

    看见他出现,众人立刻起身。

    “伯父, 我们又来叨扰了,还请多担待。”其中有人客气地笑道。

    林家对于几个孩子请回来的客人,向来都是客客气气。即便不喜欢其中的某些人,也不会当面给人难堪。

    顾秋实点点头:“不叨扰,想吃什么都可以吩咐厨房去做,要是太晚,一会儿就住下吧。对了,知东他……”他做出一脸为难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非要娶一个花楼女子。你们大家都是同龄人,好歹帮我劝劝他,花楼中的女子逢场作戏可以,怎么能娶回家呢?”

    林知东脸色唰就沉下来了。

    “爹,我们说的事你都不懂,你先忙自己的去吧。”

    顾秋实假装没听见这话,一副忧心忡忡模样:“不光是我不答应,就是你祖父母因为这事都要气病了。知东,你年纪也不小了,跟你年纪差不多的人有些都已经当爹,你又是家里的长子,该懂事一些,不要让长辈操心……”

    林知东本就任性,不想在友人跟前丢脸,他心底里从来就没有真正尊重过何满文,眼看人还要喋喋不休,心头顿生一股火气,压都压不下来,吼道: “我让你走啊。”

    众人一愣,说笑声小了不少。

    毕竟,在外人眼里,何满文确确实实是林知东的亲爹。

    人存于世,必须要孝顺长辈。若是对家中长辈不够尊重,会被人鄙视。

    顾秋实叹口气:“你也不要发脾气,我走就是了。对了,我先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知南和知北今儿比较忙,不得空过来,你们就不要管他们了……大家好好玩啊。”

    这屋子里的人,哪怕不是游手好闲的混混,平时也没干什么正事,最喜欢在各家混吃混喝。

    因此,哪怕父子俩疑似吵了一架,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就推杯换盏起来。

    林知东心里有事,没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听说两个弟弟回来了,立刻就让身边的人去请他们过来喝酒。

    而顾秋实早就料到林知东不会听话,率先到了两个儿子的房中。

    是的,知南和知北是住在一个屋子里的,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同住,长大了也没分开。看这样子,估计要成亲才会分开住了。

    顾秋实没有说林知东准备烧死一家人,反正今天晚上只要所有人都清醒着,就能亲眼目睹林知东的所作所为。

    林知南和林知北虽然意外于父亲跑到房里来和他们谈心,却也不反感。

    听到下人有请,顾秋实直接回绝:“我们三人有话要说,就不过去了。”

    林知南和林知北并不知道大哥不是父亲亲生,过去那些年里,兄弟三人感情不错,也愿意给对方面子。看见下人离去,两人都有些不自在:“爹,那些是大哥的友人,我们不去,会不会不太好?”

    “不用管他,都是些混混。”何满文看着面前的二人,“今晚上无论他们如何请,你们都不能过去。”

    林知南觉得不太好,试探着问:“那……干脆我们躲出去。”

    “不!”顾秋实一脸严肃,“今晚上你们哪儿也不能去!”

    何满文难得严肃,兄弟俩面面相觑。

    林知北主意最多,道:“那我就头疼,已经喝了药,大夫说不能喝酒。”

    “我……”林知南也想说自己头疼,和兄弟俩一起生同样的病,显得有点假,他转而道:“我要照顾弟弟,不能喝酒。”

    前面的人一波又一波的来请二人,后来林知东亲自过来了。

    “爹,你到底什么意思?他们都在等着两个弟弟过去喝酒,那是给我面子,两人一直不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兄弟不和呢。”

    顾秋实不以为然:“都是一些毫无作为对人生毫无规划的废物,他们怎么以为,对咱们都没有影响。”

    林知东恼了:“你看不起我朋友?”

    “他们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么?”顾秋实呵斥,“也就是你祖父母疼你,不参与你决定的任何事,换做别人家,你早就……”

    林知东喝了点酒,说话时身上带着酒气,此时满脸挑衅:“难道你还要打我不成?”

    顾秋实确实想揍人,不过,他说林知东会伤害全家人,大概一家子都不会相信,当即垂下眼眸:“你想怎么胡闹都行,别带上你两个弟弟。”

    林知东满脸不服气。

    顾秋实又道:“你再不走,我就出面把他们撵出去!”

    “你……”林知东恼怒不已,但何满文是他的亲爹,真的撵人,他只能受着。于是,他一甩袖子,“不去就算了。”

    林知北刚刚装头晕,门重新关上后,他坐直身子,早已没了方才的虚弱,皱眉道:“大哥怎么是这样的态度?对爹也太不尊重了些。”

    林知南颔首:“大哥这两天心情不好,可能也不是故意。”

    他们并不愿意把人往坏了想,顾秋实开始脱衣:“今晚上我陪你们睡。”

    兄弟俩颇有些无语。

    喝酒误事的道理谁都知道,但道理是一回事,就有许多人做不到。

    林知南无奈道:“爹,我们答应了你不去,就说什么都不会去。您放心就是。”

    “我就是单纯的想陪着你们睡觉。”顾秋实叹口气,“一眨眼,你们都这么大了,感觉你们还在襁褓里就跟昨天似的。我这心里,又是失落又是高兴。”

    他强行要睡,兄弟俩也不可能真的把人赶出去。

    夜里,突然有人到了父子三人所住的门口,然后从窗户丢进来一直迷烟。

    此时已经是深夜,兄弟俩睡得很熟,顾秋实翻身而起,像灵巧的豹,轻巧地跳下地将像火折子一样的迷烟捡起丢进了旁边的洗脸盆。

    林知北有点洁癖,随时随地都想洗手,属于他的盆中,基本都有水。

    又过了半个时辰,前院忽然浓烟滚滚。但是,整个两进院落却没有任何反应。

    顾秋实根本就没睡熟,察觉到鼻息间有烟火起,他动作很大地翻身而起,伸手去拿身边的衣裳时,兄弟两人都先后醒来。

    “爹,出什么事了?”

    黑暗中,顾秋实穿衣的动作飞快:“不知道,好像是着火了,你们快起来,奇怪得很,院子里那么多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出声示警,赶紧瞧瞧这么回事!”

    父子三人都没有闻到迷烟,又都年轻,动作特别麻利。几息后,几人已经先后奔出了门。

    前院和后院都着了,夜里看不到浓烟滚滚。但能够闻得到鼻息间浓郁的烟火味儿。顾秋实早有准备,一人递了一块厚厚的湿帕子过去。

    “捂住!我去看看你娘,然后去救爹娘,你们去瞧瞧待客的屋子。”

    兄弟俩面色一肃,今天来的客人可不少,万一他们在家里出了事,那真的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林家从此家破人亡都有可能。

    想到此,兄弟俩对于兄长叫这么多人回来喝酒也多了几分怨言。

    没出事怎么喝都行,这万一出事,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顾秋实动作麻利,兄弟俩和林晚玉包括何满文都住在后院,他飞快跑去了林晚玉的屋子,直接将床上无知无觉的人抱到了院子里放在地上,他还伸手狠狠掐了她一把。

    林晚玉醒了,身上却没有力气,她本就生病,发觉自己一点都动弹不得后更是满心惶恐。

    “怎么回事?满文,出什么事了?”

    顾秋实故作焦急:“着火了,我去看看爹娘。”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人已经奔了出去。

    林晚玉闻言,一颗心也揪了起来。

    林家原先只有两三个人伺候,后来主子越来越多,兄弟三人年纪还小,人少了照顾不过来。这才慢慢添了人。

    现如今拥有三间铺子,家里的主子多,每个主子身边配了一个随从或婆子。林知南和林知北包括何满文身边的人都是外头请的长工,他们有自己的家,晚上不在府里住。

    老两口只得一个大娘伺候,因此,在顾秋实顺手把林晚玉身边的丫鬟拖到屋檐下后,他将前院伺候老两口的大娘拖出了门,又跑一趟将老两口先后抱到院子里。

    这场大火可以避免,顾秋实之所以没有阻止,就是想让一家子看看林知东的真面目。因此,他把二人救出来后,甚至还掏出了一根绣花针将二人扎醒。

    前院中,林知南和林知北正瞪着面前的林知东,二人满脸不可置信。

    “大哥,你在做什么?”

    第274章 赘父 四

    “你身上那么多的桐油……这火是你放的?你想害死全家?”

    兄弟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们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大哥为何要这么做。

    他们是亲人啊,大哥把他们害死, 能得什么好?大哥是疯了么?

    而不远处的老两口在屋子火光的映衬下,也将对峙的兄弟三人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那些客人已经散去了大半,剩下的两个虽然摇摇晃晃,但都站在林知东的身边, 并且,他们手里都拿着火把,还特意把火把拿得离自己远远的。

    很明显, 他们身上也有桐油, 那浑身的酒气多半也是假的。

    老两口方才在屋中吸入了不少烟气,此时一着急,忍不住就呛咳了起来。

    林母哪怕是在咳嗽着, 眼神里的震惊却丝毫未减:“知东,你为何要放火?”

    头发花白的林父看着这样的孙子, 眼神里特别失望:“就因为那个花娘, 你要烧死全家?”

    林知东当然不敢承认, 做是一回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又是另一回事。他捂着额头,装作酒醉的模样一头栽倒在地。

    另外两个人见状, 瞬间就明白了林知东的意思。这故意纵火和喝醉了酒之后无知无觉不小心放一把火,不管是在长辈眼中还是在公堂上的大人眼里,两者是不一样的。

    今天他们不管醉没醉,都一定得是醉了才干这种荒唐事。

    林家夫妻俩面面相觑, 林知北不放心母亲独自在后院,飞快将人抱了过来。

    与此同时, 林家的前后院到处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蔓延特别快,明显是被浇上了油。

    林晚玉被烟呛得不停咳嗽:“怎么会着火的?”

    背着母亲的林知北只觉得喉咙梗得厉害,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说真相,干脆假装赶路来不及回答。

    到了前院,林晚玉看见爹娘都在,连家里的下人也躺在空旷处,顿时放下心来,手拍着胸口,一脸庆幸地道:“好在大家都无事,只要人没有大碍,建宅子并不麻烦,且这宅子立了那么多年,也该重新修建了。”

    最后一句,纯粹是说来安慰家中长辈的。

    但两位长辈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反而愈发难看。因为他们方才亲眼看到是大孙子动手烧了房子,并且在烧房子之前给他们下了药……两人到现在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不是被下了药是什么?

    林晚玉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比往日更加没力气,她目光落在父子三人身上,好奇问:“你们不觉得软吗?”

    兄弟两人摇头。

    顾秋实叹气:“刚才我闻到烟味,出门的时候顺便从水盆里抓了帕子,当时抓到了一个像火折子一样的东西,我怀疑那玩意儿就是迷烟筒。只是我们运气比较好,烟筒被人丢到了水里去。”

    烟筒丢到水里,药效大打折扣,所以父子三人才能清醒着救人。

    老两口已经知道是孙子动手,但林晚玉没看到站着的大儿子,听到确实有人放迷烟,顿时满脸疑惑:“我们家又没有得罪人,下手这么狠,是谁干的?”

    林老头气得浑身发抖:“你的好儿子!”

    林晚玉这才看见远处躺着的大儿子身边还有两个年轻人,她疑惑问:“跟知东有什么关系?”

    林知东带着两个人,手里拿着火把,身上还有桐油,这件事情是所有人亲眼所见。都不用顾秋实出声,老两口就愤然将此事说出。

    林晚玉没看到儿子拿火把,只瞧见了大儿子昏迷不醒,哑然:“其中会不会有误会?”

    顾秋实似笑非笑:“是有误会,他们喝醉了酒才干这么恶毒的事嘛。只是,有件事情奇怪得很,几个人看见我们出现之后,个个都酒醉晕倒,但是晕倒的时候还记得把火把扔远一点。”

    他语气满是讥讽之意,就差明摆着说几人在做戏了。

    林知南兄弟二人本来没发现此事,闻言看了过去,发现果然如此,二人一想到今天险些家破人亡,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揪住三人就开始拳打脚踢。

    三人是装晕,本想着忍下去……若是一踢就醒,就没到醉倒烧房子的地步,到时不好说服林家人原谅。

    但是兄弟俩下手特别狠,三人根本就晕不住,尤其是林知东,从小到大没有挨过毒打。刚挨了两下就忍不住痛呼出声。

    顾秋实一步步走近,想到这个混账将何满文本来还不错的日子毁了个干净,他越想越气,朝着他身上狠踹了几脚。

    不过,他下手还算有分寸,没有把人往死里打。

    这位可是老两口放在心尖尖上的大孙子,要是伤得太重,老人又不舍得把人赶出门了。

    兄弟俩又去揍那两个帮手。

    帮手也受不住痛,很快大叫起来。

    两人一边滚一边求饶:“不要打了,我们只是喝醉……”

    顾秋实提醒:“报官!”

    两人吓一跳。

    他们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可没想过会有牢狱之灾,当即大叫着道:“都是林知东让我们做的,不然我们非亲非故无冤无仇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林知东肚子痛得厉害,躺在地上弯成了虾米状,听到这话,狠狠闭了闭眼。

    完了!

    老两口感觉自己今天才认识亲孙子,一叠声地追问:“你为何要这么做?当真是为了那个花娘吗?”

    林知东不吭声。

    但另外两个人忍不住,他们只想脱身,不想坐牢,争先恐后地道:“他说你们管得太多。”

    “还说你们偏疼两个小的不疼他!”

    林老头浑身抖得愈发厉害,大吼道:“胡扯!我们向来都是一碗水端平,从来就没有偏心过。”

    林知东还是不说话。

    院子里燃了这么大的火,总算引起了左邻右舍的注意,有人砰砰砰敲门。

    顾秋实过去打开,就看到不少人拎着水桶往里挤。

    一家子清醒过来后,不是没想过救火。但是除了父子三人之外,其他人全都浑身发软,站都站不起来,哪里还能提得动水?

    至于父子三人为何不去拿水桶来灭火……那么大的火势,站近一点人都会被燎熟了,三人的力量太小。哪怕没有拿水桶去泼,众人也知道,只凭着区区三人,绝对不可能扑灭火势。

    众人也不管发生了什么,拿着水桶就去救火。林家兄弟不想干站着,也抓了水桶去帮忙。

    院子里火势渐渐被控制住,小半个时辰之后,院子里的火全部被扑灭,而房子也变成了一片废墟。

    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吸了迷烟的几人都有了几分力气,勉强能够站起身。何老头在不能站起的这段时间里想了许多,他到底还是做不到亲自将大孙子送入大牢……送一个孙子进去,对剩下的两个孙子名声上也有影响,这等于是一下子毁掉了所有的孙子。

    他踉跄着一步步走到大孙子面前,狠狠一脚踹出。

    “滚出去!”

    林老头忽然就想到了女婿的提议,之前舍不得孙子出去受苦,现在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让大孙子吃点苦头,不然,这长歪了的性子以后还会闯出更大的祸来。

    顾秋实对于林老头的决定自然是不满意的,不过,凡事慢慢来。

    于是,林家院子被烧了一场,以将林知东赶出门收场。

    而关于林家院子着火的真相,外面人问了,老两口都说不太清楚。

    他们不愿意说,顾秋实也不去做这个恶人。反正,这件事情早晚会真相大白。

    前后两进院落都烧得不成样子,只剩下两三间屋子能勉强住人。本来兄弟三人各自成亲后,两进院子有些分不开……不管是让哪两个合住,都会生出矛盾。

    就算兄弟三人不在意这个,以后进门的媳妇也会在意。枕头风天天吹啊吹,兄弟之间早晚会起嫌隙。

    其实老两口私底下想过,如今拥有三间铺子,把最大最好的那一间给大孙子,其余的两间让剩下的兄弟俩选择。只要不打起来就行。

    如今院子烧了个干净,必须要重新修建……林家这些年来大部分的银子都花在了货物上,房子已经建了三十多年,也没什么珍贵的物件。

    因此,院子烧了,一家子虽然心疼,却也没那么难受。

    老两口还专门找了那种特别会建房子的工匠,让他们画出图纸。二人想要在现有的地基上修出三个院子,到时兄弟三人成亲时好用。

    一人住一个院子,最好是有各自的门通往街上,如此,分家后也互不影响。

    老两口的这些想法,顾秋实听说过后也没放在心上,他不认为自己会一直住在这里,还有林知南兄弟,也不会窝在这小院子里成亲。

    第275章 赘父 五

    顾秋实在外忙活了几天, 铺子里的活儿都放下了。

    关于林家的几间铺子,原先何满文刚来的时候是由老两口自己看着的,这几年他们年纪大了, 就找了何母娘家的侄子帮忙。

    那个侄子有意无意的为难何满文,何满文自己是无所谓的,还是那话,他很看得清自己的身份。老两口如果需要他在铺子里帮忙, 他会尽心尽力,如果不需要了,他也随时可以退出来。

    他没有和那个叫周量的争那些小权利, 反正他在何家这么多年, 拥有三个儿子,老两口再信任周量,到底也不如自己的孙子。这几间铺子早晚会落到林家兄弟的手中, 身为兄弟几人的父亲,何满文从来就不担心自己会晚年凄惨。

    何满文都不屑于争, 顾秋实就更不会去争了。

    而顾秋实这些日子在外忙碌, 周量巴不得。

    不过老两口到底还是听说了此事, 他们说是让女婿和周量管铺子,平时不太过去,却也没有真的大撒手, 三天两头会去一趟。

    林家的习惯是,无论是谁,除了特殊情况,都不能在自己的房里吃饭, 必须要去老两口的堂屋。

    最近林家院子全部拆了重建,老两口本来想就在那片残垣断壁上凑合一两个月, 但又舍不得孙子吃苦,加上最近天气越来越冷,老两口怕自己受不住,于是他们租下了同一条街上差不多大小的院子。

    顾秋实赶在吃晚饭前回了家,刚到门口,就看见了伺候老两口的大娘。

    大娘姓王,平时对何满文态度一般,但是自从上一次大火,知道何满文救了她后,她的态度就热情了许多。

    “姑爷,饭菜已经好了,就等您了。”王大娘说到这里,压低声音,“今儿老太爷出去了一趟,回来有些不高兴呢,好像生您的气了。”

    原先王大娘不会多嘴说这些,顾秋实道了谢,缓步踏进门,在门口脱掉了自己身上被小雨打湿了的披风。

    “爹,娘,不用等我。”

    往日里何满文也经常这样说,除非他有事情需要夜里才回,不然,老两口是一定要等他一起吃的。

    今日的林父确实不太高兴,板着脸问:“你已经有四天没有去铺子里了,是不是?”

    顾秋实颔首。

    “为何不跟我说?”林父皱眉,“那是我们自家的生意,虽然有阿量看着,但你该去还得去。他是亲戚,也只是管事,你才是真正的主子。”

    顾秋实笑了笑:“我最近有点事,赚了一点银子,想自己开间铺子。”

    老两口面面相觑,就是面色苍白的林晚玉也一脸惊讶:“你到底赚了多少,居然还想自己开铺子?”

    “算是意外之财。”顾秋实把那些特别好用的救命的方子卖出去了,此处有不少外地富商,他颇费了一番功夫,先是让众人亲眼见识了药效,然后聚齐了二十多位富商和管事,瞬间敛财近十万两。

    对于那些富商来说,这生意简直赚大发了。

    十万两很多,就是林家积攒这么多年,所有的宅子铺子加起来,也不过才两千两左右。

    “有银子还是攒起来吧。”林晚玉提议,“转眼就要过年,到时候你回乡得准备礼物,多半还有人跟你借钱。你自己拿得出来,到时就别问我拿了。”

    何满文这些年来每个月都有工钱领,接济何家基本上花的都是那一部分银子。当然了,如果不是何家管了他吃喝拉撒,他也不可能攒出银子送回何家。

    他对林家,心里只有感激。哪怕知道林知东的真正身世,也没有生出丝毫不满。

    顾秋实点点头:“等久了吧?先吃饭,我也有点饿了。”

    林老头不满意,不肯动筷,质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有自己的生意要做,铺子里的事情就不管了,对吗?”

    顾秋实一脸疑惑:“铺子里……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做啊,您身子健朗,有表哥盯着,您得空的时候过去瞧瞧不就行了?”

    “你……”林父有些怒,“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那是我们家的立身之本!”

    顾秋实想了想:“说句你们可能要生气的话,看铺子的人是表哥,我不好对待,轻不得重不得,如果你们愿意把人辞了,三间铺子都交给我,那指定不会出事。如果有表哥,还是你们自己看的好,毕竟我平时也忙……”

    落在老两口眼中,就是女婿在拿乔,逼迫他们二选一。

    周量在铺子里帮忙已经是第六个年头,做得好好的,上个月坐一起吃饭的时候老两口还在说以后要拜托他多费心,这转头就让人离开,两人开不了这个口。

    林母也生气了,那是她娘家人,一个弄不好,亲兄妹之间就要生龃龉了。

    “你要是不想管,不管就是了。”

    顾秋实等的就是这句话。

    三间铺子于他而言确实是个麻烦,里面不光有周量这个统领大局的,还有不少是夫妻二人的亲戚,随便一个小伙计,都是林父旧识的邻居,没有一个是外头请来的。

    当下有许多铺子的东家都愿意请知根知底的人来帮忙,但是顾秋实想法完全不同,生意想要做得大做得好,对底下的人就得赏罚分明不讲情面。找一群亲戚友人平时又不肯照顾人家,这是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呢。

    “那以后爹多费心。”

    顾秋实说完,开始喝汤。

    林父年纪大了,气得胡子都抖了抖。

    林晚玉怕父亲气出个好歹,皱眉道:“满文,表哥是不是做什么不如你意,惹恼你了?”

    “没有。”顾秋实叹气,“我就是忙。”

    林父质问:“你倒是说说在忙什么,忙到连家里的生意都顾不上了。”

    顾秋实想了想,掏出了一把银票放在桌上:“前些日子我偶然得了几张方子,卖给了游商,得了几万两银票,我这几天到处看铺子,已经买下了顺德街上五连间的铺子,除此外,还买了一个四层的酒楼。”

    一家子恍恍惚惚。

    林父惊讶:“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与家里人商量?”

    林家几代人辛辛苦苦,也只在不甚繁华的街上开了三间不大的铺子,握有的现银从来就没有超过五百两,这样的情形下,顾秋实手握十万两,怎么可能交给他们打理?

    “置办这些产业是偶然,这几个地方的铺子都有价无市,我听说的时候还有好多人等着要买,实在来不及跟你们商量。”顾秋实张口就来,“我打算整修一番重新开张。”

    林家人面面相觑。

    林晚玉叹口气:“你这主意可真大,那些可是真金白银,万一赔了怎么办?”

    “赔了就当我没得过这笔意外之财。”顾秋实轻描淡写。

    “你说得轻巧。”林晚玉很不高兴,“满文,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果然外头那些人说得对,男人有钱了,腰杆子硬了,说话就不一样了。”

    “随你怎么想。”何满文入门这么多年,感念于何家人对他的好,他对何家也是掏心掏肺。就林晚玉这一身病……之前病发的时候,若不是何满文大晚上背着她往内城最大的医馆跑,她早已死了。

    何满文如果真的是个坏人,家里的铺子早已落到了他手里。

    林晚玉恼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家对你还不够好吗?”

    “那我对你们也没藏私心呀。”顾秋实伸手一指桌上的银票,“这么大的一笔钱财,若是我没想过与你们分享,直接就藏起来了。我不管家里的铺子,想去外头做生意,说到底也是想赚更多的银子,让家里的日子更好。”

    与其说何满文有了银子就变了,不如说是林家人接受不了向来靠着他们才能在城里立足的穷小子如今能独当一面。

    “不吃了。”林母将筷子一拍,“气都气饱了。”

    林晚玉急忙安抚:“娘,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林母没搭理她:“老头,我想吃烤糕,让人去帮我买吧。”

    林父扬声吩咐王大娘。

    往日里,何满文会主动去买。

    顾秋实就当没听见,他确实挺忙,也挺累,准备吃完了回去躺会儿。

    边上林知南和林知北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多说。

    在顾秋实放下筷子出门后,林知南追了出来:“爹,你好厉害啊!要不然这样,铺子里的事我去帮您看着……”

    他回头看了看吃饭的堂屋,“我让知北在那儿喝汤,听听他们怎么说。”

    顾秋实摇头失笑:“不用这么麻烦。”

    林知南一脸担忧:“爹,我好怕你们吵架。”

    何满文即将拥有一大笔银子,家里人对此肯定有反应,吵架是必然的。顾秋实没有接这话茬,道:“铺子里的事你别管,回头我帮你找个活儿,你先去干一段时间。”

    他打算找一个厉害些的老爷带林知南一段时间。

    毕竟,林家生意做得不够大,兄弟俩的眼界也就那么点,多看看多学一学没坏处。

    林知南好奇:“跟谁学?”

    “等时机到了,我会帮你引荐。”顾秋实强调,“铺子里的事你别管,平时也别去。你们兄弟俩心思简单,没有防备林知东,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可不会这么想。”

    提及林知东,林知南脸色不太好。

    “他都不是我们家人了,有他什么事?”

    顾秋实半真半假笑道:“在这个家里,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只要你祖父母愿意接纳他,愿意把生意交给他,那林家的铺子就和你们兄弟没什么关系。”

    闻言,林知南觉得父亲的语气有些奇怪,好像……林知东和他们兄弟不一样似的。

    第276章 赘父 六

    可他们三人明明是亲兄弟啊, 一母同胞,又从小一起长大。

    林知东做了那种事,家里就不该原谅。

    在林知南看来, 林知东哪怕是真的喝醉了酒才点了房子,也不值得原谅。更何况,他还是故意!

    故意点房子烧全家,祖父母怎么可能原谅?

    林知北刻意留在屋中, 假装喝汤顺便听一听祖父母有没有真的生父亲的气,结果,他们什么都没说, 母亲很快就告辞回房了。

    翌日, 顾秋实出门时,兄弟俩已经等着了。

    林知南讪笑:“爹,我还想去跟账房先生, 结果娘说让我跟着你,看看有需要帮忙的就搭把手。”

    林知北一脸无奈:“我们兄弟俩什么都不会, 不拖后腿就好了, 哪里还能帮忙?”

    他凑近了一些, “爹,如果你带着我们不方便,出门之后找地方将我们放下, 约好回家的时辰,我们俩等你一起回就是。”

    言下之意,只要家里人认为他们一天到晚都在一起就行了,兄弟俩愿意配合他。

    “一起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顾秋实确实挺忙的,要盯着木匠整修铺子, 还要准备铺子里新上的货物,从原料到工匠再到伙计。另一边的酒楼也一样,要找大厨,要试菜,还有各种酒水,也需要他亲自试过,他找不到顺口的酒,还打算亲自酿酒。

    酿酒要找师傅,要准备粮食,还要准备器物,还得有合适的地方。关键是这些东西在没有见客人之前,都不能让人瞧见……麻烦得很。

    兄弟俩跟着跑了一天,路上的时候都在坐马车,饶是如此,傍晚回家时,脚底板也痛得厉害。

    马车在林家人租住的院子外停下,兄弟俩看着前面健步如飞的中年男人,默默对视了一眼。

    跟父亲的利落比起来,好像他们俩才是人到中年力不从心。

    老两口还在生女婿的气,女婿不主动低头,他们是绝对不会先找女婿说话的。两人甚至连吃晚饭的时候都不出面,只说自己头疼。

    何满文是个孝顺女婿,顾秋实也不能因为自己忙就不再去询问二人,那更显得他有了银子就翻脸。于是,他到了二人紧闭的房门前,敲敲门问:“爹,娘,我可以进来吗?”

    “我们俩都没起,别进。”林老头语气不太好。

    “太难受的话,还是找个大夫吧,有病就要治,别拖!”顾秋实提议,“我听说城里的梁大夫特别会治头疼,我去请来?”

    “别去,我躺躺就没事了。”林老头语气不耐烦,“我不想说话,去吃你的饭吧。”

    顾秋实又问了林母。

    林母语气和话术都差不多,顾秋实便回到了桌旁,道:“晚玉,他们不听我的,甚至不肯看大夫,这可不行,一会儿你去劝一劝,越是生病越要吃点好的。”

    林晚玉无奈:“两人闹脾气呢,你多哄哄就好了。”

    林知北坐在这里脚底板还疼,一步都不想走,看着父亲进屋后忙忙碌碌折腾不休,他忍不住道:“娘,爹今天做了许多事,我们只跟在后头都受不了,你倒是让人歇一歇,吃点顺口的饭菜。”

    闻言,林晚玉诧异地望了过来。

    “知北,我说什么了?”

    她又盯着顾秋实,一脸不高兴,“你跟孩子说我坏话了?”

    林知北:“……”

    “没有,爹真的很忙,没空跟我们扯家里的人和事。”

    林知南也觉得母亲有点过分,今天他跟着父亲转了一整日,看见了父亲即将开张的生意和那些准备的东西,不夸张的说,样样都是大场面。如果父亲的铺子和酒楼能够顺利开张,林家就真的和以前不一样!

    本来他们还担心父亲花那么多钱铺的场面太大容易回不来本,结果今天就已经有客商表示要订货,并且看过父亲的作坊后当场就付了一千两的定金!

    这只是定金,如期交货后,货款就要收上万两了!

    父亲做着这么大的生意,累死累活回到家,还要哄家里的两个老小孩。

    兄弟俩第一次生出家里的祖父母不太懂事的念头来。

    “没事。”顾秋实安抚兄弟二人,“等我吃完了,找他们聊一聊。”

    兄弟俩张了张口,想要劝说几句。

    顾秋实率先强调:“为人子女,必须要孝顺!”

    此话一出,兄弟俩立刻闭嘴!

    再劝的话,显得他们不孝顺似的。

    吃过晚饭,顾秋实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二老门口,跟他们说最近城里发生的趣事。

    二老恼女婿不听话,到底是一家人,也不可能一直不说话,后来还是请了顾秋实进门,也乖乖让大夫看了。

    两人没病,就是有点肝火过旺,大夫说是气的,顾秋实心里明白,这份气……他占少部分,大部分还是林知东给的。

    两人生气大孙子干的混账事,偏偏又放不下,可不就憋坏了么。

    果不其然,大夫一走,林老头就叹气:“满文,你说知东为何要那么做?他最近两年很喜欢跟那些外头混着的人一起玩,多半是被他们给带坏了!”

    他语气笃定。

    顾秋实没有多言。

    人都是这样,自家的孩子学坏了,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教好,只会认为是外人带坏的。

    “我找人打听了一下,听说他住在那天晚上一起喝酒的其中一个年轻后生家中,据说是在柳树巷……那边住的都是穷人,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

    顾秋实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不屑,就林知东那种人,有人收留就不错了。

    何母也是满脸愁容:“这长期住在别人家也不是个事啊,要不……满文,你明天去劝一劝?”

    闻言,顾秋实一脸惊奇:“娘的意思是把人接回来吗?”

    此话一出,屋中安静下来。

    凭着林知东干的事,二老现在不太想原谅。这一次他闯了这么大的祸,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

    林父沉吟了下:“不管他。大不了回头他回来之后,咱们给那家人补点银子就是。”

    顾秋实起身:“我明天还有事,得回去歇会儿。”

    二老没有挽留。

    *

    翌日一大早,顾秋实又带着兄弟俩跑了一天。

    林知南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爹,我的腿好疼啊,走不动了,你的腿就不疼吗?”

    顾秋实笑了:“回去歇着吧,明天我再叫你们。”

    按照他的打算,半个月之后开张。

    开张之前,他都没什么空闲。

    一转眼,到了开张的头两日。

    这近一个月来,顾秋实一次都没有去林家的铺子,因为他开的铺子在繁华的地界,工坊又在靠近城门的偏僻地段,两者距林家铺子都有一段距离,他甚至没有从林家的铺子外路过。

    快开张了,顾秋实心情不错。那五间铺子他准备卖瓷器,前两天出了一窑口,花样精美,胚胎轻薄,至少在当下是个难得的新鲜物件,他拿出了几样,只短短两天收到的定金,这些日子花出去的银子就已经回来了。

    一回到家,发觉院子里的下人比往日要忙,他有些疑惑,又看见本来应该在房里休息的林晚玉已经到了吃饭的堂屋。

    他走过去,还没进门就看见了周量。

    周量看见他后,隔老远就起身:“表妹夫,你回来了?”

    顾秋实点点头。

    “好些日子不见表妹夫,我好不习惯。”周量笑吟吟道:“听说表妹夫最近很忙,生意做得不小,真的么?”

    顾秋实脱下披风:“我不太会做生意,乱来而已。表哥坐,饭菜一会儿就得。”

    林母招呼:“阿量,别站着,坐下说话,喝茶喝茶。”

    她特别客气,周量重新坐下:“姑母不用管我,都不是外人。我就是怕表妹夫这些日子不去铺子里不是因为忙,而是生我的气。”

    林母立即否认:“没有的事!你想多了!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大忙,一家子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没有就好。”周量看向顾秋实,“今天我来,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知东那孩子,之前跟家里生了气跑去住在别人家……当时我还劝了几句,他很不高兴,把我撅回来了。我是舅舅,身为长辈也不会将几句难听话放在心上,就是……最近两天他居然跑去跟那个花娘住在一起了,就跟夫妻一样,据说他还到处发请帖,说是初五那天成亲!”

    “什么?”林母霍然起身,激动地吼:“他敢!”

    林父皱眉:“真的假的?”

    “我也希望是假的,这孩子小时候看着挺乖巧的,怎么长大了倔成这样了?”周量再次叹气,“这是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也不顾及家中长辈的想法,简直就是个混账!”

    第277章 赘父 七

    顾秋实早就看出来了, 老两口虽然对大孙子特别失望,却也没想过真的不要这个孙子。

    从他们重新修建院子就看得出来,不大的地基上修两进正好, 他们偏偏要挤三进……如果能够摆得下三进院子,当初他们买的时候也不会是两进。

    现在工匠给出的图纸是有点畸形的,左右两边各摆一个院子,中间只留了一条道, 那条道可以通向后面的第三个院子。

    第三个院子特别大,又清静,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大路有点远。但留出的通道有点宽, 可以直接坐着马车到后面, 其实没什么影响。

    老两口以为大孙子在外受了苦之后就会回来认错道歉,两人再顺势原谅他……刚好还能提出让他和那个花娘断绝来往。

    他们万万没想到,大孙子在没有告知家里的情形下居然要和那个花娘结为夫妻。

    真就如周量所说的那样, 简直是个混账!

    老两口气得胸口起伏。

    周量见状,急忙上前安抚:“姑母, 您不要生气, 谁家都有几个不孝子孙, 气出病来无人替!”

    林母如何能不生气?

    她有些气喘:“小时候乖乖巧巧的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早就说过,别让他在外头跟那些人混, 你们偏不信。”

    这个“你们”,说的是林老头和何满文。

    其实何满文有些冤枉,教养几个孩子的事,他一般是不插手的。老两口愿意照顾他, 真的把他当做一家人,但也是真的看不起他, 更看不起乡下的何家。

    正因为他们从来都不觉得何满文是个能扛大事的人,所以在得知顾秋实拥有几万两银票没有和他们商量直接就买了铺子后才会生气。

    在他们的心里,何满文见识不够,做生意多半要赔本。一下子将生意做那么大,那是拿着银子往水里扔!

    顾秋实没出声。

    林老头忍不住道:“我怎么没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说了他不听,多说几句,他就说我看不起他的朋友……这正是倔强的年纪,我能怎么办?”

    林母胸口起伏:“不能让他娶那个花娘,要是娶了,咱们林家的脸面往哪里搁?真让一个花娘过门,到时什么香的臭的都会往知南他们身上扑!”

    “我去!”林老头说着就要起身去找孙子理论,但他年纪大了,一生气就觉得脑子晕,刚走一步,整个人就站不住。好在周量站得近,急忙将人给扶住,才没有让他摔倒。

    林老头坐在椅子上,伸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他目光在屋中一扫,看向了顾秋实:“满文,你去说!就说只要他敢娶,回头我就再不认他!”

    林母嘱咐:“阿量也去!”

    顾秋实不想跑这一趟,还是那话,他从早忙到晚,已经很累了。

    也是老两口太过重视孙子,听到这话正在气头上,都来不及细想。其实周量方才那话从神情到语气都满是挑拨之意。

    这混账,口口声声说为了林家,其实巴不得林家吵架。

    他想要挑拨,让他去!

    “爹,我腿有点儿疼。”

    林知南心疼父亲,立即接话:“祖父,爹真的很累,我跟三弟完全跟不下来。”

    听到孙子开口,林老头面色缓和了几分。

    “那……阿量,麻烦你了。”

    顾秋实垂下眼眸,心情有点复杂。林家老两口并没有枉顾女婿的意愿,他不愿意去,在老两口能够想到其他解决办法的情形下,他们并没有勉强他。

    周量跑了一趟。

    从他离开之后,屋中的气氛就不太好,老两口一直没有说话。林晚玉坐在旁边,时不时叹一口气。

    顾秋实等下人将碗筷收拾完了,起身道:“我的酒楼后天开张,明天还要让厨房试菜,我天不亮就要起,就先回去歇着了。”

    林晚玉皱了皱眉:“知东就要娶一个花娘了,你就不着急吗?”

    “急啊!”顾秋实随口道,“但不管他娶不娶,家里的日子还得过,生意还得做啊。难道我该坐在这里等?等到半夜,耽误明天的试菜,耽误后天的开张?”

    这些日子老两口一直没有腾出空来,他们也确实听说过有一间是四层的酒楼要开张……光是酒楼本身,就已经抵得过家里所有的铺子。

    这么大的生意,确实不能出岔子。

    林老头出声:“忙你的去,这有我们呢。”

    顾秋实颔首:“在知东娶妻这件事情上,我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能做的就是把手头的事情办好,那孩子……从来都不听我的话,你们的劝说,他还有可能听得进去。”

    第二天早上,顾秋实起身,林知南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倒是林知北赖在家里睡懒觉,他要和老两口一起等林知东那边的消息。

    中午,林知北赶到了酒楼,刚好对上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十几岁的少年,正值饿得快的时候,他顿时食指大动。

    “二哥,好不好吃?”

    林知南一开始看到厨房送的菜,也是眼冒绿光,但是吃了一早上,肚子早已经被塞满,偏偏又不得不吃。听到林知北这么问,忙不迭送上筷子。

    “来来来,三弟,拜托你了。”

    林知北顿时来了兴致,伸手撸袖子,乐道:“你要是请我帮别的忙,我可能还帮不上,帮忙吃菜,那你可找对人了!”

    他一顿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之后,才停下来说今早上听到的消息。

    “不知道表舅怎么劝的,林知东非卿不娶,还要借银子大办!他自己不认识几个人,还把帖子都发到了咱们林家的那些亲戚友人手中。表舅说,林知东扬言,如果我们林家不怕丢脸的话,他就在别人家娶媳妇。”

    林知南面色一言难尽:“大哥怎么这样,在别人家娶媳妇,亏他干得出来,这是完全不要脸了啊!”

    如果真这么干,林家的脸面也彻底砸地上捡不起来了。

    顾秋实面色淡淡。

    林知南好奇问:“爹,您就没点想法?大哥这么混账,您不想教训一下吗?”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无论他怎么做,我都不会管。但你们俩要是敢有样学样,我一定打断你们的腿。”

    兄弟俩对视一眼,明明他们三兄弟一母同胞。可在父亲这里,好像他们兄弟三人不一样,父亲对大哥……真的只有面子情,好像这份父子情分能维持就维持,不能维持也不强求似的。

    为什么呀?

    不过,父亲愿意管他们,证明他们还有救,这是好事。

    顾秋实想到什么,道:“明天酒楼开张,你们也过来帮忙,有一位姓柳的老爷会来,他做生意的手段很厉害,回头你们俩抽出一人跟着他身边做伙计,一年之后轮换。”

    兄弟二人点点头。

    他们还有点顾虑,就是害怕家里的祖父祖母不答应。林知南试探着说:“万一家中长辈又生气怎么办?”

    “他们要是知道你们跟的是哪一位柳老爷,不光不会生气,还会催促你们机灵些多学一点。”

    闻言,林知南眼睛一亮:“该不会就是咱们城里那位柳老爷吧?”

    无论哪个地方,总有几位生意做得特别好的名人。这位柳老爷就是其中之一,以区区十七岁之龄接手家中生意,没有让家里败落,反而还把生意做得蒸蒸日上,在这城里,也算是一个传奇了。

    见父亲点头,二人大喜,对视一眼后,立刻谄媚起身,一个给父亲捶背,一个给父亲倒茶。

    *

    另一边,林知东正在筹备自己的婚事。

    老两口听了周量的转述,到底还是坐不住了。

    又不是没房子,怎么能让孙子在别人的院子里成亲呢?

    再说,现在孙子暂住的那一家特别穷,房子只够自己住,孙子在里面娶媳妇,真要是让亲戚友人看见了,林家在往后的几十年里都要被人笑话。

    林老头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穿一身带着补丁的衣裳,看见他们二人后满脸局促,急忙忙往后退。

    林母一步踏入,一眼就看见了院子角落里正在和女子调笑的孙子。

    更气人的是,窝在孙子怀里的女人就是月灵。

    两人还没成亲呢,当着人前就这么亲近……这不是等着让人戳脊梁骨吗?

    还要不要脸?

    林母的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不知检点,水性杨花!这么多人在呢,居然就敢和男人卿卿我我,果然不愧是出身花楼!”

    月灵脸色苍白,推开林知东跑进了屋中。

    林知东追了过去,但门已经被关上。他听见里面传来的女子哭声后,回头瞪着二老:“你们老眼昏花了吧?没看见是我强迫她的吗?”

    林老头:“……”

    “你真要娶这个女人?”

    林知东微微仰着下巴:“非卿不娶!”

    林母气得手都在抖:“娶了她之后就要和我们断绝关系你也在所不惜?”

    “祖父,祖母!”林知东一脸痛心疾首,“你们是我的亲人,应该理解我呀。从小到大,你们那么疼我,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我求而不得呢?我又不是要富贵奢华到家里买不起的东西,只是想要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而已,你们成全我吧,求求你们了,行不行?”

    “不行!”林母心疼大孙子,但还没有昏聩。她一把揪住身边的老头,“如果他痴心不改,就让他跟那个女人去。”

    语罢,转身就走。

    林老头也铁了心:“我来这里,就是想看看你愿不愿意回心转意,如果不愿,回头我就放出消息。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们林家的人,谁愿意来喝喜酒,那也是看你自己的面子,与我们无关。”

    闻言,林知东脸色变得黑沉沉的。

    第278章 赘父 八

    林知东还没有做生意, 在其他人的眼里,他就跟个半大孩子似的,如果老两口真的说了这种话, 等到他成亲那日,最多就是他平时来往的那些狐朋狗友会来。

    而他要的是林家正经的亲戚友人登门贺喜……他们送的礼物都要值不少银子,这是他为自己撵的第一桶金。

    “你们……不要后悔……”

    林老头见他执迷不悟,气得头也不回。

    老两口在回家的路上气坏了, 回去后都说胸口难受。

    顾秋实从酒楼里回来,就听说了二人气病了的消息。何满文是个特别孝顺的女婿,他又上前嘘寒问暖。

    林知南就觉得长辈有点不懂事……林知东既然要娶那个女人, 让他娶, 过个三五年,他要是后悔了就回家,要是不后悔, 家里把属于他的那一份分出去就是了。

    不过,长辈做事, 轮不到晚辈来说教。

    “明天开张, 你们要是有空闲的话, 瞧瞧去。”

    本来老两口也打算去瞧瞧的,可今天出了这种事,两人都没兴致。

    “我们就不去添乱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林老头心里不畅快,就看什么都不顺眼,“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年纪大了, 就是讨人嫌。”

    往日里何满文听到类似的话,不光不会生气, 还会笑着哄二老开心。顾秋实没这么好的脾气,不过也不能立即就翻脸,不然让二老怀疑,就算不怀疑他们也会说何满文腰杆子硬了就翻脸。

    “谁惹你生气,你找谁算账去啊!”顾秋实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也不看两人的神情,兀自起身,“我那边还忙着呢,今儿采买不少东西,账本还没整理完,知北,陪陪你祖父。”

    说完,他扭头走了。

    老两口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生气了,想要多看几眼,人已经消失在了院子里。

    林晚玉等在何满文的屋中。

    自从她生病之后,夫妻二人就分房住,再也没有睡到一起过。林晚玉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中,偶尔会去陪陪长辈,她来在屋子里的次数很少,一年也来不了两趟。

    “知东那边……你听说了吗?”

    她满脸的愁绪,“这孩子越大越不听话,就跟被那个狐狸精勾了魂似的。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他怎么就……咳咳咳……”

    她确实身子虚弱,这一着急,就开始咳嗽。

    “他又不是孩子,有自己的打算。咱们做长辈的,好赖跟他分析清楚后,他若还不听,就只能随他去!”顾秋实坐在椅子上,脱下了鞋子。

    这鞋穿了一天,走了不少路,饶是他每天这么走,脚底也有点儿受不了。

    “你……”林晚玉瞪了他一眼,“你要不要听听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那是你的亲儿子,你怎么能随他去呢?”

    顾秋实头也不抬:“你看不惯,自己去劝一劝啊。从他提出要娶那个花娘,你自己算算,你劝过几句?”

    都是何满文和林家老两口在着急,林晚玉整天就窝在自己屋中,只满脸的愁容,只在双亲和何满文面前念叨。

    林晚玉知道自己活了半生毫无作为,不管是生意还是家事,她基本上都不怎么管。但不管是一回事,被人指出来她不管不顾又是另一回事,她脸上当场就有些下不来:“你什么意思?”

    顾秋实摆摆手:“我这两天顾不上这件事,真要是去劝知东,也得等我酒楼开张,开张后还要忙个四五天,把这第一轮的客人忙完再说!”

    “做生意了不起啊!”林晚玉语气烦躁,“你都这把年纪了,应该明白人活一世,活的就是儿孙的道理。你赚再多的银子,没有人接手,那你这一辈子就是失败的。”

    对于这样一番话,顾秋实并不赞同。

    别说他经历了这么多对孩子没有执念,就是在经历这些之前,他也不认为人活在世上必须要有自己亲生的孩子。

    “就是因为你的这种想法,所以林知东才敢威胁你们!”顾秋实一脸的严肃,语气加重,强调道:“咱们的院子才没被烧几天,你是不是就忘了他干了什么?他要烧死我们,怕我们不死,还在放火之前先朝我们放了迷烟!爹娘年纪大了,我不与他们争辩,但是你……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林知东在我的心里,已经不是我儿子,而是想要我性命的仇人。”

    林晚玉傻了。

    成亲后,何满文这第一回用这么严肃的神情与她说话。

    “那是你的亲儿子……孩子做错了,咱们做长辈的生气归生气,最后还是要原谅!”

    顾秋实摆摆手:“你大度是你的事,不要强迫我大度。你们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我不行,我能活到现在不容易,不想英年早逝。”

    林晚玉张了张口,忽然脱口而出:“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顾秋实一脸疑惑。

    林晚玉对上他的眼,半晌说不出话,别开脸道:“没什么!等你忙完了我们再谈。”

    语罢,落荒而逃。

    *

    酒楼开张,来了不少客人。

    最近何满文已经入了不少富商的眼,他拿出来的那些瓷器和这两日才出现的酒,都是好东西。

    只要能够拿到货,转手就能卖到钱……因为这些东西已经传到了外地,有不少外地的富商正在赶来的路上,到时谁有货谁就能赚钱。想要赚钱,和何满文交好准没错!

    于是,上半天的客人大堂里占了一半,楼上的雅间用了一小半。就在这些客人快要离开时,又来了不少人。

    大堂里挤满了,雅间也差不多用完,没用的那两间也已经有人预定。林知南兄弟俩时不时还要帮着收定金,看着这番盛况,那是瞠目结舌。

    一直到夜幕降临,客人才渐渐散去。

    父子三人离开的时候,雅间里还有五六桌。

    兄弟二人累得上了马车后就睡着了。

    顾秋实跑了两趟,把他们俩抱回了各自的床上。然后他自己也回去睡,刚进门,就看到了林老头。

    “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林老头坐在黑暗的屋中,看着女婿点亮烛火,问:“生意如何?”

    “挺好的。”顾秋实随口道,“今天我酿的那些酒定出去不少,这生意应该能做下去。”

    林老头面色复杂:“你还要忙几天?”

    “五天吧。”顾秋实好奇,“爹有事要让我做?”

    “我想让你去劝一劝知东。”对着女婿,林老爷向来不客气,“我已经听晚玉说了你的想法,知东确实做得不对,可他到底是我们林家的血脉。我们再生气,也不能真的丢下他不管。”

    “你们丢不下,我丢得下。”顾秋实摆摆手,“我忙了好长一段时间,最近都挺累的。初五那天,我不会去!”

    林老头皱了皱眉:“满文,你能有今日,是因为当初我挑中了你。”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个事实。”顾秋实认真道:“爹,过去那么多年,我在这个家是怎么对你们的,你心里最清楚。如果你觉得我做得还不够,那也没办法,反正我问心无愧。”

    “你如今手头有银子,想法早已经变了!”林老头出言指责,“你是不是想另立门户了?”

    “我没这么想,也没这么说过。”顾秋实正色,“但如果你们继续逼迫,非要我劝知东,想要我们父子和乐,那我可能真的会有另立门户的想法。”

    林老头盯着他,想问他是不是知道大孙子的身世,到底还是问不出口。

    这么多年,他们始终没有提及此事,何满文也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以前都没有说开,现在也没必要说。

    “你早点歇着吧。”林老头起身往外走,“对了,现在你拥有这么多东西,给知南和知北准备一个院子应该不难吧?”

    顾秋实颔首:“他们以后住的地方由我安排。你们不用操心。”

    林老头在看到女婿拿出几万两银票的时候,就知道家里多半留不住此人。此时两人谈的这些话,已经有分家的苗头,他不愿意让事情变成这样,但又无力挽回。

    “既然这样,那我们林家的院子就给知东?”

    顾秋实无所谓:“随便!”

    林老头叹息:“你可要想好。如果你决定管知南他们的住处,我会让工匠来改一改布局,毕竟,同一块地基上,三兄弟住和一个人住修建的布局完全不同。”

    “想好了,知南知北以后会各住一个院子。”顾秋实再次强调,“至于林知东,那个混账我不会管,哪怕一文钱的好处,我都不会给他!”

    第279章 赘父 九

    林老头听到女婿特意强调这话, 真的怀疑女婿是不是知道了大孙子的身世。

    若不然,都是亲生儿子,即便有一个不懂事的, 也不至于恼得恨不能再没生过这孩子。

    他想要问,又觉得不好问。

    这些日子看着父子三人天天在外忙碌,而自家的铺子三人一部步未踏足,他心里就明白, 三人不去林家铺子不是真的忙不过来,而是没看上那点生意。

    当然了,何满文生意做得大, 能赚到银子, 林老头是打心眼儿里高兴……他渐渐接受了女婿比林家厉害的事实。

    何满文赚得再多,最后都是林家血脉接手。

    “你就那么讨厌知东?”

    顾秋实随口道:“那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养条狗还知道摇尾巴, 他呢?居然想把全家烧死!”

    林老头哑然。

    “他就是一时想岔了。”

    顾秋实呵呵:“从他放火烧院子搬出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如果一时想岔, 早该回来道歉。都这么久了, 那个混账还想着让家里的长辈先低头,你们爱讨好白眼狼是你们自己的事,不要拉上我。”

    林老头叹口气:“天不早了, 你早点歇着吧。对了,等你忙过这几日,我们也去你的酒楼瞧瞧。”

    顾秋实不置可否。

    何满文到了城里之后,衣食住行都是林家安排, 他是真心把林家夫妻当做了自己亲近的长辈,真心想要为他们养老送终。

    老两口去他的酒楼吃几顿饭, 算不得什么。

    *

    一转眼,到了初五那日。

    林家老两口到底还是没有把大孙子接回来娶媳妇……如果大孙子愿意换一个新嫁娘,他们一定毫不犹豫把人接回,但人不愿意。

    林老头之后又去过一次,林知东还是不愿意妥协。

    一大早,老两口就醒了,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

    顾秋实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早,看到二人脸色不太好,道:“咱们家的院子修好了,找个良辰吉日搬回去吧。”

    林老头深以为然,他们家不算是特别富裕,衣食住行上不亏待自己,但也能省则省,绝不浪费。

    住在这里要付租金,自家院子修好了,就没必要花这笔银子。

    “之前我看过,初九吧!”

    顾秋实并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搬家这种事上,老两口当家大半辈子,不管是院子修建的格局还是屋子里的家具摆件,他们有自己自己的喜好。顾秋实插手,只会吃力不讨好。

    他甚至连自己住的那间房都没有过问,反正也不会长住。

    林老头做了大半辈子生意,看见女婿对于新房子毫无期待,心下有些失望。

    女婿的生意做得这么大,手头还不缺银子,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再买院子。到那时,女婿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林老头自己就是男人,他不认为有男人愿意一辈子低着头讨好别人,何满文如今有了翻身之力,家里绝对辖制不住他了,只能尽力拉拢。

    到了搬家那日,顾秋实已经不如开张时忙碌,他特意抽出了一天,回家帮着待客。

    见状,老两口还挺欣慰。

    二人还给女婿准备了一个惊喜。

    暖房宴摆在中午,来的客人很多,林老头只认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有些只是听说过,有好些既没听过也没见过,据说是从外地来的富商。

    家里这么热闹,明显是走上坡路。林老头欢喜之余,心情又有点复杂。

    如果这一份热闹是孙子带来的就好了。

    许多客人是冲着顾秋实来的,他出去和人一一打招呼,正在与人闲聊,说来年出货呢,就察觉到门口又来了人。

    今日来的这些客,大部分都着绫罗绸缎,身边带着的下人才穿细布衣裳,可是门口进来的一群人,分不出主仆,全部都穿细布,还是最粗糙的那种布。

    顾秋实无意中瞥了一眼,看到是何满文的兄弟姐妹和他们各自的家人,而何家老两口走在最前面。

    村里距离林家所在的城里,坐马车都需要一天,这么远的路,村里又蔽塞,如果不是有人特意告知,何家绝对不可能知道林家今日的乔迁之喜。

    而家里的林晚玉不管事,也就是说,何家人应该是被老两口请来的。

    何老头特别欢喜,脸上的褶子特别深,他腿脚有些不便,走路一瘸一拐,老远看见人群中的儿子就开始挥手。

    “满文!”

    顾秋实缓步上前:“爹,你们怎么来了?”

    这话惹得何母瞪了过来。

    何满武是家里老大,闻言一脸不高兴:“老三,不是我说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没有派人回去说一声?如果不是伯父派人告知,是不是连乔迁之喜这么大的事也不让我们知道?”

    “你们那么远,家里又忙,粮食收回来还要翻晒,再说你们过去那么多年也很少来林家,我就没说。”今日这么多的客人在,顾秋实不想与他们吵,侧头吩咐身边刚请的机灵伙计,“把他们带去我房中,让人在那边摆一桌。”

    何母头发几乎全白,干瘦干瘦的,不满道:“你这是想让我们藏在屋子里吃饭?我们是见不得人还是怎地?”

    “这院子里的人你认识几个?”顾秋实看一眼满院子推杯换盏的客人,“坐在这里,你能自在?”

    何母不说话了。

    一家子从乡下来,他们是那种自卑又自负的人。当初何满文入赘成了城里的女婿,他们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就是知道人家看不起自己,也怕被人看不起,所以能避就避着。

    何文武的妻子郭氏抱着小孙子,出声道:“去屋里好,孩子吃相不好看,又饿坏了,在这里吃会让人笑话。”

    其他觉得何满文嫌弃一家子上不得台面所以才把他们藏到屋子里去吃饭的人也反应了过来,这么多好吃的,当着客人的面得克制,可要是满屋子只有自家人,那就不用收着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吃相埋汰也不怕人笑话,反正大家都好不到哪儿去。

    “行!”二姐答应得爽快,她扯一把自家男人,率先走在前面。

    她也是兄弟姐妹四人中唯一一个没带孩子的。

    顾秋实跟着去了后院。

    不知道林老头怎么想的,现如今顾秋实自己一个人住的屋子特别大,赶得上老两口的屋,光是外间就能摆两桌。

    今儿何家来了近二十口人,摆了一大桌子。

    饭菜一上,大人还能克制,孩子根本忍不了,扑上前开始狼吞虎咽,何满武的孙子孙女,与老四何满福的儿子和女儿为了抢菜,还打了起来。

    “别打!”何满武呵斥,“一会儿还有,到了三爷爷这里,不怕吃不饱。”

    顾秋实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口中的三爷爷说的是自己。

    “你们先吃着,我去前面招待客人,有话也等客人走了再说。”

    他起身要走,二姐何满秋先一步起身,“老三,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送的是一个荷包,顾秋实伸手接过,摸到是一两银子。

    对于村里的人来说,这算是一份很贵重的礼物了。

    顾秋实想不收,但何满秋都准备了,且上辈子何满文躺在院子外时,何满秋想要靠近来着,就是被一家子给捆了。

    想了想,顾秋实收了下来。

    何母讶然:“满秋,你为何要准备礼物?咱们送点东西,林家也看不上啊!”

    顾秋实不想再听,扭头就走。

    说实话,不说何满文最后的遭遇,林家算是厚道的,也不会看不起乡下人。礼轻情意重,哪怕就是把家里的粗粮带上一包,林家人不管心里想,至少面上会欣然笑纳。

    再说,村里就真的没有好东西吗?

    那些山上的野鸡野蘑菇,对城里人来说就挺新鲜的,他们要是费点心思弄一些来,也算是一份又实惠又上得了台面的礼物了。

    一个时辰之后,客人散尽,林老头郁闷了这么久,今儿高兴了几分,就喝得有点多,醉了还在闹腾,被林母带着人强行摁回了床上。

    顾秋实也喝了几杯酒,进屋看见满屋子孩子乱蹿,椅子翻倒,桌上一片狼藉。老大和老四加上老五的夫婿正在推杯换盏,而老两口正在训何满秋夫妻。

    听了一耳朵,顾秋实才知道是何满秋夫妻俩试图阻止孩子,不让他们在屋子里乱蹿,因为这屋子里无论家具还是摆设一看就很贵,不说摔了贵重东西不赔会不好意思,就这么好的东西让孩子砸了,也太可惜了。

    但老两口不这么想,他们认为重孙子和孙子难得到这么宽敞的屋中见世面,该玩就玩。

    看见顾秋实进门,大概孩子们也察觉到了他严肃的脸色,一个个乖乖站到了角落。

    顾秋实瞅了那七个孩子一眼,心下冷笑,可见这些孩子不是坐不住,只是没有人管而已。

    何老头咳嗽了一声:“老三,我听前面声音都小了,那些人是不是走了?”

    他站起身,“刚才我喝了几杯,脑子有点晕,你带我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你们各个屋子。”

    此话一出,边上的几个男人也纷纷起身,都想要看。

    “不用了,说到底,这里也不是我的家。”顾秋实见何老头不满,问,“难道你去二姐和五妹的家里,也是到处乱窜?”

    何老头下意识反问:“那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顾秋实强调,“我是嫁出来的人,就和你两个闺女一样,你到了她们家里会到处乱走么?”

    何母不高兴:“你是男人!”

    顾秋实顺势道:“所以啊,我的处境比她们姐妹更不好,你们更不应该乱窜了。”

    第280章 赘父 十

    屋中安静, 所有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谁也没想到何满文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何家老两口到两个女儿的夫家,不可能提出去他们夫家的各间的屋子里见世面,这本身就是很失礼的一件事。即便提了, 两个女儿也不会答应。

    可就算不愿意带他们转悠,也只会说不方便,或者借口说屋中杂乱不好看。

    何满文可倒好,直接说自己在家的处境不好, 做不了这个主。

    至于他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

    那是因为老两口将他送出去做了赘婿!

    “这话什么意思?”何老头的脸色有些难看:“怪我们送你入赘?可你这些年在城里吃香喝辣,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比我们家谁都过得好,到头来, 你居然怪我们?”

    “不怪你们。当初爹娘说过, 家里穷,没本事给我娶妻。我只怪自己命不好,生在穷人之家。”顾秋实看见自己的随从端着解酒汤站在不远处, 招手让人过来,他自顾自喝了汤, “我只是想说, 这个家里, 我是吃闲饭的,做不了主,你们身为我家人, 别太张扬了,乖觉一些,别讨人厌。”

    何老头皱了皱眉:“但是你都来了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三个, 早就是一家人了!难道他们还能赶你走?”

    何家人住在乡下,昨晚上到的城里, 睡了一觉就来了林家,不知道最近何满文身上的事。

    “他们真要赶我走,我除了乖乖离开,还能怎地?”

    众人哑然。

    “这院子里看着屋子是多,但我们今天才搬回来,招待不了这么多人,趁着天还早……要不我找个马车送你们回家?”

    一家子面面相觑。

    何满秋看出来了,弟弟并没想和家里人多来往,立即道:“那就麻烦你,我儿媳妇就要生了,实在是不放心……”

    “我们来一趟,东西还没买呢。”何满福出声,“我想……”

    顾秋实打断他:“想住也行,回头你们自己回!”

    何满文再是上门女婿,手头银子再不多,也比何家人要宽裕。过去那些年,他每个月都有工钱,那些银子基本上都花在何家身上。

    导致的结果就是,何家人占何满文的便宜已经成了习惯。听说稍后就要自己出车资,一家子都有点迟疑。

    顾秋实不管他们想什么,抬步就走。

    何满文愿意为家里付出,是他那时候也不知道家里人会对他见死不救,甚至还嫌他死得不够快。如今的何满文一个子儿都不愿意给何家,还恨自己以前太蠢。

    “走吧!”何母活了大半辈子,吃了不少苦,能省就省点。

    “可是好不容易来城里一趟,真就什么都不买?”

    郭氏不想走,“就不能让老三找的马车等一等咱们?”

    眼看没人接话,她扬声喊:“满秋,你不是说要给小孙子买细滑的料子做虎头帽吗?不买了?”

    何满秋头也不回:“镇上也有。”只不过来都来了,她想去看看城里的花样是不是要多一点。

    回过头来想,花样好,肯定要贵些,镇上卖的那些虎头帽别人家孩子能戴,她孙子怎么就不能了?难道没有老三在城里办乔迁之喜,孙子还不戴帽子了?

    一家子都往外走,几个孩子正在兴头上,听说现在就要回家,都有些不高兴。

    不过,没有人管他们高不高兴,这一趟需要两架马车,车资可不少。退一步讲,他们这么远跑一趟来贺喜,就不相信何满文真的会让他们空着手回家!

    顾秋实真就只找了马车,什么都没买,把一群人送走,他立即转身进门。

    何家人如果真的想买东西的话,到了街上也可以让马车等上一等,不过,到时也不用顾秋实来付账。

    总之,休想再拿他当冤大头。

    *

    老两口说是要去女婿开的酒楼里看一看,但一直没空。

    乔迁之喜办完,老两口歇了两天,总算是腾出空来。

    不过,他们起床的时候父子三人已经离开,二人说走就走,立刻找了马车过去。

    四层的酒楼,门口人来人往。

    一家三口也不着急,林晚玉难得出门,站在街上有些眩晕,看着面前的四层楼,她只感觉不真实。

    这么大的楼,真是咱家的了?

    顾秋实听到身边的随从说几人来了,立刻让人把他们请到了书房。

    他经常会在书房见客,早已准备了一张圆桌,随时都可以招待客人。

    随着饭菜上桌,一家三口总算是开了眼。

    林老头过去在做生意的时候倒是来过类似的酒楼,只是他舍不得,不敢放开了吃。

    母女俩来过,都是受别人相邀,来了也不会点菜,都是随大流吃点。

    林晚玉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何满文的似的,一顿饭的功夫,往他那边瞅了好多次。

    顾秋实这会儿不饿,还坐在书案后盘账,头也不抬地道:“爹,我买了一个院子,在福林街,是个五进院落,以后兄弟俩就在那里安家,娶妻直接就住过去。”

    闻言,林老头瞬间感觉口中美味的饭菜没了滋味:“你要搬出去住?”

    “暂时不。”只要林家老两口不强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大家就还能同处一屋檐下。

    “可是,你这样就已经是在分家了啊!”林母有些不满,“都是你的儿子,你非要分出个不一样,对他们兄弟感情也不好。”

    顾秋实嗤笑:“他们兄弟三人,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此话一出,林家三人面色都变了变。

    顾秋实余光瞥见,再一次确定林知东真的不是何满文的儿子,他自顾自继续道:“林知东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为了个花娘居然要杀待他如珠如宝的亲人,我可不想哪天睡梦中被烧成焦炭。”

    闻言,三人松了口气。

    方才何满文那话……他们还以为他知道了真相。

    关于兄弟三人以后分家的事,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林老头没有多说,而是溜溜哒哒去酒楼各处转了转。

    *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顾秋实不如以前忙碌,但是每日收到的定金都不是小数,他在城内的名声也越来越大,有心人只要一打听,就知道何满文得了一些隐秘的方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就连衙门里的大人都派人来问顾秋实要了一批瓷器……这不是大人自己想要,而是要送往京城。

    所有的官员都是从京城外放而来,只要是皇上的臣子,辖下有了新鲜物件,都会弄一点孝敬皇上。

    顾秋实特意一大早亲自去挑瓷器,挑完了装好,天已经过午。他最近不如以前忙,但也一天到晚都在外面,今日他有些惫懒,想早点回去歇着。

    刚进城门不久,马车就被人给拦住。顾秋实掀开帘子就看见了林知东。

    最近林知南跟着柳老爷去了,也就每天晚上会回来睡,而林知北今日被他安排去进货了。

    林知东看见马车里的人,一段时间不见,他感觉何满文跟变了个人似的,气质都大不相同。

    “爹,我有话跟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好狗不挡道,让开。”顾秋实见他还是不动,吩咐车夫,“走!”

    车夫在顾秋实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隐约也知道林家的那些事。闻言一挥马鞭,马儿小跑起来。

    林知东吓一跳,急忙让开。

    “爹!我来道歉的!”

    顾秋实的马车已经飙走了,再未回头。

    都说远香近臭,这再好的干兄弟,天天同处一屋檐下,再有两个女人吹枕边风,压根就好不了多久。

    林知东身上没银子,这些日子全靠着兄弟供养,关键那家也不富裕,平时的吃穿都不太好。林知东本就很嫌弃,却没想到人家已经不想养着两个闲人。今早上更是大吵一架,让他们夫妻滚。

    他早就听说何满文把生意做得很大,并且还把两个弟弟带在身边……他们都能得好处,他凭什么不能?

    林知东越想越不甘心,拦下一架马车,直接回了林家的院子。

    顾秋实到家后,没到用晚膳的时辰,他回去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人在找自己,不过,得知他在睡觉后就离开了。

    一觉睡醒,天已近黄昏,随从让他到老两口的屋中用晚膳。顾秋实一进门就看见了林知东赫然坐在桌旁,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我绝对不会和这个白眼狼同处一室,同坐一桌,让人把饭菜送到我房里吧。”

    林晚玉好多天不见大儿子,看大儿子愿意认错,心里正高兴,就见男人要扫兴,她霍然起身:“你这脾气是越来越大,厨房没有多余的饭菜送过去……”

    顾秋实张口就道:“那我就让外面的酒楼送。”

    林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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