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十七

    四福爹越说越生气, 一脚踹在了廖文杰的肩膀上。

    廖文杰是跪着的,本就身形不太稳,被这么一踹, 狠狠摔倒在地,他却不敢喊痛。

    他自己挺冤枉的,本是好心好意想要帮忙,忙没帮上……四福自己要寻死, 这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又不是他让四福去死的。

    可四福一家人情绪都激动不已,边上没动手的几人跃跃欲试, 廖文杰都怀疑自己可能会被他们打死在这儿, 即便不再挨打,此事过后,他经营多年的好名声大概会再也不存在。

    他付出了那么多, 才得了大善人的名声,才得了那么多人尊重。他不甘心就此全部失去。

    “四福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此话一处, 四福娘哭哭啼啼, “你比大夫还要厉害么?这话大夫都不敢说, 反正,我女儿要是死了,你就得给她偿命!”

    廖文杰心中乱成一团, 眼神一转,立刻就有了个主意。

    “我娶她!”

    他不顾众人阻拦,奔到了闺房之中四福的床前:“姑娘,我娶你为妻, 日后爱你重你,与你一生一世。”

    众人惊讶, 廖文杰回过头,看向四福家人,“她昏迷不醒,所有的怨恨都是因为没有人当她是个正常姑娘,没有优秀的年轻后生愿意娶她。我愿意娶!”

    四福爹本来怒气冲冲,看到廖文杰的诚恳后,不确定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没有半字虚言。”廖文杰见有戏,话说得铿锵有力。

    四福娘有些不相信:“你娶我女儿,那你娘怎么办?”

    “娘不是我一个人的,三弟可以照顾她。”廖文杰心知,如果不能和四福一家和解,他会从众人尊敬变成被众人唾弃。为了这个好名声,他付出了那么多,可不能被四福毁了。

    四福爹娘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床上的人咳嗽了一声,悠悠转醒,看到屋中情形之后,眼睛一眨又落下了泪来。

    “你们救我做什么?”四福特别虚弱,声音细声细气,“我活着只会拖累人,只会让爹娘丢脸,还不如死了,大家都轻松。”

    “傻丫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四福娘扑了过去,一把握住女儿没受伤的那只手,“你这是要娘的命啊!你实在不想活,干脆把我也带走好了……呜呜呜……”

    四福听到母亲这话,简直心如刀割。

    “娘,女儿对不起您,可……要是真的嫁一个身有缺陷的男人,女儿真的不愿意,还不如死了好。”

    廖文杰一步上前:“我娶你!”他说话时,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这是原先他帮助一个孤寡老妇人得到的谢礼,大概值个二两银子,这也是他帮的那些人给出的少有的贵重礼物。他一直没舍得当掉。

    四福看着送到面前的玉佩,问:“你家里欠了那么多债,我不想拖累爹娘。”

    廖文杰从来就没想过让自己的妻子帮忙还债,当即道:“那些债我自己还,你们不用管。”

    四福爹娘皱了皱眉。

    他们知道女儿的心病,这丫头一直不愿意嫁给那些身有缺陷的男人,而健全的男人又不愿意娶女儿……廖文杰还行,平时不在外头乱来,就是有点热心肠。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外头欠的那些银子。

    话又说回来了,若不是廖文杰一副热心肠,还欠了一大堆债,也不可能轮得着女儿。

    四福低下头:“我嫁!”

    她知道这个男人身上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爹娘为了她的婚事费了不少心神,还被人指指点点。

    不嫁人是不行的,嫁给那些身有缺陷的男人,同样也是给家里惹麻烦。这么一算,还不如跟了廖文杰呢。四福收好了玉佩:“你尽快找媒人上门提亲。”

    廖文杰连连点头。

    四福长得好,就是不良于行。廖文杰压下心头烦乱的思绪,跟四福的家人告辞。

    四福爹一路送他到门口,然后将他拉到无人处低声警告:“我女儿最怕被人嫌弃,要娶她是你自己说出来的话,如果你敢再收回,害我女儿没了名声,或者让她心灰意冷再次寻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是真心愿意娶她。”廖文杰一脸认真,“明天我会让媒人上门!”

    四福爹这才满意:“好后生,只要你好好对我女儿,我就拿你当亲生儿子。”

    廖文杰喊了一声伯父,这一声明显比之前那些称呼要亲密许多。

    离开了四福家那条街,廖文杰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急忙忙赶回家中。

    今天好险。

    他内衫已经湿透,就想回家赶紧换掉,走到半路想起自己的亲娘被人送到了医馆。他赶到医馆,才得知人已经回家,于是又急忙赶回家中。

    廖母是气急攻心,本就身子虚弱的她情绪一激动,晕倒过后再次醒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比原先躺在床上时还要绵软,之前还能自己下地解决三急,如今连起身都不能。大夫说,这还是运气好,运气差点,一生气直接气死都有可能。

    廖文杰回家换衣衫,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先换了一身清爽的干衣后去了正房,这才发现母亲一个人躺在床上,不见父亲身影。

    “娘,你怎么样?”

    廖母眼角缓缓落下两行泪:“老三这次想逼死我。他不是我儿子,这是讨债来了……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声音凄厉,话中满是怨气。

    “娘,别生气,老三一直就是那副冷心冷情的样子,根本不在乎亲情,也不会为旁人考虑。你气坏了身子,还是你自己难受,他又不能替你!”

    不光是廖文宇不能替,就是他也不能替。

    廖母每次呼吸,都能扯得胸口痛。她从来就很爱惜自己的身体……像她之前躺在床上多年,就是因为身子不适,旁人或许能靠着那点不是努力下床行走,但她就不行。

    在她看来,生病了就要治,该养就养着。此时感觉到胸口疼痛,她看向儿子:“你爹呢?让他帮我抓点药来。”

    廖文杰哑然。

    吃药比吃饭贵多了,家里如今欠着债,手头没有多少银子,接下来他还要请媒人提亲,之后要准备聘礼,还要准备成亲事宜,样样都要花钱。

    “娘,要是不太疼的话,你先忍一忍。”

    廖母瞪着儿子:“你这是什么糊涂话?”她也知道儿子的为难之处,想了想道:“把老三叫回来,亲娘生病了,他从头到尾不露面,像什么话?”

    顾秋实不需要人叫,主动过来了,还在院子外头就听到了廖母的训斥,杨玉宜抓着他的胳膊,紧张道:“万一他们为难你怎么办?”

    听到敲门声,廖文杰出门,他以为是哪个亲戚友人知道了母亲生病的事情过来探望,打开门看到是廖文宇,深觉真的不能背后说人。

    “快进来,娘刚才还在念叨你呢。”

    顾秋实似笑非笑:“该不会是想让我帮着请大夫付药钱吧?”

    一猜就中。

    过去那些年,廖家缺衣少粮,或者有债主上门,一家人才会想起廖文宇。

    廖文宇进山打猎,廖家从来不会关心他哪天回来,但若是缺了银子,就会掰着指头盘算哪天能够看见他人。

    廖母觉得儿子在阴阳怪气,不高兴地道:“我是你娘,生病了你不该治么?”

    “该!”顾秋实看向杨玉宜,“你跑一趟,请个大夫来。”

    杨玉宜进门起,母子俩看见她了,却从头到尾没有打招呼。很明显,二人不喜欢她,且不打算掩饰这份厌恶。

    顾秋实不想让她在这儿受委屈,“大夫来,你就不用来了,先回去帮我盯着鸭子汤,一会儿我回来喝。”

    杨玉宜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在这儿热脸贴人冷屁股:“汤好了,还能送点给娘补身子。”

    这也算是她这个儿媳妇在孝敬婆婆了。

    顾秋实笑着点点头。

    廖文杰看着杨玉宜翩然而去,想起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弹的四福,心里不是滋味:“三弟可真有艳福。”

    “大哥也可以找一个好姑娘……不过,我听说四福姑娘因为你的欺骗寻了死,大哥向来有担当,想好怎么赔偿人家了么?”顾秋实一脸好奇。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母亲早上才被气晕,要是知道他娶了一个半瘫,不被气死才怪。

    廖文杰硬邦邦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吗?四福姑娘很可怜,我也是看她可怜才主动帮她说亲……她会寻死,都是因为你。”

    顾秋实不以为然:“我跟她都不认识,大哥将她寻死一事怪到我头上,实在太不讲理。你看,她寻死之事一传开,外人都说你做事不厚道,没人指责我,可见,大家都是有眼睛讲道理的人。”

    廖母脑子昏昏沉沉,此时才明白兄弟两人在说什么,她惊讶问:“四福寻死,什么时候的事?”

    她在大街上晕倒,送到医馆之后,大夫看完了,认为她没有大碍,帮忙的人央求大夫一起把她送回了家,她是在回到家之后才醒过来的。因此,还不知道四福寻死之事。

    “就今早上。”顾秋实看向廖文杰,“大哥是被李大娘拉走,所以才没能陪着你。”

    廖母:“……”

    “你大哥只是好心,这怎么能怪他呢?”

    廖文杰深以为然:“这天底下多的是不讲道理的人。我是看四福可怜,主动去探望,结果他们家不讲道理,要拉着我给四福偿命……”

    顾秋实乐了:“然后呢?大哥都平安回来了,难道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了四福家人?”

    廖文杰:“……”才不是。

    “我看四福实在可怜,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她那样子,要是还找不到如意郎君,大概会再次寻死。我心中不忍,就……答应要娶她了。”

    话说到此处,他不敢看母亲的眼睛,低下了头去。

    顾秋实讶然。

    廖母本来动弹不得,听到这话后,狠狠一拳捶在被子上:“不行!”

    “大哥也定亲了,可真太好了。”顾秋实看向廖母,“娘,咱们兄妹三人下半辈子都有了着落,你可安心养病了。至于嫂嫂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不要太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哥心甘情愿娶的,应该会好好与她过日子……”

    “闭嘴!有你什么事?”廖母气得胸口起伏,“少幸灾乐祸,你大哥才不会娶一个瘫子!”

    今天四福寻死,她家院子里和外面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廖文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话都放出去了,哪里好反悔?

    “娘,四福是个好姑娘。”不管廖文杰心里有多嫌弃四福,此时都得说服母亲找人上门提亲。

    “好个屁!”廖母呸一声,“一个躺在床上等着人伺候都瘫子,娶过来是她照顾你还是你照顾她?”

    廖文杰张了张口:“您不也是瘫子么?”

    廖母:“……”

    这话真的很扎心,廖母就是因为变成了瘫子,连男人都留不住。好不容易痊愈,只因为一场怒气,又回到了从前。她能站起来一次已经是运气好了,真不觉得自己还有那样的好运。

    想到此,她心里都有点绝望。

    但是,廖母又不想放弃,看向小儿子:“上次你找的那种偏方,我如今吃了还有用么?不管有没有用,你都再去帮我抓几副来。等我好起来了,以后还能帮你带带孩子。”

    顾秋实:“……”

    “偏方可以有,带孩子就算了。”

    廖母心知,小儿子这是真的跟自己离了心。要知道 ,住在这附近一片的人都不富裕,年轻的夫妻都巴不得去外头找活干,只是有些媳妇因为孩子没人看管,只能被孩子栓在家里。有人照顾孩子,那是求之不得。

    说话间,大夫来了。

    给廖母把脉后,叹息道:“好好养着吧。”

    廖母在外头转习惯了,真的不想跟以前一样躺着:“我以后还能站起来吗?”

    大夫摇头:“不好说,看运气。”

    他配了两幅药,然后开始收拾药箱。

    这时候就该主人家上前付诊费药费,顾秋实出声询问:“大夫,多少银子?”

    “六钱银子。”大夫头也不抬。

    “这么贵?”廖文杰脱口问。

    大夫不满:“这是里面用的上好的养气之物,要是嫌贵,你可以不买。”

    “买!”顾秋实掏出了一枚碎银子,足有四钱,“这是我的那份。”

    大夫收下,看向廖文杰。

    廖文杰手头有点钱,但不多,一会儿还得去请媒人,请媒人都不一定够,他实在不愿再出去借钱,不满道:“这才多少银子,你那么大的院子住着,还要计较这点?再说,这是给娘看病。”

    “原来你知道是给娘治病。”顾秋实满脸讥讽,“这也是你的亲娘,她生病了,全指着我。那岂不是白生养你一场?”

    廖母不愿意让两个儿子在外人面前争吵,强势道:“老三,你把银子付了,回头让你大哥补给你。”

    顾秋实呵呵:“他要补给我的银子多了去了,以前的都没见影子,甚至连话都没一句……他又不是赚不到钱的废人,只是想要欺负我而已。现在我有媳妇要养,以后会有孩子,还是大家各付各的吧。他要是不付,您喝不上药,可不关我事!”

    语罢,转身就走。

    廖文杰还想要喊人,可惜,无论他怎么喊,人都再未回头。

    大夫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旁人请他治病,那都是主动将药费奉上。这一家子可真是,他满脸讥讽:“我以前没少听说你乐于助人之事,给外人付账眼都不眨,没想到对亲娘却如此苛刻。”

    廖文杰:“……”

    第362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 十八

    廖文杰帮了许多人, 不过他帮的那些都是穷人,好些家中没有干活的人,连饭都吃不上。他都是给人送一把米, 或者是送一块布,像红娘子那样家中没有男人挑水,他过去帮着挑水,并且会特意别注意男女有别, 他在外名声不错。

    但是,要他帮助的人都是不如廖家的,即便那些人真心感激他, 也愿意帮他的忙, 钱财上却无能为力。

    听了大夫的这番话,廖文杰也不好意思不出这个钱,于是去了旁边自己的屋子, 将自己仅有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这才勉强凑够。

    大夫离开后, 留下了两副药。廖文杰以前都不爱进厨房干活, 廖文玉走了后, 他是不得不干,但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从外头随便带点吃的回来应付一下。因此,他没有主动熬药的自觉, 坐下来说明天要请媒人的事。

    廖母瞪着他:“我看你真的是疯了。天底下那么多的姑娘,你哪怕娶一个名声不好的,也好过娶一个瘸子。”

    廖文杰无奈:“人家都被我害得寻死了,我要是不去提亲, 她会再次寻死,到时她的家人能放过我才怪。”

    “她要死就死, 跟你有什么关系?”廖母早就发现,大儿子将自己的名声看的特别重要。她一脸无奈,“别人说几句闲话又死不了,你还非得迎合旁人……反正我这里没银子,你要请媒人,自己想办法。”

    廖父在外头先是听说了妻子晕倒的事,后来又得知四福那边寻死大儿子被找了过去。他得到消息后一刻不停,急忙赶了回来,进门看到桌上两副药,妻子也还清醒,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事都赶到了一起,那个四福如何了?”

    廖母这些年来和自家男人不亲密,但两人到底是夫妻,遇事也有商有量,她立即告状:“你都不知道文杰有多离谱,四福寻死,他过去探望,结果被那一家子逼着娶那个瘫子,哪有人这样欺负人的?这也太过分了,你去跟那一家子好好谈谈!他们家姑娘是嫁不出去么?”

    “娘,别说这么难听的话,我要是不娶,四福可能再次寻死。”廖文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下海口,说明天要媒人上门,如果此时父亲上门去找四福一家吵架,那他就是说话不算话。

    “反正,我这辈子非卿不娶,你们不要去找四福的麻烦。拿银子给我提亲就行。”

    廖父对长子寄予厚望,外人眼里他有两个儿子,但他自己心里只有一个,并且,今天过后外人也知道廖文杰才是他唯一的儿子了。

    唯一的儿子跑去娶个瘫子,他的面子往哪里搁?再说,那瘫子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里还能孝敬长辈?

    他不求儿媳妇给自己端茶倒水,怎么也要洗衣做饭吧?

    “不行!我不答应这婚事,你非要娶,那你就自己想办法。”

    他心知儿子身上没有多少银子,之前借的那些还没还,爱面子的儿子多半不愿意再出去借。没有银子买礼物,提亲之事自然不成。

    廖文杰气急:“爹,给儿女谈婚论嫁是做长辈的本分,你不张罗我的婚事,当初就别生下我啊!”

    “糊涂话!”廖父气急,“我那边还忙着,懒得跟你们扯!”

    *

    顾秋实最近也在准备成亲之事,汪吉祥主动送了十两银子过来。

    “等你弟弟成亲,我也是这些银子给他安排。你别嫌弃少。”

    顾秋实不要银子,直接推了回去。

    “我有银子成亲,你自己留着吧。”

    汪吉祥心里清楚,儿子这是不打算和他太亲密。他有点难受:“我是你爹,这些是我该给的。”

    “咱们以后就当是亲戚走动,有来有往。”顾秋实强调,“我已经过了需要父亲的年纪,你有银子,给自己的孩子留着吧。”

    汪吉祥哑然,他走时有些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险些撞门槛上。

    顾秋实看见了,却没有心软。

    廖文宇从小到大那么苦,这里面有廖家人的原因,汪吉祥虽然不知儿子身世才没有出手接济,但他这个做爹的确实失职。

    像是上辈子,廖文宇入了山林之后再也没能回来,就不知道还有个爹。

    那还认什么亲?

    汪吉祥对儿子再多的亏欠,也弥补不了了啊!

    廖文杰说了第二天要上门提亲,那是一定要去的,他手头没有银子,只能出去借。

    上一次借的是带腿子的银子……就是利滚利,俗称带了腿。去那边借银子倒是方便,只要你开口,他们就愿意给,唯一的缺点就是利钱很高。廖文杰借的银子,已经利滚利翻到了二十两,别看他最近天天在外头干活,跟寻常一样帮人,其实心里很慌。

    除此外,廖文杰还在其他人那里欠了一些。都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他之前的都没还,哪好意思再冲人开口,思来想去,只好再去找了借利钱的债主开口。

    “这次只要三两,以后一起还!”廖文杰怕人不愿意,几乎指天发誓,“我绝对不会赖账,更不会跑,我家还在这里。”

    廖家的那个院子,二三十两还是值的,利钱的主子是东哥,写了一张契书让他摁手印。

    廖文杰识得几个字,看见那张借据居然是让他拿家里的宅子来抵,他便不想摁。

    “我一定会还的,宅子就……”

    “我又不是明天就去收你的宅子,半个月之后你还不起了,我再上门讨要。”东哥强调,“那时候你再不还,利滚利都有四十两,你家那个宅子能值四十两吗?值不起嘛,说到底还是我亏。你到底要不要银子?”

    廖文杰哑然,说出去的话不能不作数,他不情不愿地摁了指印,拿着三两银子出门。之所以一下子借这么多,是想着三两银子足够用到成亲后。

    翌日,他买了礼物,带着媒人上门。

    四福一家很欢喜,接了礼物。他们不是不知道廖文杰在外头欠了一些债,但想到廖文玉如今已经是富家夫人,廖文宇也有自己的大院子,虽说不知道廖文宇有多少银子,可看他自己买了马车,还找了下人伺候,平时穿着绸缎衣裳,家里顿顿吃肉,有姐弟两人在,那点债压根算不得什么。

    婚事定下,廖文杰着实松了一口气。但这只是暂时的,他心里有点着急,半个月说短不短,但说长也不长。

    他也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要说心软,还得是二妹,他先找上了门去。

    夏大年抱得美人归后,心情特别好,夫妻俩新婚燕尔,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才一个月不到,廖文玉月事就迟了,他请了大夫,以为是廖文玉身子亏损,血气不足。不成想大夫居然说很可能是有了身孕,只是日子前还不怎么看得出来,再过一个月把脉,应该就准了。

    他之前就没想过成亲一事,因为幼年的那些经历和父亲之间的不愉快,他压根不在乎有没有孩子。但一想到这是廖文玉生的孩子,他心里就止不住的欢喜。

    欢喜过后,又想起来了生孩子的风险,焦虑得他整宿整宿睡不着,有时候都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买一碗落胎药喂给妻子算了。

    但话又说回来,落胎药喝下去,孩子留不住了,但大人也不一定就能康健。万一一尸两命怎么办?

    简直是左右为难,夏大年认认真真想过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妻子好好安胎,不要为了杂事烦心,好吃好睡。因此,他将下人找过来再三耳提面命,不许让任何人打扰了夫人。

    这边廖文杰一到,下人们早已得了吩咐,绝对不能让廖家人进门,于是将人拦在门外,还让脚程快的人去找夏大年。

    夏大年从铺子里赶回,看见廖文杰后,不耐烦问:“找我们什么事?”

    廖文杰知道二妹心软好说话,但是很不愿意跟妹夫打交道,不过,来都来了,不开口怎么知道拿不到银子呢?他轻咳了一声:“我已经定下了婚事,要准备成亲事宜。妹夫也知道,爹这些年心思不在家里,娘又生着病,说起来我们姐弟三人真的很辛苦。但谁让我们摊上了呢,只能兄弟姐妹之间互相扶持,如今我手头有点紧,之前为了给二妹定亲请客,还借了利钱……虽说那些客人二妹没见上,但人家确确实实是因为二妹定亲而来……”

    夏大年将所有的空闲都拿来哄妻子了,很不想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打断他道:“三弟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娶妻,你怎么就不行?之前你们家是怎么对待文玉的也不用我再多讲,我没有出手帮她讨公道,都是因为她帮你们求了情,你别以为我脾气好,你如果非要赖在这里,要银子没有,要板子足够。你要不要?”

    “我是文玉的哥哥。”廖文杰强调。

    “无赖又无能的哥哥!”夏大年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不屑,“滚!”

    廖文杰:“……”

    妹夫连话都懒得跟他多说,他再纠缠,也只会惹人厌恶,想要拿到银子,多半不可能。

    事到如今,再没有别的门路,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老三。

    大黑最近吃得好,长得溜光水滑,廖文杰甚至都没法上前敲门,只在门口就被吓着了。

    他看着廖文宇那高高的大门,心中特别不甘。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比三弟差 ,但是,廖文宇赚到的银子确实比他多。

    说到底,都是打猎而来。

    一想到打猎,廖文杰就想到自己第一回一进山就遇上了狼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他仔细回想当初群狼撵自己的情形……除了狼群的气势吓人一些,其实那些狼并没有追他。

    求人不如求己,他有更多的银子,就能帮更多的人。他一咬牙 ,打算回家后早早睡下,明儿一早就进山……先进村,找陈明武学一下打猎的手艺,然后再进山。

    廖文杰在外头跑了大半天,又忘了给母亲熬药。

    廖母没忘,她还想站起来呢,听到儿子回来的动静后,就在屋里扯着嗓子喊。

    她声音尖锐,廖文杰被吵得没法入睡,只能认命地起来帮她熬药。他上一次进山,没有赚到一个铜板,还因为不听话嫌弃害了弟弟性命,这一次进山,他虽然心里害怕,想要从母亲那里得到赞同进山的话,却又不好意思主动提。

    他想好了,等到自己从山里回来,有所收获之后再说。

    山林危险,他就只在边上转悠,实在找不到野物,捡点蘑菇回来卖也行。

    *

    顾秋实最近不怎么进山,先前的那些陷阱他都没怎么再管,更多的是为了采药。

    他一有空,就会回去探望陈明武。这一日在城村里回城进城门的时候,觉得出城的人有些眼熟,好像是廖文杰,当时人多,他再想看清楚时,人已经消失了。

    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照旧回家。

    廖文杰出城后,直奔陈明武是所在的院子,上一次兄弟两人进山之前也来过,算是熟门熟路。

    陈明武送走了徒弟后,回去睡了一觉,听到外头有人推门。他坐起身,从窗户看见是廖文杰,顿时满脸意外。

    “你来做什么?”

    廖文杰有些不自在:“我想请师父教我打猎。”

    陈明武愕然:“你还敢进山?”

    闻言,廖文杰满脸尴尬:“上一次是我错了,所以这一回我独自进去,不再拖累别人。”

    “我劝你别去。”陈明武无奈,“你又不知道陷阱的位置,也不会用弓,甚至还没有多少力气。去了也是给那些野物送菜。”

    廖文杰不服气,他真心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废物:“我就在外围走一走,你就告诉我,遇上那些大东西要怎么逃命就行,其他的不用你管。”

    陈明武:“……”

    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面前的年轻人,即便这人险些害死徒弟,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去送死,拦又拦不住,能把自己那些打猎积攒下来的经验一一说明。

    半日后,廖文杰都等不到第二天,当日就要往山里去。

    陈明武拦不住,让人帮自己往城里送信。

    可惜,晚上没人去城里,都是第二天再去。陈明武要是没瘸,真的就亲自出门了,不管是追着廖文杰进山,还是进城报信都好。

    陈明武进山,刚刚进林子,他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吓得他汗毛竖起。此处是和城里完全不同的环境,到处窸窸窣窣,忽然,他看见了路旁树上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

    之前陈明武就不止一次强调过,越是花得好看的蛇 ,毒性越大,瞧见之后尽量避开,不要上前挑衅。

    廖文杰之前有打听过,得知弟弟有一次一条蛇就换了近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摆在眼前,他哪里舍得走开?

    但廖文杰又想好好活着,他一咬牙转身,到底是舍不得,捡了一块石头狠狠砸了过去。

    树枝摇曳,蛇从树上掉了下来,一溜烟钻进了旁边的枯叶之中,眨眼间就没了影子。

    廖文杰:“……”

    银子跑了!

    他追了一路,什么都没看见,却在踩中一片枯叶时,整个人直直往下掉,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摔入了一个大坑之中。

    大坑里枯枝败叶底下还藏着不少削尖了的竹子,很明显,这是个陷阱。

    廖文杰有听弟弟说过,陷阱挖得很深,东西掉下去就别想再出来。他猛然抬头,发现四面都挺高,毫无着力处。

    这……要怎么出去?

    他试了几次,见真的出不去,深呼一口气,双手做喇叭状大喊:“来人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第363章 善良的大哥 十九 三合一

    廖文杰喊了半天, 只能够听得到树叶的沙沙声,他感觉这深山老林之中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心里忽然就害怕起来。

    早知道, 他就不来了。

    只看廖文宇每次进山都能有收获,现在住的院子包括给廖文玉成亲的嫁妆,还有他买下人的银子,全都是进山得来。

    廖文杰以为, 山里到处都是宝贝,所以才大着胆子想到边缘来转一转,谁能想到连边缘也有这么大的陷阱?

    他喊了半天, 嗓子都哑了, 颓然靠在边上坐下。忽然,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中顿时一惊, 循声望去,只见一条青色的小蛇极速爬来, 他吓得魂飞魄散, 急忙侧身避让, 这一起身,反倒把小蛇吓了一跳,蛇急急转身消失在枯叶之中。

    小蛇消失了好半晌, 廖文杰才放松重新坐下,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才发觉自己内衫全部湿透。

    一直蹲在这里不行,早晚会有蛇来咬他, 躲得过一次,躲不过一世。进山到现在才半个时辰不到, 他已经遇上了两条蛇,他真不觉得自己还能躲过下一次。

    廖文杰抬眼,想要找出可以爬上去的地方,奈何到到处都光溜溜。

    也是,这陷阱是为了抓野物而设,有东西掉下来了,肯定不能让它再爬上去。他不如那些野物机灵,怎么可能凭自己出去?

    想到此,廖文杰都有点绝望了。

    怎么办?

    除了喊叫,再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廖文杰又开始扯着嗓子嚎,这一次,没多久就听到一群凌乱的脚步声过来,枯枝败叶被踩碎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却不敢再出声,因为那动静……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两个人能弄出来的。

    他上山时已经是中午过后,此时天色渐晚,树林越来越暗,周围一片朦胧,等到树叶被踩碎的声音出现在头顶,他鼓起勇气抬头去望,刚好对上了一双绿油油的狼眼。当场吓得魂飞魄散,张嘴就要尖叫,声音刚发出,他急忙捂住了嘴,眼神惊恐得瞪着那个狼头,紧接着,旁边又出现了几个头。

    廖文杰吓得腿软,摔在坑里再也不敢动,上面的狼露出森森白牙,试图咬他。

    此时,廖文杰格外庆幸自己摔下来的这个陷阱特别深特别大,如若不然,狼就会咬着他了。

    群狼碰不到他,却也并不离开,干脆围了一圈。

    廖文杰吓得尿了裤子,动也不敢动。他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进山看着群狼追着廖文宇消失的情形……当时他也很怕,可随着这件事情过去的时间越来越久,他渐渐就忘了那时的恐惧。

    “我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了……即便全是金子,我也不要了。”

    廖文杰感觉到自己尿湿的裤子从一开始的滚烫变得冰凉,一直都不敢动弹。太过害怕,他忽然又想起来了陈明武的嘱咐,不管什么野物,多数都怕火。

    他忙不迭掏出了陈明武给的火折子,轻手轻脚将面前的枯枝败叶拢到一起点燃。

    火光亮起,温暖渐渐袭来,狼群有些骚动,却并未离开。

    一整个夜里,他都不敢动,也不敢睡。但到快天亮时,困意袭来,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廖文杰吓一跳,眼前的火堆已经熄灭,他明明是堆了一堆树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坑底都已经被烧成了灰烬,还露出了向上的竹子尖,他才想起来自己昏睡之前发生了什么,急忙抬头望去,原先的狼群已经不在,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似乎是离开了。

    廖文杰提着一颗心,支着耳朵又听了半晌,确定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忍不住用手拍了拍胸口。

    这一拍,就听到肚子在咕咕叫,他饿了太久,肚子都饿痛了。昨天他上山的时候带了干粮的,只是摔下来的时候篮子被挂在了坑边上,也就是说,他藏在这坑底,除了一堆竹子尖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如果一直没人发现他,他又爬不出去的话,即便遇不上那些野物,他也会被饿死。

    饿得越久越没力气,廖文杰心里很慌,他在坑底到处摸索,没有摸到任何绳子之类的东西,无奈,他只能徒手往上爬,可是陷阱壁特别光滑,没有任何着力处,只有一面壁上是松软的泥土,他想了想,拔出了一个竹尖,狠狠在泥土上戳,打算戳几个洞后踩着往上。

    戳洞时比较费劲,手都快磨破了,才戳了四个洞,再高……他手够不着了。他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双手搓了搓,飞快往上爬。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地面时,脚下一滑,整个人控制不住往后摔,他眼睛一闭,脑中还没来得及多想,已经狠狠往下砸去。紧接着,胸口一阵剧痛,他抬头,就看见了竹尖从自己的胸口戳了出来,露出来的尖上都是血,似乎还有些肉。

    廖文杰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吸气,才发觉胸口痛得厉害,呼吸也有点困难。他急促地喘息着,看着高高的枝叶,想着小命休矣。

    “廖文宇……怎么就那么好的运气呢?”

    他两次进山,一次遇上狼群,一次掉入陷阱,都是死里逃生 ,上一回逃了,这次……可能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越是想,越是绝望,廖文杰闭上眼睛,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在问:“你怎么下去的?”

    廖文杰惊醒,也不知方才自己是失血太多昏睡,还是睡着了,他想要出身发觉自己嗓子哑得厉害,胸口剧痛无比,动一个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救……救我……”

    天底下还是好人多,看见他的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肌肤晒得黝黑,头发都白了些。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会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他也是最近才发现附近有些陷阱,可以从里面捡到东西。

    “我一个人,大概搬不动你。你先忍一忍,我去叫人。”

    廖文杰受伤时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生的希望,根本不愿意被独自留在这。急忙喊:“你带我走,陪着我……”

    “我陪着你,咱们俩只能一起饿死。”叫大牛的中年男人一脸为难,“这里下山的路很不好走,别说你受着伤,就是没受伤让我背你,我也背不了那么远。有些路很是凶险,一不小心咱俩一起滚下去,那都别想活了。等着!我会叫个大夫一起上山,当然,银子你自己付。”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已经远去。

    廖文杰一直支着耳朵,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耳边只剩下树叶的沙沙声后,他满心颓然。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要来救自己,万一不回来,他怎么办?

    看着天边日头渐渐升高,然后开始偏西,转眼日头都要下山了,还是没有人来的动静,廖文杰越想越绝望,他还周身发冷……饿了这么久,又流了那么多的血,受伤的还是胸口,那个人还一去不回,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

    就在他满心绝望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声传来。

    “就在前面,不知道还活着没,反正我看见的时候他胸口扎着一根竹子……”

    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陷阱边上,此时的廖文杰欢喜至极:“在……我在这里……救命……”

    有七八个男人探头进来,其中一个白胡子老头还背着药箱,个个满头大汗,都是黝黑的肌肤。很明显,应该都是村里的庄稼汉。

    他们带了绳子,只剩下一人在上面拉,其余的人都下到了坑底。几个男人看到他的伤,只觉束手无策,然后又都看向大夫。

    “是将这两根竹子一起拔起来带走,还是把他从竹子上拔下来?”

    到了此时,廖文杰才发现自己不光是胸口被扎,右边的大腿也被竹子刺掉了一块肉。

    大夫围着转了两圈,又伸手摸了摸:“不能拔,拔了就完了。”他用五指并拢后分开,“那血会像这样喷溅……神仙难救。”

    众人哑然。

    大牛皱了皱眉:“那怎么弄得下山?”

    大夫想了想:“用刀把这个竹子砍短,门板底下扣个洞,然后用绳子把他捆牢,不让他滑动……不然上下坡的时候门板上的洞碰到竹子,照样也是一个死。”

    这个办法很麻烦,下山这一路上,廖文杰比个生鸡蛋还脆弱。但除了这个法子,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

    众人颇费了一番功夫,将他从坑底弄上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廖文杰胸口很闷,伤口也很痛,大口大口喘息着,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会死。

    普通人都不敢走夜路,带着个受伤的人就更不敢动,万一一脚踏空,别说救人了,连自己的小命都要搭进去。

    众人点了一把火,打算等天亮再走,廖文杰一直很担心狼群会再次围上来,好在一夜虽然发生了不少动静,却没有野物,翌日天蒙蒙亮,一行人就准备下山。

    下山的小路崎岖,一个人走都费劲,抬着人就更不好走,门板一会儿前高后低,一会儿又前低后高,在这期间,廖文杰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最后,他晕了过去。

    村里人都知道,上山打猎的人是陈明武的徒弟,也有人看到廖文杰从陈明武院子里出来。他们愿意救人,却不愿意惹大麻烦上身,于是,进村之后直接把人抬到了陈明武的院子。

    陈明武看到只剩下一口气的廖文杰,都惊呆了。

    “不是说就在林子边缘转悠么?怎么弄成这样?”

    廖文杰口很干,眼睛血红……被路旁的枝叶扎的。

    “水!”

    不用陈明武去打水,立刻有热心肠的人送来了茶,廖文杰喝过后,又晕了过去。

    此处距离城里不远,并且路好走,村里人弄来了一架牛车,将廖文杰放上去。

    大夫都说了他胸口的竹子不能拔,一拔就会死,但要是一直不拔,伤口会化脓,人会发高热,还是一个死。受了这种伤,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如今最要紧的是把人送到他的亲人面前。

    又是一路颠簸,廖文杰总感觉自己再被颠一下就会断气,但他又死不了。终于,赶在天黑之前,他到了自家院子。

    廖母站不起来,院子里没有其他的人,一行人敲了半天门,里面始终没动静。

    而这一群庄稼汉子出现在廖家门外,也引得众人纷纷观望。瞅着敲不开门,大牛便告诉了围观众人他拉着伤者的事。

    “他说他家住在这里,可这里面没人,你们知道他家人去哪儿了吗?”

    众人有些意外,红娘子本来是过来看热闹的,听说受伤的人是廖文杰,她有些不信,当看到马车里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男人真的是廖文杰时,顿时吓一跳:“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她直接将廖家门推开,招呼众人进门。

    廖母听到门外的动静,奈何起不来身,隐约得知是谁受伤,听到众人进门后,立刻扬声问:“出什么事了?谁受伤了?”

    廖文杰去打猎这件事,他没有告诉城内的任何人。廖母发现儿子一宿没回,心里就有点担忧,她想出门来看,可起不来身,只能大喊大叫,她声音很高很急,看热闹的人多,立刻有几个妇人进去将她扶了出来。

    当廖母看到院子里躺着的浑身是血的儿子,尖叫一声,白眼翻着晕了过去。

    众人:“……”

    这也不是个能拿事的,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得有人说话啊。

    于是,有人跑去找廖父,有人跑去找廖文宇,甚至还把这消息送到了廖文玉面前。

    顾秋实不在村里,他也在山上,基本上每次进山他都会去探望一下陈明武,但这一回偏偏没有。于是成功和廖文杰错过。

    等到他第三天从山里回到城里,还在整理药材呢,就听到杨玉宜说了廖文杰受伤的事。

    “我过去看了一下,受伤很重,几个大夫都说他胸口的竹子不能拔,看他什么时候……断气。当时你爹娘还想让我出诊费,是二姐主动出了。”

    顾秋实点点头:“一会儿我把这些送去医馆之后去看一下。”

    廖父没有再上工,整个廖家院子里气氛都不好,顾秋实进门,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院子里搭了一个草棚,廖文杰就架在那儿,还是那块被扣了一个洞的门板,他独自躺在上面,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廖父看见小儿子,质问:“你去哪儿了?要找你的时候找不到,养你有什么用?”

    顾秋实强调:“不是你养的我。”

    廖父气急:“……”

    “老子养你一场,你居然跑去认爹,让老子沦为众人口中的笑话,我……”

    “行了!”廖母动弹不得,整个人憔悴不堪,“事儿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想法子救文杰。老三,你拿点银子,再帮你大哥请个高明大夫吧,算娘求你了。”

    说到后来,已经满脸是泪。

    顾秋实缓缓上前:“你进大山做什么?”

    廖文杰张了张口:“我想赚钱。”

    对于这样的回答,顾秋实丝毫不觉得意外,好奇问:“你觉得山里挣钱难吗?”

    廖文杰哑然。

    何止是难,简直是拿命在赚。每一次进山,都得做好了回不来的心里准备。

    顾秋实自顾自道:“看你伤得这么重,想来你也知道进山一趟有多艰难。之前我那些银子都是拿命赚回来的,结果呢,你们以为来得很容易,将我买的精米送人,换成糙米来吃,还让我帮你还那些乱七八糟的债……”

    “对不起。”廖文杰眼角落下两行泪,“我不知道你这么难。”

    顾秋实点点头:“现在知道了,不打算道个歉吗?”

    廖文杰还没说话,廖父率先道:“赶紧请大夫,这些事以后再说行不行?”

    顾秋实瞅一眼廖文杰的伤,心知即便是自己出手,也救不回他……他身下的门板底下,鲜血汇成了小溪一般,实在是失血太多了,也耽搁了太久。

    “看着兄弟一场的份上,我再帮你最后一次。你们去请大夫,所有的药费我付。省得有人说我是白眼狼。”

    廖父并不欢喜,他心知大儿子多半救不回来。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啊,要是儿子没了,以后他也没了孙子,等于要断子绝孙!

    他飞快跑了一趟。

    院子里的廖母从昨天看见儿子到现在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眼睛都哭肿了,整个人憔悴不堪。

    “你本来就是白眼狼,要你的时候你永远都不在。”

    顾秋实皱了皱眉:“大哥两次进山,两次遇上危险,我还能站在这里,不是我没遇上危险,而是因为师父教得好,再加上我有点运气。我的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我知道你讨厌我,但也别太过分,再说难听话,我就不管他的死活了。”

    廖母闭了嘴。

    她这辈子生了二子一女,最疼爱的是长子,女儿已经和她离心,昨天女儿得到消息赶回来后,留下三两银子。当时女儿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闻不得血腥味,一进这个院子就不停的呕吐,女婿很快就赶过来把人接走,看那样子,除非家里办丧事,否则,人多半不会再回……当下有规矩,有孕的女子不好参加白事,对孩子和死者都不好,兴许,等儿子离开,女儿也不会回来。

    也就是说,廖母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小儿子。而她也清楚,小儿子是几个孩子里最靠谱的,上一次她能站起来,还是小儿子找的偏方。

    没多久,大夫就到了,仔细查看过后,说了和其他大夫一样的话。

    顾秋实付了诊费。

    廖文杰苦笑:“三弟,大哥对不住你。总觉得你……觉得你手头有银子,我们不花,你就不会主动拿出来……”

    “你在外头帮了那么多的人,对我从来都不心软,好像我为家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顾秋实伸手指了指胸口,“我是人,是血肉之躯,会难受会失望!”

    廖文杰哑然。

    他呼吸越来越微弱,又扭头看向廖母:“娘,退了婚事,让四福再嫁吧。”

    廖母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儿啊,你别丢下娘……你不在了,娘怎么办?”

    廖文杰苦笑:“三弟,以后爹娘就交给你了。”

    顾秋实看着他 ,忽然问:“我想知道上一次我们遇上狼群之后,你为何偷偷回家而没有想法字救我?”

    “我心里很怕。”廖文杰嗓子里开始冒血沫沫,“我对不住你。”

    只是一句对不住么?

    廖文宇可是实实在在被狼群吞吃入腹了啊。

    廖文杰呼吸越来越粗重,外头又有人敲门,这一次来的人是四福,她一身素衣,看着床板上的人,问:“你打算把我丢下?”

    “对……对不住。”廖文姐满心懊恼,“要不……你以后为我守着吧,嫁过来之后和爹娘一起过日子,三弟会照顾你的。”

    顾秋实:“……”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又开始大包大揽了。

    他如今还没有开始做生意,明眼人都知道,他所有的银子都是从山里找来的。廖文杰自己都在大山里丢了命,没想着在临终之前劝弟弟不要再进山,反而还想给廖文宇找事。

    四福走不了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谁摊上她都是一场负担。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那种。

    “我拿什么来照顾她?”顾秋实出声,语气讥讽,“我自己都靠着进山养家糊口,你明明知道山里有多危险,我都想再去两次就收手,以后再不进山。你可倒好,生怕我死不了,多养一个人要多花多少银你知不知道?”

    他情绪激动,四福忙道:“你不要吵,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养着。”

    顾秋实摆摆手:“这跟你没关系!廖文杰,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方才给我道歉,我还以为你临终变好了,想起来了我的好,终于对我有几分兄弟情谊,可一转头,你又为我找麻烦!你是真怕我寿终正寝是不是?”

    “不要吵了,你大哥都要死了,你还这么大声。”廖母听到小儿子的指责被扎了心,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大大的麻烦,上一次勉强站起来后还没得意几天又倒下了。她都不知道自己下半辈子还能不能站的起来,大儿子一死,她只能指望小儿子。可听小儿子这话,好像在嫌弃她似的。

    “你让他好好走,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廖母也不想让自家多一个瘫子,看了一眼四福:“这天底下还是讲道理的人多,四福一家子看着就明理,不会真的让你照顾她的。四福,你说是吧?”

    四福低下头,她知道自己这两条腿容易惹人嫌弃,却没想到廖母连面上的功夫都不做,她不想在这儿听别人阴阳怪气,侧头看向推自己过来的小姐妹:“菊花,带我回去吧。”临走前,她将挂在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放在廖文杰身上,“我们俩的婚约还是算了,你好好养病。”

    这时候退亲,会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旁人眼中看见的是廖文杰不嫌弃她腿瘸也要和她定亲,结果才定下亲事几天,廖文杰受伤了她就退亲……说难听点,这人死了她照样议亲再嫁,没有人会说她闲话,而她却连这两天都等不得,实在太过薄情。

    四福知道外头会有的传言,却还是决定这么做。名声尽毁她也认了!

    廖母心里不是滋味,抓着那枚玉佩:“四福,我也不想逼你,可……我们家真的已经很难了,再也养不起你。”

    廖文杰闭了闭眼:“娘,我不许你赶她走。”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累得气喘吁吁,还不怕身上疼痛,努力握住母亲的手,“她是我未婚妻!我走了后你们得照顾她!答应我,答应我啊,否则我会死不瞑目!”

    廖母心疼儿子,脸上的泪水滚滚而落,眼看儿子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努力弓起身子,她只能流着泪点了头。

    另一边,廖父坐在旁边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廖文杰看见母亲答应,终于躺回了床上,结果因为他挪动身子,躺回去时没有归位,背上的竹子撞到了床板,当即,已经止住的鲜血再次涌出。

    四福听到了惊呼声,却没有停下来。

    大门还没关上,廖家夫妻都围在儿子的旁边,恰在此时,门口又来了人。

    顾秋实瞅了一眼门口的妇人,发现自己不认识。但看来人的穿着打扮,应该就住在这附近。

    妇人的年纪和廖母差不多,可能要年轻几岁,此时她眼圈通红,像是哭过。顾秋实好奇问:“你找谁?”

    听到他的问话,廖家夫妻往门口瞅了一眼,廖母一脸疑惑,廖父则是惊讶:“秋雨,你怎么来了?”

    叫秋雨的女子听到他的问话后,再也忍不住情绪,扑到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我……我有了孩子,被赶出来了。孩子他爹还想打我,幸亏我跑得快……我回不去了。廖大哥,以后我怎么办啊?”

    廖母看到二人如此亲密,脸都黑了。

    自从她生下小儿子之后,夫妻俩再未圆房,即便是她后来恶露已尽,恢复如同常人,主动寻到男人想要亲近,也总被男人找借口躲开。久而久之,她也不找了。

    即便是没有听到风言风语,廖母心里也很清楚,男人在外头肯定养着一个女人。只是,她行走不便,常年不出门,都没见过那个女人。

    原来就是她吗?

    五官不算绝美,只是普通长相,也就是身形纤细一些。廖母心里挑剔着,也明白凭着廖父一个月辛辛苦苦赚到的那三瓜两枣,压根不会有美貌女子和他亲近。

    看两人抱在一起不撒手,廖母轻咳了一声,惊醒了一对鸳鸯后,她质问道:“你是谁?这是我孩子的爹,你们俩当着我的面抱在一起,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秋雨急忙退开两步,脸上白白红红,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于是再次退了两步。

    “廖大哥,我还是走吧。”

    廖父皱了皱眉:“要是他追来了,你怎么办?”

    “我……那我就去死。”秋雨伸手摸着肚子一脸苦涩,啜泣道:“就是可怜了我的孩子,他都没能到这世上来看一眼,又被我这个不负责的娘给害死了。”

    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

    廖父看了一眼盯着这边的大儿子,本来都要不行了的人,因为秋雨的到来,呼吸似乎平缓了些。

    “文杰,我有话跟你说。这是你秋雨姨,她这些年对我诸多照顾……不瞒你们,我这些年一直有和她暗中来往。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是我的血脉!”

    廖父说这些话时,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越说越理直气壮,“文杰,你即便能够好起来,以后照顾自己都难,我们夫妻肯定是指望不上你了。你三弟不是我的血脉,我也不指望他拿我当亲爹伺候……廖家不能断在我这里……”

    “你在说什么?”廖母瞪着眼睛,手不停地捶着身下的椅子,若不是不能起身,她真的想把男人捶一顿。

    两人生的儿子都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男人不想着让儿子安心离开,却在儿子临终前说这些话。他是真不怕把儿子气死,这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

    “这个女人就是个狐狸精,以前你和她暗中来往的事情我隐约猜到,却从来没有过问。你赚到的那些银子都已经被她拿走了,这些年你天天在外头忙,我一个子儿都没见着。她看中的根本就不是你的人,而是图你的银子。”廖母越说越激动,“你要是把这个女人带回家,家里绝对再过不了消停日子……”

    “我唯一的儿子已经废了,难道你想害我廖家断子绝孙?”廖父怒斥,“你给我闭嘴!今儿我把话撂在这儿,秋雨必须进门!以后和我做夫妻,你要是能忍,就继续住下,若不能忍,自己滚吧。”

    廖母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大哭道:“姓廖的,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为你生儿育女,把身子都生坏了……”

    “少拿这话来堵我。”廖父满脸讥讽,“你那是给我生孩子吗?你是给外头的奸夫生,老三都认了亲爹了!我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两人越吵越凶,廖文杰看着,身下在流血,口中又吐了一口。

    顾秋实眼神一转,立刻上前握住了廖文杰的手,另一只手开始在他身上摁压。

    他不能救廖文杰的命,但可以让他多活几天。

    廖文杰察觉到了弟弟的亲近,道:“你不要养那个女人和孩子……她们跟你没关系。”

    顾秋实似笑非笑:“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想养就养,若是不想养,谁劝都没用。”

    廖文杰:“……”

    过去许多年里,他习惯了拿捏三弟,习惯了让弟弟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即便如今三弟性情大变,他还是下意识觉得,三弟会听他的话。

    顾秋实嘱咐:“好好歇着吧,活一天算一天的人还操心那么多作甚?”

    廖文杰:“……”好扎心!

    他还这么年轻,真的不想死啊!

    其实他还想找大夫来给自己治伤,可是,每一次看大夫,都是失望。

    那边的廖母根本没有注意到兄弟俩,她看着秋雨,恨不能将人抽筋扒皮,咬牙切齿道:“姓廖的,在这个家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都在这儿过了几十年为你生儿育女,想让我滚,没门!今儿要么让她滚,要么我们三人一起死。大家都别活了。”

    她很生气,头发都摇散了,整个人像是疯魔了一般。

    廖父看着这样的妻子,心中愈发厌烦:“你早在二十年前我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与人通奸,还把奸生子都生下来了,这些年我但凡起一点不好的心思,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到现在?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别再得寸进尺……”

    “那孩子是我想生的?是你非要让我生。”廖母气得大吼,“当时我撞桌子,就是为了把孩子撞掉,都流了那么多的血,你非要找个大夫来给我治,非要保全我们母子。我让你保了吗?就因为你要保下孩子,害我病了这么多年,你的名声保全了,如今又来怪我?”

    秋雨缩在旁边,像是被吓着了一样,瑟瑟发抖。

    廖父气笑了:“我的名声哪里保全了?这个混账跑去和他亲爹相认,现在所有外城的人都知道我是个活王八!我这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都不好意思出门!当初偷人的是你,我保全你们母子两条命,照顾你这么多年,如今还成了我的错?老三,你自己说,这到底是谁的错?

    “我的错,怪我太倒霉。”顾秋实冷笑,“摊上你们这样的爹娘,我宁愿自己没来这世上!”

    廖母弯腰,将脸蒙着,哭得肝肠寸断。

    廖父呵呵:“你委屈什么,偷人的是你,照顾一个瘸子多年的是我,你有什么好哭的?老子险些被你害得断子绝孙,我还想哭呢。”

    秋雨低着头:“廖大哥,你们不要为了我的去留争吵。我住在这里不像样子,我还是走吧。先去亲戚家里住几天……”

    “别走!”廖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又将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你就住在这儿,回头我好生照顾你,你只管安心养胎。”

    秋雨哑然:“可是,姐姐她……”

    “不用管她。”廖父一挥手,“这个家我说了算!”

    第364章 善良大哥的弟弟(完)

    廖母知道男人在外头有个女人, 也清楚自己管不住他,从来没有以此质问过他。她以为,自己为廖家生了一子一女, 男人再怎么胡来,都不会休她。

    现在倒好,休倒是没休,却从外头找了个女人回来住着。

    不明不白的, 她成什么了?

    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她变成了一个瘫子,男人容忍不了, 所以另娶了一门。

    廖母从来都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废人, 简直要气疯了,若不是起不来身,她真的想扑出去教训奸夫□□。

    “我不许!你如果把这女人留下, 回头我找一包耗子药来,大家谁都别活了!”

    她声音凄厉, 眼神怨毒。廖父见了, 心里都有点发毛, 当即也不再和她多言,只安抚秋雨:“你就在这儿住着!”

    想到大儿子去了,家里要办丧事, 到时需要银子,还有大儿子外头欠下的那些利钱也要银子来还……如果不还,家里就不得安宁。廖父扭头,吩咐道:“老三, 我也不要多的,你取二十两银子来, 咱们之间恩怨两消,桥归桥路归路,回头谁也别拖累谁。”

    廖文宇过去那些年打猎赚到的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全都填进了廖家这个无底洞,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养着这个家,早已经不欠他们。

    顾秋实呵呵两声,转身就走。

    “你这个白眼狼!”廖父破口大骂,“老子当初就该把你溺死!”

    有大黑在,顾秋实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 ,廖家人就再也不能为难他。

    稍晚一些的时候,廖文杰没了。

    他自从受伤,活着的每一息都是煎熬,闭上眼睛时,浑身轻松,心里却沉甸甸。原来……打猎真的那么难。

    廖家有丧,顾秋实没有跪灵,不过,丧葬用的所有东西,都是他出的银子。

    廖父想要接过此事,从中拿取一些好处……就是从小儿子的手中将银子接过来后自己采办东西。但顾秋实不让他占便宜,亲自和主事的人对接,所有的银子归他出,但必须每一样都花在刀刃上。

    住在廖家这一片的人都不算富裕,丧事办得中规中矩,不会故意抛费,更不会刻意买贵重的东西。

    一场丧事办完,花了三两多点银子,但却为廖文宇赢得了好名声。之前廖文杰还活着的时候是怎么算计弟弟的,有心人都能打听得到。他死了后,廖文宇不计前嫌出了大价钱帮他办丧事……更别提廖文杰活着的时候第一回进山还险些把弟弟害死,如果这都是无情无义,天底下也不存在有情有义的人了。

    顾秋实回家后,开始给自己操办婚事。杨玉宜还住在他的院子里,他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还是趁早成亲为好。

    办了婚事,两人就是夫妻,住在一起是应该的,不会有人说闲话。

    大喜那日,顾秋实办得风光,什么都要上好的,喜宴也不错,原先认识廖文宇的人,好多人都上门贺喜。

    其实顾秋实不太在乎名声,就廖文宇那个身世,想要不被人议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要大家如常来往就行。

    顾秋实打算过一段时间开个工坊,多招收工人,工钱出得丰厚一些……如此,自然有人念他的好。

    值得一提的是,大喜之日,杨玉宜的伯母带着一群人找上门来,试图讨要好处,顾秋实拿出了当初的契书,一群人只能悻悻离去。

    他们卖掉杨玉宜拿到的那几十两银子,本来可以买几亩地,至此每年都有存粮,只是,银子在被儿媳妇拿回娘家之前,就已经被他们的儿子输掉了。

    有一些混混无赖,平日里靠着坑蒙拐骗度日,谁家有钱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更何况杨家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发家的。杨玉宜的堂兄没能经受住诱惑,短短两日就把银子输得精光。之前拥有几十两银子一跃成为村里首富之事,就像是一场美梦。

    杨玉宜自己也不爱搭理他们,如常和顾秋实成了亲。

    廖父没来,他心知自己来了也坐不上高堂的位置……很明显的事啊,小儿子如果还认他这个爹,即便不回老宅娶妻,也会正经登门请他过去主持。

    小儿子一直到大喜之日的头一天都没来请他,就已经表明了态度。廖父心知,自己主动凑上去,也不过是当着众人的面自取其辱。

    他即将做爹,自己不要脸,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成亲后,顾秋实带着杨玉宜去了一趟廖家,爹不是亲的,娘却实实在在是亲娘,怎么都该让他见见儿媳妇。

    当然了,只是见一见,顾秋实才不会让杨玉宜跟别家小媳妇似的在婆婆跟前小心伺候。

    “娘,以后我每个月给你二钱银子……”

    廖母受够了躺在床上的日子,最近这几天她看着那不要脸的奸夫□□在院子里打情骂俏,心中的怒气已经达到了顶峰,听到儿子的话后,她打断道:“不要银子,我要耗子药!”

    杨玉宜吓一跳。

    顾秋实有些意外,印象中廖母是个很怕疼的人,也因为她怕疼不敢乱动,所以才不能走路。

    本来嘛,能够站得起来的人,即便双腿绵软,也能扶着墙勉强走几步,走着走着有了力气,身子自然能渐渐好转。但是廖母十几年如一日的躺在床上,压根不是个能吃苦能忍痛的人。

    “你拿来做甚?”

    廖母眼神中满是怨毒:“耗子咬柜子,吵得我睡不着。我毒死它们!”

    顾秋实有些分不清她指的是真耗子还是廖父和秋雨。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他若是买了药那就是帮凶。

    这不成!

    廖文宇要的是摆脱这一家人过自己的日子,可不能被牵连。顾秋实掏出银角子:“以后我每个月都给这么多,你别乱来!”

    但是廖母忍受不了男人都背叛,他可以在外头找女人,但堂而皇之把女人带到她的面前来,这绝对忍不了。

    她这边忍不了,秋雨也不愿没名没分。这两天一直都在跟男人哭诉,如果她不明不白住在这里,孩子生下来会受委屈。

    廖父唯一的儿子没了,女儿也离了心,如今就指望秋雨的肚子,他也不想让这个没出世的孩子身份尴尬,生下来就被指指点点,想了想,找到了廖母,给了一封休书。

    “我早该在十八年前就给你休书的,那时我年轻处事不当,想着与你好好过。但事实证明我错了,我原谅不了你……”

    “借口!”廖母的怒意达到了顶点,“你根本就不是因为我和别的男人来往,而是因为你本来就想在外头找人,刚好我又出了点事,你就以此为借口!我在外头找男人根本就不是我自己愿意的,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有多难?我扛不动东西,挑不了水,如果没有诓骗汪吉祥帮我,我就不是只和他不清不楚,是被许多男人欺负上门!我会那样做,都是因为你穷,因为你养不起家……”

    廖父不想承认自己无能,听到这里,忍无可忍,狠狠一巴掌甩出。

    一巴掌就将廖母打倒在被窝中,脸都被打歪了。她心中愈发恼恨,眼睛恨成了血红。

    身后,廖父沉声道:“我去准备休书,一会儿你就收拾东西滚吧!不管你去找汪吉祥也好,找你那个白眼狼儿子也罢,以后别再来挨我的边!”

    没多久,他真的拿了休书来,廖父想要将她送走,但是廖母死活不愿意,她抓住一切自己能够抓住的东西,就像一根丛林里的荆棘一般,根本就扯不走。

    廖父发了狠:“不走是吧?那你就饿吧,老子丧妻了一样再娶!”

    语罢,将人丢在地上,怒气冲冲出门。

    廖父走后 ,廖母用尽全身力气往屋子里爬,才爬到一半,面前多了一双绣鞋。她抬头,就看见了秋雨,在她看来,男人那样对待自己,固然有他凉心薄情的缘由,也有这女人挑拨的原因在,她心中恨意滔天:“你很得意是不是?”

    秋雨居高临下:“没有,我只是希望你离开这里,让我们过安宁日子。你非要留下,咱们三人过得吵吵闹闹,对谁都不好。”

    “呸!”廖母啐了一口,“做梦!”

    她累得瘫地上气喘吁吁,秋雨摇摇头,也走了,今儿家里炖了鸡,她打算给自己的小孙子送条鸡腿。

    院子里只剩下廖母一人,秋雨走时,故意把门开着,就是想让人瞧见廖母的狼狈。

    千人千面,看见廖母趴地上,有的人可怜她,却也有人想要去奚落她,柳母就是其中之一。

    柳五“嫁”了后,被红叶一家压榨得厉害,日子过得凄凄惨惨。柳母不想承认自己看走了眼,但事实摆在面前,她就是失去了一个顶好的儿媳妇。

    如果不是廖家非要让已经出阁了的女儿回去干活,她也不会嫌弃儿媳妇,更不会为了人儿媳妇妥协而闹事。儿子没有和离,自然不会变成赘婿。

    “死婆子,你都瘫成这样了,早就该死了,活着就是为了拖累人!你闺女被你拖成了二婚,你儿子如今都不管你……”

    廖母打断她:“老三没有不管我,他每个月给我二钱银子呢。”想到小儿子,她心中满是歉疚,但她又很明白,如果事情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柳母呵呵:“你儿子遇上你 ,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你知不知道姓廖的去哪儿了?刚才我看见他又去了廖文宇的院子,应该为了要钱!不是亲爹却摆出一副恩人模样非要你儿子报恩……忒恶心人……这些都是你造成的,你怎么不死?”

    她心中愤怒,也不知道哪一句能刺伤前亲家母,反正,她就不想让前亲家母好过。

    这些话,也确实被廖母听入了心。她心头特别难受,忽然道:“或许你是对的,我确实不该活在世上……你帮我个忙!”她掏出从儿子那里拿到的二钱银子,男人一直不知道此事,不然,知道她手里有钱,早就来抢了。

    “你帮我买包耗子药。”

    她面如死灰,一副不想活了的模样。

    柳母眼皮一跳。

    “你买来做什么?”

    “毒耗子。”廖母有气无力,“不让你白干,只需要一包耗子药,剩下的就是你的。”

    她想着,自己这一生从来没有为小儿子做过任何事,那孩子以前特别乖顺,赚来的银子全部都花在了家里,后来险些被害死后,性子变了些,却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管嘴上怎么说,从来就没有真正不管他们一家。她的药是他买的,大儿子的丧事是他办的,等到姓廖的孩子生下来,养不起了,小儿子他……_有很大的可能会帮忙,这是廖母绝对接受不了的事!

    干脆在临走前帮他一回!

    带走了姓廖的,小儿子的日子应该会越来越好。

    柳母怀疑这耗子药不是拿来给耗子吃,而是廖母自己不想活了。

    不过,这跟她有何关系?

    她只是帮个忙而已。

    柳母舍不得到手的好处,拿着银子出门,一路上还跟不少人说自己帮前亲家母买药,着重强调了前亲家母是拿来毒耗子的。

    “我那个亲家真不是人,好手好脚的,愣是不帮亲家母毒耗子,所以这男人变了心,真就不像个人了。”

    众人深以为然。

    就廖父干的事,确实不厚道。

    他说接受不了妻子在外偷人的事,所以不想继续过。可偷人都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如果接受不了,早干什么去了?

    那时候能忍,如今突然忍不了了,说到底,就是他想休了妻子给外头的女人腾地!

    秋雨也是,身为有夫之妇,却和有妇之夫暗中来往,还想让人休妻娶她……简直一点脸都不要,毫无人性!

    众人议论纷纷,廖母顺利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耗子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直接把药下入了厨房里的锅中,她自己喝了一碗……做了这种事,她不觉得自己能够逃过。

    不过,一条命带走他们三条命,还能为小儿子除掉一个大麻烦,划算!

    廖母喝了汤后,用尽全身力气爬到了院子里。

    廖父回来,看见院子里昏睡的人,直接绕开她进了厨房。

    没多久,秋雨回来,并不知道地上的人是中毒,只以为没有人搭理廖母,廖母起不来身,只能在那儿睡。

    两人甜甜蜜蜜将一锅汤分吃完,等到肚子里剧痛传来,两人才发现了真相,可惜已经迟了。

    还是顾秋实出面葬了廖父,不过,他没管秋雨,直接把人放在了廖家门口。

    后来是秋雨的儿子出面将母亲接了回去,只是他们嫌母亲丢人,悄悄买了一副薄棺把人埋到郊外了事!

    廖母没了,廖文玉特别伤心,她如今已经显怀,却顾不得肚子,趴在母亲灵堂前哭得肝肠寸断,只是,哭过之后,她心情就好转了许多。

    “我照顾了她那么多年,自认问心无愧。”

    廖母生前,廖文玉出力,廖文宇出钱,姐弟俩都被折腾了好多年。

    夏大年将她揽入怀中:“别想了,回吧,以后有我在,你再不会受委屈。”

    都说人心易变,顾秋实不知道夏大年是不是对廖文玉一如往昔,反正他在葬了母亲后开始做生意,处事厚道,为人善良,但凡有人求上门,只要是真的遇上了难处,他都会出手相帮。

    久而久之,众人提及廖文宇,都说他良善待人,有人提及他尴尬的身世,也是说他命苦,也没人说他不孝。

    随着他生意越做越大,夏大年还得仰仗他,这样的情形下,夏大年不管是真的对妻子情根深重,还是夫妻感情渐渐消磨殆尽,他都始终对妻子一心一意。

    第365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一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廖文宇着实有点凄惨, 身上没有几块好肉,衣衫破破烂烂,好多地方露出来的不是肉, 而是白惨惨的骨头。

    廖文宇本身是个心软的人,做不到真的和廖家恩断情绝,顾秋实不帮廖家人,只是安排几人的后事, 正合了廖文宇的心意。

    “娘偶尔也能记得起我,只是……我不是她最疼爱的孩子罢了。”

    顾秋实深以为然,就是廖母最后选择和廖父同归于尽, 也多是因为她不想让负了自己的男人占儿子的便宜。

    “我做不到不管他们, 但又不想让他们占便宜,多谢你。”廖文宇再次行礼。

    看着他渐渐消散,顾秋实重新闭上了眼睛。

    *

    顾秋实还未睁眼, 先就闻到了阵阵臭味,酸臭和脚臭包括身上的异味, 冲击得他胸口有点堵。若不是意志力强, 真的会当场吐出来。

    他睁眼发现自己坐在驶动的马车之中, 身边有个妙龄女子紧紧贴着他,女子肌肤白皙,身上的打扮和这马车格格不入, 怎么看都像是大家闺秀,但马车破烂,里面的人都穿布衣,她大概也受不了这个味儿, 不停发出阵阵干呕。

    不光顾秋实觉得这女子不应该出现在此,马车上的其他人应该也是这种想法, 不过短短几息,已经有好几个人看了过来。

    女子不想被他们看见,努力往顾秋实身边躲了躲。

    “挡着点。”

    语气很不高兴,还嘀咕,“什么破地方,到底要多久才能到?”

    顾秋实哪里知道?

    他翻了个身,将女子挡在身后,闭上了眼睛。

    原身黎文山,出身在定州府辖下一个偏远的小村,家中只有几亩薄田,头上有哥哥姐姐,底下有弟弟妹妹,他夹在中间,没得到双亲多少疼爱。

    不是他们不疼孩子,而是地里的活儿太忙了,他们要种地,要捡柴,还要为家里的牲口,一年忙到头,不拉饥荒就算是好年景。

    黎文山从小跟着哥哥姐姐长大,上山下河,割草捞鱼,什么样的活都干。穷人的孩子懂事比较早,黎文山偶尔听到旁人说黎家地少,以后还要三兄弟分,如何养得起家人时,心中渐渐有了个念头。他想要为自己挣出一条路!

    六岁的他,主动跑到村里的老童生那里帮忙干活,只求能识得几个字。

    老童生前些年有开学堂招收弟子,奈何村里的人太穷,即便是他的束脩一降再降,也还是没人愿意送孩子去。

    不拿好处,老童生不想教人,但是黎文山有恒心有毅力,那年冬天他每天都去给老童生扫雪。

    老童生都不好意思了,指点了几句。黎文山特别认真,没有笔墨纸砚,他就在沙地上练字。

    如此聪慧又有毅力,老童生倒对他生出了几分喜爱,发现他学算数比较快,便一心教导。

    又过几年,老童生没了。刚好黎文山的父亲干活时从山坡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又快要入冬,家里的粮食吃不到开春。黎文山自己收拾了包袱进城,打算先找份活计干着,然后继续读书。

    也是到了城里他才发现,从老童生那里学来的算学,足以让他做一个账房先生。只是他初来乍到,跟谁都不熟,当下的东家又喜欢请知根知底的人,他辗转流离,两个月之后才找到了第一份活计。

    东家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才请了他,等到自己的账房先生回来又将他赶走,不过,好歹是让黎文山有了一份正经活计,之后再找就比较容易了。

    黎文山在十三岁那年,做了周记绸缎庄的账房。他年轻,有眼力见儿,很快就搬入了东家为伙计准备的屋子中。

    读书人无论何时都能得到一份优待,即便只是一个普通的账房先生,也不用跟那些伙计几人挤一间房。黎文山有了自己的屋子,得了东家赏识,工钱越来越高,他原本打算着努力攒银子,争取早点买下一方小院儿,即便是只有两间房,他也算是在城里站稳了脚跟,到时还能接双亲进城享几天清福。

    人一辈子的际遇谁也说不清楚,黎文山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运气好,也从来没想过走捷径。他十七岁那年,已经成了东家手底下最得力的帐房先生之一,算得上年轻有为,有一些根基不深的账房先生还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只是,黎文山没有自己的住处,家里人还住在乡下,即便有意,知道他家里有一大堆穷家人后,都打了退堂鼓。

    对于婚事,黎文山并不着急,他当然希望娶一位温柔婉约又会点手艺的姑娘,但是,会手艺的姑娘多半看不上他,比起城里这些到处打短工没手艺的姑娘,他更希望回家去娶一位勤劳肯干的姑娘为妻。

    至于爱不爱……黎文山认为,穷人家出生的孩子连肚子都填不饱,不配谈那种高雅的玩意儿。

    他只希望妻子勤快些,容貌可以差点,但一定要和他一条心,两人将劲使在一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黎文山平时忙着上工,回家的次数很少,没空张罗自己的婚事,十七岁那年,他准备过年时回家议亲,却在年前最后一次给东家送账本时,遇上了东家的女儿李清欢。

    李清欢当时冒冒失失,撞上了他之后,当场脸就红了。

    黎文山除了担忧东家责备自己唐突了女眷,再无其他想法,却在两日后,被盛怒的东家找了过去。一进门就让他跪下,问他是否知错。

    关于算账,黎文山向来是一丝不苟,已经到了年底,他都准备回家了,头上的大管事都没有挑出任何错处。那么,该不是活儿没干好,他是害怕自己两日前唐突了姑娘的事情被东家责难,如今看来,是担忧成了真。

    “小的知错,走路该仔细一些,不该撞着姑娘。”

    “别给我装傻。”东家大怒,“除此外,你是不是还做了别的?否则,我女儿为何要对你非君不嫁,为此还绝食?”

    黎文山一脸懵,他完全不知道啊!

    他真不觉得自己有让贵女一见倾心的本事,长相虽然斯文,但是李东家的女儿想要什么样俊俏的后生没有?他唯一的本事就是算账,可东家做的绸缎生意,账目细碎,需要不少账房,光是还未成亲的年轻账房,就足有五六位。除了他,那些都是城内的本地人,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他条件好,至少,在城里有一处落脚之地,亲人也在身边。

    看见东家暴怒,黎文山深知自己得罪不起,如果东家铁了心要为难,他在这城里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当即吓得跪地:“东家,小的什么都没有做,不敢对姑娘生出任何心思,求您明查。”

    李东家仔仔细细盯着他,随即拂袖而去。

    黎文山心都凉了。

    得了东家的厌恶,想要留在城里几乎是痴人说梦,除非他愿意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去隔壁的府城或者是县城。

    但是,离家最近的府城坐马车都需要两日,来回最快需要五日,再远,单程都需要五六日,他不想跑那么远。

    不想跑远,只留在镇上,不知道会不会被东家针对。

    黎文山打算第二天回家,当天夜里,满心惶惶然,翻来覆去睡不着。结果,翌日他打开门就看到了大管事,东家再次找他。

    这一次,东家说了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但是,没有任何嫁妆。

    黎文山心头苦不堪言,即便李东家只是商户,商户低贱,但是李东家的女儿于他而言也是高攀不上的贵女。

    贵女下嫁,他不觉得欢喜,只觉麻烦,当时就想回绝,可刚露出一个话头,就见东家面沉如水。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勤快能干的妻子是别想了,只求贵女不要太难伺候。

    两人的婚期定在半个月之后,由东家一手定下,黎文山拒绝不能,他没有自己的院落,也没有多少银子置办聘礼,实则李家也没要求他给多少,只需要当日有花轿就可。

    饶是如此,黎文山也不敢真的只找花轿上门啊,拿出攒了多年准备买院子的积蓄,请了一个相对于普通人家而言还不错的仪仗和花轿,在李东家定好的日子里把自己的妻子迎了回来。

    新婚当天,李清欢一身大红嫁衣,面若芙蓉,只是脸色不太好,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嫁妆,还是因为黎文山只有一间账房先生所住的屋子。

    外人不知内情,只知道黎文山变成了东家的女婿,不管他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管事和伙计都送上了一份贺礼。

    除此外,新婚之夜再无半分喜气。

    黎文山小心翼翼告罪……即便是被东家厌弃的女儿,可血缘变不了,一个伺候不好,东家怪罪下来,他自己在城内活不下去是小事,就怕牵连了家里人。

    他很小的时候是跟着哥哥姐姐干活,稍微大点,大部分的时间都浪费在了老童生家中,再大一点他就自己进城做工,家里从来没有问他要过工钱。他愿意孝敬,家里人就接着,不愿意拿,家里也不问。

    爹娘养他一场,什么好处都没得到,黎文山不想让他们因为自己而受牵连,不得安享晚年。

    李清欢当时看了他一眼,只说自己心情不好,不想圆房。

    黎文山就没指望过和贵女亲近,两人各盖一床被子,过了新婚之夜。

    因为婚期定得急,黎文山都没能回家过年。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他把日子定在了成亲后的第四天。

    定下日子时,他想的是先回门……结果成亲那天管事说了,老爷的原话是,他没有这么不听话的女儿。将女儿送出阁,算是全了这份父女缘分,以后再不用来往。

    不用回门,黎文山原定成亲后第四天回家,干脆提前了三日。

    正月初三,两人往回走。从府城回镇上有马车,不过,黎文山舍不得抛费辛苦赚来的银子,都是和旁人一起挤。

    按理来说,娶到了李清欢,他该好生将人照顾好,奈何成亲时花了许多银子,他积蓄本就不多,长年手头握有银子的人不习惯将银子花得精光,本是打算自己租一辆马车的他,到了地方发现刚好有马车回镇上且只差两个人时,立刻就动心了。

    自己租马车和与人拼车,车资相差十倍不止,能省则省。至于李清欢忍受不了……他还更希望这位贵女受不了他的贫穷后主动回家跟长辈认错。

    两人一路颠簸,李清欢诸多埋怨,本以为在路上忍忍就过去了,结果到了黎文山所在的村里,才知道什么叫艰难。

    没有茅房,只有旱厕,要多脏有多脏,大冷天的屋子到处漏风。因为家里的屋子不多,黎文山跑去跟几个侄子住,而李清欢跟小姑子和侄女一起住。

    李清欢活到现在,除了成亲后和黎文山住了两天,都是她一人睡大软床,根本不习惯与人挤。还有,村里的人怕生病……家里穷,没有几身换洗衣物,衣衫洗了又不容易干,所以冬天能不洗澡就不洗。加上是稻草铺床,于是……床上还有虱子。

    虱子这玩意在农家很常见,但是李清欢真的是头一遭,住了一晚就闹着要回城。黎文山求之不得,想着把她送回城之后这门荒唐的婚事应该能解。

    结果,只是他以为罢了。

    “哎呦,你能不能让马车慢点?”顾秋实胳膊被掐了一把,饶是黎文山皮糙肉厚,这一下应该也被掐青了。

    顾秋实回过神,感受着周围乱七八糟的味道,随口解释:“路不好,这已经很慢了,都不知道今晚上能不能到。”

    “还不如下去走呢。”李清欢很不高兴,她不想和那些人挤,闹着坐在了最里面,又因为天冷,马车两边的小窗关得紧,她只能看见车厢中方寸之地,压根看不见外头是什么情形。

    顾秋实面色淡淡:“这里是荒郊野外,不光有狼,还有大猫,没有十个以上的人,出去走路那是给野物送点心,忍忍吧,就快到了。”

    李清欢双眼通红。

    马车里有些人认识黎文山,看见他带着的新婚妻子如此娇弱,羡慕有之,不屑有之。

    顾秋实不管众人的目光,闭上眼睛假寐。终于赶在天黑之前,马车入了镇子,此处算是到了目的地,接下来的路需要自己走。

    上辈子黎文山花费大价钱请了牛车……除非有村里的人刚好把他带回去,否则镇上的人送他到了村里还要掉头回来,白天还好,此时天色已晚,人家回来要摸黑,这是有危险的,万一遇上野物,连命都要没有了。

    牛车很贵,黎文山自己的话,走路就回去了,但他不敢委屈了李清欢,咬牙租了,却被李清欢嫌弃了一路。

    马车离开,同行的众人也很快散去,顾秋实看着身边的大包小包,想了想道:“这里走回去需要半个多时辰,别磨蹭 ,走吧。”

    李清欢瞪大眼,她着一身粉色衣裙,清丽的容颜比衣裙更鲜亮……她没有嫁妆,这衣裙是两人成亲后黎文山给她买的,当时李清欢还遵循以前的习惯,想要铺子里那些名贵华丽的裙子,黎文山好说歹说才让她选了相对便宜的。

    “这么远,你想把我的腿走断吗?”

    顾秋实反问:“当初你非要嫁给我的时候,应该就知道我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子,怎么现在又来嫌弃?”

    “我也不知道这么穷啊。”李清欢嘀咕,“就不能请牛车吗?大不了,我出银子。”

    顾秋实一脸好奇:“你有银子?”

    李清欢:“……”

    她出嫁时,身边没有丫鬟,只得一身嫁衣,嫁衣和首饰第二天就被铺子收回,据说是租的。此外什么都没有,换洗的衣物都是现买的。

    第366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二

    说到底, 是李东家不满女儿非要嫁给一个小小账房,拦又拦不住,刻意让女儿嫁人后吃点苦头。

    “我以后会有的, 父亲生我的气只是暂时,过段时间,我回去求求情,父亲就会原谅我了。”李清欢满脸不以为然, “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娶了我, 你下半辈子就等着享福吧。”

    她一边说话, 眼神四下搜寻,看到了不远处两三架等着的牛车,伸手招了招。

    李清欢的一身粉色衣裙在这小镇上算是稀罕物件, 一看就很贵。这么说吧,镇上的人不是买不起, 举家之力买个一件还是不难, 可买了之后呢?一家人不过日子了吗?

    在众人眼中, 能够穿这种衣裙上街的人,绝对不差钱。

    于是,离他们最近的那个牛车车夫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二位要去哪儿?”

    李清欢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看向身侧之人。

    顾秋实垂下眼眸:“雨水村。”

    车夫有点为难,看了看天色道:“那边有点远,我回来的时候得赶夜路,这……”

    李清欢一眼就看出他想要高价, 她从城里一路过来,颠簸了两日, 累得不行,加上平时也不在乎这点小钱,挥挥手道:“要多少?你开个价。”

    车夫又瞅了一眼她的打扮,一咬牙道:“三十个铜板!”

    顾秋实一听就明白,车夫要了高价,往常二十个子儿足够,若换成白天,十五个就够了。

    李清欢满脸惊讶。

    车夫见状,以为自己要价太高,忙改口:“二十五,不能再少了。”

    李清欢颇为无语:“走吧,快些!你来帮我们搬东西。”

    车夫平时拉人拉货,也会顺手帮上一帮,听到她的吩咐后,倒也不生气,飞快将几个包袱拎上牛车。

    牛车走起来不如马车快,没有车厢,因为道路崎岖,走起来一摇一晃,摇晃起来时仿佛要把车上的人和东西都甩到底下去。

    李清欢活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烂的路和这么破的车,一路提心吊胆,紧紧拽着顾秋实的袖子,脸都吓白了。

    车夫是个健谈的人,也可能是在天黑之前还接到了一份活计又得了高价心情好,一路上话语不断,还在询问顾秋实家住何处,得知他是雨水村人,还笑着说他不像是村里的汉子。

    “真的不像,咱们地里干活的人,脸晒得跟锅底一样。你这一身细皮嫩肉,往那一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呢。”

    黎文山做账房的伙计,从早到晚都没晒太阳,不是他不想出去转悠,而是真的很忙。做生意的人若是不精打细算,压根赚不到钱。李东家给的工钱要比别人家要高,但活计也比其他家要多。

    没晒太阳确实捂出了白皙的肌肤,但是,顾秋实只穿了一身细布长衫,说他像读书人还行,像富家公子……这话夸张了些。

    车夫不过是说两句好话,李清欢却听不下去了,哼哼了一声:“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公子。”

    这话有点呛人,车夫却不以为意,活了半辈子的人,整日为了生活忙碌奔波,没有那么大的气性。笑着道:“姑娘看起来就是正经的大家闺秀,我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像姑娘这般的仙子。姑娘这里是来走亲戚吗?”

    李清欢嗯了一声,不想承认自己是黎文山的妻子,催促道:“你的话好多,天都要黑了,能不能快点?”

    “好好好!”车夫忙不迭答应下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进了村,顾秋实给车夫指路,直接到了黎家院子门外。

    黎家人搬到这里百多年,村里大部分人都是那时候逃荒一起搬来的。姓氏杂乱,百多年来的相处,大家没有团结到铁板一块,更多的时候都是各过各的日子,并不排外。

    黎文山三个包袱里装的东西都是他为家人带的礼物和二人的行李。

    此时天色已朦胧,村里的人夜里舍不得点油灯,黎家人事前也不知道儿子今天回来,此时已经用过了晚饭。看见有牛车停下,一个脸上带着鼻涕的脏污小娃转身大喊:“爹,三叔回来了。”

    此话一出,厨房里奔出来了一个头发几乎全白的妇人,眯着眼睛看向门口整理包袱的顾秋实,喊道:“三儿?”

    顾秋实回头,看到了黎母边氏。

    黎家夫妻在年轻的时候长辈就已经离世,靠着自己拉拔大了五个孩子,干活辛苦,又吃得不好。边氏才四十多岁,牙齿已经掉了不少,眉眼间全是皱纹。

    “娘!”

    顾秋实嗓音清朗,一声“娘”喊得情真意切,

    边氏答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顾秋实旁边的妙龄女子身上,年轻男女结伴同行,加上本来说年前会回来过年的儿子到现在才出现,她已经猜到了女子的身份。此时天光颇暗,她看不清女子的长相,但只那一身衣裙和纤细笔直的身形,就知女子出身不错,因此,即便猜到了这是自己的儿媳妇,她也不敢冒失询问。

    刚才喊人的小娃跑出来,好奇的眼神一直落在李清欢脸上,路过时忍不住问:“姐姐,你是仙女吗?”

    说着,就想伸手去摸李清欢身上的衣裙。

    李清欢长到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脏的孩子,看到指甲里满是泥垢的手要碰到自己的裙子,后退了一步。

    “别碰我!”

    她语气严厉,孩子有些被吓着。

    眼瞅着她如此抗拒孩子,黎家大儿媳妇小边氏冲了出来一把将孩子揽住:“别碰,碰坏了咱赔不起。”

    孩子被母亲抱走,边氏试探着问:“三儿,这是谁呀?”

    “这是我妻子。”顾秋实心知李清欢看不上这一家子,上辈子黎文山并没有强迫她认亲,他那时候还想着两人回城之后解除这门婚事,只说这是自己的未婚妻。

    即便只是未婚妻,也让从来没有见过富贵女子的黎家上下满是敬畏和欢喜。

    听到顾秋实的话,边氏惊呆了。

    “三儿,你是带着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私奔了?”

    要不然,这样打扮又通身贵气的姑娘怎么可能会跟着儿子回来?

    “她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顾秋实不顾李清欢难看的面色,“娘,儿子这次要在家里住几天,有话进去再说。”

    黎父此时才回过神来,急忙道:“对对对,快进屋,你们吃饭了没有?”

    “没!”李清欢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害怕这屋中做不出像样的饭菜,再说,到处都挺脏,她踩都不想踩,做出来的饭菜她也不太想吃,可不吃又不行。于是补充:“我想喝点白粥,若是有咸菜和卤肉佐着吃就更好。”

    边氏一脸为难:“那……你们先去坐着,我这就去准备。”

    她想说家里没有白米,可又怕被儿媳妇嫌弃,打定主意去村里借。村长家里的小孙子半岁了,应该准备了白米给孩子熬粥,即便没有白米,黄米绝对有。

    “先进去坐着,狗蛋娘,给你弟妹泡壶茶。”边氏吩咐着,脚下却没有动。她不想让自己借粮的事情被新进门的儿媳妇知道。

    顾秋实却不打算藏着掖着,家里就是这么穷,再怎么讨好李清欢都是多余,她又不瞎,院子这么破,有什么东西一目了然。没必要遮遮掩掩让她以为黎家不穷。

    骗不过去的。

    顾秋实好奇问:“娘,家里有白米?”

    边氏:“……”

    这傻孩子,怎么能这么问呢?

    她要说没有,岂不是让儿媳妇笑话?

    要说有,那回头拿不出来怎么办?再说,她也不想撒谎。

    顾秋实不等她回答,自顾自道:“没有就不用费心思了,大晚上的,我们挺累,你们应该也累,厨房里有什么随便做点就行。”

    边氏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儿媳妇,动了动唇,嗫嚅道:“就怕你媳妇吃不惯。”

    顾秋实张口就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吃不下去是不饿,真饿了就一定吃得下!”

    “黎文山,你混蛋!”李清欢气得骂人,“我就想吃口白粥,其他的不想吃。你要是还让我饿肚子,回头我爹不会放过你。”

    边氏:“……”

    她扭头看了一眼小女儿。

    小女儿文秀对上母亲目光,立刻顺着墙角出门借粮。

    黎父忙道:“家里有白粥,你们稍等一等,先进屋坐。”

    李清欢冷哼一声,大剌剌进了屋子,此时屋子里已经由黎文山的四弟文海亮起了烛火,他一直没出门,就是看到富贵的嫂嫂后赶紧进屋忙活,这会儿还拿着帕子擦桌子椅子呢。

    看见李清欢进门,他裂开嘴笑了:“三嫂,家里穷,您别嫌弃,坐。”

    李清欢:“……”

    她坐不下去,到处都黑漆漆的,那桌椅板凳也就几条腿还全乎,真的特别简陋。她怕自己坐下后会摔到地上去。

    她扭过头,眼泪汪汪地控诉:“黎文山,你没说过你们家这么穷。”

    看到她哭,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慌了。小边氏并没有因为弟媳妇嫌弃自己的儿子而生气,毕竟,孩子确实脏,她白天那么忙,都没空看孩子,一天给孩子换一身已经算是爱干净的人家,这都晚上了,孩子即便跟个泥猴子一样,那也等着明早再换干净衣衫。但如今情形不同,弟妹来了,她把孩子薅进房间换好衣衫,才忙完就听到了这句。

    黎父皱了皱眉:“文山,你骗人家了?老子原先教过你,做人要坦荡,不能骗人,不能走歪门邪道!你耳朵聋了还是脑子坏了?”

    在黎家人看来,黎文山这乡下小子找了这么一位姑娘做妻子,那是看中了人家的钱财,就是走了歪门邪道!

    “爹,你听我解释。”顾秋实没打算给李清欢留面子,“是她主动要嫁给我的,我一直对外说自己是乡下小地方去城里讨生活的人,所有的账房先生中,就属我最抠搜。铺子里不给伙计包早饭,他们都是买着吃,或者是家里做着吃,只有我是头一天晚上悄悄藏一个馍当早饭,许多人私底下笑话我小气,说我是守财奴,她只要一打听就能知道。”

    李清欢气哭了:“那我也不知道你们家穷成这样啊!”

    “现在知道了,你要悔婚吗?”顾秋实一本正经,“若你不愿意嫁,刚好我们还没圆房,明儿我就找马车送你回家。”

    李清欢擦了擦泪,别开脸,似乎在斟酌,半晌才道:“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我嫁都嫁了,回去也是二嫁!文山,我实在过不惯这种日子,你尽快带我回城吧。你回来是为了和家人团聚,如今该见的都见到了,明儿我们就回。”

    边氏面色微变。

    黎父面色也不好看。

    他们生养儿子一场,一年就见一两面,已经被村里人笑话说儿子比嫁出去的姑娘还不如……嫁出去的姑娘逢年过节还会回来看看双亲,儿子却一年回来一次,还因为铺子里忙,每次都来去匆匆。

    儿子今天晚上才到家,明儿一早就走,落在旁人眼里,又会增添许多谈资,并且儿子还带来了儿媳妇……全家会沦为笑话的。

    其实被别人笑几句也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儿媳妇嫌弃这个家,儿子娶了这样一个妻子,怕是下半辈子都再也不能和他们亲近。毕竟,他们不可能搬去城里住,儿子再不回来……这孩子算是白养了。

    罢罢罢!

    白养就白养吧,他们在老三身上也没费多少心思,大概这就是报应。

    夫妻俩对视一眼,压下心里的难受,黎父出声:“老婆子,去铺床。”

    没反对,那就是默认。

    大哥黎文河皱了皱眉:“外头冷,进屋吧,把门关了屋子里也能有点热乎气。”

    家里兄弟三个,村子里没有给嫁出去的姑娘分家财的先例。按理说,家财应该三兄弟均分,但黎文河从来不认为家财需要分成三份,老三常年在城里,他和四弟分了宅子和田地,回头将家里积蓄全部补给老三,大家都满意。

    至于给双亲养老,他从来也没有指望过三弟。既如此,别说一年只是回来住一晚,就是不回来也行。

    往日黎文山回家时和家里人都有说不完的话,大多说一些他在城里的处境,家里人也喜欢听,还会说一些家里发生的趣事。今日多了和黎家格格不入的李清欢,屋子里只剩下了尴尬。

    别看李清欢是主动下嫁,她到了这破屋子里真的各种不适应,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众人不是不想和她寒暄,而是怕说错话得罪了她,再影响了夫妻之间感情就不好了。

    今儿是正月初七,夜里寒风呼呼,水缸里的水过一晚上都会冻成冰。

    这边准备关门,小五文秀已经回来了,她手里抓着一个小米袋子,躲躲藏藏进了厨房。

    婆媳俩见状,急忙追进了厨房,没多久,厨房上空就有了炊烟。

    厨房里烧着火,屋中也能闻到些许烟味。这对李清欢来说,又是以前没有过的经历。她所住的院子离厨房几十丈远,即便厨房里有天大的动静,她也不会知道。

    烟雾不呛人,但闻着不舒服,李清欢用手捂住鼻子,瞪着顾秋实:“文山,我住哪间房?”

    “家里人都还没睡,你睡什么?”顾秋实不高兴,“吃了饭再说。”

    李清欢:“……”

    她霍然起身:“别以为我跟你回了老家就该被你拿捏,你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城!”

    “这是我们家的规矩,你既然嫁了进来,就该遵守。”顾秋实面色淡淡,“若是忍不了,你回娘家改嫁啊。”

    李清欢:“……”

    “你别逼我。”

    顾秋实伸手一指:“去!我绝对不拦你。”

    第367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三

    这大晚上的, 外头一点光亮都没有,走在路上,还随时随地可能有野物蹿出来。李清欢长到这么大, 从没有走过夜路,更何况还是这么崎岖的山路,看见顾秋实一副立刻就要赶她出门的模样,她当场就气得落了泪。

    当下都是劝和不劝离, 眼看夫妻俩闹得不可开交,众人纷纷上前劝说。就连厨房里的三人都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边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小两口就知道吵架了, 她也看出来了, 儿媳妇低嫁,儿子不光没有把人捧着,似乎还挺嫌弃。

    “大晚上的, 要去哪儿啊,饭都得了。”边氏一边说笑, 一边扬声招呼儿媳妇将粥盛过来。

    小边氏端了一盆粥, 取了两只碗, 拿过来的碗和筷子都还在冒着热气。很明显,这碗和筷子拿进来之前刚被热水烫过。

    李清欢在马车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即便嫌弃这屋子和东西不干净, 看到白粥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别开脸:“黎文山,我没嫌弃你穷,你却这样对我,良心呢?做人太刻薄, 小心遭雷劈。”

    顾秋实就要说话,却被边氏一把拉住。

    与此同时, 小边氏正冲着门口使眼色,她一脸凶相,意图吓退趴在那里的儿子。

    遇上好吃的东西,大人能忍,孩子哪里忍得了?

    这样的白粥,家里若是没人生病,一年都不会熬上一次。味道特别香,加上一家人吃晚饭时都是分饭分菜……也就是饭菜做好了之后分到各人的碗里吃,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吃不饱。

    若是各人放开了吃,做出来的那些就不够。分好就好办了,吃完了就算一顿,饱不饱都那样。

    孩子本就没吃饱,闻到白粥香气,可不就挪不动步了么?

    小边氏眼看儿子不肯挪动,气得过去一把将人拽到院子里:“我让你回去睡觉,你听不见吗?”

    其实,小边氏还有个女儿,比儿子还要大两岁,因为穿得不体面,头发也乱糟糟,直接就没能出现在新媳妇面前。

    顾秋实知道家里的真实情形,眼看小侄子被拽走,就知道会被教训。他扬声喊:“狗蛋,你过来。”

    小边氏见小叔子都喊了,也不好再拽着。

    顾秋实自己去厨房取了一堆碗,每个人都分上小半碗,李清欢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当看到递到面前的半碗粥时,皱了皱眉:“这么点东西,你喂猫呢?”

    狗蛋很想喝粥,但也不敢违背母亲,双手背在背后,偷瞄母亲的脸色。

    顾秋实劝:“喝吧,这些是你的。”

    狗蛋舔了舔唇,再次看向母亲。

    即便穷,孩子却教得好。

    顾秋实看向众人:“每人一碗,你们要是不喝,我也不喝了。”

    李清欢不满,顾秋实看着她认真道:“我家里吃饭的规矩就是这样,你如果不习惯,趁早反悔!”

    看他不是玩笑,李清欢又气又怒,本想摔碗不吃,可到底抵不过肚子饿,端起那碗,一口喝了,狠狠将碗一放。

    “我睡哪儿?”

    “跟谁砸碗呢?”顾秋实一脸严肃,“这里除了爹娘之外,还有哥哥嫂嫂,你不应该在他们面前发脾气,道歉!”

    黎文河出声打圆场:“我们家确实穷了些,弟妹接受不了也正常,老三,媳妇娶进门需要互相扶持,你别张嘴就骂人。”

    有人护着,李清欢哭得愈发伤心:“黎文山,你再冲我发脾气,回头……”

    “回头的事情,回头再说。”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给我爹娘和哥哥嫂嫂道歉。”

    在李清欢眼中,黎文山就是偏僻小山村里不讲道理的霸道男人,什么破规矩,这些穷人也配得到她的道歉?

    “我就不道歉,你能怎地?”李清欢梗着脖子仰着下巴,“有本事你弄死我。”

    顾秋实呵呵:“你是贵人,我不敢打你。但我可以休了你。”

    他侧头,看向文海:“四弟,你去帮我借文房四宝,今天我要休了这个女人。”

    李清欢面色青青白白,几度变换后,到底还是服了软,先冲着最好说话的边氏道歉。

    “我不该砸碗,你别生气。”

    顾秋实提醒:“你们家的规矩是跟长辈说话不用喊人吗?”

    人在屋檐下,李清欢眼神如杀人一般瞪着顾秋实,为了不让这个男人再挑理,她放软了语气:“娘,我不该砸碗,您别生气。”

    边氏早在方才就连连摆手说不用,奈何儿子执意,得了儿媳妇道歉,只觉胆战心惊,忙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不用道歉。”

    “她就是故意的。”顾秋实看向李清欢,“还有我爹和我大哥大嫂。”

    两人对视,李清欢强调:“我爹生我的气,那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就会原谅我,你确定要如此为难我?”

    顾秋实颔首:“我还是那话,你要是受不了我家的规矩,随时可以走,并且,我也不觉得我家规矩过分。你不能接受,那证明我们不是一路人。”

    李清欢咬了咬唇,满脸屈辱的冲着剩下三人道歉。

    顾秋实终于满意:“娘,铺好床了吗?”

    边氏刚才就让女儿去将床铺整理好,此时急忙点头。

    这小两口吵起来太凶了,还是赶紧分开的好。再闹下去,让人看笑话不说,今晚上大家都别想睡觉。

    李清欢负气而去。

    没多久,又尖叫出声。

    “黎文山,你就让我睡这种地方?”

    声音特别尖,顾秋实掏了掏耳朵:“你要是不愿意睡,也可以在院子里站一宿!”

    李清欢眼泪汪汪:“你们镇上就没有客栈吗?”

    顾秋实语气漠然:“镇上有客栈,但没有牛车愿意去。这时候出门,那是给狼送点心。你要是会赶车,我找架牛车你自己去。”

    李清欢:“……”

    跟变成野物的腹中餐比起来,这破床也不是不能忍受。

    也因为这是冬日,大家都得睡床,所以需要一起挤。如果是夏天回来,那边氏还能带着女儿和孙女打地铺。

    李清欢回了房,摔摔打打。

    顾秋实则留下来跟一家人说话。

    哪怕是李清欢已经不在了,屋子里的气氛也并未好转。黎父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从哪里找来的大家闺秀?成亲这么大的事,为何没有提前跟家里说一声?”

    顾秋实也不隐瞒,说了前因后果。

    一家人听得眉头紧皱。

    边氏满脸不解:“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如果你刻意引诱了,她看上你后非君不嫁还差不多,你俩都不熟,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她图什么?对了,刚才我听见,你们俩还没圆房?”

    顾秋实颔首:“是没有圆房,她不愿意,我也没强求。”

    这就更奇怪了。

    既然非君不嫁,都已经嫁了为何还不圆房?

    边氏好奇问:“她心有所属?”

    “那就不知道了,我们俩之前又不熟。”顾秋实摆摆手,“不用太把她当一回事,这姑娘我绝对不会碰,回头她忍受不了,自然就回家了。”

    黎父一脸担忧:“可是,刚才你那样对她,她已然动了真怒,等她回家之后,肯定要为难你啊!你的脾气别太大了,回头还是哄着些。”

    黎文山也是这种想法,能迁就就迁就,可还是不能得善终。

    既然迁就了她也不能善终,那还客气什么?

    顾秋实取出黎文山给家里人买的礼物一一送上,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多是些便宜的料子,当然了,这个便宜只是相对于城里人而言。村里的人有吃有穿就行,是新的就很好,根本不挑剔。

    一家子都很欢喜,小边氏心里盘算着拿这些料子给孩子做新衣,又问:“三弟成亲花费了不少吧?你手头还有银子吗?”

    黎文山多年积蓄有十二两,大部分用来成亲,又买了些礼物。如今只剩下一两多,回城是足够了,但手头绝对不宽裕,甚至不能生病。

    “回头再赚,我在城里那么多年,认识了一些人,哪怕手头一个子儿都没有,也不会被饿着。”

    边氏听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都怪我跟你爹没本事,要你小小年纪就自己操持……”

    顾秋实叹息:“娘,您别这么说。”

    黎家夫妻确实没能养好儿女,但他们也算开明,换了其他的人,在家里饭都吃不上的情形下,可能就不会让已经可以干活的儿子天天在外头帮别人干活。

    更何况,家里不管是给黎文河修房子,还是给黎文河娶媳妇,后来还嫁走了二女儿文玉,桩桩件件都特别费钱,却从来没有问过黎文山要银子,即便是借,也是去外头借。

    反正,黎文山不觉得双亲欠了自己,反而是他心里歉疚,认为自己从小到大都只顾着自己,即便是买些礼物,也花不了几个钱。

    比如带回来的这两包东西,加起来才几钱银子。

    不管是黎家人,还是顾秋实,此时都已经很累,于是,各自回房休息。

    顾秋实夜里是和狗蛋还有黎文海一起住,床不太宽,三人睡着有点挤,他能忍受。但想来李清欢多半受不了,大家闺秀可没受过这种罪。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有了动静,不光是婆媳俩起身了,就是李清欢都起来了。

    顾秋实打开门时,小边氏正用木盆打了洗脸水放在李清欢面前。

    李清欢看着那破旧的盆,还有盆中那有些浑的水,碰都不想碰。

    “黎文山,我们什么时候回?”

    顾秋实摆摆手:“我一年才回来一次,至少要住五天。你要是忍不了,一会儿自己回,若是没有盘缠,我帮你付车资!”

    李清欢脸色越来越沉:“你要怎样才肯回去?我求你行不行?或者,你要多少银子,开个价,回头我一定补给你。”

    “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不是钱财可以衡量的。”顾秋实一脸严肃,“我要五日之后才回!没得商量!”

    李清欢瞪着他:“我从来没有住过这么烂的地方,这种破院子,我一刻也不想待。别让我恨你!”

    “你要恨就恨吧。”顾秋实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最多就是让你爹辞了我,或者在外头散播一些不利于我的流言,让我在城里待不下去……李姑娘,你不觉得我很倒霉吗?我从六岁开始启蒙,一直到现在才算勉强养活自己,好好的活计就因为被你看上而没了,甚至还被挤兑到在城里待不下去。你到底喜欢我哪儿?我改行不行?”

    李清欢沉默了下:“找个无人的地方,我们谈谈。”

    顾秋实颔首,率先往后院的方向去。

    黎家屋子不多,院子却大,房屋后面除了猪圈之外,还有一大片菜地。

    此处空旷,四下无人,不怕被人偷听,李清欢颇为满意,斟酌了一下言语,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真想嫁你为妻。”

    顾秋实呵呵:“李姑娘,拿出你的诚意来。我都愿意听你解释了,结果就这?你当我傻么?”

    李清欢张了张口:“嫁人关乎女子一辈子,我若不是真的对你情深,也不会抛弃一切也要嫁给你。”

    顾秋实冷哼一声,抬步就走。

    “浪费我时间。”

    “今天我一定要回城,这样吧,只要你跟我一起回,回头我给你百两银子。”李清欢说到最后,满脸都是得意和笃定。

    一个小账房而已,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一百两。

    顾秋实嗤笑:“你还有银子?”

    李清欢被他的态度给气着,本想与之争辩,又知道自己说不过,咬牙道:“我总能找来银子给你,若你不信,我可以立字为据!”

    顾秋实脚下一顿:“可以,但要写明缘由,这银子是你突然嫁给我又不圆房的补偿费。”

    “不行!”李清欢强调,“不能写我们没圆房。”

    “那就写补偿费,我娶了你,花费不少,你又不愿意做我真正的妻子,回头我俩分开,我还得娶妻,但我那时已经是二婚,好多姑娘都不愿意嫁。”顾秋实沉声道:“若你还不答应,那就别再谈了。”

    “我答应!”李清欢垂下眼眸,“我不是不想与你圆房,而是害怕。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才愿意嫁,但是我们俩不熟。我想的是咱们俩互相有所了解之后,再亲近不迟。”

    顾秋实扬眉:“那么,你打算了解多久?”

    李清欢斟酌了下:“三年。”

    “你怎么不了解一辈子呢?”顾秋实满脸讥讽。

    李清欢低下头:“其实我是害怕男人,所以才不想由着爹娘把我嫁给别人,若是门当户对,我不能拒绝夫君。嫁给你,是看你憨厚老实,会好好待我……我觉得害怕只是暂时的,不会怕一辈子,你好好待我吧,以后我做你真正的妻子!爹不会一直生我的气……”

    顾秋实呵呵,这大饼画的。黎文山出身寒微,做梦都想要赚许多银子,娶了贵女,那就是一步登天。

    说到底,李清欢就是想要黎文山对她百依百顺。

    上辈子黎文山不想得罪她,处处迁就,李清欢没有找到他说这些话。黎文山以为,好生把这位贵女送回,自己就能恢复以前的安宁日子。结果还是落到了一个被害死的结局。

    “我有自知之明,实在和你这样的姑娘不相配。”顾秋实摆摆手,“回头姑娘什么时候想回家改嫁,跟我说一声就行。”

    李清欢哑然。

    “你去准备契书吧。”

    顾秋实很快写好了文书,李清欢爽快画押,两人当天就踏上了归途。黎家人满心不舍,亲自将二人送到了村外。

    “娘,回吧,等我得空就回来探望你们。”

    边氏抹着泪,压根没把这话当真,却还是连连点头。

    第368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四

    走到镇上花费了一个时辰, 李清欢就没吃过这种苦,脚底板都磨出了泡,到后来已眼泪汪汪。

    到了镇上, 刚好有到城里的马车,但是人还不齐……马车跑一趟,要拉八到十个人。加上他们二人也才六位,还得等一等。

    李清欢坐在马车上, 等得不耐烦,找到了顾秋实商量:“我们能不能专门找一架马车送?”

    顾秋实反问:“你出银子吗?”

    “我出!”李清欢咬牙,“回城之后我就给你。”

    顾秋实呵呵:“我们是夫妻, 到时你若是不给, 那我也只能干看着。你还是忍一忍吧,村里和镇上的人每次去城里都是挤着,人家能挤, 你也能!嫁鸡随鸡嘛,当初你嫁给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些遭遇。”

    李清欢愤然:“黎文山, 你混蛋!”

    顾秋实对她的怒气不以为然:“还是那话, 你随时可以反悔。不过, 不管你什么时候离开,都得把我为你花掉的银子还来。”

    李清欢气鼓鼓地扭头,不想再看他。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 总算是来了一双母子,车夫还想等,但坐车的几人不想再耽搁,于是商量着每个人多付一点车资。

    马车终于驶动。

    李清欢才颠簸了两日, 被癫得想吐,感觉人都会死在上头才到了地方。此时她巴不得回城, 可是马车一动,她简直恨不能死过去。干脆闭上眼睛,昨晚上几乎一宿没睡,困意袭来,即便在颠簸的马车之中,她还是睡熟了。

    马车要走两日才能到城里,基本不走夜路,赶在天黑之前,马车入了一个小镇。因为启程太迟,路上车轱辘坏了又耽搁了一会儿,他们住的这个小镇不是回来时的那个。

    之前黎文山舍不得银子,想着已经成了亲,便租了一间房。只是,李清欢不想让他睡床,他只好问伙计多要了一床被子裹在椅子上过夜。

    黎文山处处照顾李清欢,图的是好聚好散,不要被东家记恨。实则,无论他怎么做,东家都对他不满意,李清欢也不知何时彻底恨上了他。

    既然讨好不了,那就不费功夫了。顾秋实不愿意为了她委屈自己,打算自己睡床。同行的几个人去的是镇上一个不好不差的客栈,李清欢昨天夜里就没睡好,今儿在车厢里睡得脖子疼,她不愿意住差的客栈,想去住镇上最好的那间。

    “去那边住,回头我把银子补给你。”

    顾秋实呵呵:“要么你现在拿银子出来住,要么你就老实住在这儿,马车在这里,车夫在这里,同行的人都在,明天早上嚎一嗓子,大家就能启程,今天走得太慢,明儿不抓紧,夜里都进不了城。”

    李清欢很不甘愿,但也想早点回城,拖拖踏踏进门,伙计带着二人去了后院。

    后院有三间正房,两边各四间厢房,他们来的晚,只剩下唯一的一间厢房了。

    厢房不大,窗户小,外面还没有黑,屋子里已经漆黑一片。李清欢进门后,自顾自坐在了床上开始脱鞋。

    顾秋实坐到她旁边,也开始脱鞋。

    这一动作,把李清欢吓得够呛,她霍然起身,质问:“你想做什么?”

    “睡觉啊。”顾秋实振振有词。

    “不要脸!”李清欢伸手抓起一把椅子,“你要是敢欺负我,我跟你拼命。”

    “我不敢!”顾秋实摆摆手,“我只是想睡床而已。今晚上你睡椅子。”

    李清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这是什么糊涂话?让我睡椅子?”她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是东家,你是伙计,亏你想得出来。滚过来,我要睡床上。把我逼急了,你给我去外头睡。”

    “我付的房费。”顾秋实摆摆手,“我不想跟你多说,要么你睡椅子,要么你就自己出去找伙计另开一间房。当然,房钱你自己付。”

    在李清欢看来,黎文山此人性子特别恶劣,她气得俏脸胀红,胸口起伏不止,半晌都不能让自己的怒气消减,有伙计送来了水,她正想上前洗漱,却见黎文山先一步过去洗漱。她气得别开脸:“再送一盆水来。”

    这话是对伙计说的。

    伙计忙不迭答应下来:“每间房两盆热水,只是今儿客栈里人多,盆不太够,等这位客人洗完了小的再去打。”

    李清欢闭了闭眼,不用问也知道稍后打水的盆是黎文山正在用的……想想就恶心。她从小到大,所用器物都是自己专属,但凡被别人用过,那她是绝对不会用,必须要重新置办新的。

    她咬了咬牙,决定忍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待回城后再说。

    顾秋实洗漱完,也不管李清欢是个什么脸色,自顾自躺下睡觉。

    一整个晚上,李清欢都在两把椅子上辗转反侧,总感觉一翻身就会摔到地上去,她睡出了一肚子怒火,咬牙切齿的想着回城之后要如何教训黎文山。想着想着,又哭了出来。

    顾秋实和她睡一间房,本就是警觉之人,听到她的哭声,心中无半分触动。李清欢一个大家闺秀落到这种地步确实很可怜,但归根结底,这是她自找的。

    天才蒙蒙亮,外面就传来了车夫的喊声,喜欢睡懒觉的李清欢一点都不赖床,立刻翻身而起,这一宿睡得,还不如不睡呢。

    一刻钟之后,马车在晨曦的微光中再次启程。

    李清欢身上的绸缎衣衫在一群人中格格不入,昨天她在马车上睡了个昏天暗地,什么都不知道。晚上虽然睡不着,到底还是眯了一会儿,又想着即将回城,她心里挺兴奋,睡不着就发现马车上两个男人时不时的偷看她。

    她有些气恼,狠狠瞪了几眼。

    那俩男人有所收敛,但只是收敛一会儿,很快又将目光落了过来。李清欢干脆掐了一把身边的男人:“有人看你媳妇,你是瞎了吗?”

    若她真是黎文山的妻子,在她觉得别人的目光对她有所打扰时,顾秋实会帮忙。可她又不是,再者说,人家只是稀奇多看两眼而已。对于普通人家的姑娘和妇人来说,这算是寻常事,兴许还会和对方搭几句话。

    顾秋实一巴掌拍在了她的手背上。

    “啪”一声,当场就把李清欢白皙的手背拍红了。

    李清欢很少挨打,怒道:“你敢打我?”

    顾秋实一脸严肃:“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他们俩看我。”李清欢一脸不满,“你管一管。”

    事实上,就在她把二人的目光说到明面上时,两人就不好意思的移开了视线。

    顾秋实本来是斜靠在车厢上的,闻言坐直身子:“那你想让我怎么办?是把他们打一顿呢,还是更狠一点,直接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李清欢:“……”

    “你是我夫君,该护着我,不要让他们看我。”

    “我又不能把你藏起来。再说,人家已经没看了。”顾秋实说完这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假寐。

    李清欢气得踹了一脚马车上的包袱。

    包袱是斜对面那个妇人的,她不满道:“这位……姑娘,我的包袱皮没长眼睛,可没惹你。”

    李清欢:“……”

    她本来想和妇人吵,又觉跌份。往日里像妇人这样的身份招惹了她,都轮不到她的贴身丫鬟出面,手底下的粗使婆子开口就够了。

    她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再次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路都挺顺利,马车没有再出问题,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黄昏时入了城。

    黎文山所在的铺子是内城,城内的马车要好得多。顾秋实又找了一驾马车,直奔黎文山的住处。

    值得一提的是,黎文山从乡下来,毫无根基,满打满算在城里干活也才刚好五年,他有自知之明,一开始就奔着找一个包吃包住的活计。

    这间屋子,黎文山住了五年,东家安排给账房先生的屋子不会太好,只有一间房和一张床,黎文山俭省惯了,过去几年里什么都没添置,后来知道自己要成亲,这才去买了一套桌椅,因为屋子太小,他特意买了小号的桌椅,屋子还是被塞得满满当当。

    饶是如此,屋子里的摆设也比乡下黎家好得多。

    这一整个小院住的都是铺子里的账房和伙计,有人都不开火,角落里有个灶,还有一口小锅,这是之前住在院子里的人合起伙凑钱买的,为的是休息时买点肉来打牙祭。

    李清欢奔波了这几日,感觉自己浑身都臭,吩咐道:“你去给我烧水,我要洗漱。”

    “这里没有热水。”顾秋实摆摆手,“我们都是去澡堂子里泡。”

    李清欢从进城之后就没和他说话,她一直认为,黎文山敢怠慢自己,是因为离父亲太远,只要回了城,他绝对不敢。

    没想到黎文山都已经回到铺子里了还敢拒绝她,她冷笑一声:“黎文山,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今天换了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会把我伺候好,还是那话,爹再对我恨铁不成钢,也不会气太久。把我伺候好了,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那你去找别人帮你烧水吧。”顾秋实找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打算去澡堂子里洗洗,“其实你还可以回家去。”

    李清欢气得跺脚:“我都已经嫁给你了,还和你回了一趟老家,孤男寡女相处了五六日,我即便现在回头,名声也已毁了。当初我非要嫁给你的时候,父亲很生气,你以为我是想回就回?”

    顾秋实拿着衣裳已经到了门口,听到这话,回头问:“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为何非要嫁给我呢?你到底看中了我哪里,我改行不行?”

    李清欢:“……”

    “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你……”

    顾秋实一个字都不信,抬步就走。

    他直奔澡堂子,洗漱过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感觉浑身都轻了二两,再次回到铺子里,就看见同为账房先生的胡安在门口等他。

    胡安的爹是东家手底下的大管事,他在所有账房先生中地位超然,李清欢选中了黎文山非君不嫁后,胡安就很不满意,在他看来,自己比黎文山强百倍。黎文山根本配不上东家的女儿……虽然他也配不上,但他觉得,如果黎文山都能做东家的女婿,他也能!

    “回来了?东家找你。”

    顾秋实点点头:“我把脏衣服放下就跟你走。”

    他进屋,看见了床上靠着的李清欢。

    李清欢明显听到了外头胡安的话,冷笑一声:“让你不好好对我,回头我爹不会放过你。”

    “东家本来也不会放过我。”顾秋实不以为然,真正疼爱孩子的长辈,都会认为自家的孩子很乖,如果孩子做错了,那一定是被别人带坏的。

    此时的李东家就是这种想法,女儿非君不嫁,不是女儿傻,而是被黎文山花言巧语诓骗了去。

    李东家在铺子里的书房之中,看见顾秋实进门,他没有拍桌子,只面沉如水道:“你本事这么大,我这铺子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滚吧!对了,你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本东家给的,稍后你走的时候,不许带然后物件。若你敢偷拿,本东家就把你扭送到衙门去。”

    顾秋实点点头。

    上辈子黎文山带着李新欢回城之后,还在烧水呢,就被人告知他被辞掉,限他一个日夜之内搬出去住。

    李东家看到女婿并不求饶,又气了一场,顾秋实刚一出门,他把桌上所有的账册都砸到了地上。

    回到房中,只见大门紧闭,原来是同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一个伙计帮李清欢烧了水,此时她正在洗漱。

    顾秋实转身出门,在附近租了一个只有三间房屋的小院,屋子虽小,五脏俱全,有自己的厨房和茅房。用黎文山仅剩不多的积蓄付了一个月的租金后,他再回黎文山的屋子时,李清欢已经洗漱完,正在擦头发。

    “你爹很生气,大概是想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刚才已经说让我带着你搬走,并且这屋中的所有东西都不能带。”

    李清欢对此并不意外:“再住一晚,明早上我们出去找院子。”

    “已经找好了,那边已经有人在打扫。”顾秋实本也不指望大家闺秀主动做事,那地方他也要住,回头还是指着他一个人收拾,于是,他回来之前,付了十几文请了个大娘帮忙。

    李清欢有些意外:“在哪儿?丑话说在前头,太破烂的院子我可不住。你一个大男人,要是连妻子都养活不了,会被人笑话。对了,你最好赶紧再找一份活计,我不求跟着你过大富大贵的日子,至少你也要让我吃饱穿暖吧?”

    稍后会有活计自己送上来,顾秋实摆摆手:“你要是不爱住,自己回家去。”

    李清欢:“……”

    “我生来就富裕,不顾身份和名分下嫁于你,难道你不该好好对我吗?我都说过了,爹生气只是暂时的,早晚都会原谅我,到时你这个女婿一定会有无数好处,你别动不动就赶我走,这是把金山银山往外推!”

    顾秋实不接话茬,自顾自出门。

    李清欢气急,就怕之后找不到黎文山,顾不得头发没干,随便用簪子挽上就追出了门。

    到了租下的院子,李清欢特别不满意:“这还没有我家里的小厨房大。”

    顾秋实再次道:“嫌小你可以回家去住,我只有这个本事!”

    李清欢沉默:“文山,我是真的心悦你,真的想和你好好过,所以才下嫁,不和你圆房,是因为我心里害怕,你给我点时间嘛。”

    顾秋实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这个院子有三间房,整理出了两间,他可以单独住,房钱是他付的,所以他住正房。

    这几天都没睡好,顾秋实沾了枕头就睡了。

    大娘打扫完就回了家,李清欢肚子饿,手头又没有银子,去正房敲门里面没动静,她又不敢强闯……男女之间力气悬殊巨大,黎文山最近跟变了个人似的,对她都没有了基本的尊重,甚至是厌烦的。她不敢太过分,万一黎文山非要强迫她圆房怎么办?

    李清欢忍着咕咕叫的肚子,回房睡觉。

    一大早,顾秋实被敲门声吵醒。

    院子里只有他们二人,从小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李清欢压根就没有开门的自觉,顾秋实起身去开,和上辈子黎文山租下院子后一样,第一个找上门来的是个熟人。

    “梁管事,你找我?”

    梁管事是李东家的妹夫何东家手底下的大管事,李何两家算是门当户对,多年来互为臂膀。黎文山偶尔也会去和何家的账房先生对账,大家不是很熟,却也认识。

    “黎账房,听说你被李东家赶出来了,我家主子得知后,特意让我来请你做事。一个月三钱银子,你可愿意?”

    黎文山求之不得,当场就答应了下来。

    顾秋实却不答话,面露迟疑。

    梁管事补充:“我家主子惜才,如今李东家发了话,你一时半会肯定找不到合适的活,李东家如今在气头上,等回过神来,肯定舍不得女儿吃苦,一定会接纳你,你只要扛过这段时间就会有好日子过。还有,我家夫人若是知道娘家侄女受苦,心里也会难受,夫人身体不好,主子怕她忧思过重再加重了病情,所以,让我来请你做事。”

    “我不想去,累了多年,我要歇一歇。”顾秋实摆摆手,“正如你所说,李东家只是在气头上才把女儿赶了出来,他绝对舍不得让女儿吃苦,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反正等李东家原谅女儿了,我就能有好日子过。”

    梁管事:“……”

    第369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五

    梁管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趁着年轻多做点事, 现在就等着养老?即便李老爷认了你这个废物女婿,外人会怎么议论你,你想过吗?”

    “无所谓, 人活在世上,就是得不要脸才过得自在。”顾秋实一副无赖模样。

    梁管事见状,也不再多劝,想了想道:“都说见面三分情, 你想要求得李老爷的原谅,最好别回乡。言尽于此,你细想一想吧。”

    看着梁管事离去, 顾秋实关上门, 一转身就对上了李清欢复杂的目光。

    “之前你那么有骨气,我还以为你会去做事。姑父看在我的份上,一定会处处照应你, 绝对不会跟爹一样针对你。姑姑很疼我,舍不得我受委屈……”

    顾秋实听到最后一句, 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他没有戳穿李清欢的谎言, 毕竟, 黎文山往日里认真干活,两耳不闻窗外事,压根不可能知道其中隐秘。

    他懒得接话, 再次回房睡觉。

    李清欢皱了皱眉:“你不饿吗?”

    有点饿,顾秋实打算再睡一会儿出门买吃的。

    可能是黎文山太过劳累,如今一放松,顾秋实睡醒时已经是下午, 院子里传来女子的说话声,他肚子很饿, 起身出门。

    院子里的大树底下,多了一张桌子,此时李清欢正在吃鸡汤面,脸上还带着笑容,看见他出门后,笑容瞬间收敛。

    “睡饱了?过来吃面吧。”

    顾秋实点点头,问:“谁给做的?”

    厨房里有人探出头,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奴婢乐娘,见过公子。”

    顾秋实明知故问:“哪来的?丑话说在前头,我手头的银子已经全部被榨干,再也请不起人。”

    李清欢轻哼一声:“这是姑父派来的,姑母怕我饿肚子,特意派了个厨娘过来,以后家里的饭菜都由她安排。”

    “家里养不起闲人。”顾秋实端起面开吃,“我可没有银子养厨娘。”

    “不要你养。”李清欢有些得意,“厨娘说了,以后家里采买都由她去,银子姑母付。”

    顾秋实适当地表露了惊诧:“你姑母这么疼你?”

    “这算什么?”李清欢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百两银票,“这是之前的商量好的赔偿,你收着吧。”她满脸讥讽,“我们这样的门第,不到千两银子,根本不值一提。也只有你们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才会对银子斤斤计较!”

    顾秋实收好了银票,低头吃面。

    李清欢见状,愈发觉得他没出息,再次轻哼:“以后你吃我的,用我的,对我好点!不要再大呼小叫,不要动不动赶我走,我是真心想要嫁给你,真心想和你过日子。只是现在我还跨不过心里那个坎,等我想通了……”

    顾秋实的面冷热正好,他又饿了,加上这碗面实在不多,他三两口就吃完,然后将碗一放,掏出帕子抹嘴:“下次给我做面换一个大碗,不够吃。”

    李清欢皱眉:“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顾秋实摆摆手,起身出门:“没吃饱,我出去打牙祭。”

    看着他的背影,李清欢气得跺脚。

    *

    顾秋实手捏一百两银子在大街上转悠,这银子说少也不少,但想要在内城买房买铺,只能买那些边角。

    若是在外城,倒是能买上一个大院子。

    他不急着安顿,打算拿这银子来做生意,一路溜溜达达,不知不觉间,又到了李家的绸缎铺子外,他纯粹是路过,没想到那么巧,刚好碰到李东家出门。

    李东家看见他,冷哼一声:“以后少到这里来转悠,小心我告你故意扰乱铺子生意。被抓到衙门后,一顿板子绝对少不了。不想死,离这远点。”

    “东家,您是很富裕,但也要讲道理啊。”顾秋实比划了一下自己和铺子之间的距离,“我这是走在路上,不是打扰你们做生意。”

    李东家冷哼:“你想找死,我成全你。”

    顾秋实吊儿郎当地提醒:“李东家,若是我死了,你女儿可就成了寡妇。她对我那么好,搞不好会殉情哦。”

    李东家瞪着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滚!”

    顾秋实转身就走。

    “您不搭理我不要紧,反正有姑父照顾我们,我又不会饿着。”

    李东家听到这话,上马车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向身边随从:“何时发生的事?”他想了想,“去告诉何东家,不要在他们俩身上费心神,清欢不懂事,我要给她一个教训。”

    随从跑了一趟,奈何何东家不以为然,非说不想让自家孩子吃苦。

    李东家皱了皱眉,第二日特意登门拜访。

    何东家今年三十有五,浑身气质儒雅,没有发福,不像是生意人,反而像是个书生。

    “大哥,喝茶!”

    两家多年来互为臂膀,一直有来有往,感情还不错,李东家喝了一口茶后开门见山:“清欢那丫头不懂事,非要嫁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乡下人……”

    何东家摆摆手:“嫁都嫁了,不说这些,反正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差多养一个废人。只要那个姓黎的不在外头乱来,愿意好生对待清欢,咱就认了又如何?”

    李东家一脸不高兴:“清欢长相好,家世也不错,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一定是黎文山引诱了她。”

    “自家孩子不懂事。”何东家摊手,“难道你真的舍得不管不顾让孩子去吃苦?清欢之前跟着那个混账回了一趟乡下,我派人悄悄跟着,大哥是不知道哪些地方的规矩有多大,一家子做的饭不够吃,由家里的长辈分到各人的碗中,饱不饱的没人管,吃完就算一顿。只要有婆婆,底下的儿媳妇就不能当家做主,不能大声说话,更不能骂人。要是让清欢到了那些穷乡僻壤之中,我们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忙啊……要是让夫人知道清欢嫁到这样的人家,不知道会有多心疼。”

    何东家叹息,“认了吧,好好养着,好歹,清欢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李东家女儿满心恨铁不成钢,却也觉得妹夫的话有道理。

    “即便是派人照顾,也别太迁就她,多少还是让她吃点苦头。”

    何东家点点头:“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

    顾秋实不知道二人之间的交谈,那个厨娘彻底在家里住了下来,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厨娘完全伺候得过来,此外,每天还有不少空闲时间陪着李清欢闲聊。

    李清欢有厨娘陪着,心情特别好,两天过后,还跟着厨娘一起出门。

    并且,她出门不是白逛,还买了不少衣物和首饰,甚至还去大酒楼里用膳。

    顾秋实冷眼瞧着,除了住的地方不如原先,李清欢现在的日子和做大家闺秀时没什么区别。

    上辈子黎文山死得莫名其妙,本身他过年就要回家,后来因为要成亲,只能在年后带着李清欢一起回……这也是李清欢自己要求的。说是已经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妻子,就该去见见他的长辈。

    话说得挺有道理,但她在长辈面前完全没有丝毫恭顺,只住了一晚就闹着要回来。之后黎文山同样是被东家给辞退,那时候他手上没有多少银子,只能租外城最破烂的院子,其实他还想回乡来着,李清欢不愿意,非要拉着他住在内城。

    黎文山手头的银子不够租金,李清欢让他去借。但黎文山从小到大就不习惯问人借钱,或者说,他不愿意背着债务过日子。于是严词拒绝。

    这个时候,何东家冒了出来,说是帮妻子照顾侄女,不止给他们租了院子,还将黎文山招揽到了铺子里做事,每个月的工钱还不错。

    之后,黎文山再次忙得昏天黑地,拿了高工钱,确实该多做事。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等到某一天,他回家后喝了一碗鸡汤准备睡,忽觉腹痛难忍,最后的记忆中,是李清欢一身华贵走进门,面对他的求助满脸冷漠。

    黎文山瞬间明白,那碗鸡汤里有药,并且这药是李清欢下的,他不明白她为何要杀自己?

    眼睛都闭上了,还听见李清欢扑在床边说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这辈子都放不下他,要为他守一辈子寡。

    黎文山就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两人从头到尾就没有圆过房,这孩子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吃过了,厨娘是为了照顾我的。你想要吃饭,自己去厨房做。”李清欢满脸的得意,将两个包袱放在院子里的桌上,立刻掏出里面的匣子试戴首饰。

    顾秋实也不与她争辩,自顾自出门,李清欢肯定是有一个奸夫存在,她不顾身份名分下嫁,多半也是为了那个男人。就是不知道是谁。

    其实,顾秋实经历了那么多,见识了不少奇葩事,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他没有走远,就在自家院子附近的小酒楼填饱了肚子,上辈子黎文山早出晚归,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何家铺子里忙碌,根本不知道李清欢白天在家做什么。

    两人没有圆房,黎文山隐隐觉得李清欢在利用自己,但其中缘由他没深究,大户人家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再说,他还要忙着赚钱,以后孝敬爹娘呢。

    顾秋实没有做事,天天在家,变成了李清欢天天往外跑。

    他决定从明天开始,悄悄跟在李清欢身后。

    *

    李清欢一觉睡到中午,吃过饭后,在院子里绣起了荷包。

    顾秋实瞅了一眼,认出来她绣的是青竹,问:“这是给我的?”

    女子所用的花样都是各种花卉,竹子一般是男子所用。

    李清欢白了他一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这是……做给我爹的,咱们长期跟着姑父过不像样子,还是得早日求得爹的原谅。你一天混吃等死,也不操心这些,全都靠我……”

    她满肚子的怨气,越说越来劲。

    顾秋实打断她:“还是那话,你随时可以与我分开。”

    李清欢:“……”

    “夫妻之间,不要说这种话,伤感情。”

    顾秋实呵呵:“你这话说的,咱俩何时有感情了?你要是真对我情根深重,晚上来我房间过夜啊。”

    李清欢气急,手里的荷包扔了过去:“登徒子!想什么美事呢?你要是敢胡来,我不会放过你。”

    她美目圆瞪,并非是恼羞成怒,而是真的动了真怒。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既然不想与我圆房,为何非要嫁我?”

    李清欢皱了皱眉:“你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就连身上的衣衫都有人准备,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她如果只是想找一个名义上的夫君,完全可以和人明说……黎文山喜欢过脚踏实地的日子,如果事前知道内情,绝对不会答应这种事。

    但话又说回来了,只是做李清欢名义上的夫君就能得到这么多好处,这城里多的是年轻人愿意。

    “别得寸进尺,滚远一点,不要在我面前碍眼!”

    顾秋实偏不走,还直接坐到了她的对面。

    李清欢:“……”

    “你……你是不是听不懂话?”

    顾秋实上下打量她:“你非要嫁给我,然后又不与我亲近。是不是外头有奸夫?”

    李清欢面色大变,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顾秋实扬眉:“我说中了是不是?”

    “黎文山,你再说一句,我弄死你。”李清欢咬牙切齿,“我是你的妻子,活了近二十年,就没见过你这种非要说自己是活王八的男人。”

    “没有?”顾秋实看着她眼睛,“你对天发誓,我就信你。”

    “当然没有,我才不发誓。”李清欢起身,气冲冲进了屋,“疯子,可真会胡扯,我懒得跟你说。”

    第370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六

    顾秋实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半天都没有听到李清欢屋中有动静传来。

    应该是心虚了。

    黎文山从头到尾没有碰过他,却冒出一个孩子,李清欢嫁给他之后又不与他圆房, 这其中绝对有一个奸夫。

    就是不知道是谁。

    有时候,身在局中看不明白。但身为局外人,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顾秋实认为,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即便何东家是李清欢的姑父, 也不应该对她这样上心。

    说难听点,李清欢有爹有娘有哥哥,且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关心她的衣食住行。

    顾秋实再次出了门, 他这几天打听到了一批绸缎料子, 货物不错,是外地的新鲜物件,这世上人很多, 但富裕的人也多,只要能把新奇料子接过来, 价钱还不是随便他定?

    拥有这批货物的老爷姓林, 黎文山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账房先生, 自然不可能得到林老爷的相信,进而将货物给他。更何况,顾秋实手头还没有银子, 等于空手套白狼。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机会呢?

    顾秋实主动偶遇了林家老爷。

    林老爷对他没什么印象,只是粗粗一扫,就开了目光。

    顾秋实主动迎上前:“林老爷, 听说您家里有人需要偏方?”

    林老爷并不意外,他家里确实有个病人, 是他膝下唯一的女儿,那孩子今年已经十六,十岁那年有次高烧过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一开始林老爷还私底下暗访各路名医,花费银钱无数,大多数大夫都说不能治,少数有信心的治过之后还是黯然退去,那种特别有信心的人,大多是骗子。

    六年之中,林老爷生出过无数次期待,最后都是失望。

    后来他也想通了,比起女儿的名声,还是让女儿康健最要紧,三年前,他放出消息,只要有人能治好他女儿的病,会以重金相谢。

    消息一出,又有一大波大夫或是赤脚大夫登门,前后热闹了大半年,林府接待的人无数,但能够让女儿好转的一个都没有。即便是稍微好转,也很快就恢复原样。

    林老爷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你会治病?”

    他和妻子感情很好,膝下只得一女,即便女儿再也站不起来,他也从未想过纳妾生子。这两年因为女儿病重,林夫人的心力交瘁之下,身子越来越差。林老爷为了陪着妻女,原先是自己去江南舅舅家接货回来卖,如今只是派人过去接货,卖货多半是让城里富商接手,如此,虽然少赚一点,但他空出了时间陪伴家人。

    顾秋实摇头:“不会治病,只是我有一张方子,可能对林姑娘的病情有用。”

    林老爷一脸不信,关于黎文山的消息,他已经听说过。

    李家女儿对一个乡下来的账房非君不嫁,此事已经在城里传开。在许多人的眼里,黎文山都是一个不踏实想要靠着姻亲带着一家子穷鬼踏入富贵之门的卑鄙小人。

    理智告诉林老爷,此人多半是骗子。但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清澈的眼眸,浑身清雅的气质,又觉得黎文山可能真的有法子。还有,他真的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可以让女儿好转的可能。

    妻子今年愈发焦心女儿病情,又特别自责没能为林家生下其他子嗣,不止一次劝过他纳妾生子,见他不肯,竟然有了死志。她以为,无论夫妻感情有多好,只要她不在,林府不能没有当家主母,到时老爷定会另娶,新夫人进门也会生下孩子。

    他想尽办法让妻子宽心,可妻子始终郁郁,再这么下去,女儿还没出事,可能他先要丧妻了。

    如今能让夫人尽快想通的法子,让女儿立刻好转是其中之一。若是女儿能够恢复的如同常人,以后还要嫁人生子,夫人放心不下,定然不舍得离世。再说,女儿生下孩子,林家也不算后继无人,夫人心中的内疚不在,自然就能好好活下去。

    林老爷知道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没有高明大夫,女儿好转不了,他也只能等!

    等待让人焦灼,看着妻子一日虚弱下去,他却没有任何办法,这段时间头发都白了很多,夜里辗转反侧,压根睡不着。

    林老爷算起来才三十有五,可他的白发却比年长他十岁之人的头发白得更多。稍微沉吟了下,林老爷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想法,问:“方子呈上来。”

    “那不成,我得先看看林姑娘的情形。”顾秋实强调,“我只是听说了林姑娘的病情后感觉能治,但到底能不能,还得看过再说。”

    林老爷还以为是什么求神拜佛的偏方,心里不抱多大希望,之前他们夫妻已经求了很多神佛,三步一叩首上过百里外最灵验的泰云寺,若是有用,女儿早就好转了。听黎文山这意思,似乎还是正经的药方,他愈发觉得靠谱,颔首道:“那上来吧。”

    顾秋实坐在了宽敞的马车中,关于林家姑娘的病在这城内不算秘密,之前黎文山做账房先生时,就有听说过有大夫让林姑娘稍微好转后,林老爷给出百金酬劳之事。彼时他还暗暗羡慕过,想着若是自己当年学的是医术,运气好能够治好林姑娘,说不准靠着这一个病人,就能在城里买房安家了。

    当然了,那是白日做梦,黎文山有过一瞬这种念头,他是个脚踏实地的人,很快就将这种念头抛开。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林府外停下,林夫人勉强能下床,但特别虚弱,吃不下东西。每次有大夫登门,林夫人都会从头陪到尾……大部分的大夫都是男人,男女有别,女儿已经正值妙龄,可不能因为治病而让女儿受了欺辱。

    林老爷念及早上妻子都没能起来帮他穿衣,心里沉甸甸的,过去那么多年,他每日的衣冠都是妻子整理,妻子起不来,病情确实已经加重。

    他侧头吩咐得知了黎文山身份正要去禀告主子的管事:“不用告知夫人,我带着他去一趟就行。”

    两人一路到了林姑娘所在的院子,此处清幽,下人们往来轻手轻脚,几乎不会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进门后,林姑娘看到父亲,立刻绽开一抹笑容:“爹,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林老爷看了一眼顾秋实:“这位是黎账房,他从乡下来,手握祖传秘方,我请他来帮你瞧瞧。”

    林姑娘坐在榻上,看着和常人无异,容貌绝美,饶是顾秋实看惯了美人,都忍不住心下惊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反应过来后,他面色恢复如常。

    “黎账房,你要怎么看?”

    顾秋实上前询问了林姑娘身边丫鬟一些关于她腿疾之事,然后上前把脉,后又掏出银针,隔着一层料子试探她腿上反应,一应动作有礼,乍一看跟大夫行事差不多。

    林老爷看在眼中,心中还是没抱任何期待,好些名满天下的大夫来了都束手无策,一个小账房……多半只是走个过场。

    想到此,他心中陡然生出了几分烦躁,恼恨自己病急乱投医。明明黎文山就靠着勾引了李家姑娘后才过了几天富裕日子,自己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把人带到这里来呢?

    他兀自难受,不放过黎文山任何动作,忽然间捧着一杯茶的女儿痛呼出声。

    “哎呀好痛!”

    林老爷霍然起身,就要质问,话到嘴边忽然反应了过来,黎文山除了把脉,从头到尾没有用手触碰女儿身上任何地方,此时也只是用银针扎女儿腿上。

    要知道,女儿的腿自从那次退烧后,就再无知觉,上一次他给出百金酬劳,是因为那个大夫让女儿的脚指动了动。他以为有戏,后来才知那是个骗子……这么丢脸的事,他约束了下人,没让内情传出。

    但这一次不一样,女儿是真的痛喊出来了。若黎文山是骗子,那女儿也是帮手。

    女儿不可能帮一个素未谋面的小账房骗自己,也就是说,黎文山的银针真的有用!

    顾秋实松了口气:“还知道痛就好。”他看向林老爷,“林姑娘的腿照料得好,想来应该能站起来。”

    林老爷惊喜交加:“真的?”

    顾秋实颔首:“每日都要针灸,还要喝五次药,对了,之前给林姑娘摁腿的丫鬟要多摁几处地方。”

    都说久病成医,林老爷这些年旁观了不少大夫给女儿治病,会针灸的大夫特别少,这么说吧,他见过的大夫没有上千也有大几百,但敢动针的不超过双手之数,几乎所有大夫都要求女儿裸露肌肤……姑娘家名节要紧,林老爷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看女儿始终不能有好转,一咬牙,还是裸露了膝盖以下。结果,搭上名节,还是没有丝毫作用。

    看黎文山隔着料子就能针灸,林老爷狐疑问:“你真不是大夫?”

    顾秋实笑了:“不是,我从小学的是算账,这针灸之术,是我看了师父那里的孤本学来,以前只敢在自己身上扎。林姑娘能不能好转,主要是看偏方。”

    反正黎文山很小就与家里人分开行事,大了之后到城里又是自己一个人住,他到底学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说话间,他又扎了几针银针,手法有些……生疏,林姑娘吃了不少苦药汤子,为了治腿,什么法子都愿意试,最近母亲身子越来越弱,都是为她担忧所致,因此,即便痛得厉害,她也咬牙忍了下来。

    两刻钟后,顾秋实收了银子,林姑娘脸上密密麻麻都是汗水。

    “姑娘哪些地方没知觉?”

    林姑娘的丫鬟帮她擦汗,她满脸忍痛之色,脸上却带着笑容:“之前那些大夫捏掐扎针,我都感觉不到,但今天,都能感觉到疼痛。”

    扎的地方浮于表面,没扎准,当然感觉不到。

    顾秋实掏出了一张泛黄的方子:“按这个抓!”

    这方子也不是对所有站不起来的人都有用,只是做戏做全套,若是有人问,就是偏方刚好对林姑娘有用。

    丫鬟去抓药,走之前看了一眼林老爷。

    林老爷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丫鬟先让府里的大夫看一看方子,确定无毒后再用。

    之前有些人拿来的所谓偏方,毒蛇蜈蚣死耗子,甚至是香灰泥土都有,太离谱了。林老爷发现之后,害怕女儿还没被治好,先被毒死了。所以,无论大夫是自己带来的药,还是拿出的方子,他都会让大夫看过之后再用。

    又是两刻钟,丫鬟端了药上来,顾秋实亲眼看着林姑娘喝下去后,起身告辞。

    林夫人急匆匆赶到,开始询问丫鬟治病事宜,林老爷亲自送了顾秋实出门:“我让车夫送你,对了,你明天何时有空,我好让车夫提前登门等待。”

    “接就不必了。”顾秋实摆摆手,“我给林姑娘治病之事,不想让别人知道,包括李姑娘。”

    林老爷有些意外,夫妻之间再怎么生疏,也不至于称呼对方为姑娘吧?

    “为何?”

    旁人乍一听见李清欢对一个乡下来的穷账房非君不嫁,都会下意识认为是黎文山主动引诱贵女。顾秋实解释:“我到如今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嫁给我,我当时拒绝不能,想要解释,李老爷根本不信,执意要让女儿如愿。我倾尽家财把人娶进门,她却对我特别疏离,除了跟我回了一趟家乡,到现在我们也没有圆房。”

    林老爷满脸惊讶。

    即便李清欢不愿意,黎文山也应该忍不住啊?

    “她既然不愿意与你亲近,为何要嫁给你?”

    顾秋实摇摇头:“不知,她强调对我情根深种,反正我看不出来,最近她被李老爷扫地出门,身上没有一个铜板,全都靠着她姑父何老爷接济。”

    林老爷满脸意外:“有这种事?”

    他与何老爷年纪相仿,两家都是富商,遇上红白喜事都会互相登门贺喜,算是有来有往,隐约知道何老爷与妻子情深似海,即便妻子病重,也没有纳妾。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林老爷办事妥帖,吩咐车夫将人送到就回,不要说多余的话。

    车夫秒懂,这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家姑娘又遇上了一位新大夫。

    顾秋实坐上马车,林老爷想要退后时,想到什么,忙问:“大夫,你想要什么酬劳?”

    即便黎文山说自己不是大夫,林老爷还是下意识这样唤了。

    顾秋实也不扭捏:“我不是大夫,做账房不是长久之路,我想要做生意,听说林老爷手中有一批从江南来的新奇料子?”

    林老爷哑然:“我可以帮你保留……”

    “五日就行。”顾秋实接话,“五日后,林姑娘的腿若是没有好转,到时林老爷就可随意处置那批货。”

    只是留五日,林老爷并不为难,他原本还打算看在女儿有好转的份上咬牙给他留半个月呢。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顾秋实回到院子里,李清欢不在家,他想了想,出门去了何家的酒楼。

    何家的缘玉楼,算是城内最好的酒楼之一,顾秋实手头的百两破开后花了一些,吃几顿饭还是够的。

    他一路上楼,入了雅间,趁着伙计上菜,他悄悄溜出房门。

    缘玉楼除了前面四层楼外,后面还有几个小院,四层楼中一楼底下是大堂,二层是大大小小的雅间,三层是客房。

    顾秋实认为,李清欢如果真的在这里,应该不会在前面人多眼杂的雅间和客房,而是在后面的小院子。

    他从另一边的楼梯溜下楼,一脸坦然地往后面走,正要入后面的院子,却被门口的人拦住。

    “你找谁?”

    话音未落,顾秋实已经看见了何老爷身边的贴身随从就站在不远处的院子之外,并且,随从已经看到了他。

    捉不成了。

    这里人来人往,又是大白天,顾秋实本也没想过今天就能捉奸捉双。

    “你们看见我夫人了么?就是李姑娘。”

    听到这话,守门的人知道了他的身份,李清欢是表姑娘,那这位就是表姑爷。他本来严肃的眉眼温和了些,摇头道:“没看见。”

    顾秋实转身离去,心中若有所思。

    如果不是守门的人骗他,那么,后面的院子应该还有其他的小门。

    顾秋实更倾向于是后者,若是李清欢和姑父真有来往,正常见面不会惹人怀疑,可要是三天两头的见,谁都知道二人有鬼。

    于是,顾秋实让伙计将做好的饭菜装进食盒,拒绝了伙计找马车的提议,自己提着两个食盒出了门,绕了好大一圈,到了缘玉楼院子后面的街上。

    此处是背街,少有行人,顾秋实还在找院子的后门,就看见了街口处属于李清欢的马车。

    第371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七

    李清欢人在此, 守门的人却说没看见。不管是有意隐瞒,还是她悄悄从后门入,都已经证明了李清欢与何睿二人之间不清白。

    顾秋实没有再过去, 拎着食盒回家,厨娘看到他带了东西回来,不高兴地道:“公子既然要在外头吃,那就吃完了再回。家里可没人吃你的剩饭。”

    她这意思, 不光是李清欢不会吃,连她也不吃。

    许多下人会得到主子赏下来的饭菜,一般情形下, 若是主子不赏, 下人吃的就是大厨房里最简单的饭菜。得主子赏菜,会显得特别得脸。

    厨娘如此嫌弃顾秋实剩下的菜,明显就是没把他当做真正的主子。

    在厨娘的眼里, 黎文山还是那个乡下来的小账房。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要是不想伺候,稍后我去找了何老爷, 让他换一个人来。”

    厨娘面色微变:“姑娘从来不吃剩菜, 若是主子知道您带了剩菜回来给姑娘吃, 主子会生气的,你要是不怕死,尽管去告状。”

    就扯李清欢一人不吃, 把自己给摘出去了。

    顾秋实懒得与她争,自顾自打开食盒,将还没有动过的饭菜放在桌上。

    厨娘看见后,明白自己误会了, 也不解释,飞快躲到了屋子里。

    顾秋实慢悠悠吃着, 黎文山过去那么多年里都是跟着铺子里吃,无论东家是否厚道,底下做饭的人都会克扣,更何况,铺子里不包早饭,黎文山的早饭向来都是凑合。他的身子已经有些亏损,需要顾秋实慢慢食补。

    一顿饭吃完,顾秋实将碗筷收到厨房,在院子里散步消食时,李清欢才回来。

    她身边这两天又多了个唤柳绿的丫鬟,进门看见顾秋实,她脸上笑容瞬间收敛,冷哼一声:“你一去大半天,是没长嘴吗?要去哪儿为何不跟我说一声?”

    “就在外头随便转转,然后我去了缘玉楼。”顾秋实说到这里,不错眼的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李清欢面色有些紧张:“你去那里做甚?”

    “那是酒楼,我去吃饭啊。”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人家开门做生意,我拿着银子上门打牙祭,你怎么这副神情?”

    李清欢面色微松:“那是我姑父开的酒楼,你最好是别去。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你是去打秋风的。”

    顾秋实转而问:“你今天去哪儿了?”

    “我也是随便转转。”李清欢说着,就想回房。

    顾秋实看着她的背影,问:“你身边这个丫鬟,也是何老爷安排的吗?”

    李清欢嗯了一声:“我有点累,想早点睡,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我还想说一件事。”顾秋实看她闲庭信步一般,已经一脚跨进了门里,才慢悠悠道:“我闲来无事,到处乱蹿,然后在缘玉楼后面发现了你的马车。”

    “那是我姑父的酒楼,我想去就去。”李清欢回过头来,已然满脸怒色,“你管不着我,别以为我嫁给你之后就会听你的话,就凭你对我这么恶劣的态度,我就是瞎了眼,也不会和你做真正的夫妻!”

    顾秋实扬眉:“你是认真的?”

    李清欢冷哼一声:“想要让我原谅你,没那么容易!”

    到底是没将话说死,等着顾秋实跑去求她。

    顾秋实才不去求,回房后早早睡下,翌日早上又出门,先用了一顿早膳,然后租马车去了林府。

    林老爷的生意全部都交给了底下的人,他自己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陪着妻女,今儿也不忙,早早就在府内等着,听说顾秋实的马车到了,他飞快追了出来。

    昨天晚上女儿喝药之后,半夜里忽然发现脚踝能动了,丫鬟看见后,立刻禀告给了夫妻二人。夫妻俩一晚上都挺兴奋,根本没睡着。若不是林老爷将夫人摁床上,林夫人压根不想睡。

    林夫人兴奋了一夜,早上才睡。林老爷让人备好了早膳……不光是早膳,他怕黎文山是中午或者下午才来,让人去采买了不少珍惜菜蔬,就想好好招待大夫。

    “大夫,你可来了。可用过早膳了?”林老爷满脸兴奋,“昨天实在失礼,我都没留你用膳。大夫千万别生气。”

    顾秋实笑了:“老爷不用这么客气,我真不是大夫,您可以称呼我名字。”

    叫了名字,就拉近了距离,林老爷从善如流:“文山,先去用早膳,针灸费心神,先养足了精神再说。”

    “我已经吃过了,还是先去看看林姑娘吧,昨夜她可有好转?”其实顾秋实从林老爷这和昨天完全不一样的热情就看得出来,林姑娘的病绝对是有好转了。

    “有有有,脚踝能动,脚趾也能动了,就是还没什么力气。”林老爷说到这里,感觉像是催促大夫似的,忙道,“自从我女儿生病,双腿还是第一次有反应,您慢慢来,不着急!”

    说到后来,竟然带上了敬语。

    顾秋实哭笑不得:“林姑娘起了吗?若是可以,换一件薄点的裤子,我比较好施针。”

    别说换裤子,只要女儿能好转,林老爷认为,将裤子撩到大腿也不是不能商量。

    毕竟,跟身体康健比起来,名声就是个屁!

    大不了,女儿一辈子不嫁人,找个听话聪明的年轻人生个孩子姓林就是。

    “文山这边请。”

    顾秋实说是吃了早膳,林老爷还是让人准备了不少点心茶水,又让人备水给顾秋实洗手。

    比起昨天,热情了不是一点半点。

    顾秋实并不挑理,毕竟黎文山身份确实低,因为娶了李清欢的缘故,名声也不好。

    施针时一切顺利,林姑娘再次痛得满头大汗,后来还厥了过去,林老爷虽然心疼女儿,但却特别欢喜,昨晚上他还找了府里的大夫过来查看。大夫也认为,只要脚踝能动,双腿知道疼痛,那就是有好转的迹象。

    顾秋实拔针后,先净了手,正准备起身告辞。林老爷却不许,说什么都要让他留下用了午膳再走。

    “昨天我太过欢喜,都忘了留你吃饭,今儿你论如何也得赏脸,尝尝我们府上厨子的手艺!”

    林老爷一边说,一边让下人上菜。

    此时用午膳有点早,顾秋实难负盛情,到底还是坐下了。

    林老爷让丫鬟给他布菜,然后又询问:“这些菜里,文山喜欢吃哪种?若是都不喜欢,明天我再让厨子重新准备。”

    “已经很好了。”顾秋实笑了笑,“不用这么费心,过去那么多年,我都是跟着铺子里的大厨房吃,像这些山珍海味,之前没见过也没听过,今天才算是开了眼。”

    林老爷哑然:“这……若是你早点得到我女儿生病的消息,我女儿不用受这么多年的罪,你也不用吃那些苦。对了,你要的那批料子,稍后就可以去取。”

    顾秋实有些意外:“可是林姑娘的腿还没好。”

    “我相信你。”林老爷这只是客气话,病了太久,看了那么多的大夫,林老爷都已经死心了。今早上他等待黎文山登门的时间里已经细细想过,如果女儿真的能好转,大概也就是这一次。

    若是这次还不能,兴许一辈子就这样了。

    他想拿出诚意来,让黎文山全力以赴救治女儿。

    顾秋实拒绝:“不,我还是等林姑娘站起来之后再……”

    “不用!我信你,稍后你就去取,生意之事,迟则生变,我也不瞒你,之前管事就已收到消息,城里李家……就是你岳父已经又运了一批料来。他前两日还试图问我要料子,我还在斟酌价钱,就遇上了你。”林老爷执意要先送料子,在他看来,只要黎文山愿意收,应该就有将女儿治好的把握。

    早卖一日,就多赚一日银子。

    若是有人竞价,那利润就会分薄几分。顾秋实点点头:“多谢老爷信任,那我就不客气了。关于林姑娘的病情,我一定尽力而为。”

    “好好好!”林老爷心中一松,“快吃菜,这个是海鱼,你尝尝鲜,我觉得味道一般,就是因为咱们这儿离海太远,所以价钱才贵。”

    顾秋实用完了膳,又跟着管事去库房里看料子,他准备租间铺子来卖,一直忙到天黑才回。

    一进门,就看到了李清欢一脸严肃。

    “你这早出晚归的,到底在忙什么?”

    顾秋实面色淡淡:“不关你事。”

    李清欢咬牙:“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我去姑父那里帮你求情了,让他赏你一个活儿做,明天你就去城里的吉祥楼上工。看在我的面子上,姑父不会亏待了你。你尽管去干,有你的好。”

    “不去,我自己租了铺子做生意。”顾秋实头也不回,“既然你不想和我做真正的夫妻,就别管我的闲事!”

    李清欢跺了跺脚:“黎文山,你别不识好歹,会算账不代表会做生意,你在外头借一大堆烂账,别指望我会帮你还。”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顾秋实嗤笑,“你除了出身好点,还有哪里好?人品尤其差劲!”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李清欢从来就没有把这个小账房看在眼里,以为自己能够控制他,可这些日子以来,黎文山一点都不听话,言语上还敢挑衅她。

    早知道,当初就不选他了。

    顾秋实自己去打水洗漱:“我这个人不在乎女子是否贞洁,但女子该自尊自重,私底下勾引有妇之夫的女人,即便我只是出身乡下,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绝对不会娶进门!”

    李清欢眼皮一跳,心虚不已:“你说谁呢?”

    “说你呀!”顾秋实一本正经,“此处除了你我之外,再没有别人。”

    李清欢瞪着他:“道歉!都说捉奸拿双,你说我与有妇之夫苟且,证据呢?”

    顾秋实摆摆手,半真半假笑道:“我可不敢说,怕被你灭口。”

    李清欢心头一惊。

    她确实有这个打算。

    本该前天来的月事一直不见动静,她怀疑自己有了身孕。

    有了孩子,黎文山不一定愿意配合她做戏,他不是孩子亲爹,激愤之下,可能会把此事告诉外人……这是她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

    翌日天蒙蒙亮,顾秋实再次出了门,昨天他已经找到了一个管事,让其帮忙招伙计,今儿他打算先去铺子里将货摆上,之后再去林府。

    忙碌了一会儿,顾秋实赶去林府时,和昨天到达的时辰差不多。

    林老爷已经等着,脸上的笑容更深。到了林姑娘所在院落,林夫人已经等着,比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此时的林夫人没有了那种死气沉沉,多了几分鲜活气,看见顾秋实进门,她立刻起身:“小黎大夫,您来了。”

    顾秋实摆摆手:“我不是大夫,夫人唤我名字吧。”

    今日之前,林夫人他只有一面之缘,虽从老爷那里得知可以直呼名讳,她到底是不敢太放肆,万一惹怒了人,女儿的腿怎么办?

    礼多人不怪嘛,客气一些总没错。她也想要和黎文山亲近一些,当即笑了:“那我以后喊你文山,你也别再喊夫人了,日后就叫我伯母吧!”

    顾秋实一边寒暄,然后走到了榻前,今日李清欢膝盖已经可以动,双脚可以前后摇晃,就只差站起来了。

    林姑娘苍白的脸色红润了几分,笑着道:“都能动,也有知觉,就是还感觉没有力气。”

    “不着急,等五日的药喝完,应该会有好转。”顾秋实说着,又掏出了银针。

    看见针,林姑娘脸都白了。

    她再一次痛晕了过去。

    顾秋实照旧被留下用午膳,林夫人有了精神,再无死志,林老爷真心认为黎文山救了自己全家,午膳后主动提出跟着一起去铺子里帮忙。

    两日后,林姑娘可以起身,虽然只能自己扶着墙慢慢挪动,但她这几日好转飞快,林家夫妻对于女儿独自行走抱有有很大信心。对待顾秋实愈发客气,甚至还提出要收他为义子。

    顾秋实明白林老爷的意思,这是知道他的处境后想给他撑腰……他拒绝了。

    铺子开张已经三天,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顾秋实最后一天从林家出来,直奔铺子,小小的铺子有了六个伙计还忙不过来,顾秋实自己也顶了上去。正忙得不可开交,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李东家。

    自从被辞退,顾秋实搬走后,就再没有主动去找过李东家,其实他有意将李清欢的异常告诉李东家,但心里也清楚,自己主动凑上去,不一定能见着人。

    李老爷敲了敲柜台:“你出来,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顾秋实出门,李老爷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怎么讨好的林老爷?”

    第372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八

    李家大部分的生意都是与别人合伙, 李老爷不用费什么心思,但城内的绸缎庄是李家独有。

    府城内所有新奇的料子,都能在李家绸缎庄找到。但这一次又舒适又透气, 平时看着寻常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料子在李家铺子里却找不到,好多人上门来问,得知没有后,都说李家铺子也就那样。

    “也就那样”四个字, 气得李老爷想吐血,李家绸缎过去那些年得城里人盛赞,这还是第一次没有拿到新鲜料子。

    李老爷认为, 得赶紧把这种料子在自家铺子里卖上, 即便之前已被林老爷拒绝,他还是找上门。

    林老爷只说不卖,也不说缘由, 李老爷一头雾水,猜测林老爷是不是要照顾亲戚或是子侄, 一打听, 得知新开的那间绸缎铺东家居然是自己的便宜女婿。

    “我上门去求林老爷给我这个机会, 他就答应了。”

    “放屁!”李老爷一个字都不信,他很讨厌黎文山,从来没把这个乡下来的账房看在眼中, 如今一个曾经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乡下人都敢骗他,他简直都要气炸了。

    “我打听到你最近经常登林府的门,你是不是和林家的姑娘……”

    “老爷慎言!”顾秋实一脸严肃的打断他,“我无所谓别人如何传我名声, 但姑娘家名声要紧。”

    李老爷皱眉:“把你手头的料子卖给我,我也不让你白干, 回头给你两成盈利。”

    顾秋实呵呵:“明明我可以拿到十成,凭什么要让利给你?”

    “就凭你娶了清欢。”李老爷提及女儿,还是心气不顺,“我费尽心血用金银堆大的宝贝被你摘走了,你就该听我的话。”

    “这宝贝又不是我想要的。”顾秋实满脸不以为然。

    李老爷大怒:“得了便宜还卖乖,别以为清欢对你一心一意,我就拿你无法!”

    “你可以叫她回去。”顾秋实真心实意,“有些事情老爷可能不知道,李姑娘嫁给我之后,表面上看是与我同甘共苦,还不嫌弃我家里穷,但……她到今天都没有与我圆房,一开始过了几天的穷日子,自从我们从家乡回来,她先是有了厨娘,衣食住行都有人付账,这两天更是多了丫鬟和马车。于是她每日早出晚归,从不拿正眼看我。”

    李老爷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可看黎文山神情,他又觉得不像是假的。曾经的黎文山就是个老实人,如今气质变了些,但语气诚挚,言之有物。

    “胡扯,清欢宁愿与我们断绝关系也要嫁给你,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一定是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让她失望透顶!”

    他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铺子里人满为患,并且因为这料子不便宜,来的都是城里富贵人家的丫鬟和随从,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看到了好几个熟人。

    当着这些人的面,不宜说女儿的事。

    “我要找清欢,走!”

    顾秋实看了一眼铺子里众人:“我还得做生意呢,老爷去外头等我吧。”

    李老爷立刻就想要见到女儿,奈何黎文山不出门,他又不好催促,于是耐着性子在外头等待。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今日不光是要见女儿,还要与女儿缓和些关系。

    不管黎文山是怎样从林老爷手里拿到的这批料子,只要拿到了料子,就证明黎文山有几分本事,再看刚才铺子里忙而不乱,就知黎文山本身也是个会做生意的人。

    这世上能够白手起家的人很少很少,原先他不相信黎文山是其中之一,格外抵触这门婚事。但女儿非要嫁,如今黎文山是可塑之才,李老爷一开始对于女儿非要嫁一个乡下小子的怒气都消散了几分。

    有李府扶持,黎文山生意做大点,不让女儿受委屈,他也勉强能接受这个女婿。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李老爷耐心告罄,已经在暴躁的边缘,好在铺子外的人确实越来越少,且他安慰自己女婿生意做得大,女儿的日子就能越来越好……这才按捺住等待太久想要发脾气的心。

    顾秋实走出铺子,他如今还没有自己的马车,之前找人定做了,需要等半个月。他直接上了李老爷的车架:“走吧。”

    李老爷看他在自己面前随性自在,微微皱眉。

    原先的黎文山特别懂规矩,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写满了恭敬,见他这个东家时,若是他没喊坐,黎文山绝对不坐。

    在李老爷看来,黎文山的随性应该是有了底气。这份底气是女儿给的。

    他冷哼一声:“别以为清欢非要嫁给你,我就会捏着鼻子认下你这个女婿。”

    “老爷不用认下。”顾秋实想了想,“李姑娘对我没什么感情,说实话,到今天为止,我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对我非君不嫁。原先我有没有和她私底下见面,老爷该心里有数才是。”

    李老爷沉默,看着黎文山指挥车夫去女儿如今所住的院子,他原先偶然之下去过那条街,心里有点复杂,那边的院子都不大,也不知道女儿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到了顾秋实租下的院子,门打开,院子里无人。

    别说李清欢和丫鬟,就连厨娘都不在,马车也不在。

    顾秋实进门找了一圈,李老爷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只有三间房的院子……这屁大点儿的蔽塞地方,一眼就看了个全。

    “清欢不在?”

    顾秋实摊手:“这是明摆着的事。最近她特别喜欢出门闲逛,那天我有看到她的马车出现在缘玉楼。我们现在过去,兴许能见到人。”

    院子清幽,一个人都没有,虽然又破又小,但这确实是个说话的地方。李老爷想要在这里跟便宜女婿谈一下那些料子。

    “你如今刚刚起步,不愿意把全部料子给我,我能理解。但你至少要分一半出来,我李家绸缎庄是这城内第一料子大户,如果没有你那种的料子,对我声誉有影响。”

    生意人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李老爷认为,面前这人是自己女婿,李家好了,他也能沾到光,实话实说就行。

    “还是先找到李姑娘吧,天都要黑了,还看不到她人,我这心里放不下,万一她出事了,我可赔不起。”顾秋实率先出门。

    李老爷微微皱眉,既为了黎文山不听他的话跑去找人,也因为黎文山对女儿的疏离。反正他就没见过哪家夫妻成亲之后还会称呼对方为公子姑娘,即便是那些成亲前没见过面的,也不至于如此生疏。

    他看了看天色,也不着急,反正今天什么都干不成了,接下来就守着女婿,非得让他松口将料子分出来不可。

    马车重新驶动,直奔缘玉楼后街。

    顾秋实其实不知道李清欢如今所在,猜到她多半在缘玉楼。

    果然,还隔着老远,他就看见了李清欢新买的马车正等在门口。

    “老爷,你最好让人拦住那个车夫,不要让他进去报信。”

    李老爷好奇:“为何?”

    顾秋实张口就来:“给李姑娘一个惊喜!”

    李老爷无可不可,他也想知道女儿最近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于是一挥手,带着的护卫立刻上前按住了车夫。二人到了车夫旁边的小门处,李老爷有些不满:“我们可以走前门的。”

    走后门,鬼鬼祟祟,和他身份不匹配。

    顾秋实似笑非笑:“李姑娘喜欢走后门啊,她的马车经常停在这里,我都亲眼见过两次。”

    李老爷这会儿还在想着新奇料子,之前他和女儿为了婚事闹得不可开交,吵也吵过,吼也吼过,此时即将见到女儿,他有些近乡情怯。

    后门处有婆子守着,李老爷不紧不慢,顾秋实却想打李清欢一个措手不及,因此,看见婆子后也不等她开口,一把捂住她的嘴将人丢到了院子之外。

    偏门向来只是为了进出方便,顾秋实很少见到修照壁挡院子的偏门,他一个健步掠过去,一眼就在院子角落的水榭之上,看见了相依偎的男女。

    婆子被一扯一送,摔到了大街上。她不太认识黎文山,但看到了李老爷……想到自家主子的吩咐,她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出声预警。

    “李老爷,您应该走前门,即便要从此进门,也该等奴婢禀报主子!”

    这声音又急又尖,像是鸭子叫唤。

    水榭之上的二人听到这边有动静,下意识看了过来,当看见照壁旁的翁婿二人时,依偎着的一双鸳鸯像是被对方烫着一般瞬间弹开。

    饶是他们动作飞快,还是被李老爷看见了。

    李老爷整个人愣住。

    顾秋实也看着水榭不说话,半晌才叹道:“原来如此。我这番艳福,不过是替别人背名声罢了。”他扭头,“李老爷,李姑娘自从搬入如今那个院子后就与我分房睡,我们白天是各忙各的,夜里是各睡各的。即便之前同处一室,也是她睡床,我睡地。你还不明白么?”

    李老爷看到女儿惊慌的眉眼,忽然就想起来了今日黎文山在铺子里说的那些话,此时再听黎文山的强调,心中再无侥幸之意。

    在翁婿愣神的功夫,李清欢已经反应了过来,她行动间整理了一下衣裙,走到了李老爷面前,双目含泪:“爹,您原谅女儿了吗?这些日子若不是姑父照顾,女儿根本就熬不过来……呜呜呜……”

    李老爷愣愣看着面前的闺女,目光从她头上精致的玉钗滑到和玉钗配套的耳坠,再到繁复华丽的衣裙还有手腕上玉镯子,就连鞋子上也坠着一枚翠玉。这番打扮,和原先在家里的时候并无不同。

    他一直不说话,李清欢一颗心提着,也不敢解释什么,此时多说多错,她只呜呜呜哭着。

    何睿有点尴尬,折扇一展:“姐夫,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至于照顾清欢,这是我这个做姑父的应该做的,主要是为了夫人,若是夫人知道娘家侄女受了苦,一定会难受,她身子虚弱,经不起打击。所以我才……”

    李老爷忽然暴躁出声:“我眼睛没瞎。”

    一言出,院子里静默无声,在这个院子前门后门守着的下人悄悄退走,贴身伺候之人也飞快退了出去。很快,就只剩下几位主子了。李老爷一步步走到女儿面前,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目光落到女儿捏着玉佩摩挲的手上,知女莫若父,这丫头从小到大只要一心虚紧张,就会做这个动作。他想到病弱的妹妹,又想到自己为了她非要嫁给一个乡下小子而担忧难受,霍然抬手,狠狠一巴掌甩了出去。

    李老爷没有省力气,一巴掌打得自己的手都是痛麻的。

    “你太让我失望了!”

    李清欢头一偏,抱住了花盆才没摔倒,她姿态狼狈,回过头道:“爹,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李老爷大怒,讥讽质问:“说你姑父是因为看不得你吃苦所以才把你揽入怀中安慰?”

    李清欢继续哭着。

    何睿愈发尴尬,硬着头皮上前:“姐夫,我确实是……”

    “混账东西!”李老爷听他说话,就知道他要狡辩,瞬间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揪住何睿的衣领,狠狠甩了他两巴掌后又将人掼在地上踩了两脚。

    在他踩下去时,李清欢忙扑过来救人。

    “爹!爹!您听我们解释啊,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李清欢又哭又喊,“是黎文山,他对我不好,姑父才安慰我的。”

    李老爷踩了两脚之后,不舍得踩女儿,忙住了脚,心中怒火却节节攀升,怒道:“他一个足以可以给你做爹的男人,把你揽入怀中安慰,本老爷自己就是男人,他的那些龌龊心思,本老爷一看就知道!”

    越说越生气,又看到女儿趴在何睿身上,两人跟叠罗汉似的,这压根就是姑父和侄女该有的举动,他怒气上头,气红了眼后不管不顾冲着女儿的腰又狠踩一脚。

    李清欢华丽的衣衫上多了个大脚印,她痛叫一声,然后脸色惨白地翻身滚落在地,用手捂着肚子满眼泪花地看向何睿:“这……孩子……我肚子好疼啊……大夫……找大夫来……”

    看见女儿的动作,又听到女儿的那些话,李老爷气得眼前一黑。

    搂搂抱抱已经让他不能接受,结果这二人居然已经珠胎暗结。李老爷踩了女儿一脚后本有些后悔,此时只恨自己力气不够大,若是能一脚把那个孽种踩掉就好了。

    顾秋实见缝插针出声:“李老爷,现在你相信我的清白了吗?”

    “你闭嘴!”李老爷双眼血红,得知女儿非要嫁给一个乡下小子是因为看上了自己的姑父后,他宁愿女儿是真的对黎文山非君不嫁!

    “都怪你没本事,若是你能抓住我女儿的心,她又如何会……如何会做出此等不知廉耻之事?”

    顾秋实:“……”简直了!

    黎文山遇上这样一双父女,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对于李老爷话中的责备之意,顾秋实并不意外。毕竟,这些贵人是没有错的,错的都是下人。

    黎文山虽然不是李府的下人,但他帮李家做事,靠着李老爷的工钱活命,在这些主子的心里,就可对他随意责骂,甚至是动手。

    何睿背上被踩了两脚,跌跌撞撞起身,想要去喊大夫。

    李老爷越想越气,又是飞起一脚将人踹趴在地上。他踹人的姿势很有范,相对的,跌倒的何睿就特别狼狈,险些痛晕过去。

    第373章 富商账房的女婿 九

    何睿惨叫出声, 一时间爬不起来。

    李清欢看见了,撑着肚子疼痛往他的方向挪动。两人就像是一双被人棒打了的鸳鸯,想要在一起, 中间却隔着万水千山。

    顾秋实啧啧:“好感人啊!老爷,他二人感情如此真挚 ,不如……”

    “闭嘴!”李老爷大怒,“你不说话, 没人会拿你当哑巴。”

    何睿握住了李清欢的手,看着她惨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 抬头道:“姐夫, 无论如何,清欢是你女儿,还是赶紧给她请个大夫。姐夫不要怕孩子会毁了清欢名声, 她已嫁为人妇,即便有了孩子也是正常的事。”

    顾秋实呵呵。

    黎文山被拽入局中, 从头到尾就一个喜当爹的作用。

    李老爷再如何恼恨女儿不争气, 也确实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随从。

    随从秒懂,立刻架着马车去请大夫。

    请来的这位大夫不光要医术好,还得知情识趣懂得闭嘴。

    随从离开之后, 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李清欢的哭声,何睿轻声安慰她。他温言软语,看得李老爷又是一肚子火气。

    “何睿,你这么做, 如何对得起我妹妹?如何对得起我?”

    何睿叹息:“姐夫,对不住, 可感情的事,向来不容人……”

    李老爷看到他这副死相,气得上前一脚将二人握在一起的手踢开。

    由于两人握得紧,何睿的手腕又青了一片。

    李清欢眼泪汪汪:“爹,不关睿郎的事,是我情不自禁……”

    “闭嘴!”李老爷厉声呵斥,“是这个男人引诱你。你还这么年轻,即便是你先对他有了感情,他也不该对你下手。”他越说越怒,扭头冲着何睿大吼,“这是你的侄女,是你晚辈,你怎么下得去嘴?简直畜生不如!我踹死你!”

    他说着,又踢了何睿两脚。

    何睿滚了滚,晕了过去。

    李清欢见状:“爹,你要打就打我吧,不要打他,真的是我的错,睿郎第一次和我在一起是被我算计了的,当时他什么也不知道……”

    李老爷气得手都抖了。

    “早知你如此不知廉耻,如此不要脸面,当初在你生下来的时候本老爷就该直接把你丢进粪桶溺死!”

    在李清欢看来,这话很毒,她泪眼汪汪:“爹,女儿不孝……您能不能催催大夫,女儿的肚子好痛,求您千万保住女儿的孩子,求您了!”

    顾秋实理解不了他们这番死去活来的爱恋,在李老爷打人的时候,他不止没有往前凑,反而还后退了几步。

    大夫来得很快,给李清欢把脉后,皱眉道:“动了胎气了,孩子很是凶险,我只能尽力而为,能不能保住,得看天意。”

    李老爷怒火冲天:“不用保,直接给一副……”

    何睿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忍痛强调道:“姐夫,即便你不喜欢文山,到底还是疼疼自己的女儿吧,落胎伤身,兴许还会一尸两命。这个孩子虽然是黎文山的亲生,但也有你一半血脉啊!”

    他语气很重,李老爷常年做生意,最能听别人的话中之意,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事已至此,如今唯一能够保住女儿名声的做法,就是把这个孩子摁在黎文山头上,不管孩子的亲爹是谁,对外一定得强调是黎文山。

    如此,李老爷方才不肯保孩子也有了解释,他从一开始就不赞同女儿嫁给黎文山,为此连一文钱嫁妆都没给,不让女儿生下黎文山的孩子实在太正常了。

    李老爷很生气,也很憋闷,但到底没有反驳何睿的话:“麻烦大夫了。”

    大夫沉吟了下,看了一眼仿佛神游天外的李家女婿,迟疑着提议:“其实,孩子脉相不稳,此时落胎和保胎都差不多,若是保几天又留不住,比直接落胎伤身得多。”

    闻言,李老爷立刻就改口了:“那就落胎,反正清欢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

    “不!”李清欢凄厉大叫,“爹,我一定要护住这个孩子,若是他不在了,女儿也不活了!”

    她心里清楚,自己与何睿之间的事被父亲知道之后,两人以后想要光明正大继续做一双有情人那是白日做梦,甚至是私底下往来也再无可能。若是这个孩子没了,她这一辈子再无可能生下情郎的孩子了。

    大夫不能理解李清欢因为一个孩子就要死要活,不过看她情绪激动不已,忙安抚道:“您别激动,我尽力帮你保住孩子就是了。”

    他走到一旁开方子,一连开了两张。

    李老爷走了过去,大夫送上方子:“一张是安胎,一张是落胎,老爷斟酌着选吧。”

    顾秋实瞅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李老爷在一片愤怒中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忽然又觉得此人还不错,遇事不慌不乱,不疾不徐。

    要是女儿真的喜欢上黎文山,真的非君不嫁就好了。

    如今弄成这样,李老爷想到病弱的妹妹,想到家里一心想与女儿和解的夫人,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收场。

    他取了那张落胎的方子:“麻烦大夫了。”

    大夫迟疑:“可是病人接受不了怎么办?”

    “就说孩子尽力保了,没保住。”李老爷当机立断,“如果她孩子没了就要死要活,那也随她去!”

    讲规矩的人家要避嫌,比如兄弟之间谁要是与哪个姑娘议亲不成,就会断绝与那个姑娘结亲的可能,换人就是没规矩。相对的,姑娘家嫁人也是,如果跟哪个年轻人议亲不成,不可能换成家里的姐妹继续与之议亲。

    姑侄共伺一夫,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后,会沦为满城的笑话,往后几十年都会被人提及。此事会影响李家女儿的名声!

    李老爷宁愿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大夫离开,随从跟着去抓药,此时何睿身上的疼痛减轻几分,他能勉强靠着花盆坐起来:“姐夫,是我对不住你。”

    “我要你对天发誓,以后与清欢再不往来!”李老爷一脸严肃。

    何睿张了张口,他实在说不出这种话。

    李清欢闻言:“爹,我已经是睿郎的人,你不要逼我!”

    “我就逼你了,你待如何?”李老爷对女儿满心厌烦,真想寻死,死就是了。

    早在女儿非要嫁一个他看不上的账房时,他就对女儿失望透顶,那时气头上把女儿赶出门,是真的想过此后再不与这丫头来往了的。不过,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心里有几分不舍,又看见黎文山有几分本事,这才软了口,想着扶持黎文山这个女婿。

    结果,女儿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跟自己的亲姑父暗中苟且到珠胎暗结,李老爷气到清理门户的心思都有了。总之,如果女儿不能摆脱与何睿纠缠的名声,他绝对会在消息传开之前将人弄死。

    如今最简单的法子,就是两人从此断绝来往,女儿收心与黎文山做真正的夫妻……反正黎文山出身不好,家里也穷,只要给了足够的好处,不怕黎文山不愿意。

    李清欢满脸煞白,她想说自己会寻死,但她实在不想死,并且,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她如何能死?

    李老爷看女儿没有要死要活,面色缓和几分:“你答应我,以后好好和夫君过日子,即便是去你姑母府上,也只是探望你姑母。还有,你这些不要脸的事情给我瞒死了,再不许透露出一字半句。”

    李清欢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可是黎文山是个特别恶劣的人,她即便是不能和心上人长相厮守,也绝对不要和黎文山做真正的夫妻。

    “爹,黎文山家里很穷,家里甚至没有我住的地方,那天晚上我和她的妹妹还有侄女儿挤在一张床上,被子又潮又湿,床上甚至还有虱子……那屋子到处漏风,院子里还是泥地,下点雨就满是泥泞……整个村子都是那种破房子,像是褪了色的画……还有,黎文山对我也不好,让我和一群男男女女挤马车,车上什么味道都有,他们身上有酸臭味,还放屁……我恶心得想吐,他还故意让我饿肚子,熬一锅粥出来只分我一点点,还让我睡地上他睡床……”

    提及黎文山,李清欢的抱怨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因为太过气愤,怒气一上来,好像肚子都没那么痛了。

    李老爷听着女儿抱怨这些,面色一言难尽。如果黎文山是真正的女婿,他定会过问,可女儿不对再先,即便黎文山不是良配,也先过了这个风头再说。等女儿养好了身子,再重新选一个不嫌弃她是二嫁的年轻后生。

    “这人是你自己选的,即便是一坨粪,你也给我吃下去。若不然,你就去死。”

    李老爷一拂袖,“你选一条路吧。”

    李清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初她执意要嫁给黎文山,那时父亲很生气,她虽然害怕父亲的怒气,心里却明白,父亲生气只是暂时的,早晚会原谅她。但这一次,她没有那样的笃定了。

    “爹,我……”

    “来人,送姑娘回院子,以后好好安胎。”李老爷吩咐完,外面伺候李清欢的丫鬟和厨娘奔进门,看见这些人,李老爷脑仁特别疼,他看向自己的随从,“把这些人全部发卖,包括车夫一起。稍后你亲自吩咐人去伺候姑娘,要嘴严的,嘱咐一下,让他们别听不该听的,别说不该说的。”

    新派去的人不知道女儿干的那些事,但是这丫头胆子大,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很不甘心,回头搞不好还要闹事,若是不管不顾乱吼乱说,毁的不光是她自己,还有李家的名声。妹妹那边病弱了几年,若听了风言风语,受不了这个打击病重而亡……他如何跟母亲交代?

    随从一个眼神,护卫冲出去将丫鬟和厨娘摁住,车夫想要逃,刚跑几步就被抓住。

    院子内外乱糟糟一片,顾秋实发现,之前李清欢非要嫁他的时候,没有人和他商量李老爷就定下了这门婚事。如今李清欢在外偷人,孩子都有了,李老爷张口就让女儿好好过日子,从头到尾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李老爷,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肖想过李姑娘,不敢相信这种好事会落我头上。后来证实,我果然没有那份好运气,李姑娘是利用我。如今……让我继续和她过日子,凭什么呀?在你们眼里,我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小小账房,可是在我家乡,整个村的年轻后生之中,就数我工钱最高,前程最好。回到村里,我想娶什么样的姑娘都有,至少,都是清白人家的清白姑娘。”

    李老爷听出来了他在讥讽女儿,气得面色铁青:“稍后我再跟你谈,不会亏待了你的。”

    “这不是亏待不亏待的事。”顾秋实一本正经,“千人千面,人各有志。别的年轻人对于娶一个妻子能让自己少奋斗几十年这件事很欢喜,但我就不愿意,我一直想娶的是一个朴实又勤快的女子,我们俩齐心协力把日子过好。”

    黎文山真是这么想的。

    如果一个姑娘家境比他好点,会有比较丰厚的嫁妆,但不会做事,脾气也不好,他绝对不考虑。

    李老爷皱了皱眉,挥手让随从带走了女儿,然后伸手一引:“我们去那边坐下来谈!”

    顾秋实倒也不拒绝,坐到了水榭之中,李老爷看向何睿:“你去让人送点茶水来。”

    何睿离开后,院子里没有其他人。李老爷沉吟了下:“你如今开的铺子生意不错,这件事情之后,你也算是在城里站稳了脚跟。日后多半还是要留在城里做生意的,若是不想被李府针对,那最好是跟我女儿好好过日子。”

    顾秋实无语:“她也不像是会好好过日子的人啊!还是那话,我要娶一个勤快善良的姑娘。”

    李老爷怒极,一巴掌拍在桌上:“那你就回村里去,想娶哪个娶哪个。”

    如果是真正的黎文山,只能接受他的安排,但顾秋实可不依,似笑非笑道:“李老爷,在我没有犯错的情形下,即便是衙门内的大人,也不可能安排我必须在哪个地方过日子,你这语气,是觉得自己比知府大人的面子还大吗?还是,你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我?若你非要逼迫,那我只要有一口气,就绝对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李老爷气得胸口起伏。

    女儿做的那些事情没有人比黎文山更清楚,事到如今,李老爷也明白,他今日找上黎文山是偶然,但黎文山心底里多半早就算计好要带他来捉奸了。

    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安抚好黎文山,女儿做的那些丑事就会传扬出去。

    “你想要什么?”

    顾秋实摆摆手:“我什么都不要,如果可以的话,还想请李老爷帮我澄清一下名声,我和李姑娘这对夫妻有名无实。从头到尾我都是被利用的那个。对了,为了娶李姑娘,加上后来带着她回乡和被你赶出去租院子,我花光了所有积蓄。”

    李老爷:“……”那才几个子儿?

    “做了李家的女婿,每年都会有源源不断的好处,没有人再敢看不起你,你也是个生意人,这稳赚不赔的事,你怎么算不明白?”

    顾秋实直言:“我不喜欢娇弱的女子。外头忙一整天,自己都累得够呛,还要哄着别人,我没那么好的耐心。还是那话,人各有志,我希望与未来的妻子互相尊重,而不是被妻子指手画脚。”

    李老爷:“……”这个犟牛。

    这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

    第374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

    李老爷相信, 这天底下九成九的男人在知道能娶自己的女儿时,都是求之不得。

    少有人像黎文山这种想法,当然了, 他不否认这世上确实会有不愿意娶贵女想凭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或者是想小富即安不想与富贵人家牵扯的男人。

    这种人很少,可是就是这么巧,自己女儿就选中了一个。

    事情比较棘手, 李老爷沉吟了下:“那你继续和我女儿做假夫妻,算是帮我一个忙,等一年之后我会接她回家再嫁。当然了, 我不会让你白帮忙。以后你想卖什么料子, 我都以进价给你,包你稳赚不赔!”

    生意人眼中,这天底下就没有谈不成的事, 若是不成,那就价钱再高点。

    “不用!”顾秋实摆摆手, “我不打算一直买货来卖。”

    李老爷气笑了:“黎文山, 别给脸不要脸。”

    顾秋实不以为然:“难道你们还能杀了我不成?我就要休妻, 就要把李清欢做的事说出去……”

    “你到底要怎样?”李老爷急忙打断。

    “只想休妻。”顾秋实一脸严肃。

    李老爷:“……”

    女儿非要嫁给黎文山,这才短短十日就被休回家,李府的面子往哪里搁?

    “黎文山, 当初是我看中你,你才能在城里立足。”李老爷话里话外,一副对黎文山有恩的语气。

    顾秋实直言:“李老爷,不必再多言, 我黎家是穷,但穷也穷得有骨气, 绝对不会要一个水性杨花都女子做媳妇。我和李姑娘之间的缘分已尽,李老爷勿再多劝。”

    这话根本就是把李清欢的脸皮扯了放在地上踩!

    李老爷脸色铁青,心中已然怒极,若不是还有几分理智,真就找人来教训黎文山了。他霍然起身:“你不后悔?”

    “我要是答应了你的条件,才会后悔!”顾秋实起身告辞离去。

    看着黎文山的背影,李老爷气得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拂落在地:“本老爷还没看出来,他居然还有一身傲骨!就是不知道是骨头有多硬!”

    边上的随从噤若寒蝉,心知主子是怒到极致了。

    李老爷沉默半晌,道:“给林老爷下帖子,就说我愿意以比市价高五成的价钱买下那批料子!”

    他非得给黎文山一个教训不可。

    第一件事,就是让黎文山知道,一个贫寒子弟想要和豪门大户作对,只有被挤兑得待不下去的份!等他发现在城里待不下去,带着赚到银子回家乡时……路上出个意外,实在太正常了。

    有人领命而去,李老爷觉得,收拾黎文山那是私底下的事,明面上还是得与他交好,女儿做的那些不要脸的事不能传出去。于是,他取了一千两银票:“把这些给黎文山送去,就说……是我赔偿他的损失,同为生意人,即便做不成翁婿,也要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好聚好散吧。”

    随从拿着银子转身,正准备吩咐人去办,李老爷想到黎文山铺子里热闹的情形,尤其往来的都是些大户人家的下人……想也知道黎文山卖完这批料子能赚不少,也能认识许多贵人。

    一千两银子,对如今的黎文山而言挺多,但也不是特别多。于是,他叫住随从,又添了一千两!

    顾秋实看到银票,心知这些名为补偿,实则是封口费。

    反正他不喜欢嚼人舌根,当场坦然收下:“终究是我占了便宜,休书就不写了,写一封和离书吧。”

    下人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休书与和离书,主子肯定是选择和离书。要知道,之前黎文山一口咬定要写休书,主子回去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自家姑娘做错了事,想要和离书,本以为还要付出些好处,没想到黎文山主动提了……随从急忙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顾秋实写和离书时,写了二人性情不合,还写了两人从未圆房,他心甘情愿放李清欢回娘家重新嫁得良人 。

    下人能够来此,本就是李老爷身边得力之人,知道得比旁人要多一些。看见“从未圆房”几个字,愈发欢喜,不管自家姑娘到底是不是清白之身,只要对外是清白的,以后的姑爷不戳穿,那姑娘就未失身于人。

    “黎公子,多谢。”

    顾秋实送走了人,这才去找中人选一个厨娘回来照顾自己起居,他打算等铺子里的料子卖完后,抽个空回乡下接了双亲过来。

    黎文山从小到大没有得到双亲多少照顾,但村里的孩子都是这么长大,可别人家孩子在地里忙着做事时,他一直都在老童生跟前伺候。若是没有一双不逼他干活的开明父母,他根本就没有在城里做账房的机会。

    对此,黎文山心里一直都挺感激,也想过娶妻生子后将长辈接到身边孝敬。

    *

    林老爷收到了李老爷送的帖子,却不打算赴约,如今女儿渐渐好转,这两天已经能在丫鬟的搀扶下去院子里走动,夫人看见后心情越来越好,整个人精气神都大不一样,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死气沉沉,母女俩的改变都是黎文山带来的。别说李老爷多出五成价钱,即便是翻一百番,他也不可能把料子让出。

    这批料子,改变了他中年丧妻丧女变成孤家寡人的命运,压根不是可以用银子来衡量的。

    李老爷眼看请不来人,铁了心要给黎文山一个教训的他主动登了林家门。

    这一次,倒是顺利与林老爷见上了面。

    之前林老爷不肯赴约,李老爷就知道,他出的价钱没能让人动心,于是开门见山:“我要那批料子,你开个价。”

    林老爷直言:“其他的货我都可以商量,这批料子不成。并且,以后的料子都不成。”

    他还没有和黎文山通气,却已经打算凡是绸缎,以后都只做黎文山的生意,反正卖给谁都是一样赚钱,但黎文山拿到了他独有的料子后,以后都能财源滚滚来。

    李老爷皱了皱眉:“黎文山此人花言巧语,林老爷不要被他给骗了。”

    “他没有骗我。”林老爷想到好起来的女儿,心情颇佳,大夫都说,女儿调养好之后,不影响以后的子嗣缘分。

    等过个一年半载,女儿的身子更好一点,他就招个女婿上门,福气好点,此生还有孙子可抱。这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李老爷不甘心,还想要继续劝,“那黎文山不识好歹,我女儿不顾身份嫁给他,他没有丝毫怜惜,如今做了点生意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居然还敢和离。”

    林老爷先是意外,随即就想通了:“你女儿嫁给他之后都不肯与之圆房,和离不是很正常么?”

    闻言,李老爷吓一跳。

    “你怎么知道这种内情?”他是不是还知道其他的?

    女儿跟自己的亲姑父暗中苟且,这是大大的丑闻,万一传出去,自家所有的闺女都别想再嫁好人家了。

    太过惊慌,李老爷脱口问了那话,此时有几分后悔,找补道:“黎文山不是个好东西,我女儿也是被骗了,嫁给他才发现……”

    “咱们两家不是很熟,这种隐秘之事不要告诉我,非礼勿听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林老爷起身,“如果李老爷只是为了绸缎料子而来,那没什么好谈的。”

    李老爷就不明白了,黎文山一个乡下人,为何能让林老爷如此的袒护?

    他给的价钱,已经快要赶上黎文山的卖价,也就是说,黎文山给出的价钱绝对不如他高。生意人在商言商,有利可图时都不会顾及别人面子,林老爷这是被下了蛊吗?

    回到府里的李老爷心情郁郁,一进门,夫人的管事娘子已经等在了门口,说是有要事和他商量。

    李夫人原先不答应女儿嫁给黎文山,如今女儿回来了,在她看来是好事,又有和离书上写了未曾圆房,她认为如今最要紧是给女儿重新定一门体面的婚事。

    “老爷,既然清欢已经和离,还是把人接回来吧,休养几日,重新议亲,等她嫁出去了,清欢嫁过一次的事就没人提了。”

    李老爷皱了皱眉:“此事我心里有数。”

    “老爷平时忙着铺子里的生意,怕是忙不过来。”

    李夫人心疼女儿,打定主意今天非要把人接回来不可。说到这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怨气。

    李老爷和她多年夫妻,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想到女儿干的那些混账事,他气道:“人在郊外的庄子上,你先去看一看吧。”

    这态度实在奇怪,李夫人也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女儿非要嫁给黎文山之事惹恼了老爷。

    也是,好好的大家闺秀,非要嫁一个小账房,还和人回了一趟乡下,如今又和离了,名声也受了很大影响,短短不到一个月,女儿把自己的名声折腾得不成样子,老爷生气也正常。

    父女之间没有隔夜仇,老爷生气只是暂时的,李夫人没有多劝,转而又说起了另一件事:“听说妹夫生病了,咱们身为娘家人,是不是该探望一下?老爷抽个空去看一看,总要给妹妹面子。”

    李老爷:“……”探望?

    若是杀人不犯法,他恨不能把那个混账直接砍死。

    李夫人不过是好心规劝一句,说到底也是为了给小姑子面子,男人向来是个周全的,身为小姑子的亲哥哥,没有第一时间上门已经是失礼。

    这情形不对,她还以为男人是忘了,看这样子,似乎还有其他内情。

    想不通,就不想了。李夫人对小姑子本也只有面子情,看在两家还有生意来往的份上,不被人挑出毛病就行了。

    翌日一大早,李夫人就坐上马车去了郊外,当看见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那脸色白得跟鬼似的,她心疼地握住女儿的手,又气又急:“黎文山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这孩子,即便是跟你爹置气,受了委屈也该给娘送封信呀。”

    她不等女儿回答,立刻扬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守在庄子上照顾李清欢的是李老爷身边的得力管事之一,早已经得了吩咐,在屏风外磕头答道:“姑娘小产,大夫说需要好好养着。”

    李夫人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半晌回不过神来。

    什么叫姑娘小产?

    女儿嫁人,满打满算才半个月,那黎文山在和离书上强调了两人没圆房,这个孩子哪儿来的?

    “清欢,谁欺负你了?”

    事到如今,李清欢也不打算瞒着了,破罐子破摔道:“没有被谁欺负,是我心甘情愿。娘,我不要嫁人,只想和睿郎在一起,您帮忙求求情吧……您帮了女儿这一次,女儿以后都听您的。”

    李夫人心下一惊,合着女儿腹中孩子的爹并不是黎文山……也难怪黎文山会与女儿和离了。

    “什么睿郎?你说的是谁?”

    李清欢低下头:“是……是姑父……”

    李夫人吓得站起身来:“你……你……”她越想越生气,狠狠甩了女儿一巴掌。

    也是打人的时候,才看到女儿脸上还有未愈的伤。

    “不知廉耻,你怎么不去死?先前我还埋怨老爷对你不够好,现在看来,你爹对你足够好了,你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事,他居然还能留你一命。”

    李夫人越说越怒,看女儿一副死气沉沉认打认罚也不打算认错的模样,气得又甩了两个巴掌。

    “想死就去死,本夫人没有你这种女儿。”

    语罢,李夫人扬长而去。

    *

    顾秋实的新奇料子在七八天之后,生意愈发好了,因为有些动作快的夫人已经将料子上了身,料子确实不错,阳光和烛光下都熠熠生辉,顾秋实又请了几个伙计,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生意好了,手头积攒的银子是越来越多,加上他原本就有的二千两,他已经开始寻摸合适的宅子。

    他不缺银子,自然想一步到位,买了一个四进大宅。

    一个乡下来的小账房从李家不被人喜欢的女婿,到拥有宅子铺子的黎东家,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已经有人盯上了这个年轻后生,顾秋实发现自己最近经常偶遇妙龄女子,新宅子落成,主动上门卖身的丫鬟也直勾勾看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就连林老爷,都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顾秋实当场就回绝了。

    林老爷与黎文山第一次见面时,害怕这个男人花言巧语骗了女儿,现在是巴不得黎文山将女儿一颗芳心骗了去。

    不过,眼见事情不成,林老爷也没强求。他很快就挑中了妻子娘家的一个远亲后辈,最近两个年轻人经常相处,感情还不错。

    而黎文山的身份变化也被李老爷看在眼里,此时他倒真的希望女儿忤逆双亲也要嫁的人是黎文山了。

    就在众人猜测黎文山会变成谁家乘龙快婿时,顾秋实安顿好了后,已经准备回乡接人。

    以前黎文山每次回家都会给家里人带礼物,这一次,顾秋实直接带了一马车的东西,车厢里除了能坐下他,再无空余。

    城里回村里,需要走两日。

    马车出城半日,车夫已经和顾秋实商量好,到了前面的树林之中就停下来吃干粮休整一番,结果,马车还没有入树林,就被人给拦住了。

    只见官道中间昏睡着一个素衣女子,女子发饰简单,一根小珍珠钗松松挽着,此时斜躺在地上,姣好的身段暴露无遗,精致的小脸上眼睛闭着,呼吸清浅,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官道不够宽,她那么一躺,马车根本过不去。必须得有人将她挪开。

    车夫勒停马车,回头问:“主子,怎么办?”

    第375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一

    车夫也是到了现任主子身边几日之后, 才知道世上有许多的“偶遇”。

    原先他看到路上躺着一个虚弱的女子不会多想,能帮就帮把手。但现在不一样,像这种在路旁求助的姑娘五日之内遇上了第三位, 遇得多了,那就绝对不是巧合。

    顾秋实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女子,道:“等着吧。”

    车夫听话,取出了干粮和水递给主子, 然后又跳下去喂马,这里晒是晒一点,有车棚挡着也还行, 喂完了马儿, 他坐回车辕,也取出了干粮开始啃。

    这条官道上来往的马车不太多,但也不少了, 最多两刻钟就会有人路过。

    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吃完了干粮后又去林子里走了走, 再回来时, 后头已经又来了马车。

    前面挡着一个人和一架马车, 后头的马车除非会飞,否则是绝对过不去的。

    “这是怎么了?”

    车夫上前询问。

    顾秋实站在路旁伸展手脚,瞅一眼新来的马车:“你们车上可有女子?”

    车夫皱眉:“你这话是何意?”

    “黎某无意唐突, 就是想请你们家女眷帮帮忙,那躺着的是位女子,男女有别,我这……好心帮忙, 却会毁了姑娘名声。”顾秋实一脸为难,“把人挪到边上就行了。”

    听到这话, 后面马车的帘子掀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跳了下来,先到那女子旁边看了看,又伸手在她鼻子底下摸到了鼻息,然后回头禀告:“姑娘,人晕了。”

    马车里钻出来一个面容严肃的婆子:“前面那位公子都说了,直接把人拖到旁边将路让出来,天色不早,我们还得赶路呢。”

    丫鬟哦了一声,却有一张芙蓉面从婆子旁边探出,叹息一声:“一个女子昏倒在路旁,很容易遇上坏人,我们把人带到下一个城镇送去医馆吧。”

    听到这温柔的声音,顾秋实循声望去,当对上女子的眼神时,微愣了愣。他很快收敛了脸上神情,笑着上前:“姑娘有所不知,我最近经常偶遇各种女子,说句不要脸的话,我怀疑那个姑娘根本就没有晕,只是冲我来的。”

    他是个大夫,这人真晕还是假晕,都不用把脉,只看呼吸就能分辨出来。

    古玉宜讶然:“这……万一是真的呢?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坏人,若是我们就此离开,她……”

    顾秋实能够理解她的善良,女子晕在大街上若是遇上了登徒子,一辈子可就毁了。本来还想着给那女子留一分面子,眼看古玉宜要帮忙,顾秋实干脆地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那女子的脸上砸了过去。

    下一瞬,传来女子的痛呼声。

    女子捂着额头,眼泪都下来了,心中埋怨黎文山不知怜香惜玉,也还记得自己躺在这里的目的,如今事情不成,得为自己找补几句。

    “这位公子,有事说事,你怎么砸人?”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躺在那儿睡着了,我都已经等了两刻钟,实在着急赶路,既然姑娘醒了,麻烦让一让路!”

    “我……”女子伸手捂着肚子,“我肚子好痛,麻烦公子带我一程。”

    古玉宜见状,也怀疑女子是装晕,于是不再开口。

    女子不看任何人,楚楚可怜地盯着顾秋实,等着他的回答。

    顾秋实没有看她,而是看向自己身后的古玉宜:“姑娘行走在外还是多几个心眼,小心被人算计,此人明显别有用心。”

    古玉宜哑然,更让她惊讶的是那个女子在听到这番话后飞快钻入了不远处的林子里,眨眼间就消失了。

    拦路的人走了,可以重新启程,顾秋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笑着问:“姑娘去哪?若是同路,咱们也可以互相照应一下。”

    丫鬟一喜。

    婆子却不高兴:“公子,我家姑娘只是在前面的路旁祭拜母亲,你这一副登徒子的模样,小心我家老爷找你算账。”

    古玉宜皱了皱眉:“书娘子,这位公子也是好意,同行一段有个照应也好。”

    “姑娘!”书娘子一看不赞同,“女子要懂礼仪守规矩,男女有别,姑娘如此不知检点……”

    越说越离谱,眼看古玉宜羞愤不已,顾秋实出声呵呵笑道:“哎呀,果然我还是个乡下人,今儿又长了一番见识。就没见过哪家下人对主子张口就污言秽语。这位姑娘,你家这刁奴不处置了,是准备留着当你的家做你的主么?”

    书娘子回头,怒瞪着顾秋实:“这位……少管闲事。我是为了姑娘好,你敢说自己没有对我家姑娘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两人萍水相逢,今儿是第一次见面,顾秋实言行举止都有礼有节,未有半分越距之处,即便是真的想与古玉宜有什么,也绝对没有露出半分行迹。

    书娘子对着一个客气有礼的陌生人出言指责,尤其显得古玉宜自视甚高。

    古玉宜很愤怒,却只是呵斥:“书娘子,这位公子好心好意,你不领情就算了,如何要这般揣测人家?再说话,你就回去吧,不要你跟着了。”

    她又看向顾秋实:“多些公子好意,下人言行无状,公子别生气。”

    换做其他和古玉宜不认识的年轻人听到书娘子的话,定会气得拂袖而去。顾秋实看得出来,书娘子有意撇开他。

    这是要搞事啊。

    “有没有想法,跟你也说不着啊。”顾秋实冷哼一声,冲着古玉宜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自顾自上了马车离去。

    只是,他没有走远,一直慢慢走着,到了林子里后甚至在空旷处停了下来。看着属于古玉宜的马车过去后,才不紧不慢坠在后头。

    又走了一个时辰,顾秋实隔着老远看见古玉宜的马车停下,于是悄悄跳下马车。

    “你照常往前走,一刻钟之后回来接我。”

    车夫能被顾秋实选中,就是因为听话,此时也不多问,很快离开。

    顾秋实钻进了旁边的草丛之中,跟着古玉宜一行人的痕迹往山上爬。没多久,在半山腰一处开阔地方看见了丫鬟和那个书娘子,而古玉宜在不远处的坟前亲自准备祭拜之物。

    书娘子居高看着那个多事男人的马车离去,四处观望了一番,忽然出手,一把捂住了丫鬟的嘴。与此同时,草丛里蹿出来一个高壮的男人,朝着古玉宜扑去,把人摁在身下之后,伸手就去剥她衣物。

    古玉宜吓着了,努力推拒之余,连声喊救命。

    顾秋实奔出去帮忙,掠过两个下人时,一脚把那个书娘子踹到山坡底下,然后一路不停,揪住了那个高壮男人,把人扯了扔到一边的同时,男人手里抱着的石头滚落在地。足有药罐那么大的石头,如果被这石头砸中,不死也要变成傻子。

    古玉宜惊魂未定,急忙拢好自己的衣裳后飞快起身,抱起那块石头狠狠砸了回去。可惜她力气不够,石头没有落在男人头上,而是落在了他的胸口。

    男人闷哼一声,想要翻身而起。顾秋实动作比他更快,一脚踩在他的脖颈之上。

    “银五,你怎么敢?”古玉宜怒气上头,捡起石头又要砸。

    这一次她对准了男人的头,银五被踩着动弹不得,甚至因为喘不过气脸色越来越红。

    不过,这石头还是砸空了,刚才顺着山坡滚下去的书娘子连滚带爬跑回来,刚好看到古玉宜要动手,尖叫一声扑了过来,推开了石头。

    “儿啊!”

    顾秋实扬眉,看向古玉宜:“这还是母子俩?”

    古玉宜脸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此时急促喘息着。

    “书娘子是我母亲的陪嫁,银五是她儿子,也是我父亲身边的管事之一。往日我看在双亲的份上给他们几分薄面,没想到他居然……”

    此时古玉宜满心后怕,才发现自己满头都是冷汗。今日若不是有这位公子出手相助,她基本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越想越气,她再次捡起石头朝着书娘子砸了过去。

    书娘子常年待在主子身边,身上没有多少力气,被石头一砸,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忽然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古玉宜扑了过来。

    顾秋实没想到她还要动手,一把将她揪住,顺手将匕首抢了过来,然后弯腰扯起地上男人,匕首放在了银五的胸口处,作势要扎。

    书娘子尖声大叫:“不要!请公子手下留人。”

    顾秋实动作微顿,他没有贸然动手,古玉宜却忍不得,将匕首抢过来,狠狠扎入银五腹中,拔出匕首后退时,已经满手殷红。

    她第一回见血,吓得脸色都白了,但是却不后悔,狠狠瞪着捂着胸口倒下的银五,质问道:“谁让你来的?”

    书娘子看到儿子受伤,目眦欲裂,又要冲上前。

    地上的银五已经爬不起来,顾秋实也后退,见书娘子要冲,一把将人拽住。

    书娘子不停挣扎,奈何挣扎不掉,她回过头狠狠瞪着顾秋实,厉声道:“要你多管闲事?要是我儿子死了,即便我不能手刃仇人,也会将你们告到公堂上,到时你休想再逃。”

    顾秋实根本不怕,拽着她往后退了一步,道:“你们要是不说受谁指使,一会儿姑娘气头上来,说不定真就在此把你儿子给结果了。”

    书娘子面色煞白,死死咬着唇部说话,眼看古玉宜又要动手,再也憋不住了,道:“姑娘,我们母子也是奉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我儿子得了夫人吩咐,说是要将你赏给他做媳妇,我们有心拒绝,也不敢啊。”

    古玉宜面色愈发难看,她在继母面前处处退让,没想到继母还是容不下,残笑一声:“果然!”

    她看向地上的男人:“你想欺负我,想让我做你妻子?”

    银五胸口和肚子都挺疼,看着古玉宜手中还在滴血的匕首,忙不迭摇头。

    “滚!”

    母子俩不敢多留,即便是银五受着伤每走一步都要流血,也不敢耽搁,与母亲互相扶持着连滚带爬往山下而去。

    “我送你回家吧!”

    古玉宜摆摆手:“不用,我是不想被父亲责骂所以才处处退让,不是真的怕了她!再说,她这么对我,主要是为了帮妹妹抢属于我的婚事。回头我会和她好好谈,绝对不让她占了便宜去,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古玉宜的母亲是大家族的庶女,古家不富裕,但与大户人家结亲后,明里暗里得到了不少好处。古父暗地里和自己的表妹两情相悦,在古母走后,就很快将心上人接进门,不到一年就生下了二女儿。

    “母亲在世的时候跟娘家另外两个姐妹交好,临去时已经给我定下了柳家的婚事,柳夫人是我亲姨母,时常上门探望,还威胁我父亲和继母,若是我出了事,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才能平安长大……也因为姨母和表哥经常上门探望,表哥与我妹妹……他们之间挺亲近的。”

    古玉宜说到这里,苦笑道:“好像除了我娘之外,所有人都不喜欢我。”

    说到这里,她恍然回神:“对不住,我不该说这些,今日之事,多谢您了。黎公子的救命之恩,以后有机会,小女子一定会报。听说黎公子要赶路,您先去忙。”

    顾秋实再一次询问:“真不要我送你回去?”

    “花枝会照顾我,底下有车夫。”古玉宜一字一句道:“公子不用怕我会吃亏。今日过后,我再不会客气!反正,我娘留下来的嫁妆和柳府的婚事,他们只能选一样。”

    看她眼神坚定,顾秋实放下心来。

    下了山之后,两人各自分开,一人回城,一人继续往乡下去。

    黎文山所在的小山村着实偏僻,平时除了卖货郎,基本没有外人来。顾秋实紧赶慢赶,到家时还是白天,马车一进村,引得不少孩子围在边上。顾秋实一眼就看出,一群孩子里有几个就是黎文山的侄子侄女。

    往年黎文山都是过年的时候回来住几天,偶尔中秋会回,但大多数都是一年只回来一次。上次顾秋实临走前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黎家人压根儿就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天色还早,黎家能动的人都在地里,老两口得到消息,带着大儿媳妇急匆匆赶回。

    边氏看见儿子,满脸欢喜:“文山,真的是你?”

    顾秋实笑道:“娘,我说了会回来探望你们的。”此时他就站在马车旁边,马车的帘子掀着,看得到里面装了半马车的东西,而院子里的桌上已经堆了满桌子。

    小边氏回来是为了做饭,还在路上准备了一把干草准备引火 ,喊了小叔子一声,打过招呼之后就准备进院子忙活,一眼看到院子里的东西,她满脸惊讶:“买这么多?”

    顾秋实手指了指马车:“这里面还有不少,大嫂过来帮忙,再帮着分一分,都是给家中各人的礼物。”

    边氏和自家男人对视一眼,黎父去帮忙搬东西,她则拉着儿子进了屋。

    “文山,你买这么多东西回来,是你那媳妇给的银子吗?”

    顾秋实耐心道:“她本就不是真心嫁我,我们俩已经好聚好散。她家给了一些赔偿,我在城里买了个院子,这次回来,就是想接你和爹去城里住。”

    边氏一脸茫然。

    这段话里面透出的消息太多,她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这成亲了还能好聚好散?

    还有,前儿媳妇家里到底是有多富裕?给出的赔偿,居然就能让儿子在城里买下宅子了。要知道,村里想要造一个院子都不便宜呢。

    反应过来后,他连连摆手:“我们不去,去城里会给你丢人。再说,我们什么都不会,去了城里就是累赘。不去不去!”

    第376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二

    顾秋实没有多劝, 这会儿有人来看热闹,他只埋头搬东西,偶尔和打招呼的人寒暄两句。

    黎家人勤快, 黎父一把年纪,却从来没有自己歇着别人干着的时候,虽然埋怨儿子买的东西有点多浪费银子,却还是飞快过去帮忙搬。

    车夫是自己人, 东西搬完后又将马儿安顿在后院,此时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回来了。

    就连黎文山的二姐文巧也从地里赶回,她已经出嫁, 平时不常回来。

    “买这么多吗?”

    凡是比黎文山大的, 小时候都照顾过他。因此,顾秋实准备的这些东西,出嫁了的文巧同样有一份。

    小边氏带着文秀在厨房做饭, 顾秋实给一大家子分礼物。

    每个人都有一匹布,两双鞋, 厨房里的小边氏和文秀也被叫过来分, 孩子的也没落下。其中年长之人分到的都是靛蓝深蓝, 女子的是小碎花布,孩子的料子则比较幼稚……大人绝对穿不出来。

    这种花样,必须得是城里的绸缎庄才买得到。

    乡下人就喜欢这些能用得上的东西。所有人都在推辞, 但都推不过顾秋实的热情。

    此外,男子发带各式各样装了一大包,女子有珠钗和脂粉,还有绣了各种花样的帕子。

    对于黎家人而言, 今日得到的这些好处就和天上掉馅饼一样,这馅饼还是独属于自己, 别人只有羡慕的份。这些东西买是买得到,但让他们自己掏钱买,那肯定舍不得。

    因此,一家人都很欢喜。

    顾秋实不光买了穿的,还带了不少吃食,花生红枣果脯这些平日里对黎家人而言比较贵的东西,也林林总总装了一个箱子。

    边氏埋怨儿子买太多东西,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没落下,还跑去厨房帮着做饭。儿子带这么多礼物回家,她不光让儿媳妇炒了肉,还杀了鸡,又煮了一大盆鸡蛋汤。

    用孩子的话说,今天的晚饭丰盛得就跟过年一样。上一次李清欢回来时那高高在上的态度让黎家人特别紧张,夫妻俩争执的情形他们现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吃饭之前,一家人已经从边氏那里得知夫妻俩已经分开的事,但内情如何,谁也不知。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不想扫兴,没有人提及李清欢。值得一提的是,就嫁在村里的文巧回家把自己的男人和孩子都接了过来,满满当当挤了一大桌人。

    等到吃完饭,孩子散去,所有人坐在了堂屋里,顾秋实说了自己这一次回来的打算。

    “我要接爹娘去城里,他们年纪大了,该歇着了。家里的孩子……如果你们舍得,五岁以上的就跟着爹娘一起去,我会送他们读书。若不是那块料,回头就在铺子里学算账。”

    边氏还是拒绝:“不去,城里花费那么高,你平日忙,我们帮不上你,绝不能再拖你后腿。”

    “不拖后腿。”顾秋实真心实意地道,“娘,儿子如今出息了,您以后就享福吧。”

    边氏落下泪来。

    “还是不了,我还能做事,老四和文秀还没成亲。我和你爹身上的事没完呢,哪儿能说走就走?”

    黎父颔首:“对!你出息了,我这个当爹的心里高兴。但我自己身上的事还没完,人一辈子,至少得把自己的孩子养大,把养自己的老人送走,才能停下来歇着。”

    黎文山今年十七,弟弟文海十五,文秀十四,成亲至少是两年之后。

    顾秋实沉吟了下:“把他们也带上,趁着文海年轻,去城里学一学。学不会算账,做个伙计肯定可以,无论如何,比在乡下种地轻松。”

    夫妻俩面面相觑。

    他们自己在土里辛苦了一辈子,如果可以的话,谁愿意让儿孙步自己的后尘?只是他们以前从来都不敢想着脱掉这身庄稼人的皮,如今有了选择,夫妻俩都动了心。

    “我们考虑一下。”

    顾秋实颔首:“不急,你们慢慢想,实在不想去,我过一个月再回来问。”

    边氏:“……”

    说得轻巧,来回需要五天,一个月跑一趟,且不说盘缠需要多少,城里生意不做了吗?

    儿子好不容易在城里有了一席之地,可不能这么折腾。

    夫妻俩后来商量了一下,还有两个月秋收,他们先跟着儿子去城里住一段,要是觉得不习惯,就随时往回撤。如果觉得还行,两个月后也回来一趟,把地里的粮食收了,家里打理一下,到时再去。

    黎文河是大哥,已经成亲,还生了一双儿女,二姐黎文巧嫁人后刚生了一个女儿,婆婆有点嫌弃,但因为她嫁得近,娘家就在旁边,婆婆平时只敢指桑骂槐,不敢太过分。饶是如此,她也想要摆脱婆家,跟着一起去城里。

    顾秋实答应了……这一家子都是踏实的人,反正他以后会需要许多人帮忙,给他们一份活计做着,一家子衣食无忧,也算全了这份兄弟情分。

    黎文巧在夜深后抱着孩子从娘家离开,本来她想留下住的,就和家里的妹妹还有侄女睡一起,可男人铁柱不愿意,暗地里扯了她好几把。那样子明显是有事要商量。

    出了院子后,两人走在小路上,村里的人日落而息,此时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铁柱抱着三匹料子,还背了一个大包袱,累倒是不累,就是有点费手,他忍不住道:“文山今天才回来,你都还没有跟家里人商量,怎么就急吼吼的决定要去城里?还要带着孩子一起,爹娘要是知道,肯定不愿意!”

    黎文巧在婆家被压够了,她是家中长嫂,底下有两个小叔子,其中一个娶了镇上商户的女儿,夫妻俩平时都在镇上住,三天两头回来一趟,每次回来,婆婆就跟家里来了贵客似的,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全部都拿出来吃,临走的时候,鸡鸭蛋都收拾了让他们带走。

    这种事一两次还行,一个月都有好几次,每次那家人一回来,黎文巧就忙得团团转。后来三媳妇进门,那又是个嘴甜的,进门就有孕,很快就生下了儿子。

    她生的是女儿,此后简直就成了婆婆的眼中钉,脏活累活都是她的,好吃的没她的份……镇上的夫妻俩一回来,那顿绝对有肉吃,虽说家里没有不让媳妇上桌的规矩,可只要好吃的一端上来,她刚刚坐下,就会被婆婆指使着取东西,几趟跑下来,汤都没有了。

    一两次她还觉得是巧合,次数多了,她又不傻,这分明就是不想给她吃。也就是说,不管家里做什么好吃的,她都只配吃地里的菜和缸子里抓出来的咸菜。二弟妹的孩子在镇上带,每次婆婆看见,就跟看见了掌心宝一般。大部分的时候,院子里只有两个孩子,但婆婆一有空,就去抱弟妹的孩子,她的孩子尿湿了裤子也不搭把手去换,脏衣服放在那里几天,婆婆都看不见,说婆婆瞎吧,婆婆又能帮三房的孩子洗衣衫。说婆婆重男轻女,二弟妹的女儿回来婆婆一点都不嫌弃,抱着各种亲香。

    说起来都是小事,但所有的事情累积在一起,特别让人心累。

    “管他们愿不愿意呢,反正我这次是去定了。”黎文巧以前受这些委屈,一开始还想着跟枕边人念叨几句,结果男人嫌烦,天黑后宁愿在外头跟人闲聊也不回房,回房后倒头就睡,睡得跟头死猪一样喊都喊不起来。

    铁柱不高兴:“你是我们张家的媳妇,出门半天一天可以不用商量,这一去不回,你还不管家里的想法,我看你是不想过了。”

    黎文巧顿住,回头看着他。

    月光下,她眼神晶亮:“如果你们不让我去城里,那我还真不想过了!张铁柱,嫁给你之后,我没有过一天消停日子,累死累活连饭都吃不饱,好东西永远轮不上我,你要是觉得我不听话想休了我,也行!我绝对不闹。”

    张铁柱被吓着了。

    在当下,凡是嫁出去的女子,就没有不怕被休回娘家的。

    “你……你别以为我跟你开玩笑。”

    黎文巧一脸认真:“我也不是跟你玩笑。稍后我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孩子也跟我,反正你娘不喜欢丫头,你跟你那一家子过去吧。”

    她说完后大踏步往前,张铁柱被吓着:“文巧,你可要想好,被休了的女子不一定能回娘家。”

    “别人的娘家我不知道,但我的娘家,我一定回得去。”黎文巧语气笃定,心里却没底,毕竟家里的女儿被休了是件丢人的事,五妹还没成亲,她这一回去,对五妹的婚事肯定有影响。

    不过,她实在不想再受这份窝囊气,婆婆区别对待她,好像她真的一无是处般,若是不走,她得受一辈子的委屈。娘家婆家都挺穷,她不在乎干多少活,受点委屈也没什么,但孩子被长辈区别对待……想也知道,等到几年之后,其余两房的孩子跟宝似的,而她的女儿只会重复她过的日子。

    想到那种可能,她这心就跟被刀扎似的。

    大不了,她离开张家之后,不回娘家直接等在路边,跟着老三去城里。她就不信,自己不能为自己和孩子挣条出路。更何况,老三是她的退路,有多年的姐弟情分,老三不会眼睁睁看她饿死。

    张铁柱彻底慌了。

    别人的媳妇被休,那一定是做了错事夫妻俩过不下去。而他们夫妻要是分开,那是文巧看不上他……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媳妇都留不住,岂不是跟废物无异?

    “文巧……”

    说话间,夫妻俩已经进了张家的院子。

    村里的人为了省灯油,一般天黑后就睡了。今儿已经黑了好久,黎文巧以为院子里无人,当一家三口进门后,正房的灯就亮了起来。

    “文巧,回来了?”

    张母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和善,满脸都是笑容。

    黎文巧有些恍惚,好像是当初议亲和刚成亲时婆婆有对她这么笑过。

    别说黎文巧,就是张铁柱都被母亲这突然的热情给惊着了。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料子就被母亲接走。

    昏暗的烛火下,张母看不清料子的花样,但一摸就知道这料子和他们买来做衣裳的那种不同。她笑容更深几分:“今儿黎家人多,你们吃饱了没有?”

    黎文巧垂下眼眸,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她已经明白了婆婆性情大变的原因,正如每次镇上的弟妹回来时一般,如今她有了一个出息的弟弟,所以,婆婆不会再和以前那样针对她了。

    张铁柱回过神:“吃饱了,人虽然多,但饭也做得多。”

    “你岳父岳母养了一个好儿子,好日子在后头。”张母欢喜道:“这料子可真好,文巧啊,我裁个几尺,给莹儿和狗蛋做身新衣行不行?剩下的全部给小草,冬衣夏衣各做几身,稍微做大一点,等她穿不了了,再给莹儿。对了,这些孩子的头花稍后你拿去藏起来……给狗蛋一两朵就行,省得他扒拉小草头上的。”

    黎文巧唇边嘲讽的笑容更深。

    果然是不一样了。

    婆婆这话里话外,对她们母女都是维护之意。那么,投桃报李,她和张铁柱的料子也该分一些给公公婆婆,总不可能年轻人穿得光鲜,而家里的老人穿破烂吧?

    往日里对黎文山巧冷嘲热讽的弟媳妇此时像是睡着了,从头到尾没出现。

    张铁柱听出了母亲话中对自己的维护之意,心中欢喜不已:“娘,我的料子分一半给你和爹……文巧那个太花哨,您一把年纪穿着不合适。”

    “行!”张母乐呵呵的,“她要是愿意,就给你两个弟妹各做一身,反正这么大一卷料子,分出来两身,她自己还有不少。”

    张铁柱一听这话,觉得有理,当即答应下来:“地里活儿多,文巧不得空,这做衣裳的事要麻烦娘帮忙……”

    “不麻烦!”

    “不麻烦。”

    婆媳俩异口同声,张母有些意外:“文巧,咱们就跟母女似的,你不用跟我客气,我做衣衫的手艺不错,不会浪费了你的料子。”

    黎文巧认真道:“我的意思是,这些料子我要带走,所以不麻烦你了。刚才三弟说愿意带我们去城里做事,我已经说了要去。”

    “你去?”张母惊得声音都大了,“你会做什么呀?洗碗扫地这些活儿你做得不精细,即便是去伺候人也会被嫌弃。”

    眼看儿媳妇不说话,满脸的倔强。张母知道她铁了心,立刻改口,“要是文山承诺会照顾你,那你就去,趁着年轻多赚点银子。只是……你只有小草一个女儿,这还得趁着年轻生孩子呢。要不,过两年再说?”

    “要么我和孩子走,要么我和孩子带他一起走。这个家,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黎文巧说完,自顾自回了房,关门之后又喊,“铁柱,把那些料子和东西给我拿进来,别人有的时候没想过分给我和孩子,如今却来分我的,我就是分了,他们好意思要吗?”

    张母还当着家呢,绝对不允许儿媳妇忤逆,尤其是往日里最听话的大儿媳,必须得把人压服了。

    “文巧,不是我不让你们去,而是地里的活儿多,家里根本忙不过来,铁柱是绝对不可能去的,你们母女单独在外,也不让人放心……你如果非要去,那我就只好去找你娘家商量了。”

    出嫁女是婆家的人,娘家插手太多不合适。

    黎文巧心中一紧,她跟文山说了要去城里,但是,没说自己的婆婆不答应。

    万一文山怕麻烦,拒绝了她同行,她想去也去不了。

    一瞬间,黎文巧都想破罐子破摔继续留下,反正文山如今富裕了,婆婆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刻薄她……可她又实在忍不下心里的那口气。

    此时已经是晚上,各家都睡了。张母再想找亲家商量,也得等第二天。

    翌日,黎家人都起晚了。

    黎家今日多了顾秋实,早饭要丰盛一些,丰盛就代表麻烦,等到吃早饭时,天都快过午了。

    这边还吃着,张母就从门口路过,她打了一声招呼,说是要去地里看庄稼,直接掠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黎家人吃完,文秀洗碗时,张母才绕了回来。

    两家是姻亲,比村里的其他人要亲近一些。边氏随口打了招呼:“亲家母,进来喝碗茶坐一坐。”

    其实,三儿子难得回来,边氏从心底里不愿意有外人在这里打扰一家团聚。

    知情识趣的人,即便是黎家请了,也会拒绝进门。张母却不管这些,进门后笑着夸道:“好久不见文山,上一次听说文山带了个跟仙女一样的媳妇,我还说过来看看。”

    说到这里,她目光转向顾秋实:“结果等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这一次怎么没带媳妇回来?是不是城里的姑娘走不惯咱们乡下的土路,吃不惯我们的粗茶淡饭啊?”

    这不明知故问么?

    李清欢从来就不知收敛为何物,上一次来看到这院子里情形气得大喊大叫,附近的人肯定听了去。

    张母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意,顾秋实并不意外,这世上盼人无恼人富的人多了去了。

    顾秋实一脸坦然,没有丝毫不好意思:“那是我未婚妻,那时还没成亲呢,她跟家人置气,哭着闹着要和我定亲,其实是为了气长辈。吃过了苦,回去之后跟长辈说开了,自然就退了亲,我也拿到了赔偿。”

    张母好奇:“赔了多少?”

    顾秋实似笑非笑:“伯母,此事不方便告诉你。”

    “哎呀,都是一家人。”张母摆摆手,“不说就算了。我今天来还有件事,昨晚上听文巧说,她要跟你们一起进城?”

    老两口昨天晚上听到女儿那话,又看女婿脸色不自然,就猜到这件事情没那么顺利。边氏接过话头:“文巧是有这种想法,反正也文山照应嘛,去了城里不习惯也还可以回来。我的意思是,最近还没秋收,她带着孩子去一趟,万一不成,就当是出去见世面了。”

    闻言,张母脸色有些不自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这去城里一趟花费可不小,我们家……”

    顾秋实出声:“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我出,如果她们要回,也是我找马车送她们回来。就是……二姐走了之后,就帮衬不了婆家干活,不过话说回来,张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总不可能离了我二姐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伯母,你说是吗?”

    此话也堵住了张母借口家里忙,非要把人留下帮忙的话。

    并且,张母看出来了,黎文山这一次铁了心要为姐姐撑腰。

    “我们家看着是一大群人,但孩子帮不上忙,反而还要拖累家里的人手。你二哥一家子常年住在镇上,有点工钱却也不多,刚好够养活妻儿,帮不了家里。你三弟懒,三弟妹要带孩子,我们年纪又大了……”

    顾秋实呵呵:“照你这么算,一家子主要劳力就靠着我姐姐和姐夫?若是没记错,你们家的孙子和小草是一年生的,怎么孙子需要有人专门看着,我姐姐带着孩子却要干活?伯母,虽说十个手指有长短,做长辈的偏心正常,可你这也太偏心了。三弟懒……懒就可以不用做事,心安理得推给别人?那我姐摊上你们这一大家子可真倒霉,这人吃亏一两次可以,我姐又不欠你们,不可能吃亏一辈子啊。要真是这样,还不如大家一拍两散,都别过了。”

    黎文巧早上吃过饭,做完了家里的事情后,发现婆婆不在,就猜到事情要不好,急忙忙赶过来,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弟弟这样一番话,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弟弟愿意帮忙,她必须要自己立起来,于是,一步踏进院子:“文山,你走的时候记得在车上给我留个位置,我要带着小草去城里。”

    顾秋实点点头:“明天走吧,你回去准备行李,干粮就不用做了,我去镇上买点馒头酱肉,反正我们晚上也是住客栈,到时再准备后天路上吃的东西,等后天晚上就能到家了。”

    馒头很贵!

    各家不是买不起,但是却舍不得拿银子去买馒头,真想要吃,买点细粮回来自己蒸,能省不少呢。

    看看他们三言两语就敲定了明天要走,张母没想过放儿媳妇离开……二儿媳常年住在镇上,一副眼高手低的模样,从来不肯主动帮家里做事。她看在儿子需要靠岳家的份上,便也不好吩咐她,反正也不怎么见面,忍忍就过去了。老三懒,自己不干就算了,还拦着媳妇,她吩咐给三儿媳妇的事情永远都是敷衍了事,衣裳洗不干净,地扫不干净,洗碗不洗盆,每次都得她自己去再干一遍。

    遇上秋收,夫妻俩也很少认真,就跑到庄稼地里糊弄,背粮食回家,一点路要歇好几次,人家跑十趟,他们能跑个五趟就不错了。

    她不是没有骂过,可你骂你的,人家还是老样子,一生气,还躺床上养病,甚至还把娘家人找过来说她苛待儿媳妇,骂她把人当老黄牛使唤,生病了还不让人休息。

    家里踏踏实实干活的,只有老大夫妻,她都不敢想象这二人要是带着孩子走了,以后家里那么多的地要怎么办。

    “不行,我不答应。铁柱不去,文巧也不能去。”

    黎文巧寸步不让:“你不让你儿子去可以,但我是一定要去的。”

    张母在大儿媳面前从来都是想吼就吼,想骂就骂,多年的习惯很难改变,一着急又开始吼:“去什么去?日子不想过了?”

    “那就不过了。”黎文巧说完这话,看向自己的三弟。

    她眼神里满是希冀,说到底,只有黎文山愿意帮她撑腰,她才敢回娘家。

    顾秋实接收到她眼神,颔首道:“不过了也行,我生意做得还行,养活她们母女不成问题。”

    黎文巧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她指望弟弟帮忙,嘴上说得底气十足,实则心里很慌。弟弟不肯帮就算了,如果因此和她生分,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

    顾秋实说干就干:“既然决定不过了,那村里谁家有笔墨纸砚,找点过来,咱们白纸黑字写清楚。以后谁也不耽误谁。”

    闻言,张母彻底慌了。

    “我没不让他们俩过日子呀,只是不想让文巧去城里……”

    顾秋实摆摆手:“不要再说了,我姐姐嫁进门已经四年,她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如今只是我这个弟弟想接她去城里住一段时间你们就要拦着……黎家是嫁女儿,不是把女儿签了死契卖给你们家了!”

    第377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三

    同村住着, 黎家人又不聋不瞎,早就知道黎文巧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认为, 即便是夫妻俩不分开,今天也要吓唬一下张家,让这个老婆子以后不要那么偏心。

    于是,文海立刻跑了一趟, 很快就把村长家里不常用的笔墨纸砚借了过来,小边氏也已经摆好了桌子。

    顾秋实上前就要写,张母在这期间一直都在解释自己的不得已, 说黎家人误会她……没有任何人接话。

    眼看真要写夫妻断绝关系的文书, 张母奔上前一把抓住顾秋实手中的笔。

    “不行!不能分开……文巧,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觉得自己委屈, 可是谁家的媳妇不委屈?你说到了我家有太多的事要做,但这村里哪家的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呀, 当初我们两家议亲时, 都不知道文山会这么出息, 你娘家穷,就只能嫁个同样穷的婆家,嫁人之后不干活……除非你愿意与人为妾。”

    她话说得乱七八糟, 就想证明自己没错。

    黎文巧昨天之前生出过离开婆家的想法,但也只能是想一想。昨晚上有了决定,今日三弟就要带她走,到了此刻, 她感觉自己跟做梦似的。

    听到婆婆的话,黎文巧回过神:“我没有不想做事, 自从进了你们家的门,我连坐月子都没有闲着。你觉得我懒,那可以去外头打听一下,看看他们口中的我懒不懒。从头到尾,我没有嫌弃你家穷,也不觉得手头的活多,我最厌烦的是你的偏心!同样是儿媳妇,住在镇上的高人一等,同样是生了孩子,三弟妹的孩子又高人一等,小草长得这么大,你有没有单独带过她半日?”

    张母也知道自己偏心,听到儿媳妇的抱怨,立刻改口:“那我以后不偏心,我偏着你行不行?”

    黎文巧摇摇头:“不用了,你还是偏着那俩吧。”

    张母:“……”

    得有人占便宜,有人吃亏,才叫偏心。

    愿意吃亏的人走了,那还怎么偏?

    张铁柱气喘吁吁赶来:“文巧,我没想过和你分开。”

    黎文巧面色漠然。

    顾秋实看她不打算回头,刷刷写就了两张和离文书,村里的人成亲,连正经的文书都没有,自然也不可能去衙门存档,真要是不想过了,大家口头说清楚就行。

    “按了吧,按了这个,从今往后,你们就桥归桥,路归路。想娶想嫁都随自己,对方不得插手。”

    张铁柱特别抵触,往后退了一步,还把手背在背上。

    “我不按这玩意,文巧是我请了花轿抬进门的媳妇,她这一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黎文巧呵呵:“以前也没见你离不开我啊,我受了委屈跟你说,也不是需要你帮我讨个公道,只是需要你听一听,我说出来心里就舒畅了。可你根本不听,宁愿在外头跟酒疯子闲聊,也不愿意回来和我说话……”

    “那你让我怎么办嘛?”张铁柱蹲在地上,手揪着头发,“你说的都是我娘的不好,那是我娘啊,我只有这一个亲娘。难道我能说她不对?我能和她吵?”

    “是,亲娘只有一个,媳妇可以换。”黎文巧本来性子温软,很少有人红脸,此时脾气也上来了,“等我气死或者累死了,你还能再娶一个。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有一个亲娘,小草也只有一个亲娘啊。”

    她情绪越来越激动,“也是,你从来就不疼孩子,白天在外干活,夜里回家抱也不抱,孩子生病哭闹你还要发脾气,你压根就没把孩子放在心里,自然不想管她的死活。没亲娘算什么?死了都不要紧!”

    “不是这样的。”张铁柱眼睛通红,“我没这么想过。带孩子那是女人的事,我……我……还有我娘,娘这辈子很辛苦,养大我们不容易,你是我的妻子,该跟着一起孝敬她……”

    “凭什么?”黎文巧满脸是泪,“我嫁给你就该倒霉?即便如此,现在我不想吃亏,不想倒一辈子霉!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在这上头摁了指印放我走!”

    张铁柱猛然摇着头,一个大男人,此时泪流满面。

    张母看到儿子被逼到这个份上,心知儿媳妇是真的生了去意,说实话,昨晚上听到儿媳妇说这日子不过了,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即便是今日被黎文山一本正经的态度给吓着,她心里也只是怀疑,不相信儿媳妇真的要走,多半只是吓唬自家,想自己退让。

    到了此刻,她不得不信。

    “文巧,你不能走啊。以后我不再偏心,家里的事情都平分着干!或者,我给你们分家行不行?你们分出去过自己的日子,勤快的多干点自己好过点,懒货就少干一点少吃点,如何?”

    黎文巧早就发现自己整日忙碌的那些事情都是别人衣食住行,孝敬公公婆婆是应该的,但是三房一家子的事凭什么也要她做?

    她做梦都想分家。

    “不,分家会被人议论。反正都是让人说闲话,还不如和离,从此后和你们家一刀两段!”

    张铁柱大喊:“我不摁指印,除非我死。”

    说完,整个人跑走。

    张母不放心儿子,也是不想再面对黎家人,喊了两声铁柱,急匆匆跟了上去。

    母子俩走了,黎文巧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她紧紧搂着孩子,颓然坐在地上。

    小边氏将小姑子拉了起来:“地上凉,以后孩子就指着你,你可不能生病。”

    黎文巧抬眼看向院子里众人,然后对着父亲跪下:“爹,女儿不孝。”

    毕竟,外人眼里她嫁人之后没有被夫家虐打,只是偶尔被婆婆骂几句……村里被婆婆骂的儿媳妇多了去了,她这不算什么。

    这样的情形下,她不肯继续留在张家过日子,怎么看都像是无理取闹。换了别的人家,可能会拦着女儿,不许女儿和离。

    黎父叹口气。

    他心里也明白,如果是昨天之前女儿闹出这种事,家里多半是劝和不劝离,但如今不同,三儿子常年住在城里,女儿实在不想过的话可以跟老三一起去城里。

    “你要实在不想过,就明天跟文山一起走。先回去收拾东西……文海,你跟着一起。”

    省得女儿又被张家为难。

    黎父多虑了。

    张铁柱跑出门后没有回家,他需要静一静,于是往山上跑去,顺便看看地里的庄稼。张母追儿子,也没回家。张父则是在地里拔草……他根本就没把一家子吵闹的事情放在心上,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和离回家的媳妇,他不觉得自己的儿媳妇有那么大的胆子和那么厚的脸皮。

    而老三夫妻俩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晚上家里吵得不可开交,黎文巧如今有了一个能干的弟弟,老三认为,这时候夫妻俩留在家里很容易被骂。于是,大早上起来就跑了。

    黎文巧没有带孩子,姐弟俩到家后,她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拢到一起,这才发现自己嫁过来之后从来没有置办过一样东西,面前摆着的除了昨天晚上带回来的,就是当初成亲时置办的嫁妆。

    而事实上,张家并没有穷到这种地步,镇上住的夫妻俩经常买东西就不说了,毕竟他们是靠着岳家住,有银子买东西也是娘家给的。而老三夫妻,三弟妹前两天才添了一双鞋子和一副耳坠,也是说从娘家拿来的银子,但黎文巧心里清楚,三弟妹娘家比黎家穷多了,只有张家接济的份,怎么可能拿东西回来?

    东西不多,姐弟俩完全拿得动。

    顾秋实看到黎文巧带回来的那些被褥,忍不住道:“被褥就别要了,城里什么都有。”

    养过一个孩子,孩子就没有不尿床的。被褥确实不像样子,黎文巧也想过不要,却不想便宜了张家。

    “便是拿回来引火,也能当柴烧,我才不要把东西留给他们。”

    行吧。

    一家子很快商量好,只留黎文河夫妻俩在家住,其他的人都跟着顾秋实一起进城。

    村里的人就没有懒的,他们都打算进城给顾秋实当伙计。

    边氏还说,等他们到了城里,学上一段时间,儿子就不要请人了。一家子也不要说发多少工钱,反正包吃包住,每年每人给个一两银子就行。如果有孩子的,银子也不用给。

    这可不是边氏讨好三儿子,而是他们住在村里,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也只能勉强饱肚子,给家里人做新衣都不是同时做,而是轮换着,一年能做个两套就不错了。

    到了城里,有吃有喝有穿,衣食住行都比在家里要好得多。活计比在家里轻松,吃得还更好,哪里还好意思要工钱?

    顾秋实的马车很大,一家人坐上去也并不显得挤……这是和曾经一家子以前在马车上挤得跟咸菜干似的相比。

    马车出村时,张铁柱追来了。

    他哭着喊着要见文巧,黎文巧却根本不理他,今天早上离开的时候路过张家,黎文巧把和离文书直接扔到了张家院子里。

    不管他们答不答应,就这样了。

    *

    此去城里,都是自家人,一路都挺顺利。

    顾秋实如今不缺银子,他回来的这几天,城里的绸缎铺子还在源源不断进账,再说,之前的两千两买宅子并没有花完。

    黎家人在村里吃惯了苦,对于衣食住行的要求都不高,即便他们什么也不做,顾秋实养他们一辈子也不费劲。

    第二天的晚上,马车终于进了顾秋实的宅子。

    之前一家人就听说黎文山已经在城里买了宅子,他们只以为是个小院子,还想着到了地方之后可能和在家一样,需要男女分开住。到了地方,看到华美宽阔的宅子,一家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宫也不过如此了吧?

    当然了,顾秋实住的地方离皇宫还差得远,只是黎家人没见过世面,没住过这么好的宅子而已。

    一家人是踩也不敢踩,碰也不敢碰,就怕把哪处碰坏了。

    顾秋实的四进宅子,他打算自己住一进,其他的分给黎家人。但是黎家人不答应,他们很能认清自己的身份,本就是上门打秋风的,哪儿好意思多吃多占?

    他们全部挤在一进宅子中,由于顾秋实这院子特别大,只是一进,也能给他们每人分了一间房。

    就连孩子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房间,顾秋实院子里早就有下人伺候,各处打扫得一尘不染,就是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除了必要的桌椅床铺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

    饶是如此,也已经比原黎家的那个破烂院子要好得多。一家子都很满足,不觉得还需要添置东西。

    颠簸两日,所有人都挺累,尤其是孩子,进院子不久,一个个就睡了过去。

    顾秋实让厨房给他们每人做了一碗面,自己也回房睡下。

    翌日早上,他很早就出门了,先去铺子里看了看,然后又去林家给林姑娘看腿。

    经过这些日子的诊治,林姑娘已经恢复得如同常人,当然了,躺在床上这么多年,还需要继续喝药。

    林老爷特别欢喜,心里很感激黎文山,热情地留他吃午饭。

    顾秋实没有拒绝,在吃饭的时候,他说了一下自己想要在郊外建一个工坊的打算。这倒不是他存不住心思,而是想让林老爷帮忙,郊外的那些地都是有主的,想要买下,必须得有人从中牵线。

    面前就有一位林老爷,他没必要去找别人。

    林老爷欣然答应下来,还夸赞他年轻有为,得知黎家人已经搬来了城里,立刻表示要上门拜访,顾秋实拒绝了。

    黎家人刚到城里,还一来就是内城,肯定会有各种不习惯,突然面对富贵老爷,那只有战战兢兢的份。

    他把人接来城里,不是让他们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考虑着要如何讨好人的。等有了自信,再和富贵老爷来往不迟。

    他辞别林老爷,回到家中已经是下午了,黎家人都在院子里,边氏和文巧不错眼的盯着几个孩子,就怕他们碰坏了东西。

    “我打算请个夫子回来教导几个孩子读书,年纪是小了点,但可以先让他们画着学着,前两年不求练好,只需要让他们喜欢就行。”

    黎父试探着问:“会不会太贵?”

    看着儿子衣食住行和举手投足,他恍惚间觉得儿子是那些出身富贵的公子,夫子岂是那么好请的?村里那么多人,也就儿子跟着老童生学了几个字,右边周家想要送孙子去镇上读书,只是每天自己去学堂,一个月就得一钱银子,这还不算孩子的吃喝拉撒和笔墨纸砚。把夫子请到家里,他都不敢想要花费多少银子。

    顾秋实没回答,只道:“夫子请回来的价钱是定了的,但我们家有三个孩子,划算。”

    这么一想,确实挺划算的。

    文海有些坐不住:“三哥,我们能去外面转一转吗?”

    “明天带你们去,顺便去我的铺子里瞧瞧。”

    文秀也不太习惯:“三哥,你这有专门的厨娘,还有那么多的下人打扫院子,我做什么呀?”

    顾秋实沉吟了下:“过几天夫子到了,你跟他们一起读书吧。”

    “我……我不想读书。”文秀低下头,“要不你让我去铺子里帮忙,我不会做生意,但我可以帮你打扫。”

    顾秋实失笑:“不用急着做事,先歇几天再说。”

    翌日,他真就按昨天约定好的那样,带着一家子去街上转悠,先是去酒楼里吃了早饭……就是那么巧,碰上了何睿。

    何睿看见他,冷哼了一声。

    第378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四

    这也不是何睿的酒楼, 是一间以各种点心出名的酒楼,怎么还能碰上?

    顾秋实瞅了何睿一眼,收回视线, 带着一家子上楼。

    黎家人村里过得很辛苦,包括文秀在内,所有的人都被晒得乌漆麻黑,配上身上的绸缎衣裳, 即便已经尽量和肤色搭配,看着还是不太搭。

    让人一瞧,就知道他们从小地方而来。

    不过, 看见一群人上楼, 众人都收起了轻视的目光。这家的点心味道很好,但价钱贵,一个笼子里放上三四个, 多来几笼就要一两银子。这么一大群人,一顿不吃个十几两, 根本打不住。

    黎父在儿子身边, 察觉到了那个富贵老爷对自家儿子的敌意, 在路上时不敢问,到了雅间坐下后再忍不住:“文山,刚才那个老爷是谁?看见你就摆出那副臭脸, 你是不是抢他生意了?”

    一家人已经到了城里,顾秋实也不再遮遮掩掩。

    “那个是李清欢的亲姑父,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爹。上次我们俩回来的路上吵了好多次架,后来我忙着做生意时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我没忍着,直接把这事捅到了李清欢的亲爹面前, 一家子闹得不可开交。李老爷不许他们俩来往,还把他打了个半死。他看见我要是高高兴兴,我还害怕呢。”

    黎父:“……”

    这话中包含的信息太多了。

    他也发现了,儿子在城里过的日子,真的很……波折。

    瞧瞧,这碰上的都是些什么事?

    一个姑娘和自己的亲姑父暗中苟且,甚至还有了孩子,这……即便是在整个镇上,都挑不出一个这种不要脸的姑娘。

    偏偏这姑娘还被儿子给撞上,甚至娶进了门来,这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边上的其他人面色也一言难尽,心情都挺复杂的。不过,在伙计送上点心后,看着那一个个精致的小点,闻着香味,众人都开始咽口水。

    反正也没外人,顾秋实让他们敞开了吃,大人还能矜持些,三个孩子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一家子尤其喜欢吃甜食,顾秋实一想就明白了,乡下贫穷,即便有糖那也是用来走礼,非得是生病或者是坐月子才能泡一点糖水喝。

    顾秋实让人上了不少点心,一家子吃到撑,实在吃不完了,黎父舍不得,正想一人多吃一个塞进肚子里,顾秋实急忙让伙计撤下。

    黎父以为不要了,忙道:“哎哎哎,我还要吃呢。”

    “爹,吃不完了,我们带回去吃。”顾秋实忙阻止。

    听到能够带走,老两口这才放松。

    填饱了肚子,黎父还想从儿子那里打听一下这一顿花了多少银子。

    顾秋实没说,这人才刚来,说实话怕吓着他们。

    黎父光看儿子神情就知道不便宜,他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清楚。

    顾秋实低声说了个数。

    黎父和边氏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顿吃掉了十二两?在乡下都可以建一个宅子了。”边氏瞪着儿子,“你个败家子。”

    顾秋实解释:“我也不是天天这么吃,这楼我都没来过,就是看你们从乡下来,所以我才……”

    黎府有点心酸,他从儿子的衣着打扮就能看出来,今年之前儿子都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也就是最近开始做生意了,手头才宽裕了些。

    手头一宽裕,就给家里买那么多东西,还把一家子都接到了城里来。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都怪爹娘没本事,拖累你了。”

    顾秋实不知道他想到了哪儿去,道:“我带你们去铺子里看看。”

    听到这话,一家人都来了精神。

    这可是他们在城里的安身立命之本,当然了,黎文山做生意能赚多少银子那是他自己的事,和他们无关。但是,他们没在城里做过事,说难听点,连穿衣裳都穿不好,想要去别处找活干,基本没戏。

    他们只希望黎文山的生意做得大一点,生意好一点。如此,黎文山赚到的银子多,他们也能跟着喝点汤。

    从这里去顾秋实的铺子没有多远,一家子走着过去,黎家人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繁华和热闹,一路上眼睛都不够用了。黎父也尤其注意了一下各间铺子里的情形,隔着老远,忽然看到一家卖料子的铺子生意特别好。不光是铺子里挤满了人,铺子外还有人在排队,里面出来一个,外面才放进去一个。

    他伸手一指:“那生意也太好了,卖的是金子吗?怎么那么多人喜欢?”

    顾秋实笑了:“那卖的是料子,江南那边新出的,城里的独一份。”

    “啧啧,城里的日子确实不错,可东西样样都贵,我看刚才那几个丫鬟拿走的料子应该不便宜……也不知道我们刚才那一顿饭能换多少料子。”

    顾秋实想了想:“大概能换三套衣裳。”

    黎父:“……”

    他想到什么,忽然扭头打量儿子全身上下。

    “你穿的这个料子,跟方才那丫鬟取走的差不多,是不是也在那里买的?”

    “爹眼神真好。”顾秋实笑着夸了一句 ,在老头子生气之前,忙道:“不过,我不是买的。”

    边氏变了脸色:“别人送的也不成啊,这送礼都讲究有来有往,人家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你还得太便宜了,以后大家还怎么来往?”

    顾秋实看她急了,也不卖关子:“那就是我的铺子。”

    众人:“……”

    还是文海最先反应过来,在铺子外往里瞅了半晌:“三哥,我能做什么?裁料子行不行?”

    顾秋实提议:“我打算去郊外开一间染布坊,到时你去学一学,回头做个工头,既不累,工钱还高。”

    文海一听就知道是个好差事:“好啊,我一定好好干。”

    顾秋实强调:“不过,在去之前,你得学认字,毕竟手底下管着人呢,谁来谁没来,每天干了多少时辰,都得靠你记账。光靠脑子记可不行,得按照你记下的账目来发工钱。”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顾秋实固然可以养他们一辈子。但兄弟姐妹几个都还年轻,又都是勤快人,绝对闲不住。回头天天关在家里,万一关出几个纨绔,养得他们贪得无厌,影响了兄妹之间的情分可不好。

    文海瞬间觉得,自己学会了记账,那才是货真价实的管事,而不是靠着混日子拿工钱。

    文秀立即道:“我也要学。”

    “好,都学!”顾秋实笑吟吟,“咱们家这么多人读书,请夫子回来教,真的很划算。”

    铺子里那么多的客人,挤都挤不过来,黎家人也不去凑这个热闹,一直往前逛,走到脚脖子酸了又掉头,顾秋实想让马车来接,他们却不肯。第一次见识这般繁华和热闹,都想多看一看。

    又走到了早上用早点的茶楼外,顾秋实带着他们去了另一间酒楼吃午饭。

    就是那么寸,又碰上了何睿。

    何睿身边还陪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病弱夫人,就那苍白的面色和唇色,一眼就看出她病得厉害。顾秋实还发现,她应该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有了这个发现,顾秋实再看何睿,就觉得这人畜生不如。

    李家的姑娘拥有丰厚的嫁妆,也不是非谁不可。何睿起了外心,完全可以跟妻子说清楚,大家好聚好散,他可倒好,直接冲人下毒。

    何睿又看到了黎文山,深觉晦气,他身上的伤到今日还在痛,若不是碰到黎文山的地点不合适,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想要捶黎文山一顿的想法。

    察觉到黎文山看过来的目光不太对,何睿呵斥:“你看什么?”

    “看你啊!”顾秋实振振有词,“这么不高兴,你是见不得人吗?也对,你脸皮厚,又不知廉耻,确实是见不得人,既如此,你别上街呀!”

    “岂有此理!”何睿大怒,一把推开身边的妻子,抡着拳头冲上去要打人。

    顾秋实推开身边的黎父,侧身一避。他就站在楼梯上,何睿由上而下冲,这一拳挥了个空,他受不住力,整个人往下奔去。顾秋实却还嫌不够,抬脚一踹。

    本来何睿能够稳住身形,被这么一踹,控制不住地咚咚咚跑下楼,一脚踏空,摔了个大马趴。富贵老爷很少受伤,本来伤就没痊愈,这一下,半天都爬不起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李氏被夫君一推,刚稳住身形就看到人往底下摔去,当然了,她也没有漏看自家夫君被踹了一脚,当即沉下了脸来:“这位年轻人,你是哪家的后生?怎么能打人呢?”

    一张口,就在偏帮何睿。

    但凡发现这边动静的人都能看见何睿先动手,顾秋实只是顺势踹了一脚而已。

    “好叫夫人知道,我姓黎,之前是李老爷手底下的账房先生之一。”

    关于李清欢不顾身份,非要嫁一个乡下来的小账房这件事,最近已经没有人提,但之前两人成亲时,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李氏身为亲姑姑,不可能没听说过。听到顾秋实自报家门,她脸色当场就变了。

    “是你?”

    她上下打量,长得确实俊,气质也不错,乍一看都不像是乡下来的人。

    这样的人,确实足以让侄女倾心。两人成亲没几天就各自分开,据说还是面前的人主动提出的。

    凭什么呀?

    一个乡下小子,能够得侄女倾心以待,不说好好接着这番泼天富贵,居然还敢负心?

    “黎文山是吧?看你这……不要脸的样子。我侄女被你害得只能到庄子上反省,你却带着一家子招摇过世,清欢被你害得众叛亲离,难受得饭都吃不下,你心里就没有任何一点愧疚吗?”

    黎父看面前女子这番华贵模样,生怕儿子把人得罪了。听她语气不善,忙不迭解释:“夫人误会了,他们夫妻俩过不下去,不是我儿子的错。而是李姑娘心里有人。”

    对于这番话,李氏一个字都不相信。

    清欢从小就得宠,那是要什么有什么,她非要嫁给一个乡下穷小子,家里虽然生气,可还是答应了。在这样的情形下,说她心有所属……李府连穷小子都忍了,难道还有什么男人比穷小子更不堪?更让李府难以接受?

    “胡扯!”

    顾秋实叹息一声:“何夫人,我也听说过你常年卧病在床的消息,但是没想到……你只是病了,又不是聋了瞎了,外头的事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呢?这么说吧,关于我和李姑娘的婚事解除之事,我拿到和离书的同时,还拿到了李老爷两千两银票,现在我住的那个宅子,就是用那银票买下的。”

    李氏听到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内情如何她根本就不清楚,或者说,她知道的一切都是别人想让她知道的。

    “那你告诉我实情。”

    顾秋实连连摆手:“那不成。我一个外人,可不敢多事,李老爷给的那些银票就是封口费,我既然拿了好处,就绝对不会到处乱说。再说,夫人身子弱成这样,万一知道真相后气出个好歹,我一个乡下小子可赔不起!”

    语罢,他带着一群人到了楼上雅间,李氏站在原地,看着被人扶起后就往自己奔来的何睿,心中第一次对这个男人生出了几分怀疑。

    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何睿和娘家哥哥一起瞒着她?

    除非这件事情和她息息相关,否则,她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何睿,你老实跟我说。清欢与黎文山是为了什么分开的?”

    何睿刚才看到他们几人站在一起说话,就怕黎文山那个搅屎棍告诉妻子真相,听到妻子询问,他心头微微一松。

    夫人这么问,应该还不知道内情,他摆摆手:“小地方来的人根本不讲规矩,又不爱干净。我听姐夫说,是清欢嫌弃他。”

    李氏盯着他的眉眼,没有找出丝毫心虚的迹象,她继续问:“既然是清欢嫌弃他,那大哥为何要给他那么多银子?”

    何睿心中一紧,谎话张口就来:“你不知道这些乡下人有多无赖,万一他把清欢身上那些隐秘之处说与外人听,清欢以后还怎么见人?”

    李氏觉得这理由也算充分,但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侄女被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她也回去求过情,当时哥哥嫂嫂的脸色都很不好,她还想着既然夫妻俩都在生气,那就过段时间再说。

    如今看来,分明这件事有其他的内情。

    哥哥嫂嫂不肯说,何睿又遮遮掩掩,黎文山居然拿到了那么大一笔银子的封口费。别看李何两家都是富商,但两千两的银子,也不是一笔小数。

    何睿受了伤,此时眉头皱着,李氏没有寻根究底,担忧地问:“可有摔着?我们还是先去医馆,让大夫给你看一下伤吧。”

    夫妻两人相携着下楼,去了城里最大的医馆,因为何睿当时是滚下去的,大夫怕伤着他身上的骨头,也怕内脏出血,于是让何睿躺在床上,他要一一摸过。

    一时半会儿摸不出个结果来,李氏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房门之外,目光凌厉的看向何睿身边的贴身随从。

    “跟我来!”

    随从哑然,看了一眼里面的主子。

    李氏见他不听自己使唤,想到一会儿还要逼问他内情,沉声道:“今日你要是不能让本夫人满意,稍后本夫人就以背主的名头发卖了你!”

    此话一出,随从脸色都变了。

    但凡是被大户人家单独卖出来的下人,那都是犯了事的,根本不可能再落到好人家。若还背着背主的名声,那只有被卖去矿山,去了那种地方,只要一个死。

    随从急忙跟上。

    到了后院的僻静处,李氏开门见山:“我问你答!清欢到底是为什么要和黎文山分开的?跟老爷又有什么关系?”

    随从:“……”要了命了!

    第379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五

    随从不知该怎么答, 若是说了实话,主子那边没法交代。

    可要是不说,夫人非要发卖他, 主子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下人和夫人争执。

    此时说不说都要倒大霉,简直左右为难。

    李氏看他踌躇,心里一沉。

    如果和自家老爷没关系,随从不至于迟疑。她宁愿心里难受, 也不要跟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当即闭了闭眼,道:“如果你说了实话, 我放你身契, 还会给你一笔银子,送你离开府城。”

    言下之意,可以助他躲开何睿的报复。

    随从不敢再拿乔, 噗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夫人, 李姑娘与人和离, 确实与主子有关, 那……李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就是主子的!”

    说完这话 ,随从不敢看李氏的脸色。

    李氏身子晃了晃,扶住了柱子才站稳。

    她身子本就不好, 常年都在喝药。受此打击,整个人都摇摇欲坠,那脸色比纸还白。随从被她好像随时会晕过去的模样吓了一跳:“夫人,您没事吧?”

    李氏有些接受不了, 半晌,站直身子, 眼中满是狠绝:“你回去吧,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稍后我这边安排好了就送你走。”

    得了准话,随从松了口气,自己这也算是绝处逢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临走前迟疑了下,开口道:“夫人,容小的多一句嘴,小的到主子身边已经有六年了,这期间,主子除了和李姑娘……之外,身边再没有其他女子,主子对您是真心的!”

    “他和李清欢苟且,哪里来的真心?”李氏怒到了极致,眼神凶狠,声音都是沙哑的,“天底下那么多的女人,他找谁不好,偏偏找上清欢……你滚远一点,再废话,别怪我改主意。”

    随从好不容易才能从此事中全身而退,眼看李氏被气成这样,哪里还敢多说,一溜烟就跑了。

    何睿的伤说重也不重,都是皮外伤,只是摔得比较狠,需要卧床修养两日,从大夫口中得了准信,他才放松下来,朝去而复返的随从伸出手:“扶我起来。”

    随从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被主子看出端倪,忙不迭上前伺候。

    何睿心里挺紧张的,就怕妻子对此事上了心再跑去查,想了想吩咐道:“你再去嘱咐一下那天院子里的下人,让他们闭紧嘴巴,谁要是敢胡说八道,仔细他的皮!”

    听到主子话中的狠绝,随从心肝直颤,忙道:“那天有好多是李府的下人,万一他们走漏了风声……”

    何睿面沉如水:“大哥也不想这种事情被夫人知道,稍后你过去传个信,让大哥小心此事。”

    随从:“……”

    可是夫人已经知道了啊。

    他不敢多言,忙答应下来,只希望夫人不要立刻发作,给他几分喘息之机。

    他脑子里长了草似的思绪翻飞,盘算什么时候能离开,最好是离开之前在主子跟前找一个不得不走的理由,如此才能把自己摘出去,离开府城之后也能过上几天安宁日子……不然,夫人再生气,也不可能把主子弄死。若是被主子知道是他告知夫人实情,那他多半要倒大霉。

    他心里正胡思乱想,就听到身后门砰一声被人踹开,回过头就看到了怒气冲冲的夫人。

    夫人这模样,明显是来找主子算账的,简直怕什么来什么,随从的脸当场就白了。

    不光是随从被吓着,何睿看到妻子这副模样,也心知多半是让妻子知道了那些事,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夫人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除了你还有谁?”李氏几步上前,愤然质问,“何睿,你这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都足以给清欢当爹,你怎么下得去嘴?畜生!”

    她说着,狠狠一巴掌甩到了何睿脸上,打完了还不解气,直接把屋中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拎过来,壶嘴对准了何睿的脸,将茶水全部倒到了他的脸上。

    何睿伸手抹了一把又一把,好在茶壶不大,茶水倒完后,他终于能张口说话,其实被茶水一浇,他脑子里已经在想应对之策。

    “夫人,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谁特么造的谣?成亲这么多年,旁的女人都入不了我的眼,我连母马都不用,哪里有和别人不清不楚?更何况还是清欢,是你的侄女,就跟我女儿一样,我……”

    他满脸都是被冤枉了的激愤,若不是李氏从他贴身随从口中得知真相,大概也会怀疑自己是被人诓骗了。

    随从看到主子睁眼说瞎话,整个人都傻了。万一夫人相信了主子,认为是他污蔑主子,那他还能讨着好?

    他心里很慌,感觉自己又被逼到了绝处,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忙低下头把自己当成了和桌椅一般没脑子的摆设。

    李氏冷笑一声:“那你对天发誓,说你没有和清欢亲密过,说你没有让她有孕!你敢发誓我就信!”

    何睿心头咯噔一声,万没想到夫人居然连李清欢腹中孩子是自己血脉这件事情都听说了。

    特么的,到底是谁?

    若是知道谁多嘴多舌,他一定把那个混账的舌头拔掉。

    “是不是黎文山告诉你的?”何睿叹息,“清欢嫁给他之后,本是想和他好好过日子的,可那个混账本事不大,脾气却不小,家里穷成那样,规矩却多。清欢去了一趟,吃不饱也睡不好,她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种委屈呀,第二天就闹着回城,黎文山把人带回来之后,清欢终于清醒,要和他分开。黎文山不肯……还是大哥给了银子,黎文山才肯离开。不然,黎文山一个读了几天书的庄稼汉,哪里能这么快在城里站稳脚跟?”

    这是自己的枕边人,李氏很想相信他,但是,她更清楚,随从绝对不敢胡编乱造。

    李氏没有再寻根究底,何睿这么会说,表明了要瞒着她。那今儿无论她怎么问,都不可能得知真相。

    “我听大夫说你的伤没有大碍,那么,赶紧收拾一下回府吧,最近这两天你就在家里歇着,等伤养好了再说。”

    话里话外,都是一副担忧关切的语气。

    何睿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消妻子的疑虑,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听大夫的没错。”李氏板起脸,“你先回府,刚才我从大夫那里得知,郊外有个姓丁的老丈手中有偏方,对你的伤有奇效,一会儿我带着人去一趟。”

    何睿哑然,这一次他真的相信夫人不再怀疑他了,要知道,夫人在近几年里身子越来越弱,做什么都懒懒的,打不起精神,平时能不动弹就不动弹,一年到头也不愿出门。今日却主动提出要去郊外帮他寻求偏方,可见是真的担心他。

    想到此,何睿心里多了几分愧疚。

    “夫人,让底下人去就行了。”

    “不行,我不放心。”此时天已过午,此处是内城,赶到城门外都需要半个时辰,今日去郊外,很可能会回不来。最好是明早上再去,但是,李氏心知,她必须要在今日得知真相,不然夜里会睡不着觉。

    李氏也不管何睿的阻拦,带着人上了马车离去。

    李清欢独自一人住在庄子上,夫妻俩对她失望透顶,却也不愿虐待她,因此,伺候她的人足有十多位。

    听说李氏到了,底下的人不敢怠慢,立刻报到了李清欢面前。

    李清欢最近刚小产,身上还有父亲踹出来的伤,一想到自己再也不能和心上人来往,她就一点精神都没有,听说姑母到了,她心中又是不甘又是怨恨。

    理智告诉她,姑母拖着病体跑这么远来探望她,对她是真心。但她宁愿姑母对自己没那么好,如此她也能少几分愧疚,不怕姑母得知真相后接受不了,她也不用再偷偷摸摸。

    “请进来吧。”

    李氏看到庄子里到处都是尘土,心知娘家兄嫂这一回是动了真怒。往日他们很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要星星不给月亮,就连侄女非要嫁一个乡下小子他们也捏着鼻子认了。如今却把人放到这破败的庄子上,可见被气得不轻。

    都说侄女肖姑,姑侄俩的容貌至少有五分相似,李氏这辈子只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在膝下承欢,她特别喜欢侄女,说是拿侄女当亲生也不为过。

    可是,这个她捧在手心的孩子,居然和她举案齐眉的夫君搅和到了一起。

    夫妻俩这些年感情很好,何睿除她之外再没有其他女人,连通房丫鬟都没要一个。男人如此用心,李氏自然感动,当初她出嫁之前都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好命。这些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何睿对自己一心一意,真的,何睿变心在她意料之中,若是换成别人,她只会失落不会生气。

    为何会是李清欢?

    李氏一步踏入房中,面色冷淡地看着李清欢,吩咐:“所有人都给我滚出去!”

    李清欢看到姑母进门,脸上下意识带上了笑容,在看到姑母那面色时,她笑容瞬间收敛:“姑母,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了?”

    她开始怀疑姑母是不是知道了真相,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心里一紧张,就开始胡言乱语,“您是不是生我爹的气?我这一次任性下嫁,后来又任性和离,确实做得不对,他老人家生气也是应该的。姑母不要为了我的事情费神,身子要紧。”

    李氏满脸讥讽:“身子要紧?”她一步步靠近床前,嗤笑道:“李清欢,你真的有把我当姑母看待吗?有真心拿我当长辈吗?还让我保重身子,我看你是巴不得把我气死好做填房!”

    听到最后一句,李清欢面色瞬间惨白下来。

    “姑母,我……”

    李氏忍无可忍,同样一巴掌甩出去,将李清欢的脸打得偏到一边,愤然质问道:“贱妇,你就那么缺男人?还是你缺爹?天底下那么多的男人,你非要抢我的,何睿那坨狗屎就那么香?”

    本来李清欢还想狡辩几句,只要自己死不承认,姑母即便有了人证物证,也不会将她如何。毕竟,不说她是姑母最疼爱的侄女,父亲还是姑母的亲哥,看在父亲的份上,此事多半不了了之。再说,姑父和妻子娘家侄女暗中苟且这种事情传出去,所有人都会笑话。家丑不可外扬,姑母活了半辈子的人,肯定明白这个道理,胳膊折了都要往袖子里藏,再生气也只能憋着。

    可是,李氏上来就打人,话还说得这么难听,李清欢本就是被家里宠着长大,此时脾气再也压不住,冷冷道:“睿郎是你枕边人,是你夫君,他要是狗屎,那你是什么?”

    李氏早已认定了二人有苟且,听到侄女这个称呼,心口窒了窒,一时间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气到脑中一片空白。

    “你喊他什么?”

    李清欢不打算再隐瞒,原先她就希望姑母不要对自己那么好,如此她也能坦然与心上人光明正大地来往。此时姑母的巴掌都打上了她的脸,她自认为再不用客气。

    “睿郎啊!你人老珠黄,又常年在床上,睿郎正值盛年,你非要他为你守着,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李氏被气得手都哆嗦了,伸出手指,指着面前的侄女:“你……你……你一个姑娘家,居然将房中事挂在嘴边,到底还要不要脸?”

    李清欢一脸坦然:“姑母,我不是姑娘了,早在去年,我就已经是姑父的人。”

    她没有丝毫羞耻,反而还洋洋得意。

    李氏看着这孩子长大,做梦也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

    “你不要脸!”

    李清欢呵呵:“不要脸了又如何?若是当初姑父年轻的时候碰上的人是我,还有你什么事?你不过占了比我年长的便宜罢了。”

    言下之意,何睿对她是真心,对她的感情甚至比对李氏还要深。

    李氏被气得摇摇欲坠:“凭你们俩之间的关系,即便是我死了,你也不得台面,见不得光。想要做何家妇,下辈子吧!”

    李清欢脸色阴沉下来,这是她心中最痛之处,看着面前虚弱到随时会晕倒的妇人,冷笑一声:“这轮不到你操心,睿郎说过,不管我是何种身份,不管我们能不能光明正大,他往后余生,都只有我一个女人。”

    李氏怒极,猛然捡起花瓶砸了过去:“不知羞耻!你爹娘是这么教你的吗?我是这么教你的?想当初我还想亲上加亲,让你做儿媳妇……”

    她是真心想把这孩子拢到身边做儿媳妇,结果两个儿子和李清欢互相都抵触此事,她还惋惜了好久。

    李清欢不以为然:“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为我好,姑母,你要是真疼我,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以后也不要再管睿郎的行踪。”

    这太气人了。

    李氏对于男人背叛自己没有多伤心,主要是生气那个女人是李清欢。

    两人甚至还有过孩子……若是没孩子,她还能欺骗自己这两人或许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真正坦诚相见,可现在,她再骗不了自己。

    “李清欢,你会遭报应的。”李氏临走前,一字一句道:“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跟何睿亲密!”

    语罢,她挺直脊背出门。

    刚刚出了庄子,李氏就浑身无力的往地上摔去,边上的丫鬟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去扶,然后发现,主子晕了。

    被气晕了!

    何睿得知妻子病重,他身上有伤,也起不来身,忙命人将妻子安排在自己身边,再一询问,得知妻子是在郊外晕的,他顿时心里一沉。

    该不会,夫人真的知道了吧?

    第380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六

    此时何睿心中已经没了侥幸, 夫人身子这么弱,两年前他想带妻子去郊外的寺庙祈福,好说歹说都不听, 死活不愿意去,问及了就说浑身绵软不想折腾。

    今儿都中午了还去……何睿想不到除了去见李清欢之外的理由。

    李清欢年轻,脾气娇,经不起激, 在妻子面前压根藏不住话。

    想到此,何睿只觉得头疼。

    目前最要紧是赶紧给妻子找个大夫。

    李氏病了五六年,身子越来越虚弱, 今年更是不怎么起身。常年伺候她的大夫赶来, 把脉过后摇头:“不是说要静养吗?怎么肝火旺成这般?”

    何睿叹气:“夫人脾气急,麻烦大夫了。”

    大夫是请来的客卿,抱怨一句后不敢再多言。

    李氏这一睡就是两日。

    何睿都能下床了她还没清醒。

    林老爷是个知道感恩的, 默默算着那批料子卖完的时间,赶在那之前, 又到了一批, 这一次的种类多, 并且,价钱同样便宜。

    顾秋实接过来往外一卖就能赚钱,不用脑子都行。

    黎家无论老少都在家里跟着先生学认字, 穷惯了的人舍不得浪费,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即便是请来的夫子,他们也觉得学的人少了就亏了, 学的东西少了也亏。因此,除了三个孩子之外, 包括黎文巧在内,一家子废寝忘食,没到头悬梁锥刺骨的地步,一天在花费在上头的时间足有六个时辰。

    顾秋实每天都在劝他们放松点,众人嘴上答应得好,私底下还是如此,这日他在外忙了回来,一进门就问管事。

    不出意外的,一家子又是从早练到晚。顾秋实无奈,去了书房。

    书房就在黎家人住的那一进院子里,黎父的意思是,大家在一个地方练,可以互相监督。于是,原用于待客的堂屋被整理了出来。

    顾秋实进门时,三个孩子正在吃点心,大人们都一脸认真,有人进来了也没往这边看。直到顾秋实咳嗽了一声,所有人才看过来。

    昨天顾秋实和他们约定好,太阳落山之后就不写了。黎父被抓个正着,颇有些不自在,将手里的笔放下,才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顾秋实故意道:“我特意早回,想看看你们有没有按约定办事。”

    边氏笑了:“文山,我们心里有数,这一点都不累。我们在乡下种地时,每天上工的时间比现在还多,你用膳了没?我们一起吃吧。”

    他们多年养成了日落而息的习惯,一是白日干活太累,回家后只想睡觉。二来,晚上做事需要烛火,灯油很贵,算是一笔不必要的开销。

    到了城里,不缺灯油,但他们还是能省则省。

    边氏特意推迟了用晚膳的时辰,目的就是想借天光多写,等到天色昏暗,看不太清楚了,就开始用膳,用完了回去睡觉,时间刚好。

    所有的人中,三个孩子不提,数文巧和文海学得最好,文秀写得也不错,老两口里,边氏写的快赶得上小女儿,黎父写得最差。不过,老头子并没有自暴自弃,写得兴致勃勃。

    一家人用晚膳,其乐融融。

    一开始黎家人以为到了城里后会不习惯,可能三两天就会想回家,可到了这儿,吃好喝好睡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真的让人过得特别舒适。除了担心成为黎文山的累赘外,真就没有丝毫不适应。

    “你的工坊什么时候开?”黎父好奇问。

    顾秋实并没有敷衍他,认真答:“我刚拿到地,那边是一片荒坡,要先弄平整,然后在上面造好了房子,之后再说开工的事。”

    黎父皱眉:“荒坡怎么平?”

    “派人去挖啊。”顾秋实笑道,“你别想着去干,我不许!以前家里穷,不干就要饿肚子,那我不拦着你们勤快。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们要做,也要做轻省一点的活计……”

    黎文海出声:“三哥,爹娘年纪大了,姐姐和妹妹是女子,不适合跟那些下苦力的男人在一起干活。但我还年轻,也有一把子力气,你让我去吧。”

    顾秋实摆摆手:“我真的不缺人手,那些人一天三十文,还包吃两顿,多的是人愿意来,我的管事每天都要应付许多主动找上来的人。”

    黎家人都惊了,他们在乡下的时候,农闲时出去做短工,也就八文一天,偶尔能拿到十文都是运气好,还只吃一顿。黎文海立刻道:“三哥,这工钱不少了,我愿意去干。你总不能养我一辈子,明天你让马车送我去,我跟那些人一起吃住。”

    别说他,就连黎父有些意动。

    顾秋实哭笑不得,即便是城里的短工,每天也只有十五文而已,他给这么多,本意就是想接济穷人。

    “文海,那些人家里等着银子回家买米下锅,你怎么好意思去跟他们抢?”

    黎文海哑然。

    黎父之前刚到城里的时候,也问过伙计一个月拿多少工钱,即便是在大酒楼里接客的长工,也没有这么高。

    “文山,你这工钱会不会太高了?”

    黎文山笑了:“我这一次请的都是一个名叫陶村的地方出来的人,陶村在大山里,那地方特别干,地里几乎没有收成,因为地方偏僻,里面的米粮和油盐酱醋包括料子都特别贵。那地方的人很勤劳,但辛苦一年到头,收成比我们村里差远了。他们过得特别苦,所以我就想接济一下。”

    “好样的。”黎父夸赞,又嘱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做善事要量力而为,你如果连这附近的人也开这么多工钱,可能会结下仇怨。”

    “不会。”顾秋实耐心解释,“凡是跟我干的人,都要签长契,少则三年多则十年,他们的工钱会很高,但规矩是不可以将学到的东西告诉外人,否则就会重罚!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每一个人进去之前,都需要写明自己籍贯,还要写明家中情形,蹲过大牢的不要,名声不太好的不要……”

    总之就是,听上去就很难进,若进去了就有好日子过。对其他的东家有一些影响,但不至于被记恨上。

    落在黎家人耳中,就觉得黎文山办的这个工坊很严肃正经。

    一家人心里都挺高兴,外人费尽心思才能进的地方,他们随时都能去。

    一天三十文,一个月近一两,已经包了两餐,完全可以不用在吃食上多花银子,穿的衣衫据说冬衫两套,夏衫两套,还每年都有,这连穿的也不用置办,那岂不是一年能存十两?

    这只是一个人的工钱,一家子这么多人,那得攒多少?

    黎父先是欢喜,随即又想到这个工钱是自己儿子发,担忧问:“这么高的工钱,你有得赚吗?”

    顾秋实颔首:“爹放心,关于工坊,我已经有了些想法,不会亏的。”

    “可你辛辛苦苦一场,要是只赚个热闹,那也不划算。这工钱可以切一半下来。”边氏提议。

    顾秋实的东西但凡一做出来,几乎能被所有的富商疯抢,他要卖一些普通百姓用得起的东西,真正赚钱的是那些高价物件,这世上的富人很多,人富到了一定程度,买东西是不看价钱的。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不用,不会亏的。”

    一顿饭吃完,家人都很欢喜。

    忽然有管事过来,送了一张帖子给顾秋实:“何老爷送的,让您明日务必去缘玉楼一趟。”

    黎父知道,李清欢和他那个姑父可能会找儿子麻烦,一听说这位老爷姓何,顿时紧张起来。

    “文山,哪个何老爷?”

    “生意上认识的人。”顾秋实不欲让他们多插手,随便敷衍了一句。

    黎父没怀疑,悄悄掰着手指算工钱,又提议:“等一个多月之后,你那边要开张。我算了算,把这里赚到的工钱拿回去请人帮忙秋收比较划算,到时候我们就不回了,等你大哥大嫂忙完了地里的活儿,把粮食卖掉,也一起搬到城里……乡下也回,咱们赚到银子之后就把那破房子扒掉,给你们兄弟三人每人建一个院子,过年的时候回去也有个住处。”

    顾秋实一听就明白,一家子没把这里当自己家,还念着乡下的那个院子。也就是说,在他们的心里,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他也不纠正,说到底,黎文山愿意给老两口养老送终,但是兄弟姐妹大了后,都有了自己的家,他们有孩子,以后还要为人祖父母,即便是顾秋实愿意养着他们,他们自己也不会愿意。

    *

    翌日,顾秋实赴约之前,让人送了一张帖子到李府。

    他到了缘玉楼后,立刻有人想要把他叫到楼上雅间,他拒绝了,就坐在大堂里不紧不慢用早膳,无论何睿的管事如何催促,他都八风不动。

    半个时辰之后,李老爷的马车到了,顾秋实才起身上楼。

    他一进门,就对上了何睿的臭脸。

    “黎东家,以前倒是我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这么大的本事,短短时日之内就在城内站稳了脚根,如今竟然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顾秋实似笑非笑:“何老爷之前险些让我喜当爹,我都没计较,如今只是让你等上一等而已,这么点儿小事何老爷都要揪着不放?”

    何睿找他到这里来是为了算账,是为了吵架,他开门见山质问:“那天我们在酒楼偶遇,你跟我夫人说了什么?你是不是将清欢腹中孩子的身世告诉她了?”

    除了黎文山,何睿再也想不出是谁。

    下人们肯定不敢,主子里,李清欢不可能主动跟亲姑母说这种事,再说她人还在郊外,大舅子不可能故意打击自己的亲妹妹,而他……他怕说漏嘴,还怕睡着了说梦话,最近都和夫人分床睡。

    顾秋实摆摆手:“没说!这生意人得讲究诚信,当初我可是拿了封口费的,怎么,夫人知道你干的那些混账事了吗?也是,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夫人知道真相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语气轻飘飘,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这语气将何睿气得够呛:“如果不是你说的,那是谁说的?你敢不敢对天发誓?”

    顾秋实嗤笑:“何老爷,你讲讲道理,从头到尾都是你们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都息事宁人,不把这些丑事往外说了,你还不放过……是不是想让我把那些隐秘宣扬的满城皆知?不要逼我哦,以前我任打任骂,现在我已经变成了东家,心境变化飞快,受不得一点委屈。你必须要给我道歉。”

    何睿面色铁青,在他看来,就是面前这个小账房不够乖顺,所以才把他的日子弄得一团糟。如果不是黎文山带着大舅子刚好撞见他和李清欢抱在一起,之后又戳穿李清欢腹中孩子身世,他的处境绝不会这样艰难。

    说话间,外头有人敲门,似乎还有争执。

    顾秋实似笑非笑:“若是没猜错,这是我的老东家来了。”

    “你……”何睿自从被大舅子打了一顿后,两人还没见过面,但想也知道,大舅子看到他,一定不会有好脸色。

    门被人踹开,李老爷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何睿,之前我就警告过你,让你将此事瞒好,不要告诉我妹妹。现在呢,我妹妹被打击到昏迷不醒,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弄死她后重新再娶?”李东家说话很不客气,一字一句道,“本老爷把话撂在这儿,如果我妹妹出了事,我要你陪葬。”

    何睿面色难看:“大哥,是这个小子说的。”

    顾秋实立即道:“我拿了封口费,才不会乱说。至于何夫人是从何处得知的真相,还请二位细查。对了,何老爷身边那个随从呢?”

    李氏说到做到,在去郊外的路上就已经将随从的去处安顿好了。

    随从求之不得,一拿到自己的卖身契和银子,转身就跑了。现如今,大概已经在几百里开外。

    何睿没有怀疑自己的随从,皱眉道:“他是家中长辈生病……”

    顾秋实呵呵:“这病生得可真巧。”

    何睿:“……”

    本来他没有怀疑贴身伺候自己的人,但听了黎文山这话,他也不确定了。

    李老爷大怒,狠狠一脚踹在何睿身上:“蠢货!伺候你的那个人很明显是被我妹妹放走的,是你御下不严,还好意思找别人算账,简直又废又蠢!不知道我李家女儿到底怎么想的,偏偏看中你这个废物。”

    他越说越生气,接连动手,何睿身上有伤,不敢有大动作,被踹到地上后,只能双手抱头护住要害。

    李老爷本来衣着整洁,等他踹够了,头发也散了,衣裳也乱了,累得满头大汗。

    顾秋实真诚道:“多谢李老爷为我做主。”

    “别跟我说话,看了你就烦!”李老爷怒气冲冲,转身就走。

    他噔噔噔下楼去,只听他踩楼梯的动静,就知他的怒气。

    顾秋实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准备离去,就听见地上的何睿咬牙切齿道:“黎文山,我记住你了。”

    闻言,顾秋实没说话,而是朝他走了过去,然后一脚踩在他的胸口,将人踩得闷哼一声,这才满意离去。

    下楼后,他直奔古玉宜的家。

    *

    两人那天只交换了姓名,没有说住处,顾秋实回来之后派人去寻,昨晚临睡之前才得知了确切消息。

    古玉宜家本身不富裕,住在外城靠近内城的地界,但那边又比较偏,顾秋实的马车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刚到门口,就看见门口还有一架华丽的深蓝色马车,像是富家公子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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