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 十七
门房看到又有马车过来, 上下打量着顾秋实。
顾秋实并不怯场,缓步上前:“我来找你们家大姑娘,之前她有东西落在了我这里。”
其实没有东西落下, 这不过是托词而已。
门房想到今日家里有客,提议:“给小的就行,稍后小的转交给姑娘。”
“那不成。”顾秋实一脸严肃,“女子之物, 不可轻易示人,会影响了姑娘名声。”
门房闻言,也不敢强求:“那公子等等, 小的去通禀一声。”
他还没动弹, 已经有人出来了。
原来,今日是柳家公子第一次正式拜访,这两天找到了媒人, 就会挑个良辰吉日上门提亲。此时古家的二女儿古玉梅此时满脸羞红地送自己的未婚夫出门,因为古玉宜是柳厚的亲表妹, 还被二人强拉着一起。
三人看到门口站着的顾秋实, 都有些惊讶。古玉梅眼神不着痕迹的将面前公子打量了一番, 衣着富贵,气质也不错,竟然将身边的未婚夫比了下去。
她一脸好奇:“公子找谁?”
古玉宜上前:“黎公子, 您怎么来了?”
顾秋实取出一张帕子:“那天我捡到的,特来物归原主。”
帕子是不是自己的,古玉宜一眼就看得出,这压根不是她所有, 即便心中疑惑,当着那二人的面, 她也没有露出分毫。毕竟,黎文山可是救了他的清白,等于救了她的命。再怎么也比旁边的妹妹值得信任。
于是,她接过帕子:“多谢黎公子。”
这声道谢真心实意,“不知黎公子家住何处,稍后我让人备厚礼,亲自登门相谢。”
“不用这么客气,举手之劳而已。”顾秋实想要约她出去培养感情,正准备措辞,就见古玉梅一脸好奇地问:“姐姐,这位是谁呀?家里好像没有这门亲戚,你该不会又犯了老毛病,看见家世好容貌好的公子就自来熟地凑上去了吧?”
这话说的,好像古玉宜是个势利眼的花痴似的。
古玉宜不在乎妹妹怎么说自己,从小到大,她什么没听过?但是,她莫名的就不想在面前的黎文山心里落下不好的印象,反问道:“妹妹这是癔症又犯了吗?我何时做过你说的那些事?”
“你胡扯什么?我才没有癔症。”古玉梅有些恼。
“哎呀,表哥和你即将定亲,他对你感情那么深,又不会因此退婚,而这位黎公子不是多嘴之人。你这病又不可能一辈子瞒着人,旁人还罢了,表哥可是你的夫君……”古玉宜以前在家人面前,那是能退让就退让,一直想着嫁出去之后再不用和他们朝夕相处,可是,在发现母女俩那么狠,居然要毁她一生,父亲知道后只是和稀泥时,她的心肠就彻底冷了。
别人都不给她留面子,她又何必给别人留?
古玉梅看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旁边的未婚夫也开始狐疑,怒得抬手就想打人。
柳厚抓住了她的胳膊:“玉梅,这还有客人在。”
古玉梅怒气冲冲,却还要顾及自己大家闺秀的规矩,恨得咬牙,眼神一转,又有了个主意:“表哥,我没有癔症,姐姐是胡说八道。”
说这话时,她满眼的委屈。
古玉宜不等柳厚出言责备,飞快道:“我们姐妹之间时常开玩笑,有时候是有些过分,表哥和黎公子别介意。”
柳厚想让她不要乱说话,但今日确实是古玉梅先挑衅,只道:“以后开玩笑要注意场合,最好是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否则,让有些人听了去,对你们的名声不好。”
“知道了。”古玉梅特别乖,伸手抓着柳厚的衣袖摇了摇,“表哥,听说城里新开了一家绸缎铺子,里面的铺子在阳光下能闪光,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那走吧。”柳厚临走之前,冲着顾秋实点点头。
二人携手离去,同坐一驾马车。
古玉宜隐隐觉得,妹妹在炫耀。
要知道,柳厚是古玉宜的亲表哥,也是她的未婚妻。
马车离去后,古玉宜满脸歉意:“黎公子,让你看笑话了。”
顾秋实笑了:“这世上的许多事都不可以强求,包括父母亲情。今日我来,是想请姑娘出去喝茶。”
未婚没有血缘的年轻男女,突然跑来送礼物,又说要约对方喝茶,为了什么简直一目了然。
古玉宜一愣,她以为面前的公子见过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出手相助只是因为心地善良,应该不会对她生出恋慕之意,她回来后,为此还失落了两日。
“这……我何德何能?”
顾秋实伸手一引:“黎某认为姑娘值得人倾心以待。请!”
古玉宜满脸羞涩,却没有拒绝。就是要回去换衣衫,于是,顾秋实耐心在门口等了等。这期间,有一双不像是下人的中年夫妻躲在门后观察了他一番。
顾秋实猜出来那是古家夫妻,没有上前拆穿,一脸坦然地任由他们打量。没多久,古玉宜出来,还被二人扯到了照壁之后询问了一番,半刻钟之后才再次出门。
再出来时,古玉宜脸色不太好。顾秋实没有多问,吩咐车夫直奔内城。
方才古玉梅说的那种料子,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顾秋实的铺子。既然古玉梅要买,那古玉宜不能比她差了。
古玉宜恍恍惚惚,等反应过来,已经进了内城,此时她的脸色好转了许多:“刚才我出门的时候被我爹拉到了旁边问了一些话,问我们是什么时候相识的?还想知道公子对我是个什么心意?”
父亲那个意思,让她抓紧面前这位富贵公子,不然,家里没有办法给她找太好的夫婿。
古玉宜听了这话,心里很不高兴,她明明有一门不错的亲事,父亲默认了妹妹抢走,现在又来让她讨好别人……看父亲的神情,简直是巴不得将她送入富贵之门,至于对方什么人品,压根就不在他考虑之内。
就有点伤人,不过,古玉宜自己也认为,既然有人品家世都上家的公子上门求亲,她为何要委屈自己?
想通了,她脸色就好看了。黎文山找上门来,肯定是对她有意。古玉宜还问这话,就是想弄清楚黎文山到底是想让她做妻还是做妾。
若是做妾,她即便再喜欢黎文山的家世,即便心里再倾心,都会拒绝。
顾秋实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我想娶你,想照顾你一生。”
听到是娶,古玉宜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真切几分:“丑话说在前头,我那父亲有些势利,你娶了我,会有麻烦哦。”
顾秋实与她第一回见面时,她正在被家人算计。这还用特意拿出来说?
“知道,我不怕麻烦。”
古玉宜笑容更深:“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此时,她才发现坐的不是自家马车。方才她出门时恍恍惚惚,都没注意此事。面前的男人要和自己亲近,故意不提,但爹和继母都不提……这是真的不想管黎文山到底是什么人,只看他的排场就要把她塞过去。
原先古玉宜面对父亲这样的算计会生气,现在已经不会了。
顾秋实带着她逛了半晌,买了不少首饰,铺子里的料子让人每种颜色都送了一匹。这边古玉宜还没有到家,料子已经一大堆了。
*
古玉梅买了一匹料子,花费了几十两银子,她心中特别自得,挽着柳厚的胳膊回家。
一进门,直奔主院,还没有看到双亲,先就被院子里堆着的料子给吸引了目光。
全部都是上佳的料子,每一匹都和她身后丫鬟抱着的一样。
她只有一匹,心里就很欢喜,这一大堆……哪里来的?
古家只有两间铺子,家里人衣食住行都不能随心所欲乱来,双亲是绝对舍不得花大价钱置办这么多的……兴许家里的银子根本就买不到这些。
“哪里来的?”
古父面露欢喜:“那位黎公子送来的,如此大手笔,你姐姐的婚事也有着落了。如此,你也不用再愧疚。”
古玉梅:“……”
她又是嫉妒又是愤怒:“那位黎公子眼睛是瞎了吗?姐姐哪里比得上我?”
柳厚站在旁边,听到这话觉得不对:“玉梅表妹,你这话是何意?”
古玉梅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勉强笑道:“我的意思是,姐姐不如我,那黎公子对我态度也就一般,怎地就看上了姐姐……就比如一块金子和一块银子摆在面前,那正常人都会喜欢金子,偏偏黎公子不一样,你说他是不是眼睛有问题?”
柳厚负了亲表妹和古玉梅定亲,心里还有点愧疚,听了这话,不赞同道:“各花入各眼。表妹能有好归宿是好事,以后我再也不用心存歉疚,可以一心一意与你过日子了。”
古玉梅:“……”
顾秋实都和古玉宜同乘了马车,婚事就得尽快定下。有那一大堆料子在,古家夫妻对这婚事没有丝毫迟疑。
古夫人有些不高兴继女能够嫁得良人,但是,她还得为自己儿子着想。黎文山富贵,做了古家的女婿后,对儿子是有好处的。这么说吧,儿子以后打秋风,都有个去处不是?
两家都有意,婚事一切顺利。黎家老两口对于古玉宜这个儿媳没什么不满意的,虽说娘家不如李清欢富贵,但人家对儿子是真心的。说难听点,儿子只是乡下来的小账房,有几分运气才做上了生意赚了银子娶上美娇娘,若是没做生意,哪里还能挑剔姑娘是圆是扁?能娶上就不错了。
这边一定亲,庄子上的李清欢很快就得知了,她做梦都想要和心上人双宿双栖,做一对不用躲躲藏藏的神仙眷侣。黎文山都成亲了,她还窝在庄子上养身子。
她心里不高兴,闹着要回去。
但李氏被她气得病情加重,不管是李家还是何睿,都不准备现在接她。
一转眼过了两个月,郊外的工坊建成,在家里练字的黎家人各自都认识了好多字,早已经按捺不住,他们习惯了从早忙到晚,天天闲着练字没有进项,一个个的都挺慌。
顾秋实一大早起来,准备将他们全都送过去,有管事照应着,习惯了哪个做哪个。
路上,众人都特别欢喜。
因为顾秋实说了,从今天开始就给他们算工钱。一开始和外头来的长工一样,之后看他们能不能学会做管事,要是能,工钱就会涨。
得知黎文山没有刻意照顾他们,几人不止不生气,心里反而慰贴几分。
他们也不需要黎文山刻意照顾,只要能在工坊之中干下去,每个月攒不少银子,他们已经很满足。
值得一提的是,最近正值秋收,黎文河在家里请了人把地里的粮食收回来,交完了税,剩下的粮食每种留了二百斤,其他的全部卖掉。然后找了马车,带着行李赶到城中。
顾秋实去城门口接的人,到了地方才发现,除了夫妻俩之外,还有边氏娘家三个侄子,另一边,还有些村里的人。
黎文河生怕弟弟变脸,立刻把人拉到边上,低声道:“爹娘他们来了城里就不回,村里的人早就议论开了,看你混了几年之后又有宅子又有银子,如今还把一家人都接进城,好多人都动了心,他们主动找到我,想要让我帮忙带个路。我推辞不掉……不是非要你帮他们安排活计,如果有合适的活儿,告诉他们一声就行,成不成的看他们自己。”
顾秋实笑了:“我的工坊开张,最近正在招人,一天三十文,包吃两顿。”
乡下来的人比较能吃苦,顾秋实也愿意用。
黎文河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我能去吗?”
“大哥当然能去,不过不着急,他们都在家里看认了两个月的字,你们先休整一番,上工的事,以后再说。”顾秋实没有把人带去自己在内城的宅子,工坊之外他修建了个比较大的庄子,平时黎家人愿意都可以去住。
马车重新驶动,到了工坊之外,得到消息的黎家人出来迎接,当看到村里人时,顿觉是他乡遇故知,大家都挺高兴。
当天晚上,庄子里摆了两桌,菜是顾秋实让人去城里买了,请工坊中的厨娘做的。
村里人不知道黎文山在内城还有宅子,只这个庄子就让他们羡慕得不行,个个都在夸黎文山,说黎家老两口有福气。
众人喧闹了半晚上,第二天,村里来的那些人就被送进了工坊,也是他们自己要求的,坐两天马
车跑到几百里开外,那是为了来赚钱,不是来躲懒,听说一天有三十文,谁也坐不住。
黎家人也跟着去上工,黎文河夫妻俩想去,被顾秋实拦住了。
普通人家出生的孩子,老大都是吃亏的那个,最先开始干活,所有的事都得紧着底下的弟弟妹妹。黎文山小的时候,都是黎文山背他抱他,没法子,大家年纪都小,黎文巧完全抱不动,只能帮着擦洗喂饭。
黎文河两个月不见孩子,想得厉害,本是想着去看看孩子,到了宅子里后,眼睛就不够用了。这么好看的园子,居然是三弟买下来的?
他一路跟着,到处都是赏景的小道,也不知道去处和来处,当带路的弟弟终于停下,他才发现夫妻俩到了一处院落,而正房的廊下,站着三个小仙童。
小边氏眨眨眼,又眨眨眼,还掐了自己一把,顿时大喜,上前抱着几个孩子亲香:“哎呦,怎么变得这么好看了?娘都不敢认了!”
小草已经改名萱儿,也被舅母紧紧抱着:“不是娘,是舅母。”
小边氏直乐:“对对对,舅母欢喜坏了,都说错了。”
母子久别重逢,自然是欢喜无限,黎文河第一回看到这么好看的园子,到处转着观赏,直到下午才停下来。
“夫子呢?我要学认字!”
他看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在这里被养得特别好。但是,弟弟早晚会成亲,早晚会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到时就养不过来了。即便是养得起,他这个孩子的亲爹也不能这么干啊!
生了孩子不养,那还不如不生呢。
他知道自己的本事不如三弟,只希望学的东西多一点,到了工坊之中勤快一些,到时尽量把孩子养得好点。
于是,夫妻俩到了的当日就已经找到了夫子认字,接下来的每天比顾秋实还要忙。
*
这日,顾秋实从郊外回来,就在距离城门口不远处,又看到了一位姑娘坐在路旁求救,手臂上都是鲜血。
车夫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些日子以来,她跟着主子见识过了不少人求助,九成九都是女子。崴了脚的,扭了腰的。主子也教过他,哪种伤是真的需要人救治,哪些可以等一等。
路旁的这位,细看就手背上有一个伤口,虽然伤口有小指那么长,血也流了不少,但伤那个位置并不致命。
因此,车夫就没有多看一眼那个侧脸就很美的姑娘,马车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可就在即将掠过那女子时,只见她风一般扑到了马前。
车夫忙拉缰绳,眼看女子没受伤,心中满是后怕。
真的,就差一点点就出事了。
要是被马儿踩上一脚,轻则断骨,重则丢命。
马车急停,顾秋实稳住身子后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了马儿前面满脸泪水,妙龄女子。
“公子救命。”
车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骂道:“哪儿来的回哪去,好狗不挡道。”
女子愕然,却只是一瞬,很快回过神来:“我的伤不要紧,是我家中母亲昏迷不醒,等着人救命……她从房顶上摔了下来,我……我怕出事,这才大着胆子拦路。公子救救我娘吧,求您了。”
说着急开始磕头。
没多久,就磕得额头红肿。
顾秋实看她那个狠劲,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面前的女子容貌清丽,脸上不带丝毫脂粉,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也是因为太美,顾秋实还怀疑她是来算计自己的,可万一是真的呢?
“你们家住哪儿?”
女子大喜:“就在那边的果子村,公子千万救救我娘!求您了。”
“我去给你请个高明大夫,你在村口等着。”
如果是巧合,顾秋实愿意救人。如果不是……顾秋实想看看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居然如此用心。
女子没有缠着他,再次磕头道谢。
小半个时辰之后,顾秋实接了大夫赶去了果子村。还隔着老远,就看到村口站着一抹倩影,此时的女子已经换上了一身满是补丁的衣裳。
衣衫越破,越显得她肌肤白皙水嫩,容貌不俗。
第382章 富商账房的女婿 十八
看见马车, 水仙立刻迎上前来:“多谢公子。之前等待的时候,我还以为公子诓我呢。”
悲伤中带着点喜意,着实赏心悦目。
“带路。”
水仙的家就住在村口, 此时院子里站着十几个人,似乎都是来帮忙的邻居,看见大夫后,都跟着到了房门口。
顾秋实没有进去, 有长者模样的人过来道谢:“多谢这位公子,您心地善良,都说好人有好报, 公子日后一定前路顺遂。”
长者左看右看, 歉然道:“水仙母女相依为命,家里再没有其他的人。她太过担忧母亲,都忘了给客人上茶, 我去给你取。”
他进了厨房也没听到身后的公子阻止自己,很快端着茶水出门, 笑道:“水仙这丫头, 不说长相如何, 是真的很勤快,这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她前前后后收拾得干干净净, 就连房顶上都是刷干净了的。还记得三年前,她才十二岁,就一个人跑到山里去采蘑菇,采回来晒成干货卖到城里……还别说, 城里好多人就喜欢这一口,水仙还因此攒下了一笔钱财, 只是后来她娘生病,全部都搭进去了。”
顾秋实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压根没把这些事情往心上放。当察觉到身边的长者时不时在偷看自己的神情时,顿时恍然大悟。
犹记得他当初跟李清欢和离时,强调过自己喜欢的女子不看家世不看容貌,只看人品和勤快能干。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而他的这番择妻标准,除了李老爷之外,也只有何睿听说过。
那么,今天这位水仙出现在他面前,多半是这二人的手笔。
查清楚了,顾秋实没兴趣留下,转身就往外走。
“既然大夫送到,我就不多留了。”
长者追了两步:“公子,好歹让水仙忙过这一茬跟你道个谢啊!”
“不用了!”车夫拒绝。
长者扯着嗓子就开始喊:“水仙,你娘的救命恩人要走了……”
下一瞬,水仙从屋中奔来,看到门口的主仆俩,急忙追上去。紧赶慢赶,终于在马车驶动之前赶到。
“公子,多谢你。”水仙泪眼汪汪,“刚才大夫说,我娘从高处摔下来本来很危险,好在治得及时,多半不会有事,多亏了您。我……我想知道公子家住何处,以后好送谢礼上门。”
顾秋实掀开帘子:“不用。我不是跟你客气。,真的不需要,如果你登门,还会对我有影响。毕竟,我两个月前刚定亲,最近正在筹备婚事,你……长相不俗,我不想让未婚妻误会。”
水仙张了张口:“可若是不道谢,我这心里不安。”
“如果非要道谢,我现在就会把大夫带走。”顾秋实板起脸,“懂我意思么,别纠缠!”
水仙哑然。
再回到城里,天色已晚。
顾秋实顺路去买了古玉宜喜欢吃的点心亲自送去。
两人已经是未婚夫妻,既然登门,那是一定要进去坐一坐的。
古家夫妻对顾秋实的态度一直不错,今儿也一样,他一进门,古父就嚷嚷着让厨房准备下酒菜,还让厨娘起埋了多年的酒坛子。
古玉梅得到消息赶来,看到父亲这模样,撇了撇嘴。
“黎公子,有件事情……关于姐姐的,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要讲。”顾秋实对她们母女没有好印象,玉宜每一次的命都不太好,想来这一次陷害她的就是这母女二人了。
古玉梅噎住。
“这两个月里,我们也见了几面,我觉得黎公子是个好人,实在不忍心让你被蒙在鼓里。”她压低了声音,“十来天前,姐姐认识了一位内城的公子,那位公子对她特别殷勤,几乎天天让人送礼物上门,送出的礼物还挺贵重。姐姐一开始说不要,后来也收着了。姐姐如今虽然只是定亲,但即便是没有定亲,也不应该收下旁的男人的礼物。黎公子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秋实满脸意外:“有这种事?”
他是真不知道。
倒不是怀疑古玉宜变了心,而是他不知道谁在招惹她……过去十几年中,古玉宜身边只有一个表哥还被人抢走了,总不可能他出现后立刻就有人看见了她的好吧?
这也太巧了。
太巧合的事情,基本就是假的。
“那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古玉梅不高兴:“黎公子,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还想跑去修理那位公子不成?明明是我姐姐不知检点勾搭男人,她要是严词拒绝,人家还能不要脸非要纠缠?”
说话间,古玉宜赶了过来,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妹妹的那番话,她脸色特别难看:“玉梅,诋毁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古玉梅暗自翻了个白眼,她就看不惯古玉宜一副清高模样。更气人的是,这些家世好的公子一个个跟中了蛊似的只看得见她。就那位过来送礼物的许公子,一开始就被拒之门外,却还是乐此不疲。
她主动凑上去,本意是想着引男人改变心意让古玉宜难受,结果,人家都不看她一眼。她说得多了,还被其骂做是丑八怪,气得她过后一晚上都没睡着。
“我说的是实话,不能因为实话不好听,就是诋毁吧?姐姐,不是我说你,你已经有了黎公子这样好的未婚夫,该知足了。不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小心鸡飞蛋打。”
“你闭嘴!”古玉宜愤然,跑到外头去跟那位许公子勾勾搭搭的是古玉梅才对,只是当着黎文山的面,她不想将妹妹说得那样不堪。
一家子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古玉梅似乎永远不明白这个道理。
顾秋实笑吟吟道:“不用古姑娘操心,不管玉宜怎么想,我对她的心意永远都不变。”
古玉梅:“……”好气!
她咬牙切齿地道:“这天底下比姐姐好的女子多的是,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顾秋实看她嫉妒,故意道:“感情是最不讲道理的,我只心悦玉宜啊。 ”
古玉梅气得腮帮子都咬酸了。别说是她,就是古夫人心里都不好受。
她真的女儿比起古玉宜什么都不差,甚至还更得夫妻俩宠爱。过去那么多年里,凡是见过姐妹俩的人,都更喜欢玉梅,没有例外!那个柳厚一开始对古玉宜各种照顾,后来还不是拜倒在女儿石榴裙下,不惜违背长辈意愿也非要求娶。
古玉宜脸颊羞红一片,心里却挺美。她要的就是这份独一无二!
送顾秋实出门时,古玉宜才解释:“我不知道那位许公子为何突然就对我热络起来了,一天要跑两三趟,送的东西还不便宜。可是……我没感到他对我有那种非卿不可的恋慕。”她迟疑了下,“玉梅她们就算给我添堵,也找不到这种身份的公子出面。是不是你那边……”
她知道黎文山被李家姑娘强嫁的事,想着多半是李何两家弄出来的阴谋。
顾秋实顿时乐了:“你就没想过他是真的心悦你?”
古玉宜摇头:“我有自知之明。再说,他那感情来得莫名其妙,一副非我不可的架势,行动上特别积极,态度却冷漠,实在怪异。”
顾秋实看她若有所思,笑道:“我对你的感情也莫名其妙啊。”
“你不一样。”古玉宜下意识道。
“哪里不一样?”顾秋实笑容温柔,“是不是因为你刚好要也心悦我,我们俩在你的心里地位不一样?”
“才不是。”话是这么说,古玉宜的脸却更红了。
*
顾秋实回到内城时,天已经黑了。他让人去查内情,又陪着黎文河夫妻俩用了晚膳,还带着三孩子踢了蹴鞠,这才回房睡觉。
翌日早上,顾秋实一出门,就看到了蹲在门外的水仙。
他顿时气笑了。
昨天把话说得那样明白,这个女人却还是缠得上来,要么是她脸皮厚,要么就是她另有所图,不得不来。
“水仙是吧?”
听到这问话,水仙顿时大喜:“公子记得我的名字?”说着,她递上一个篮子,眼神里满是期待,“这是我连夜去地里拔出来的新鲜菜蔬,公子尝尝吧。我家里穷,只能送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聊表心意,公子千万别嫌弃。”
“不用了。”顾秋实看着她眼睛,面色严肃,半晌,看得水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直至收敛后,才道:“昨天我说过让你别来,你还是来了。说吧,你身后的主子是谁?”
水仙低下头:“没有主子,我只是……”
顾秋实吩咐车夫:“让门房小心着点,下次再看到这个女人,直接撵走。”
水仙愕然,小脸上一双眼睛灵动无比:“我……我没有恶意的。”
顾秋实眼神一转:“不管你信不信,我此生不会纳妾。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早做决定。”
他语气坚决,水仙眼神暗了暗,心知他即便会纳妾,那也是一两年之后。
女子花期短,没有几个两年,她根本等不起。
马车离开后,水仙站在原地许久,然后转身,朝着何府的方向去了。
下午,顾秋实的人回来禀告,说是水仙到了何府偏门跪地请罪,哭到不能自已,还当场晕厥了过去。何府的人将她抬进门……没多久就传出了何睿一日后要纳良妾的消息。
据说,是何夫人定下的人选。
李清欢独自住在庄子上,但她收买过何府的人,得知何睿要纳妾,她哪里还忍得住?当场就闹着要回城,底下的人不让她出门,她就硬闯。门口没有马车,她靠着两条腿往官道上跑去,一有人出来阻拦,她就拿着匕首放在自己脖子上要死要活。
无论李家夫妻对女儿有多恨铁不成钢,也从来没想过要送她去死。下人们也不敢逼出人命,只能跟在她身后一起进城。
李清欢身上没有银子,但她有首饰,纳妾当天,就有马车将她送到了何府大门之外。
彼时,何夫人正强撑着病体和水仙姨娘送上的茶水,听到管事前来禀告说李清欢在门外,屋中霎时一静。
何睿腮帮子紧绷,何夫人笑吟吟道:“我好久没有见清欢,既然来了,请进来吧。”
“夫人,这不合适,今天我小喜,清欢是晚辈……”
李氏听到这话,瞬间勃然大怒,捡起手边的茶杯就狠狠朝他的头上砸了过去,怒斥:“你还知道她是晚辈?那你怎么下得去嘴的?”
何睿额头上被砸红了一片,茶水顺着他的额头流到了鼻梁,后流到了衣领上。痛倒是不痛,就是特别狼狈。
第383章 富商账房的女婿 十九
纳妾这件事, 一开始就是李是摁着何睿答应的。
何睿自从成亲后,从来没有与其他的女人上过床,即便是在外头和客商应酬, 也最多是叫两个美人儿过来倒酒夹菜。
和李清欢好上后,他就更没有这些心思了。
水仙是他找来的,听说黎文山将自己的未婚妻放在了心上,他心里很不高兴。他的日子被黎文山害得一团糟, 黎文山却想要娶到心上人,凭什么?
黎文山不是喜欢那种勤快能干的姑娘么,他就找一个。
奈何黎文山似乎铁了心非要娶古家姑娘, 愣是不多看水仙一眼……他本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不成就不成吧。结果运气不好,水仙找上不来时,被夫人抓个正着。
然后, 夫人就跟疯了似的,非要让他纳了水仙, 他拗不过, 只好答应。
这些年, 何家的生意除了那间酒楼之外,最来钱的生意就与李家合伙的那个,两家如今闹得不可开交, 生意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何瑞心里清楚,这都是妻子的功劳,如果妻子不在了, 或者她不愿意让两家绑在一起,那他立刻就会被抛开。所以, j即便心中百般不愿,他也还是答应了下来,大不了,水仙入门后直接抛到一边,家里又不是养不起这个闲人。
他做梦也没想到庄子上的李清欢会得到消息赶来阻止。
李氏根本就不管男人是个什么神情,既然李清欢不仁,那也别怪她不义。她就是要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让这二人过不了安宁日子。
李清欢直奔正房,进门就看见一身粉衣的水仙正跪在角落,此时已经梳上了妇人的发髻,她气得脑子一懵,不管不顾冲上前去,揪住水仙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揍。
水仙能反抗,她确实是村里长大的姑娘,也确实能干。但是,她不是个踏实的,能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谁又愿意去地里刨食?
还有,水仙觉得自己没有财运,每当她辛辛苦苦攒了点银子,母亲就会生病。无论她费了多大劲攒银,最后都是送到医馆花掉。
她受不了了!
因此,面对李清欢渡拉扯和咒骂,她低着头不还口也不还手。没多久,就被扯得浑身狼狈。
李清欢兀自发泄着自己的怒气,面前的人越是任打任骂,她就越是生气,尖利的指甲朝着水仙的脸上抓了过去。
“贱妇,让你勾引我的睿郎,然后花了你这张狐狸精的脸,让你变成丑八怪,那你还怎么勾引人。”
水仙能够穿上这身粉色衣裙,身边带着两个小丫鬟,凭借的就是这副好容貌,推搡拉扯她可以不还手,但要伤她的脸……这不成。
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李清欢见了,愈发生气,下手也越来越不客气。
凡是她指甲经过的地方,都皮开肉绽。水仙痛得瑟瑟发抖,低低求饶,但愤怒之中的李清欢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看水仙楚楚可怜,她越发恼怒,抓住水仙的头就往墙上撞。
“去死去死去死……”
她眼神凶狠,声音狠厉。
这副模样,何睿都愣住了。
李氏第一回看到侄女儿的另一面,看见李清欢脸上的狠意,她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得浑身发紧。
“扯开!”她扭头吼何睿,“闹出人命怎么得了?”
何睿没有上前阻拦,也是想李清欢发泄一下心中怨气。
眼看李清欢下手越来越重,不李氏吩咐,何睿都打算上前阻止。他伸手就去李清欢的胳膊。
“清欢,你冷静一点。”
李清欢回过头,杏眼圆瞪:“睿郎,你明明答应过我,往后余生再不找别人,为何现在又要纳妾?”
何睿张了张口。
这是夫人安排,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好。
“清欢,你怎么回来的?”
李清欢从小到大,除了跟着黎文山回村,就再没有吃过苦。她也是第一次站在路上拦别人的马车,想到回来这一路受的委屈,想到自己离开庄子上被双亲知道会有的责备,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也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睿郎,我为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李氏都不知道侄女的脑子在想什么,侄女如今确实是一无所有。疼爱她的双亲不在,名声不在……只剩下这一条命了。
都已经这么惨了,却还不知道回头。
“清欢,姑母今日教你一件事,男人的话最不能听,无论说得有多好,没几个人能真正做到。何睿跟你说的那些话,当年也在我面前说过,若不是他对我真心,也不可能耐得住这么多年的寂寞。”李氏呵呵,“他好歹为我守了近二十年,为你守的有没有一两年?”
这话简直是在李清欢的心上扎刀子,她不看姑母,扭头瞪着何睿。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只有你了。”
李清欢满脸是泪,哭得格外可怜。
何睿对她的心意是真的,看见她伤心成这般,再也忍不住,不顾身上的伤扑过去将人揽入怀中。
两人相依相偎,李氏见了,眼神一暗,她原先对这个男人还有几分期待的话,看到她再次将李清欢揽入怀中时,曾经的那些感情都变成了怨恨。她冷笑一声:“真该把全城的人都请来看一看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听了这话,李清欢身子一颤。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与何睿在一起后会承受谩骂与指责,但她还是舍不得放手。
何睿垂下眼眸:“夫人,说话别这么恶毒。清欢是你亲侄女,原先也是真心敬重你的。”
“敬重我到爬上我男人的床?”李氏情绪激动起来,越想越愤怒,一抬手,直接把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拂落在地上。
还有些烫的茶水落在李清欢不远处,溅到她身上,烫得她尖叫一声。
“够了!”何睿自己能够忍受妻子的打骂责怪,即便是妻子不给他在家人面前留脸,他都可以不计较,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但是,他看不得李清欢受委屈。
“你有什么都冲我来,全都是我的错,和清欢无关!她一个弱女子,你别柿子挑软的捏。”
过去那么多年,夫妻俩很少起争执,李氏看着面前这个丝毫不知悔改,为了李清欢和她吵架的男人,怒火攻心,张嘴竟然喷出了一口血来。本就惨白的面色更是白得透明,她急促喘息着,仿佛随时可能被气死。
何睿皱了皱眉:“夫人,你别激动。”
李氏苍白的唇上带着一抹血,看着地上的二人,忽然又有了主意,她伸手擦掉唇上鲜血:“李清欢,你想不想和他光明正大?”
李清欢一愣。
她当然想!
但是,两人的身份摆在这里,别说李氏活着……李氏病了多年,一直都是一副即将要死的模样,但却一直病殃殃拖着。
李清欢都不知道她还要拖多久,即便是姑母死了又能如何?她是亲侄女,不是李氏的堂妹或是表妹,两人之间差着辈呢。
何睿娶继室,都不可能娶她。两人这辈子注定见不得光,她曾经为此痛苦不堪,也因此千挑万选了黎文山出来,目的就是为了自己光明正大嫁人之后,再做个忠烈女子,为夫君守一辈子的寡。
如此,何睿帮心爱的亡妻照顾其娘家守寡的侄女,即便走得近一些,也不会惹人怀疑。
就像是前段时间,李家夫妻恼恨女儿不听话,把人嫁出去以后真就不管不问,何睿出面照顾,旁人还觉得他对妻子的感情深厚,爱屋及乌,提起此事时都是满口夸赞。
“我……姑母,感情是这世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我知道不该和睿郎在一起,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您愿意成全我们吗?”
李氏呵呵:“你口中的成全,是让我默许你二人暗地里来往吗?”
李清欢:“……”不然呢?
她与何睿暗地里往来,顾虑有三,一怕外人得知后戳她脊梁骨,二怕双亲失望,三就是对姑母心存歉疚。
这三样,无论哪一个于她而言都是一座压在头上的大山,每每想起心头就堵得厉害。
哪怕是只减轻其中一样,求得姑母的原谅,她也会好受很多。
“姑母,您那么疼我,再疼我一次吧!求您了。”
李氏被侄女的不要脸气得险些又吐出血来,她冷笑一声:“你就不想和他携手出游?”
李清欢:“……”她还是要脸的。
流言如刀,能把人杀死。她要是真那么干,且不说她根本承受不住外人指责,也会给爹娘脸上蒙羞。
“姑母,你明明知道我的痛处,为何还……”
李氏打断她:“我有办法,可以让你二人光明正大携手同游而不被人议论。”
此话一出,何瑞满脸惊讶,李清欢霍然抬头,眼神灼灼。
“什么办法?”
水仙一开始是何老爷身边的随从找来的,就让她与黎文山偶遇,然后勾引他。只要事成,她不光可以做黎文山的女人,何老爷还会给她一大笔好处。
她不知道何老爷为何要这么做,更不知道这姑父和侄女之间忠贞不渝的感情。此时见了,只觉辣眼睛。
听到上头的主母不光没有阻止,反而还要撮合二人,她心里纳罕,真心觉得开了眼。与此同时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法子能够让二人光明正大。
李氏看着面前一脸急切地侄女,冷笑一声:“想知道?你求我啊!”
李清欢咬牙。
何睿皱了皱眉:“清欢,没有这种办法。但凡有,我早就用了。”
“那是你蠢!”李氏毫不客气,“来人,去熬一副绝子汤来。”
外面有人应声而去。何睿心头有些不安:“你要拿这个药给谁喝?”
“你们先求我,求完了之后,商量一下由谁喝下这碗汤。”李氏似笑非笑,“汤喝了,再说办法。”
李清欢面色苍白,紧紧揪着袖子。她今年才十六,往后还有好几十年的日子要过,如果不生孩子,老了怎么办?再说,男女之间感情再深,也最好有个孩子做纽带,便是吵架争执,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能轻易原谅对方。
如果不能生,何睿保证此生对她始终一如既往么?
何睿咬牙切齿:“夫人!你不要强人所难。”
“呵呵,到底是谁在强迫谁?”李氏怒得一巴掌拍桌上,她身子弱,能坐在这里喝妾室茶都是强撑,后来看到李清欢之后,怒气上来才让她有了几分鲜活。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她早已经累了,拍桌子都显得力不从心。轻轻一咳嗽,唇边又流出了血来。
她满面虚弱,带血的唇一字一句道:“我都这样了……你还去碰我侄女,居然还有脸来求我成全,何睿,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语气又怒又愤,又怨又恨,还带着十分的悲凉。
到底是爱了多年的女子,何睿心中生出了几分愧疚:“夫人,我……我都这把年纪,本来就没打算再生孩子的,这药我喝!且我还可以保证,以后何家的财物,老大七成,小二得三成,此外再无人可以染指!”
听到他喝药,李清欢和水仙都霍然看了过来。
水仙刚才已经给主母敬茶,又已经穿上了这身粉色妾室衣裙,她已经当自己是何睿的女人了。为人妾室,没有宠爱,再没个孩子,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她心里已经开始纠结要不要离开……留在这里,本就不得宠着她想要过好日子那是痴人说梦。现如今容貌正盛都过不上安逸日子,以后人老珠黄了,岂不是更惨?
而李清欢得知他愿意喝药,心中一松的同时,又有些难受,两人感情这么好,居然不能有孩子。再听到后面那番家财只分给两个表哥的话,心都凉了半截。
明明睿郎现在最爱的女人是她,却要把自己的家财分给别的女人生的孩子,那她算什么?
李氏满意地看着李清欢难看的脸色,何睿顺着她视线扭头,同样看见了李清欢的难受,他顿时心如刀割,一把握住了李清欢的手。
“清欢,我……我已经对不起你姑母,那些身外之物就给他们。以后我这个人从里到外都是你的,此生除你之外,我绝对再不看其他女人一眼。若你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他说着就要抬手发誓,李清欢不允许,一把握住了他抬起的手:“我信你。”
她窝进了他的怀中,满脸都是凄楚。
何睿紧紧将人揽入怀中。
水仙又往角落里缩了缩,看这样子,还是别留下了。如今比较棘手的是,她已经知道了这些不能让外人知道的隐秘,即便自己保证出门后一个字不说,这些人也多半不会信。
也就是说,她想走也走不了。
一刻钟后,外头传来敲门声,李氏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假寐,一是体弱打不起精神,二也是不想看黏黏糊糊的狗男女,眼不见心不烦。听到敲门声后,吩咐道:“水仙,去端药。”
她声音愈发虚弱。
水仙也看出来了,男人是压根没把她往眼里放,也只有夫人才愿意使唤她。她必须要为自己寻一个靠山,当即起身,飞快过去开门,端了药后又将门给关上。
然后,她乖觉上前将药放在了桌上,放好后就站在了李氏旁边候着等吩咐。
李氏看向地上二人:“想好了吗?谁喝?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男人喝了这玩意和太监无异。”
何睿:“……”
李清欢:“……”
她弄不清楚姑母话中之意,和太监无异指的是名声还是房事。她虽然嫁了一次,但还是不好意思当面问这种话。
第384章 富商账房的女婿 二十
李清欢认为, 这种事该交给何睿。
两人是夫妻,如今就要撕破脸了,没什么不好问的。
何睿有些皱了皱眉:“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氏扬眉:“你违背人伦也要和她在一起, 如今有一个能让你二人光明正大携手面对世人的机会,你真舍得放弃?”
李清欢心动不已,咬牙问:“那药喝了,是不是和太监一样不能人道?”
李氏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面色淡淡,轻飘飘道:“那谁知道呢?喝了试一试不久清楚了?”
何睿沉默,他真心觉得李氏变得不可理喻。
李氏强调:“何睿, 你别怪我。我嫁给你这么多年, 被你欺骗背叛,总要为自己争取一下。我如今只剩下一口气,为人父母, 为孩子考虑并没有错。你这么喜欢清欢,旧人永远争不过新欢, 若你们俩有了孩子, 兄弟俩人就危险了……”
“我不是那种人。”何睿厉声强调。
“你和李清欢在一起骗我, 教会了我一件事,那就是男人的话不能信,嘴上说得再好听, 若是做不到,那就和放屁一个样。”李氏呵呵,“大夫都说我这身子破败得厉害,兴许今年都熬不过去, 你还要活几十年呢,都说百姓疼幺儿, 尤其这幺儿要是你心上人拼死为你生的……那都是多年以后的事了,我肯定活不到那时候,总不可能真的从棺材里爬起来找你算账吧?废话别多说,要么喝药,要么让这个女人滚蛋。”
李清欢咬牙:“多谢姑母成全,这药我喝。”
她冲上前去,一把端起碗。
何睿上前与她争抢,两人相持不下,李氏提醒:“要是这碗药洒了,我不光不答应你二人在一起,还会回娘家让哥哥将李清欢远嫁!”
此话一出,想要把碗打翻的两人只能打消了念头。
李老爷最近正自责没有教好女儿害了妹妹,如果这时候李氏跑回去求他,李老爷多半会答应。
李清欢满脸泪水,她才不要远嫁,狠狠将碗端了过来:“我喝!”说着,端起挽救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
拳头那么大的碗,瞬间就下了一半,何睿眼神一转,一把将碗抢过:“早就说好了的要同甘共苦,我们一人一半。”
说着,不等屋中人反应,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
药这种东西,可杀人可救人,药效太过会死人,药效太浅救不了人。
一碗药喝下去可以让人绝子,可这只喝了半碗……药效多半要打折扣。
李氏哑然,反应过来后再次冷笑:“跟我耍小聪明呢。罢了,只要你承诺以后不再生孩子,我就将法子告诉你们。”
何睿抬手对天发誓。
李氏终于满意,她有些支撑不住,整个身子都在往地上滑,只能用手撑着下巴,努力减缓滑落的速度。
看她不开口,何睿皱眉:“我们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做了 ,现在告诉我们法子吧!你不要说这是故意耍我们玩儿。”
李氏艰难支撑着,看着往日里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枕边人如今为了护着另一个女子而对她急眼厉色,她心中一片悲凉,又骂了一通老天不公,不讲信义人伦的狗男女活得好好的,她这个活了半辈子都没有做过坏事的人却要去死。
她很不甘心:“我就算真的耍你们玩儿,你又能如何?”
“你!”何睿怒极,“李氏,你不要逼我!”
他眼神凶狠,五官狰狞。
李氏恍惚了一瞬,很难将他和当初求娶自己的那个温柔男子重合。
早就变了!
她呵呵一笑:“跟你开玩笑的,你想要和李清欢在一起……她是你妻子娘家的亲侄女。外人会说你为老不尊,说你不知廉耻,但若她不是了呢?等我死了,你只是找了一个跟妻子容貌相似的女子宠爱有加而已,外人知道后,不止不会指责你不要脸,还会夸赞你对亡妻一往情深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李氏哈哈大笑,笑到停不下来,笑到满脸是泪,泪眼中满是讽刺。
何瑞眼睛一亮。
李清欢也觉得这是个法子,也是两人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的唯一办法。
只是,如果她真的要进门,那就不能再姓李,此后再不是李清欢,再回不去李家门。
若是……李老爷思念阴阳两隔的妹妹,愿意照顾和妹妹长相相似的女子,这也说得过去。
只是换个身份而已,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
李氏呵呵。
她心里明白,如果李清欢为了自己的亲姑父要和家里断绝关系,那就是断了自己的退路。哥哥再怎么疼女儿,也不可能再认下这个走错了路还死不悔改的贱妇。
李家还要做生意,还要脸呢。
李清欢决定了此事,就打算回娘家跟双亲商量,想要彻底把戏做真,不让外人有丝毫怀疑。“李清欢”就得死。
最好是给她发丧,双亲在灵堂上再哭得伤心点,如果母亲为此大病一场,那就更逼真了。
李清欢心知这个提议会被双亲否决,于是想了个好点的办法。
她主动回府,李老爷不在府里,李夫人听说女儿从桌子上逃出来,还直奔何府,心里就是一肚子的气。
她真的恨不得自己没有生过这个丫头,越想越气,便想把罪魁祸首叫进来教训一顿。
李清欢进门还算顺利,看到母亲一脸怒容,她直接跪在地上:“娘,姑母即将去了,您就成全了女儿吧。”
李夫人:“……”
她捡起茶杯就朝着女儿的头砸了过去。
实在太生气了,不然这茶杯只会落到地上。
李清欢被砸得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后不认错,哭求:“娘,求您了。您可以当做女儿已经死了,稍后就办一场丧事,之后女儿是死是活,您都不要再管。”
她已经想好了,爹娘再生她的气都只是暂时的,等过段时间消了气,自然会原谅她。
但如今为了让事情做得逼真,得让爹娘真的生气,母亲如果因此气病了最好。
反正只要李家夫人倒下就行,外人也不会追究她到底是病的还是气的。
“你当真是不要脸了。”李夫人咬牙切齿,“那个何睿哪里好?天底下的男人都长得差不多,你到底看上了他哪儿?”
简直是字字泣血。
“他待人赤诚,之前对姑母一往情深,真就能为守身如玉。”
李夫人气笑了:“他如果真的守身如玉,又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
李清欢有些得意:“那是我勾引他的。”
“既然能被你勾引,又算什么一往情深?都是睡了不止一个女人,他和天底下其他男人有什么区别?”李夫人真的很想让人拿刀来剖开女儿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李老爷听说女儿回来,气得放下手里的事即刻赶回家中,进门刚好听到了女儿那番大言不惭,他怒得上前狠狠踹了她一脚。
“不知廉耻!”
李夫人对女儿失望透顶,捂着胸口道:“老爷,这丫头勾引自己的亲姑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居然还想假死与何睿光明正大在一起……”
“假死?”李老爷瞪着面前的瑟瑟发抖的女儿,呵斥道:“李清欢,你就想将我李府的面子丢进粪坑,你要么就真死,要么就听我的安排嫁人!两条路,你选一个吧。”
李清欢面色煞白:“不能和睿郎在一起,我宁愿去死。”
李老爷:“……”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以为女儿会选择远嫁。
这丫头真的是无可救药,到了此刻,李老爷是真的打心眼儿里希望她看上的男人是黎文山。
黎文山生意越做越大,郊外的工坊中做出来了香墨,比着市面上任何一种墨都要好,如今消息灵通的各家老爷已经在试图与之交好,只求能尽快拿到货,越快越好。其实在更早之前,黎文山说服了林老爷将所有的绸缎料子只供给他一个人时,就有不少二流富商想要拉拢他,安排不少美人计。他和黎文山两人之间有龃龉,没有这种念头,一直冷眼旁观,见那小子一直不中套,才惊觉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后生。
如果女儿是因为真心喜欢黎文山才要嫁……想想就知道他能得到多少羡慕的目光。
可惜了。
女儿如今只能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好点中了黎文山,而黎文山也借着他给的银子一飞冲天。按理说,银子他给的,两人应该结下一份善缘,但自家闺女甚至是无药可救,如今黎文山不恨他就是好的,他可不敢指望能从黎文山手里拿到货。
稳赚不赔的生意自己沾不上边,真的是越想越难受。
李夫人气得嘴唇哆嗦:“那你就去死吧。”
李清欢:“……”
她满脸不可置信,这真的是疼她的爹娘说出来的话吗?
“我……女儿拜谢爹娘的养育之恩,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
李清欢跪在地上对着二人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就跑。
看着她的背影,夫妻俩没有挽留。话是说让她去死,但他们也做不到亲自逼死女儿。
李老爷沉默良久,叹口气道:“办丧事吧,今日后,李家唯一的嫡女病逝。”
李夫人霎时落下泪来。
*
李家唯一的女儿死了。
当初李清欢还没有出嫁时,有多风光有多风光,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连那些家世比她好的姑娘,都没有她过得自在。
有人在私底下说,就是因为李家太宠女儿,纵得她随心所欲,所以才闹着要嫁一个乡下人,在发现乡下人给不了她想要的日子后又回头……之后自己把自己给呕死了。
就在城里众人议论李清欢之死时,何家老爷多了一位欢姨娘。
有人在私底下传,说对夫人一心一意多年的何老爷一下子纳了两个妾,两个都是绝色美人,其中欢姨娘很得何老爷喜欢。据说首饰和料子那都是整箱整箱往里送,比对李夫人还要上心。
李夫人吐了血后,喝了大夫的药,整个人也没好转,反而越来越虚弱。
外人不知道欢姨娘的真正身份,何家的两位公子却是明白的,一直疼爱的表妹变成自己的小娘,二人是要多气有多气。尤其母亲还因此病情越来越重,简直杀人的心都有。
但他们也看出来了,父亲对李清欢很上心……都到了不顾人伦纲常,不顾礼仪廉耻的地步。如果他们出手伤了欢姨娘,父子之间会反目成仇。
何家二公子是真的想动手的,只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做才能把自己摘清楚时,兄弟俩先被母亲叫到了床前。
李夫人压着他们对天发誓,让他们不要伤害何睿与李清欢。倒不是她大度地真心成全二人,而是这男女之间的感情就和天一样,那真的是说变就变。
李清欢抛却一切才与何睿在一起,她也不会坐以待毙,临走之前,会给二人重重一击。两人互相怨恨是迟早的事。
那些不好的事,她这个将死之人做了就行,万不能让儿子插手。
李夫人眼看两个儿子既然答应了自己不动手,但还是一脸不服气,她不放心,厉色道:“你们对天发誓。如果对何睿与李清欢下杀手,你们的娘就不得好死,死后到了地下也不得安宁。说啊!”
兄弟俩不想发这种誓言,可看到母亲等着他们的答复,随着时间的过去呼吸渐渐粗重,脸色也越来越惨白,甚至泛上了几分死气时,两人都慌了,来不及想甘不甘心,急忙抬手发誓。
李夫人放松地躺回了被子里,虚弱地道:“去叫你舅舅,我要见他。对了,强调一下。”
李老爷只有这一个妹妹,两人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听说妹妹又吐了几次血,他心知这多半是被那个孽女给气着了,急忙忙赶来,看到妹妹脸上的死气,他眼泪都流了下来。
“妹妹,我教女无方,实在对不起你。”
李夫人抬手,她的手指已经瘦得皮包骨,整个人都脱了相。
李老爷看她短短时日之内病得这样重,心里真的生出了几分清理门户的想法。
“妹妹,你千万不要有事。不然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哥哥……”李夫人细声细气,“这不关你的事。我……我也想活下去……可病得太重了……是我没福气。哥哥……不要伤心……”
说到后来,满脸是泪,哽咽着吐字都不清晰了。
李老爷心中痛极,轻且沉稳地道:“妹妹,你别害怕,若你真的……回头我就让那个孽女到你跟前来赔罪。”
言下之意,他会杀了女儿给她陪葬。
李夫人眼角的泪水滚滚而落:“罢了,到底是疼了多年的孩子……那又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别……哥哥,你答应我,不要杀她!虎毒不食子啊!答应我!”
李老爷忙不跌点头:“以后我让她日日跪在佛堂忏悔,让她……”
“不要管她!”李夫人闭上眼睛,“哥哥,不要为难她,但……我也不想原谅她!还有何睿那个贱男人,你不要再帮衬他了!”
“那是肯定的,我本来就准备清算了两家合伙的生意,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也就是看在外甥的份上才没有立刻去办,如今妹妹都这么说,李老爷再不迟疑。
李夫人满意了:“哥哥,我好累,想睡一会儿。”
然后,她就真的睡了。
落在李老爷眼中,就在妹妹的精力愈发不济,已经陷入昏睡。
这很不妙。
多半熬不了几天了。
何家大公子看着已经病入膏肓的母亲,满腔都是怒火,他又不能替母亲报仇……他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会被气疯的。
听大夫说母亲情绪激动,必须要静养后,何光泽松了口气,若是真的病得很重,大夫会让他们准备后事。
现在,母亲看着虚弱,距离准备后事还有一段时间。
他转身出门,准备去找顾秋实。
顾秋实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两人年纪相仿,笑道:“何公子,若是没记错,我们俩之前可不认识。虽说我与令尊之间有几分龃龉,但这是长辈之间的事,你……”
“李清欢没有死。”何光泽眼睛血红,“她骗得你那样惨,曾经还打算让你喜当爹之后将你杀死守寡,我不相信你不恨她。”
顾秋实扬眉:“那又如何?”
何光泽一脸不信:“你不想报仇?”
“我现在无事呀!她想动手但我没中招,再说,我生意刚起步,不想四处招惹仇人。你爹对她一往情深……”顾秋实话锋一转,“李夫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病的?”
何光泽面色陡然变得铁青。
第385章 富商账房的女婿 三合一
关于何睿与李清欢私底下来往之事, 在李清欢下嫁黎文山又和离之前,愣是没谁发现。
即便是李清欢嫁给了一个乡下穷小子日子过得艰难,何睿既安排人伺候又给李清欢银子, 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一直到李清欢和离,众人才知道这对不要脸的男女到底干了什么。
彼时,何光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确定确有其事后, 再回头看父亲,就觉得他跟变了个人似的。
兄弟俩那时候就想找父亲质问,但他们又怕母亲得知了真相, 心头怒火冲天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心里是要多烦有多烦。直到后来,李氏偶然之下得知了真相,气的卧病在床, 兄弟俩虽然敢去质问父亲了,但是母亲的病情要紧, 一边忙着做生意, 这边还到处打听高明大夫。
在看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母亲的病情只能减缓不能痊愈后, 并且母亲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后,兄弟俩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陪着母亲了。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兄弟俩一直没有时间闲下来细想, 直到此刻听了黎文山的话,何光泽才恍然发现,往前倒推,母亲生病时, 父亲和表妹已经在一起几个月了。
身在局中,何光泽没有发现此事, 此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气得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巴掌。没心思挑拨黎文山对李清欢下杀手了,起身就走。到了门口,想起舅舅说黎文山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大家都是生意人,多个友人多条路,和气才能生财,再说,他心里很感激黎文山的这番提醒,到底还是回头道:“黎公子,我父亲是我父亲,我们兄弟是我们兄弟,都说冤有头债有主,跟还请黎公子不要迁怒……听说黎公子郊外的工坊之中做出了不少高明墨条,不知……”
顾秋实笑吟吟:“这个啊,已经有好多老爷交了定金,何公子如果有意购买,可以跟张管事商量,只是货物不多,需要等一等。”
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何光泽松了口气,黎文山还愿意与他做生意,那就是没有迁怒的意思,甚至也不建议他今日的挑拨。
他深吸口气,欠身一礼:“黎公子心胸大气,何某佩服。”
顾秋实笑着摆摆手:“客气。”
*
顾秋实又去了一趟古家,他和古玉宜的婚事定在一个月之后,因为古玉宜是姐姐,因此他们的婚期在古玉梅之前。
之前一直没机会见那位柳公子,偏这日在门口碰上了。
柳厚一身浅色衣衫,文质彬彬的模样,从古府出来准备离开时看见了顾秋实。
“黎公子。”
顾秋实含笑:“柳公子这是要走了?”
“我来了有一会儿了。”柳家也听说了黎文山手头那些墨条之事,本就想找机会拉近关系,还有,柳厚还有些话想要跟他说。看了看天色,见时辰还早,便提议,“黎公子,我一直拿玉宜表妹当亲妹妹看待,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是亲戚了。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我去缘玉楼席开一桌,咱们兄弟俩坐下来喝上几杯?”
顾秋实即便有时间也不想浪费在他身上,今儿是来探望未婚妻的,是未婚妻不够温柔美貌么,他疯了才会跟一个臭男人去喝酒。
“不方便呢,我今日想带玉宜去试嫁衣,今儿还比较重要,这是最后一试。”
柳厚眼神黯然了一瞬,复又强打起精神:“那就吃顿便饭,花费不了多少时间的。这样吧,你带上玉宜表妹一起。”
他盛情相邀,顾秋实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多半是为了生意,兴许还有点儿意难平。
听古玉宜那个意思,在柳厚与古玉梅好上之前,柳家母子可一直都惦记着娃娃亲。也就是说,过去的许多里,柳厚都拿古玉宜当未婚妻,那么多年的感情,可不是这短短一年就能消散的。
必须要让这小子死心。
“也行。”顾秋实看向门房。
门房早就等着吩咐了,立刻跑了一趟。
等姑娘家出门得有耐心,顾秋实坐在车辕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翻着,都不看门口。
比起他的耐心十足,柳厚就有些不耐,他是站着,后来站不住跑去坐着,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时不时的就过去问门房到底还要多久。
顾秋实看着眼里,啧了一声。
小半个时辰之后,古玉宜一身浅色衣裙出门,整个人清新淡雅,顾秋实听到动静后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跳下马车抬眼望去,顿时眼睛一亮。
“玉宜,来!”
古玉宜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身边除了两个丫鬟之外,还有盛装打扮的古玉梅。
古玉梅向来就喜欢大红大紫,今天衣裙上是大片大片的牡丹花,她容貌白皙,往大门口一站,人比花娇。
她自认为无论容貌还是打扮都比古玉宜出彩,踏出大门时早已经准备好享受门口两位公子的惊艳目光。
可惜,两人谁也没看他。那个黎文山跟个瞎子似的,只看边上的古玉宜,而表哥……先是看了古玉宜,然后才看向她。
古玉梅:“……”
算了,不管表哥先看的是谁,最后看的是她就行了。
“走吧。”
柳厚有些不愿意,他想要跟黎文山说的那些话不适合让古玉梅在场。不过,人都出来了,也不好意思家人撵回去。
马车一前一后往缘玉楼而去,古玉宜不喜欢大红大绿,也知道妹妹的装扮抢眼,好在未婚夫没有看她……对于此,她心里特别慰贴。
从小到大,父母的宠爱也好,亲戚也罢,即便是对她没有恶感,也会对古玉梅生出更多的好感。她都已经习惯了。
好在未婚夫不是这样。
一路上,古玉宜心情不错,关于未婚夫身上的那些溜烟,她也听说过:“你不用为了我给柳家面子,人心易变,当初姨母对我或许是真心,但……那一次我从郊外回来,让爹和夫人在嫁妆和婚事上二选一。姨母还出面了,那意思还想让我分出一半嫁妆给玉梅。”
当时险些没把她气死。
她若不是遇上了黎文山,那天都不能全身而退,名声败坏是一定的,最好的结果就是嫁给下人之子,运气差点,连命都要搭进去。
刚刚死里逃生,姨母却让她将嫁妆分给仇人。古玉宜又是难受又是愤怒。
当初她母亲走后,全靠姨母照看她才能平安长大,那时候姨母对她的心意是真的,但后来改变主意换了儿媳妇,想要抢她嫁妆也是真的。
这就让人特别纠结。
“我娘是庶女,姨母也是庶女。她们俩的嫁妆差不多,虽说姨母出嫁之后夫家稍微好点,但那只是明面上,姨母的压箱的银子早已被柳家诓去做生意且还赔了。后来姨母生了一儿一女,嫁妆还有补贴女儿娶儿媳妇,四处一分,真就剩不下多少了。而我娘……早就看出我爹不靠谱,一直将自己的东西牢牢握着,又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按规矩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古玉梅当初也是气死我娘的罪魁祸首之一,姨母居然让我分她一半嫁妆……”
顾秋实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别生气,不管别人对你变不变,我对你的心意始终都不会变。”
古玉宜笑了:“我很生气,但还是答应了。就当是用这一半嫁妆买了他当初的维护之情。所以,我不欠她什么,这词就算了,若还有下一次,你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
顾秋实看她维护自己,顿时乐了:“不委屈,有人请吃饭,不吃白不吃,你一半嫁妆都分给他们了,总要吃点回来。”
古玉宜心里还有些紧张,两人定亲之后那就是一家人,就怕他对分一半嫁妆出去不满,见他语气轻松,俨然没把那笔银子当一回事,顿时松了口气。
“那一会儿多点几样菜。”
这边去缘玉楼比较远,不过,顾秋实选定的嫁衣吉服也在那边,算是顺路。
下马车时,前面的两人率先进门,定下了楼上的雅间。
顾秋实和古玉宜一起不紧不慢走在后面,看着柳厚跟管事侃侃而谈。柳家在城里算不上有名有姓,饶是柳厚,也不会经常到缘玉楼这样的地方来。
两人相谈甚欢,柳厚认为,管事挺给自己面子。他没有回头,但能猜测到黎文山多半在用艳羡的目光看着他。毕竟,黎文山即便是生意做得不错,到底还是泥腿子出身,满打满算富了才不到一年,身上的泥腥味都还没褪去,拿什么跟他比?
这么想着,柳厚愈发自得。
走到楼梯中间,上面一群人下来,管事停下与柳厚之间的交谈,侧身让路行礼:“少东家。”
何光泽点点头,又冲着柳厚和善一笑。
柳厚有些受宠若惊,这何家的生意不光是这一间缘玉楼,对外还有不少,偌大何府算得上是城里的一流富商,走出去有头有脸。如果自家能够搭上,绝对有源源不断的好处……以前是想都不敢想,但今日看何光泽如此和善,他心里期待顿时如野草一般疯长。
他心里还在想着打招呼的措辞,就见何少东家目光掠过他,落到了他身后,脸上的神情都变得热络几分。
“黎东家前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人准备……快请!”
即便顾秋实如今手头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想要赶上何府也差得远,实在是做生意的时间太短了。堂堂何府的少东家,用不着如此礼遇于他。
何光泽这么客气,一来是听了舅舅的话,知道黎文山是个能干人,想要提前绝交。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对黎文山的那番提醒心生感激。
他回去之后就质问了父亲,父亲不承认有对母亲下毒,他当时没什么反应,趁着父亲去了铺子里,直接找到了李清欢,让人将她绑了。
李清欢原先是兄弟俩的小妹妹,在何府就跟自己家似的,换做以前,即便有何光泽的吩咐,下人也不敢对她不敬。
可今时不同往日,李清欢死了,法事都做了三天,李夫人悲痛到病了好几日都起不来床。
如今住在何府的只是欢姨娘而已,下人们瞬间扑上前将人捆住,李清欢一开始还死不承认自己有下毒,后来看何光泽对她没有丝毫兄妹之情,满眼凶狠的要毁她容貌,她终于怕了,承认了自己私底下做的那些事。
何光泽目眦欲裂,杀人的心都有……堂堂何府夫人中毒了居然被瞒了两年之久,那么多的大夫前来诊治却没有看出丝毫端倪他是不相信的。
也就是说,这里面还有父亲的手笔。
如果说父亲不顾颜面非要和母亲的晚辈苟且让他对父亲特别失望甚至是生出恨意,得知此事后,他心里对父亲已经生出了杀心。
但他到底按捺住了,既然母亲是中毒,不是生病,那就得问她要解药。
于是,何光泽狠狠将李清欢收拾了一顿,得到了李清欢取出的解药后,还是将她的容貌给毁了。
他自己也是男人,食色性也,他就不相信美人围绕的父亲会对一个丑八怪情根深种。
拿到解药,他重新给母亲请了大夫,本来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母亲有了解药后能够好转一些,但痊愈已经是不能了,以后静养着,还能活上几年。
何光泽处理好了家事,回过头来对黎文山就真的特别感激。如果没有黎文山的提醒,他可能也会想通这其中的关窍,但是,那时候想要救回母亲绝对是不能了。
救人和做生意是一个道理,错过了时间,一切都是枉然,只余后悔。
顾秋实对于他这么热情也有些意外,笑道:“今儿是柳公子盛情相邀,之前也不知道要来。”
何光泽眼神一闪,从他的言语和神态间已经听出来了,这所谓的柳公子并不是他真心想要结交之人。
“几位请。”他伸手一引,亲自带着顾秋实去了雅间,到了门口后笑道,“和黎公子相识一场,何某受益良多,为表感谢之情,黎公子日后不管是自己想要来缘玉楼捧场,还是要在此宴客,全都记何某账上。”
说着,还吩咐边上管事,“日后不得了怠慢黎公子,明白了吗?”
管事急忙点头:“小的明白了的,昨天公子的吩咐下来,小的就已经告诉楼里所有的伙计,强调了日后黎公子是咱们楼里的贵客一事,少东家尽管放心。”
顾秋实满心意外,又听到是昨天就吩咐下来的,就更意外了。
他又让人打听何府,但还没能收买到主子身边的人,只是听说李清欢被面前的何光泽打得半死又毁了容貌,其他的消息还没收到。想来,李氏的病,多半与李清欢有关了,兴许如今已经有了好转。否则很难解释何光泽的这番礼遇。
“少东家太客气了,无功不受禄……”
“黎公子值得。”何光泽没有再多说,再次伸手一引,“几位请。”
柳厚在旁边从头看到尾,心里的酸水一阵一阵往上冒。他脸色不太好,边上的古玉梅也差不多,这么一看,倒真有了几分夫妻相。
几人坐下来后,柳厚吩咐了一些菜色,他打定主意要和黎文山郑重谈一谈,自然不会再这上面省,看见了何少东家对黎文山的态度后,他在原来的打算上又添了两个菜。
古玉梅向来是个闲不住的,伙计一退下她就问:“黎公子是怎么认识何少东家的?看你们这样子,似乎感情还挺深。”
顾秋实扬眉,凭着柳家和古家的地位,或许能够探听到李清欢当初的旧情人是自己的亲姑父,也就是何东家。但李清欢如今变身欢姨娘住何府内就多半没听说过了。
只如今外头的那些传言,黎文山与何府应该是互相怨恨才对。即便没有怨恨,也绝对是黎文山服软。但看方才两人之间的交谈,明显不是这样。
柳厚也心生好奇,但看黎文山没有要多说的意思,便轻咳一声,自以为很懂的模样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生意场上没有绝对的敌人,只要有利可图,就可化干戈为玉帛。”
这还坐在何家的地盘上,顾秋实不想多说关于主家的事,也跟这二人说不着。当下不置可否。
眼看顾秋实不接话茬,柳厚有些尴尬:“黎公子,你说对么?”
顾秋实脸上还带着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不答反问:“柳公子请我到这儿来,是有什么事么?”
当着古玉梅的面,柳厚只说生意:“听说黎公子手中有些墨条,不知柳家可否……”
“不行呢。”顾秋实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拒绝得特别干脆,“凡是上门定货的老爷,要么是于生意上有些底蕴,要么就与我有些缘分。光是给他们准备货物已经很忙。抱歉。”
柳厚脸色有些不太好,他以为凭着柳家与古玉宜之间的关系,这就是一句话的事。今儿主要还是想跟黎文山谈一谈表妹。
不成想一开口就这么不顺,他满脸意外:“玉宜的母亲与我娘是亲生姐妹。”
“那又如何呢?”顾秋实一脸好奇。
柳厚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强调道:“这亲人之间本就该互相扶持……”
“这话也对,但也有不少亲人说翻脸就翻脸,想必柳公子也见识了不少。”顾秋实似笑非笑,“比如,说悔婚就悔婚,还逼着亲外甥女把嫁妆让出来。”
柳厚:“……”
古玉梅坐不住了,霍然起身:“你什么意思?姐姐的嫁妆是她自愿让出来的,她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外人瞎操什么心?再说了,同是古家的女儿,嫁妆本来就该一样。你要是觉得少,退亲啊!”
顾秋实合掌笑道:“这得家里的宠爱的姑娘说话就是有底气,脸皮也是真的厚,连律法都不放在眼里。”他看向柳厚,“她一个被宠坏了的姑娘不懂,柳公子也不懂么?律法言明,女子的嫁妆是自己的私产,谁也夺不走,在女子死后,除非女子自愿将嫁妆分给旁人,最好还要留下文书作证。若是没嘱咐,那就全部留给女子嫡亲的儿女。古二姑娘母女所作所为,古夫人应该不会原谅,自然不会给她留嫁妆。当然了,这送出去的东西,我们无意收回。只是,拿了好处还转头要来谈感情,未免太不要脸。”
古玉宜从来不好和姨母还有表哥说这些,此时听了这样一番话,心头畅快无比,她郁闷的心情忽然就好转了,伸手抓了一把桌上的瓜子磕着。
柳厚面红耳赤,彻底下不来台,这饭还怎么吃?
大部分人都会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他等了半晌,见黎文山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也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玉宜,咱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很小就没有亲娘在身边,都是我娘经常上门照顾……你说句话啊,不然,黎公子要误会我们家了,以后咱们兄妹还怎么来往?”
古玉宜心里冷冷一笑,面上一片茫然:“说什么?文山也没哪句话说错了啊!至于照顾之情,我都分出一半嫁妆了,你还要怎样?”
柳厚:“……”
若不是顾及着他对表妹还有几分情分,加上黎文山最近在城里声名鹊起,他真的会掀桌而去。
顾秋实呵呵:“公子的既要又要,合着玉宜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古玉宜接话:“早知如此,当初我还不如被夫人害死算了。反正我长大了也险些被害,若不是当时遇上文山,现在我哪里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不过,我要是干脆死了,柳公子也没有这种烦恼,嫁妆也全部都是玉梅的。”
柳厚哑然:“表妹,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你去死。”
“但我出事不是意外,你呢,转头就娶了我的仇人,还逼我交出一半嫁妆。”古玉宜板起脸,“柳公子,我不是圣人,相信你也不是,将心比心,你站在我的位置,能不能原谅柳家和古家所作所为?我不发脾气,不代表我没脾气。”
古玉梅看到柳厚一副伤心难过的模样,压根就没想怼回去,气道:“表哥好心好意请你们吃饭,你们不想吃,就赶紧滚。端了别人的碗,还在这儿大言不惭,你们才不要脸。”
她这话很不客气,顾秋实还没有出声,柳厚已经沉下脸:“玉梅,我是真心想要宴请他们,你说这话不合适,快给客人道歉。”
古玉梅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在帮你,你到底哪头的?”
柳厚不看她,只强调道:“道歉!”
古玉梅气急,起身就跑,柳厚有点慌,但看两个丫鬟追上去了,他微微放松,又吩咐自己的随从跟上去,才重新坐下。
恰在此时,伙计送来了饭菜。
柳厚总算找到了缓和之机:“以前的事是我不对,都不要提了,美食当前,咱们吃饭吧。”
他举起酒杯倒了酒,亲自送到顾秋实面前:“黎公子,今日我请你来,主要是想慎重将表妹托付到你手上,姨父对表妹不甚关心,兴许不会管她成亲之后过得如何。但我一直拿表妹当自己的亲妹妹,如果他受了委屈,不管你生意做得有多大,有多得人尊重,我都绝对不会放过你。即便拼上身家性命,也要为表妹讨个公道!”
古玉宜嗤笑一声。
没有回答,但所有的心思都在那声嗤笑之中。
柳厚面色不太好:“表妹,我确实对不起你。但你即将出嫁,我也快要有自己的妻子,过去的事情孰是孰非且不提,往后的日子还长,你完全可以将我当做娘家人。”
“那我怕是会死得更快。”古玉宜满脸讥讽。
从小到大,有柳家母子在,继母只是忽略她,漠视她,克扣她的衣食住行。唯一一次出手就是她去给母亲上香……母亲不愿意葬在古家族地,偶然有一次路过那片山头,觉得那边景致不错,执意要睡在那处。
在稍微懂事后,古玉宜每年都会去给母亲上香,也从来没有出过事,所以她认为继母的手段不过如此,丝毫没有防备,对于继母安排过来的母子俩也没多想,以为继母再怎么恨她,也不会下毒手。
正是因为这份轻视,才险些遭了毒手。
她早就发现表哥跟古玉梅之间眉来眼去,只是没想到他们为了在一起居然会这般狠辣。她以为这只是古玉梅的算计,即便是表哥对古玉梅倾心,姨母也会为她讨个公道。
结果,公道是什么?
在姨母那边压根不存在,她只想讨好自己的亲生儿子。
“柳公子以后还是管好自己,不要操心太多,我自己的路,自己走!”她侧头看向顾秋实,“我相信文山。”
柳厚不满:“男人的话能信?”
顾秋实呵呵:“柳公子自己也是男人呢。我敢对天发誓说此生只玉宜一人,你敢么?”
在他的目光下,柳厚越来越狼狈。
顾秋实含笑起身:“玉宜,我们换一个雅间吧,桌上有不喜欢的人,倒胃口。”
两人携手出门,柳厚不甘心:“玉宜,我是变了心,是对你不起。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去死。”
顾秋实嗤笑:“你包庇凶手是事实。律法上都说,包庇坏人者同罪!柳公子,枕边躺着这么一条毒蛇,你真睡得着吗?”
最后一句话,说得语重心长。
二人携手而去,留下柳厚站在原地发呆。
*
何光泽最近心情不错,母亲的身子一日日好转,这两天已经能够下地行走,虽然需要人搀扶着,但比起之前躺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气时已经好太多了。
李氏好转后,总觉得没有胃口,就喜欢吃味道重的饭菜。何光泽每到自家酒楼,就会带一些回去。
这日他亲自拎着食盒去了正院,将随从放在外头,自己一个人进门。
垂花门里,李氏正坐在桌旁发呆,儿子到跟前了她才回过神来,立刻就带上了笑模样:“你二弟去了那么些天,可有信了?”
经此一事,何家兄弟认为父亲靠不住,还是要尽快将家里的生意接下来,于是,一个守铺子,一个守外面的货源和客商,两人都挺忙。
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自己身边,李氏心里有些不放心。
“还没呢,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到地方了,娘别担心。”何光泽说着,打开食盒,将饭菜摆在母亲面前。
李氏身子虚弱,一天要喝三碗药,很败胃口,看着缘玉楼拿回来的都是自己喜欢的饭菜,难得的有了几分兴致。
她拿起筷子,端起儿子盛好的汤喝了一口。
何光泽也陪着母亲吃,没吃几口,门口突然传来了喧哗之声。
他微微皱眉:“什么人在那儿闹?”
自从李清欢承认下毒后,何光泽当场将人打成重伤,在父亲回来之后不止不认错,反而叫嚣着要让李清欢偿命,甚至早就给李清欢喂了些不好的药。
何睿想要护住心上人的命,主动退了一步。问儿子要怎样才肯饶了李清欢一命。
彼时何光泽定了许多条件,其中一样就是再也不许父亲回正院,他不是喜欢李清欢么,两人住到偏院去,离正院越远越好。
何睿为了拿到解药,通通答应了下来。何光泽动作也快,将府里的下人发卖了一半,守在正院的全部都是他的心腹。
总之,只要不是母亲和他想要见的人,都绝对进不来这个院子。
守门的护卫禀告:“是欢姨娘。”
何睿眼神一冷:“给我把人打一顿,下手重点,不打死就行。然后把她给我丢得越远越好。”
李清欢找过来就是因为受了委屈,她身上的伤很痛,尤其是脸上,何睿找了不少大夫,都没有哪一位能保证不留疤。
这些都算了,今儿李清欢早上起来,发觉自己的早膳被人拿走,她当时忍了,反正肚子也不太饿。结果到了中午,膳食又被人拿走。
这是水仙干的。
水仙什么身份?
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农女而已,直到今天也没能让何睿另眼相待,李清欢扑过去就想要找人算账,奈何水仙身边有几位力气大的下人,李清欢不止没有为自己讨得公道,反而又被人挠了几把,伤倒是没有多重,就是让她愤怒又委屈。
想她堂堂李家嫡女,又是府里家主的心上人,居然被一个村姑抢了饭食还挨了打,她打不赢,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就想来找何光泽告状。
好歹,这是亲表哥。
李清欢眼瞅着护卫真要动手,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再三强调自己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何光泽终于松了口,让她等着。
也是李氏想要见侄女,自己被那丫头害得险些丢命,即便如今有所好转,寿数也有了很大影响。她特别想要看李清欢倒霉。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母子俩用完膳,净了手,还在院子里散步消食,之后坐在桌旁有说有笑,两人没有忘了门口等着的李清欢,说白了,就是故意晾着她,让她再一次看清楚这身份带来的落差。
李清欢身上有伤,有点站不住,半个时辰后,她耐心告罄,准备离开时,拱门处终于有了动静。
“欢姨娘,请吧。”
李清欢咬牙,想很有骨气的表示自己不进去了,可又特别想给水仙一个教训。她心情急切,都等不及何睿回来。
脚下只顿了顿,她就转身走入了正院。
这个院子,李清欢从小到大没少进来,但是此时她却觉得特别陌生,比起以往太幽静了些,入目之处看不到任何下人。
“姑母……”
李氏呵呵:“来人,掌嘴。”
李清欢瞪大眼:“姑母,凭什么?”
“你是我家老爷的妾,该称呼我夫人。不懂规矩!”李氏头也不抬,“打完了再说话。”
眼看两个高壮的婆子拿着宽竹片过来,李清欢怕急了,之前她身受重伤,好在没有伤筋动骨,都是内伤吐血,养了这些天,内伤好了一点儿,脸上被划伤的疤痕也结痂了。如果这时候被掌嘴,脸上的伤肯定会更严重。
“夫人,我知道错了。”
然而已经迟了。
两个婆子上前,揪住她啪啪打了二十下,整张脸又是皮开肉绽。
婆子没有留手,李清欢被打完后瘫软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看着面前的姑母,只觉得特别陌生。
李氏好奇问:“有什么事吗?”
李清欢过来是想让姑母将水仙送走,这么没规矩的人,留下来很容易给府里丢人。即便是不把人送走,也要把人好好教训一顿,以后绝对不敢抢东西才好。
但此时她的嘴特别痛,已经说不出来了。
她趴在地上,满脸的痛苦。
李氏不想多说,直接摆摆手。
何光泽立刻让人将她拖走。
何睿人在外头忙,但却特别害怕有人针对李清欢,这边李清欢一出事,就有人报给了他。等他紧赶慢赶回来,已经迟了。
彼时李清欢已经看过了大夫,喝了一碗止痛药,可以勉强说话了,看见何睿急匆匆赶回,未语泪先流。
何睿满腹歉疚:“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李清欢咬牙切齿:“本来就怪你。若不是你心慈手软,她早就……哪里还有机会伤害我?”
此言一出,何睿面色复杂不已。
他对妻子有过真感情,夫妻那么多年,他哪里舍得对她下死手?
“那是我孩子的娘,我为了你,漠视她被人所害,甚至还做了帮手……”
李清欢崩溃质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第386章 富商的账房女婿(完)
看李清欢那神情, 何睿心疼了,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我没有后悔,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 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李清欢抱着他的腰,哭得肝肠寸断。
何睿听着她的哭声,叹息一声:“我早就劝过你,这院子里都是我的心腹, 但出了院子,他们就不会一定护得住你了,你去主院做什么?那边母子三人对你恨之入骨, 恨不能将你除之而后快, 你主动送上去,肯定是受委屈的呀。下一次千万千万别再去了,知道了么?”
李清欢脸都被打肿了, 哪里还敢去?
“我脸上的伤怎么办?会不会毁容……”
问到后来,已然泣不成声。
她很爱美, 没有遇上何睿前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 坦然接受着所有人的羡慕。她还想着做欢姨娘只是暂时的, 等到姑母死了,她就能与何睿光明正大做夫妻。
她不是个大夫,并不知道自己下的毒对姑母有多大的影响, 也猜不到姑母用了解药之后还能活多久。万一还要活几十年,那她岂不是……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姑母她还能熬多久?睿郎,我真的等不及了。还有两个表哥,他们对我的误会很深, 今天就是大表哥让人打我的,我……感觉前路一片黑暗, 看不到任何光亮。咱们俩,什么时候才能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何睿听着这些,心情特别复杂。
李清欢年轻,从小又受宠,凡事只考虑自己。他自认为在这段感情之中也付出了许多,从人人称赞的有情郎变成让人唾弃负心汉,他承受了太多太多。
“清欢,我会照顾好你。不要看别人怎么过,你只要自己舒心就行,住在这个院子里有吃有穿有人伺候,不好么?”
听到这话,李清欢满脸失望:“我本来也有吃有穿有人伺候啊,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睿郎,你不能不要我,不能负我,否则,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何睿点点头。
“我不会负你的。”
李清欢立即道:“那你把那个水仙赶走,她简直胆大包天,也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居然跑去抢我的膳食。我呸!你帮我出口气,给她一个教训。将她打一顿毁了她容貌,然后把她赶走好不好?你已经有妻,我想做你唯一的妾。”
“这个……”何睿一脸为难。
妾分为几种,贱妾良妾和贵妾。其中贱妾可以随意打骂贱卖,良妾和贵妾必须得是出身清白的女子,需要去衙门记档,那已经算是半个主子,不可随意处置。
水仙当初进门,李氏派人去衙门存过档,那是良妾,他要是把人赶走,就和休妻一样,必须得有充足的理由。不然,水仙母女可以去衙门告他始乱终弃。
水仙之入门以来,从来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抢饭菜……这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何睿心虚的是他现在也没有与水仙圆房。
两个儿子步步紧逼,一副要把他拉下马的架势。若是他惹上了麻烦,两个儿子不一定会帮忙。
他们是恨他这个亲爹的。
之所以没有动手报复,在看在多年的父子情分上,若是他遇上了麻烦事要倒大霉,两个儿子不止不会帮忙,甚至还会顺水推舟踩他一脚。
李清欢看他吞吞吐吐,不高兴地推开他:“你还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连赶着妾室离开你都舍不得,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个水仙了?你怎么对得起我?”
何睿无奈,只得说实话:“水仙是良妾,我到现在也没有与她圆房,除非她心甘情愿离开后不告我。不然,我直接把人赶走,可能会吃官司。家里还要做生意呢……要不然这样好了,一会儿我去找她商量,尽量将她送走行不行?”
“良妾?”李清欢身为家里的娇娇女,从来不在琐碎的事情上烦心,也就不知道这妾跟妾之间的区别。
何睿为了表示自己的为难,便耐心跟她解释。
听完后,李清欢浑身都开始发抖,颤着声音问:“那我是什么妾?”
她这个妾去衙门记过档么?
何睿哑然:“你身家不清白,夫人那边又忙,现在还没记档。”
李清欢满脸不可置信:“那我还是贱妾?死了也白死的那种?”
何睿苦笑:“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李清欢:“……”
“我不管,我要做贵妾!你想想办法,合着我连水仙都不如,那她抢我的饭菜岂不是应该?不成不成,睿郎,我的身份必须要比她高!”
看男人不说话,李清欢掐了他一把:“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我这不是在想么?”何睿迟疑了下,“良妾和贵妾必须身家清白,要不,我给你找一双爹娘?”
李清欢愕然:“我才不要!”
“那没法办。”何睿一脸为难。
李清欢瞪着他:“睿郎,你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的。我丢了身份,目的是为了和你光明正大,而不是看你有妻又有妾。姑母那边本来早就不成了的,是你非要护着,非说下不了手,你是重情重义了,却害得我身份尴尬被人嗤笑。何睿,你怎么对得起我?”
又是这一句。
何睿外头的事情焦头烂额,偏偏李清欢还要惹事……今天这事,就是李清欢自找的!
“我还对不起你吗?”何睿也恼了,“你别只看你为我付出了多少,在这段感情之中,我付出的不比你少。夫人为我生儿育女,我负了她,看到你对她下毒,我不光没有戳穿,甚至还帮你隐瞒,你……人要知足!”
李清欢惊呆了。
做梦都没想到何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从来就不是好性子的人,付出一分就想得到十分,她就抛弃身份和脸面,甚至是子嗣,只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反应过来后,她质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何睿没有后悔,方才已经说过一次了,他是个生意人,讲究诚信,从不会乱说话。
“你好好想想吧,我那边还有客人等着,先去忙了。”
他走得头也不回。
李清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外,身子一软,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负心汉!负心汉!你个混账!”
*
偏院之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入了李氏的耳中,当即冷笑一声,侧头吩咐丫鬟:“让丫鬟穿一身湖绿衣裙,在傍晚时偶遇老爷,不要勾引得太明显,只要能和老爷聊上几句就算成功。”
丫鬟应声而去。
何睿心里烦躁,应付完了客人也不想回府,刚好有人约他喝酒,便欣然赴约,他倒不是想喝酒,只是单纯不想回去面对疯子一样的李清欢。两杯酒下肚之后,心里愈发烦闷,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这般焦头烂额的地步。
果然,和夫人伉俪情深是对的,没有和李清欢来往时,他每日只需要操心生意上的事,其他时候都过得坦坦荡荡,但多了个李清欢,他心头压着的事情很多,要瞒着这个瞒着那个,每次和她见面都提心吊胆。
他好像……真的有点后悔了。
半夜里,何睿才往回走,这也是他过去多年养成的习惯,不管再晚,只要人还清醒着,就必须回府过夜。
行至中院,忽见园子里站着一抹纤细的身影,他眼力好,即便多喝了几杯,也认出来那是水仙。
他对于自己的这个妾并没有多少想法,反正又不是养不起,当她不存在就是了。
他正准备装作没看见水仙径直离开,却见纤细的身影一阵风般扑了过来,带起了一阵果香。
这香味,和夫人身上的很相似。
他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水仙,皱眉道:“让开!”
水仙磕头:“老爷,妾身听说了中午发生的事,一切都是妾身不好,妾身没有管束好底下的人,让他们胆大妄为跑去端了清欢姑娘的饭菜,妾身该死,老爷打妾身一顿吧。妾身真的无意害你们吵架……”
她哭到浑身颤抖,园子里的烛火下,她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似乎轻轻就能折断。何睿听到了她提及中午的事,想也知道自己这时候过去又会跟李清欢吵起来。
他有些烦:“起来,去你屋子里坐坐。”
吵是一定要吵的,只能推迟点时间。
他都算好了,去水仙房里坐坐,天亮之后回去,如果李清欢还在气头上,那就先去忙事儿。
水仙愕然。
随即反应过来,又惊又喜道:“老爷请!”
何睿走在前面,到了水仙的房中,直接躺在床上,他这一天太累,没多久就睡着了。
“天一亮就叫醒我。”
水仙答应了一声,乖巧地蹲在床边。
听着床上男人均匀的呼吸声,水仙沉默良久,然后去了内室,多久抱了一个小匣子出来,将匣子里的香粉舀一小勺添在炉子里。
又过了一刻钟,她脱掉鞋子,躺在了何睿身边。
何睿越来越热,心里有些躁动,喝多了酒了他脑子不太清楚,凭着本能行事,即便是知道身边的人是水仙,两人在一起之后李清欢会生气,他……也还是不想忍。
一天水到渠成,天亮时,何瑞没能起来。
水仙是李氏安排的妾室,可以说水仙身边伺候的所有人都在李氏掌控之中,那边两人一有动静,李氏就得了消息。
她呵呵一笑,翻了个身继续睡,吩咐道:“天亮后把这件事情告诉水仙,别太拦着,也让她去看一看自己的情郎别的女人床上是个什么模样。”
*
李清欢在一片黑暗之中等了很久,她以为何睿忙完就会回来。
但她不知道他还要忙多久,只能默默等着。
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大户人家的宅子没有人养鸡,她压根不知道时辰,一晚上浑浑噩噩做了不少梦,期间迷迷糊糊醒来好多次。等到天亮,她终于清醒,看着身边没有动过的床铺,她趴在被子里放声大哭。
正哭得伤心,忽然听到门推开,有轻巧的脚步声过来。她头也不抬地呵斥:“给我滚出去!”
丫鬟没退,反而往前跪在了床边:“姑娘,有件关于老爷的事,奴婢不吐不快。”
李清欢没放在心上,兀自沉浸在悲伤之中。何睿夜不归宿,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她已经有点后悔为了他义无反顾。
丫鬟压低声音:“方才奴婢去大厨房取早膳,发现水仙姨娘的人也在,然后得知,昨天晚上老爷子时回来的,只是……歇在了水仙姨娘的院子里。”
李清欢下意识道:“不可能!”
丫鬟哑然:“可是,府里的蟹黄面只有几位主子能吃,水仙姨娘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跟夫人和几位公子抢食啊。”
李清欢心中震动,她跌跌撞撞起身,推开要给她梳洗的丫鬟,一路跑着去了水仙的院子。
水仙的院子离她住的地方不远,一路上,李清欢脑中一片空白。她一路挺顺利,也就是在水仙院子门口被人拦了拦,看到拦她的人是何睿身边的随从,她更是如疯癫了一般,谁拦都不好使,也不管男女有别,只管往里闯。
她不管男女有别,但随从却不敢冒犯,急忙忙退开。
这么一退,就让李清欢抓住了机会冲了进去。
推开门,她先闻到了一阵香味,香气腻人。她从来就不用这么甜腻的香,当即皱眉,捂着的鼻子一怒进内室,刚好看见水仙蹙眉坐起身,半裸着身子上满满都是恩爱过后的痕迹。李清欢脑子一懵,气得冲上去,尖利的指甲直往水仙脸上招呼。
水仙吓一跳,往身边男人怀中扑去。
“老爷救我!”
何睿惊醒,一眼看见眼神狠厉如厉鬼一般都李清欢,他这才想过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清欢,你听我解释。”说话的同时,将怀里的女人狠狠一推,还踹了一觉。
水仙滚落在地,似乎扭着了脚,捂着小腿满脸痛苦。
何睿想要下地安抚李清欢,一脚踏空,整个人摔在地上。
李清欢正在气头上,扑过去就挠。
“你们这对狗男女,都去死,都去死……”
何睿将她揽入怀中:“清欢,你别生气,我昨天晚上喝醉了才被这个女人算计。”
李清欢眼神凶狠,根本不要他抱,挣扎着要走,口中还骂:“ 放开我,你个骗子!我要杀了你!”
何睿只管将人压制住,杀人一般的目光看向水仙。
水仙昨天晚上动手时就已经料到了老爷会生气,痛哭流涕地求饶:“老爷……妾身……妾身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若不然,下半辈子没有靠山,妾身身如浮萍,从来都没有安稳过,老爷饶命。”
她哭得凄凄惨惨,又说起自己的身世,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何睿心中暴怒,狠狠瞪着她。
李清欢被压着,心头的怒火未能发出,她满眼都是愤怒:“放开我!我要回家!我再不要和你在一起……”
说出这话时,她满心都是不甘。
爹娘那边她派人送了不少消息,但消息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很明显,他们是真的不想认她了。
如果离开了何睿,她连个落脚地都没有。为了这个男人,她斩尽了所有退路。
结果他说变心就变心,简直该死!
李清欢眼中划过一抹狠意。
何睿等到怀中的女人挣扎累了,没有力气了,这才抱着她温声解释:“昨晚上我喝醉了,这女人应该还下了药,我不是故意对不起你的,欢儿别生气,我对天发誓,我再也不会亲近其他女人……”
李清欢大吼:“不要用你那双抱过别的女人的手碰我。”
何睿:“……”
“回头我去洗。”
李清欢垂下眼眸。
果然男人的话不能信,今日是水仙,他日就会有海棠牡丹,指望男人为一个女子守身如玉,简直是痴人说梦。
是她太天真。
“睿郎,你不要再负我了好不好?”
何睿颔首:“不会了!”
李清欢将头埋在他的怀中,又问:“原先你说过,只要能够和我在一起,你什么都愿意做,对么?”
“对!”何睿将她抱得更紧。
李清欢看向角落中满脸泪水的水仙,咬牙切齿道:“我要你杀了她!”
何睿哑然:“她是良妾。”
“那又如何?城里的这些大户人家,谁家后院没有冤魂?”李清欢眼中满是恨意,“不杀她,我难消心头之恨!”
何睿:“……”
“好!”
李清欢终于满意。
关于水姨娘院子里的这番闹剧,李氏没有亲眼所见,但也能猜得到。
这件事情后,水仙被送走了。
在何睿动手之前,李氏就把人送到了外地,一起离开的还有水仙的母亲。
李清欢没有看见水仙死去,更加笃定了何睿对她阳奉阴违。她心里烦,脾气也不好,何睿便让人护送她出门散心。
三天两头出门的李清欢买了许多衣衫首饰,却并不能让她开怀,因为这些原本就是她能有的东西。
她最需要的,还是何睿的一心一意。
某日,她又看见何睿与一位做生意的女客商相谈甚欢,两人一起含笑从缘玉楼上下来。
看见她坐在大堂中,何睿笑容一僵,却还是如常和那位女客商说笑着离开。
李清欢放在桌子下的手掐得指尖都泛白了。
前两日,她听府里的下人说有一种法子,可以让真心相爱的两个人下辈子还在一起。打听过后,她买来了药,只需要喝下药后将二人的心头血融在一起,然后再用一张符纸将血烧了,两人就会生生世世羁绊在一起。
她还没有确定要不要用这个药,但现在她想明白了。
这日,何睿满脸疲惫地回府,刚才送走客人之后,一回头李清欢就已经不在。何永伟也知道她肯定又生气了。
愈发小性,他都不太想哄了。
但不哄不行。
由于上一次出了水仙的事,何睿如今也不敢在院子其他地方逗留,上一次他怀疑是夫人出的手,目的就是为了离间他二人感情。
夫人成功了。
后来还下一步把水仙送走,他没能将人弄死,清欢发了好大一场脾气。那之后,无论他如何讨,两人都再也不如以前亲密。
何睿已经做好了进门就哄人的准备,回来之前还带了一些李清欢爱吃的点心。
一进门,看到满桌饭菜,李清欢坐在桌旁含笑看着他。
何睿满脸意外:“你不生气?”
指的是他在缘玉楼和女客商有说有笑一事。
李清欢当然生气,也因为此,她下定了决心做那件事。
“睿郎,在你眼里,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何睿:“……”
是!
“当然不是,欢儿最善解人意了。此生能够遇上欢儿,是我的福气。”
骗子!
李清欢垂下眼眸,亲自盛了汤送到何睿面前:“睿郎,生意上的事情我能理解,只要你是一心一意对我,我就很满足了。”
何睿端起汤开喝。
眼看舀起汤的勺子即将入口,李清欢揪着自己的袖子问:“睿郎,原先你说只要能够和我在一起,你什么样的事都愿意做,这话还算数吗?”
何睿正色:“当然算数!”
李清欢不放过他,追问:“如果要吃点苦头呢?”
“那我也愿意。”何睿张口就来。说完话后,他将小碗里的汤一饮而尽。
李清欢也含笑喝了一碗,之后两人如往日一般,有说有笑地吃了一顿饭。
饭吃完,李清欢让丫鬟来撤走碗筷,吩咐:“没有我的吩咐,不管什么样的动静,你们都不许进来!”
门被关上,屋中只剩下二人。何睿刚想问她又要耍什么花样,忽觉肚子一阵疼痛,不是要上茅房的那种痛,而是由内而外,痛到让人几欲晕厥。他再也坐不住,摔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李清欢也满脸痛苦。但她不慌不忙,取出一把手柄上贴着喜字的匕首。
何睿本来想让人去请大夫,看到她这么淡定,瞬间明白这完全在她意料之中,捂着肚子痛苦的问:“你做了什么?”
“睿郎,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呀。”她说着,忍着疼痛爬到他面前,用手比划了一下,匕首朝着他的胸口狠狠扎下。
何睿:“……”
胸口处又有疼痛传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握住李清欢的手:“你做什么?”
李清欢掰开他的手指,毫不犹豫往自己的胸口也扎了一刀。
何睿惊呆了。
“你疯了!”
李清欢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哆哆嗦嗦取过一只白瓷碗,上面同样粘了一个喜字,她接了二人的血,又摸出一张符纸,正准备点燃,门被推开,李氏虚弱地站在门口。
何睿如见救星,他胸口的血流得厉害,根本不敢大声喊叫,看到妻子,眼睛一亮:“夫人,救命!”
不大的屋子里,两人瘫在地上,到处都是血迹,李氏看着这番情形,挥退了下人,一步步往里走。
何睿欢喜地看着她走近,看清楚她脸上神情时,再也笑不出来了。
李清欢不看门口,只看着面前的符纸,直到符纸烧成灰烬,所有的灰都落到了血里,她唇边终于露出了一抹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
“睿郎,成了!下辈子,不会有人夹在我们中间了。”
何睿:“……”这是个什么路数?
只用这个符烧了心头血就成?
他肚子痛,胸口也痛,这会儿脑子都开始痛了痛心疾首道:“欢儿,你多半是被人骗了。”
李清欢才不信,兀自笑着。
“清欢,你确实是被人骗了。”李氏的声音清亮,“那个道长是我安排的。”
李清欢再也笑不出,她瞪着面前的姑母:“你……”
“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们,即便是你们拿命献祭,下辈子同样还是不能在一起。”李氏似笑非笑,“清欢,你应该已经发现了,老爷的专情是假的,不过是我比较会拿捏男人的心思,所以我得了多年的一心一意。你不会拿捏,所以他那么快就和水仙滚做一堆。那天晚上水仙用的药不是我安排,但我买药时我就得知了,那药只能迷情,不能迷心!何睿他清醒的知道身下的女人是谁……”
“不!”李清欢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你骗我!”
李氏呵呵一笑,看向用眼神示意下人请大夫的何睿:“老爷,刚才你喝的那第一碗汤,里面的药是活血的。只要肌肤一破,血很难止住。二位如此情深,我这……也是成全你们,不用谢!”
她挥袖转身。
何睿狠狠瞪着李清欢,眼神中满是怨毒:“蠢妇!”
李清欢满心绝望。
两人躺在屋中等死,还能听到李氏在院子里吩咐下人:“发丧!另外,放出消息,就说老爷爱欢银入骨,恨不能与其一生一世一双人,和欢姨娘一起殉情而去。本夫人成全他们,寻一个山清水秀之处让二人合葬!”
*
何老爷没了。
顾秋实得知这个消息时,正盯着下人挂红绸,三日之后就是大喜之日,黎家人都回来不帮忙了。
别看黎家到城里才短短几个月,一家子的精神和气质都不同了。
个个脸上带着笑容,没有了原先的愁苦,其中文巧不怕苦不怕累,已经做了一个小管事,虽然手底下才三个人,但这也证明她可以。
上个月她得到消息,张铁牛已经娶了一个寡妇进门。
他没有试图挽留母女俩,甚至没有来城里,就这么放弃了她。
文巧明白,一辈子没有进过城的人,对于进城本身会特别恐惧。铁牛不来,可能是害怕进城。也就是说,他对母女二人的感情,抵不过进城的恐惧。
罢!
真的跑来纠缠,她还嫌烦呢。
顾秋实听完了下人禀告,想了想道:“那我得去奔丧。”
他换上一身素衣,去了何府。
李氏本来就弱,一身白衣更显得楚楚可怜,虽然不靠丫鬟扶着自己站在那里,但她满脸病容,眼底青黑,明显虚弱得厉害。
“何夫人要保重。”
听到是顾秋实,李氏抬头,强打起精神扯出一抹笑:“黎东家客气。”
她亲自领着顾秋实进门,路上一脸歉然道:“我们两家以前有不少恩怨,但光泽跟我说,你是个好人,希望黎公子大人大量,不要再计较从前的事。算是妾身求你。”
说着,还行了一礼。
顾秋实最近这段时间身份再次拔高了一截,但还是比不上何府。李氏如此礼遇,也是想在临死之前帮自家儿子少树一个敌人。见状,顾秋实急忙伸手去扶。
“夫人客气。”
等到顾秋实离开时,何光泽亲自来送,话里话外都挺客气。
就连李老爷,对他也没有丝毫敌视之意。
顾秋实放心了,回去准备婚事。
大喜之日,天还没亮,他就被黎母叫起来打扮。
忙忙碌碌收拾一番,迎亲队伍已经到了,顾秋实带着人,浩浩荡荡去了古家。
一切顺利,古家特别想要促成这门亲事,古老爷不敢为难女婿,还嘱咐了嘴碎的亲戚不许多嘴。
值得一提的是,从头到尾不见古夫人出面。
柳夫人身为亲姨母,想要亲自送了古玉宜出嫁,她认为自己与这孩子亲近了那么多年,外甥女磕个头应当应分。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柳夫人和古玉宜母亲都是城里姜家的女儿,那天姜家主来了,做主为古玉宜送嫁。
有亲舅舅在,柳夫人只能靠边站。
看着花轿离去,柳夫人心里明白,外甥女真的和自己疏离了。在她的心里,自己甚至还不如从来就没有照顾过她的姜家人。
柳厚站在人群中,心里特别难受,这副神情刚好被古玉梅看在眼中,前面迎亲队伍一走,两人就大吵一架。
成亲后的日子平淡又安宁,顾秋实出门时,会带上古玉宜一起。
黎家人在办完了喜事后又全部搬往郊外,他们一开始赚到了银子还想着回乡去修宅子,后来发现只有在城里孩子才能读上书,才能过上好日子,于是就问顾秋实买了一块地,兄弟姐妹几人各修了一个院子。
他们修院子时,工坊附近已经有了许多的铺子和摊子,俨然是一个小镇。这是后话。
一个月后,柳厚成亲。
成亲当天他脸上还带着伤,柳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古玉宜身为姐姐,回了娘家去给古玉梅送嫁……送嫁是其次,主要是想看热闹。
古夫人还是没出现,顾秋实也是后来才知,古玉宜查到,在古老爷被家里安排娶妻时,古夫人以为不能和心上人白头偕老,私底下又认识了一个年轻后生,两人在那两年间情意绵绵,你侬我侬,还有人亲眼看见他们在一个院子里单独相处超过半日。
古老爷很生气,看在女儿的份上,直接把人送往郊外眼不见心不烦 ,即便是古玉梅撒娇想要母亲给自己送嫁,古老爷都没松口。
他怀疑古玉梅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又没有证据,加上和柳家接亲古家是占了便宜的,他便咬牙认了女儿是自己亲生。
柳家大喜,客人和顾秋实成亲时一样多,但是几乎没有重合的。
古玉宜本就是来看热闹的,顾秋实一出现,得知了他的身份之后,好多老爷过来和他寒暄,都有点喧宾夺主。他不想多留,刚好古玉宜热闹看够了,那成亲的二人在下花轿之后似乎还在闹别扭。
两人要离开时,柳夫人亲自追到了马车旁:“玉宜,以后咱们还是要多多来往,我知道你介意那些嫁妆,回头我就找人给你送回来。”
“不用了。”古玉宜面色淡淡,“柳夫人留步,不用再送了。”
柳夫人:“……”
她压低了声音:“我也是才知道,玉梅可能不是你爹亲生,这……我柳家原本可以不用和古家定亲,一点都不相配,当初也是看在你娘的面上才定的,你表哥不听话,非要选玉梅……我拦不住啊。如今玉梅连古家女儿都不是,只是一个奸生女……当初若不是为了照顾你,表哥也不会跟她相识,更不可能结为夫妻……”
古玉宜气笑了:“你的意思是,你儿子娶了古玉梅,我还要给你补偿?”
柳夫人没想到她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一时间有点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是亲人,亲人之间大事小情上都该少些计较,该互相扶持,平时要多来往……”
古玉宜打断她:“当初她们母女险些害死我,本来我是要追究到底的,你跑去求情让我原谅,我原谅了,又让我让出婚事,我让了,后来你还想要我一半嫁妆,我也给了。你觉得当初的照顾我的情分是用不完么?柳夫人,以后我们两家没有在来往的必要,你好自为之!”
语罢,放下帘子,吩咐车夫离开。
她挽住了顾秋实的胳膊,笑吟吟问:“我今日有没有凶一点?”
顾秋实之前跟她说过,那些人之所以敢一次次得寸进尺,就是因为她太温柔了,教她该翻脸就翻脸,该凶就要凶点。
“挺好。”
古玉宜很高兴:“刚才没吃饱,我们去吃点心,顺便看看铺子。如何?”
顾秋实语气里满是纵容:“都依你!”
马车远去,留下了一路的笑声。
*
柳家母子特别嫌弃古玉梅奸生女的身份,一个月后,古玉梅被休。
她回了娘家,想要求父亲帮自己做主,却连父亲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送到了庄子上。
古老爷确实去了柳家为女儿讨公道,当得知柳家母子愿意归还女儿嫁妆时,便什么都不计较了。
庄子上的古夫人得知女儿被休,又听说了古老爷的所作所为后,气得大病一场,最后没能救回来。
第387章 书生 一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黎文山, 满脸都是笑容,冲着顾秋实行了一礼,笑道:“多谢东家, 我做梦都想要在城里站稳脚跟,然后让双亲颐养天年,如果还有余力,就爸拉拔一下兄弟姐妹, 没想到东家全都做到了。多谢多谢!”
他脸上满是欢喜,然后渐渐消散。
*
顾秋实发现自己正站在半山腰,一眼就看得到山脚下的几条街, 那处应该是个小镇。而脚下是蜿蜒的小路, 左右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地。由于此处不平,田地都垒出了梯子状,如今大概是春日, 几乎九成的地都被翻过,剩下的也有翻动的迹象。
“别杵着, 赶紧下山啊!下坡是不如上坡累, 但我们还背着东西呢。你个书生, 该不会下山都走不动吧?”
女声人过中年,顾秋实回头就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此时背着个篓子, 篓子里不知装了什么,沉甸甸的。
对上顾秋实看过去的目光,她愈发不耐:“看什么?你要帮我背?”
顾秋实已经能感觉得到原身手指上有长年写字留下来的茧子,这确实是书生无疑。他没有记忆, 不知道原身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于是转身下山。
他一走动起来, 才发现原身并不是那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走起路来并不费劲。前后不到半刻钟,一行十多个人已经到了山脚下。众人和顾秋实分别时,有一半的人会冲着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剩下一半直接就不搭理他。
这不对呀!
从这些人的穿着就看得出此地贫瘠又贫穷,按理说该对读书人客气一些才对。怎么一个个的好像还看不起原身?
尤其是那个妇人,看向原身的眼神满是不屑和挑衅,似乎恨不能原身接话后与之大吵一架。
此处是镇子口,人来人往的,顾秋实站在这里,引得旁人纷纷观望,而这些路人对他的态度就友好得多,眼神中满是敬意。
他左右看了看,见到不远处有个窝棚,应该是茅房,他准备过去接收了记忆再说,刚走一步,刚才的小路上又有人下来,这一回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衣衫上还带着折痕,一看就这这衣裳平时是收起来的,出门前才穿上。只是,走的是泥路,不知道走了多久,此时的裤脚处已经蒙上了一层灰。
他原不打算搭理,那人看到他后,焦急道:“南昌,你不是说同行的人约定好了时辰,再不赶过去,马车走了怎么办?”
此人说话语气自如,态度自然,还带着几分焦急。
顾秋实才知道,原身还要赶路,他扯了一下肩膀上背着的包袱,道:“我得去那边一趟。”
他手一指,年轻人顿时就明白了,催促:“那你快去,可千万别迟。眼瞅着就要参加县试,爹娘还等着你榜上有名好光宗耀祖呢。”
顾秋实记下这话,奔到了窝棚后。
原身傅南昌,出身怀阳府辖下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家中祖辈都是地里刨食的庄户,他是家里的老三,底下还有个妹妹。
傅南昌特别聪慧,几岁时就能编出网兜搂鱼,还会在山上埋陷阱,虽说收获不多,但穷人家,口肉汤喝都是好的。
同龄的孩子只知道玩泥巴,他却能做出这些,谁都知道他聪慧。但是,此处去镇上都要走半个时辰,并且只有一条小路,牛车马车都去不了。这样贫穷的地方,家里又不富裕,再聪明,最多也就是带着一家子走出大山。
但是傅南昌运气好,傅家所在的山洞村村长原先是在镇上做生意多年,后来被人挤兑得生意做不下去,这才带着妻女回村。
挤兑他的那户人家,家中有一个秀才亲戚,据说在城里很有些关系,傅村长不敢与之争锋,灰溜溜关张回老家。
村长心里不服气,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听说傅南昌聪明……聪明的孩子谁都喜欢。他把人叫到家里说话,兴致上来了教他认字,然后发现,傅南昌学得很快。
村长当时就起了惜才之心,也因为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一咬牙,跑去跟傅家夫妻商量,让他们送孩子读书。
傅家夫妻生了子一女,双亲健在,还有两兄弟都住在一起。
一家子接近二十口人没分家,又是长辈当家,怎么可能独独送傅南昌读书?
不过,村里人眼中的村长是见过世面的人,请问人家谁不想改换门庭?傅家祖父深思熟虑过后,直接分了家。他们跟着老大度日。
傅父身为家中老三,此后只需要每年送点粮食给大哥,就算尽了孝心。
饶是如此,傅父分家后家徒四壁,分到的那点粮食都不一定能吃到来年秋日,哪有余力送儿子读书?村长提出由他准备笔墨纸砚和一套新衣,其他的……他也爱莫能助。
村长送出这些东西的前提是家里要送傅南昌读书,傅家夫妻一商量,觉得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就太可惜了,于是,一咬牙把儿子送去了镇上。
傅南昌很会抓住机会,他知道自己家里交不起束脩,今年是勉强凑足了,明年却不一定凑得足,他学得特别认真,抽出空闲就练字,夫子惜才,看他如此认真,天分又好,免了两年束脩。
两年后,傅南昌一手字写得精巧雅致,像是女子所书,而书肆里话本子最喜欢用这种字,经常去书肆的他发现了此事后,主动提出抄书。
他写字又快又好,书肆抄书给的笔墨纸不算多,可容忍几张浪费,但着实不多。一个弄不好,还要自己往里贴墨和纸。但傅南昌从来就没有贴过,还能把多给的那几张纸和墨省下来自己用。
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读了五年,傅南昌不光读书不问家里要钱,自己还攒了不少,听了夫子的话去了城里求学。
今儿已经傅南昌读书的第九年,他准备要参加今年的县试,一路走到如今,傅南昌付出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这一次的现实很有把握,只要能考中童生,即便今年考不上秀才,他的身份也不一样了,并且他有把握在接下来的五年之内考中秀才。
得了秀才功名,他才算是真正的改换门庭。
可惜,就在这个当口,出了一件大事,他不止没能考中童生,甚至连考场都进不去。
“南昌,你别磨蹭太久了,快点啊!我去看过了,马车还在。”
顾秋实听到这声音,回过神来,他又不是真的上茅房,当即整理了一下衣裳,从窝棚后面出来。
站在前面催他的人是傅南昌的大哥,村里人都喊他土狗。
贱命好养活嘛!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至于贱到这种地步,皆因为在傅家老大之前,夫妻俩养的那个女儿没立住,两岁时生了一场病,烧得浑身滚烫,熬了大夫的一剂药灌下去,当场就抽搐不止,几息后就断了气。
孩子养不住,在村里很常见。于是赶紧给原本是老二的孩子改名土狗。
一整个山洞村里,没几个人有正经的名字,傅南昌这个名儿还是他当初读书的时候村长取的,后来他读了几年书,一次过年与家里围坐着守夜时,兄弟几个围着让他取名字,他给大哥取名南方,二哥南北,小妹南珠。
名字是取了,但是没有人喊,村里人喊傅家老大,还是唤土狗。傅家老二就还是二娃子,不过,后来在傅家老二的强烈要求下,好多人都改了口。
有了记忆,顾秋实就不急了,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傅南昌在这些事情上从不会弄错,向来都是提前到。
“大哥,有人比我还远,不急。”
面前的傅南方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一,但看着已经二十好几,这都是穷闹的。地里的活儿累,干活得从早晒到晚,再好的肌肤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哎呀,宜早不宜迟。”傅南方催促。
一着急,还上前来抓顾秋实的包袱,准备送他过去。
顾秋实哭笑不得,包袱里只有路上吃的干粮还有一套换洗衣物,此外就是一套笔墨纸砚。对于傅南昌来说,这点儿东西根本不重。
兄弟俩赶往镇子口,车夫看到顾秋实,立即迎上前:“傅书生,就等您了。”
顾秋实颔首,避开了他要接包袱的手,自己上了马车。
而车厢里已经有了五人。
往日傅南昌从府城回来,经常与这几人结伴,实在是镇子太小,此处与府城之间来往的人不多。若是不与人结伴,自己说走就走,除非愿意独自包一架马车,否则就会在其他镇子被抛下。
与人结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顾秋实坐稳之后,冲着傅南方挥了挥手。
傅南方站在路旁,没有立刻转身,顾秋实的马车都转弯了,他还站在那处。
“那是你大哥吧?你们长得可真像。”
说话的是傅南昌的同窗赵大山,他坐在左边车厢最靠里的位置,两人还是同龄,他已经读了十年,和傅南昌不一样的是,他家住镇上,且他还没有成亲。
是的,傅南昌已经成亲,家里张罗的。傅家对于他考中功名这件事抱有很大的期待,但也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考不中,也不能耽误了亲事和生孩子。
傅南昌的妻子周月娇也是山洞村的人,这一次他回来,就是听说妻子有了身孕,他特意赶回来探望。
“我们兄弟几人都像。”顾秋实随口说了一句,又看向自己旁边的人,“何兄来得挺快,我还想着有你垫底,一路不慌不忙的,没想到迟了。”
坐他旁边的是书生何酒之。这位的家比山洞村还远,从镇上得走一个时辰才能到家。他拜的夫子是另一位,不过都在那一条街上,平时在城里,几人都经常碰上。
不知道是不是家境贫寒的缘故,何酒之沉默寡言,从来都是问什么答什么。此时他腼腆地笑了笑:“每次都让几位等,我也很不好意思,所以昨天晚上我就没睡,拿着火把赶了一段路。”
赵大山一脸惊讶:“何至于此?反正我们一天也赶不到城里,都要宿一晚上……”
平安镇离府城,坐马车不出意外的话需要十个时辰左右,快一点的话九个多时辰。反正,无论马车怎么跑,想要当天入府城是不可能的,但分成两日赶路,就比较从容了。
何酒之笑了笑:“早启程早安心嘛。”
“算你懂事。”说话的是一个妇人,看着三十多岁,一身绸缎衣裙,只是料子已经是前些年的花样,并且衣衫没破,看着却有些陈旧。
这是马车中唯一一位秀才姜德和的妻子苗氏。
苗氏因为是秀才娘子,对几人的态度一直都挺不客气。
不过,几人都忍了,毕竟人家是秀才娘子嘛。
何酒之也不与她争,笑了笑就开始啃粗粮馍馍。
几人每年都会结伴来往与镇上和府城,对于吃的东西,大家都心照不宣。如果不是主动邀请,谁也不会主动问别人讨要。
苗氏见状,嗤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姜德和不满:“何兄弟住得远,来得迟也正常。人家不是故意拖延,什么懂事不懂事的?”
“他的时间是时间,我们的时间就不是哦。像今天这样,起早一点,不什么事都没有?”苗氏不想看自家男人的脸,转头面向车壁。
右边的一排位置上就坐了他们夫妻二人。
左边的三人听到夫妻二人吵架,余下两人挺尴尬,不知道该不该劝,顾秋实满心不以为然。
夫妻之间吵架拌嘴正常,他一个外人,就不掺和了。值得一提的是,将村长被挤兑回村里的那个商户的秀才亲戚,就是姜德和。
姜德和可能不知道此事,对待傅南昌一直都客气有理,但傅南昌知道他的亲戚仗势欺人,对他一直都挺冷淡。
事实上,傅南昌家境贫寒,读书全靠自己,平时很少出门,也没空与同窗一起出门,他本身就是个冷淡的人,倒也没有惹姜德和怀疑。
接下来一路,这边三位书生睡得昏天暗地,对面的夫妻俩偶尔拌几句嘴,马车中途很少停下来歇。到了傍晚,行程已经过半。
和往日一样,同行的几位书生只要了一间房。三人之中赵大山的家境要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到可以随心所欲乱花银子。虽可以单独住一间,但能省就省点。
一夜无话,顾秋实醒来时,外面天蒙蒙亮,何酒之却已经拿着书在窗户旁看,听到他起身的动静,笑道:“我都准备唤你们了。”
赵大山才醒,昏昏沉沉的,抱着被子不想起,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
有伙计送来了热茶,三人各自拿出干粮开啃。其实长得都一个样,就是何酒之的粗两多点,占了九成,顾秋实的占了五成,赵大山的馍馍看着就细腻,粗粮可能只占了一成。
吃饱喝足,三人到了马车旁。夫妻二人已经等着了。
一路挺顺利,中间只停下来一次。中午过后不久,马车就进了城。
府城繁华,人也多,显得特别热闹。
傅南昌住学堂,由夫子提供的屋子,因为屋子大小不一,他这一间刚好能摆下两张床,同住一屋的是城内的书生白康。
顾秋实和赵大山一起进了学堂,一路有说有笑不紧不慢,分开进屋后,顾秋实放下手里的包袱,没有将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而是立刻去床上翻找。
果然,他很快就找出来了一沓信封,每一封信上都是娟秀好看的字迹,明显是女子所书。
原身所有的悲剧和绝望都因此而起。
第388章 书生 二
刚刚拿到信, 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白康带着众人闯了进来。
彼时顾秋实刚刚打开包袱皮,手里正抓着两个吃剩下的馍馍,对着进来的人露出满脸疑惑:“白兄, 这是做什么?”
白康不搭话,冲上前一把揪住顾秋实的胳膊一甩,屋子本就不大,两人的床铺中间只剩下一条小道, 勉强能并列站两个人而已。他这么一甩,顾秋实就被甩到了门口。
“我看见那些信被他压在了床底下。”
说这话时,白康满脸愤怒。
顾秋实故作一脸茫然, 说出了和上辈子傅南昌一样的话:“什么信?”
夫子一脸严肃, 上下打量了顾秋实一番:“你回来多久了?”
“刚进来。”顾秋实看向赶过来的赵大山,“和赵兄一起,应该有人看见。夫子, 这是做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夫子不答,看向白康。
白康将床上摊开的包袱皮胡乱拢在一起, 抱起来粗暴地塞在顾秋实怀中, 然后将床上的枕头被子扔到地上, 紧接着将垫在身下的褥子也扯了出来,露出了已经压得死板的稻草。
除了大户人家之外,大部分的人都是用稻草来铺床, 贫苦人家铺上一层薄的褥子或者是料子就那么睡,富裕一些的人家褥子会垫厚一点。
白康没有找到想要的,顿时满脸意外:“不可能啊,前些天我看见傅兄鬼鬼祟祟将信封藏在了这底下。昨天晚上我打开的时候都还在。”他抬起头, 瞪着顾秋实,“傅南昌, 你是不是把这底下的东西收起来了?”
顾秋实故作一脸莫名其妙:“白兄,你到底在找什么?我这褥子比较旧,也比较薄,你方才都给我扯破了。还有,我什么时候压东西在床上了?”
夫子皱眉,亲自上前将被子和褥子抖过一遍,除了一点灰尘之外什么都没有。他还去床上的稻草里扒拉了一遍,扒得特别仔细。
“白康,你看错了吧?”
白康:“……”
“不可能,昨天我明明亲眼看见了的。”
夫子面沉如水:“那么,东西呢?我这里容不下污蔑同窗之人,你如果冥顽不灵,还要继续污蔑傅南昌,别管我不讲情面赶你出去!”
白康面色煞白:“这……肯定是他收起来了。”
顾秋实伸展手臂:“那么,你是要搜身吗?话说到了现在,我不知道白兄到底要找什么,不如你直说了由我自己拿出来?”
夫子身边的一位着华丽书生袍的年轻人出声:“刚才夫子正在讲学,白兄看见你们二人进来,就起身说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夫子。他说你明明娶过妻,却私底下与一位姑娘书信往来,信上称呼亲密,说你以前承诺过等考中后就会休弃糟糠之妻娶那位大家闺秀。”
闻言,夫子接话:“我绝不允许手底下的弟子抛弃糟糠之妻。”
“弟子没有要休妻呀。”顾秋实一脸坦然,“家中妻子已经有了身孕,我这一次回去就是为了让她安心养胎的。”
白康面色难看:“东西一定在你身上。”
他说着就想冲过来搜。
顾秋实往后退了一步:“你离我远点。咱俩同住一室,你想要诬陷我实在太容易,我愿意搜身,但不能由你动手。”他转身看向夫子,深深一礼,“还请夫子定夺。”
夫子皱眉,半晌道:“林朝阳,你来!”他又补充,“南昌,这也是为了还你一个清白,若你没有做,便坦坦荡荡让他们搜一搜。”
这么多人在,不搜是不行了。顾秋实颔首:“那么,如果没有那些所谓的信件,我希望白兄给我真诚地道个歉。”
夫子立即道:“这是自然!”
林朝阳就是那位衣着华丽的书生,他算是两个学堂弟子之中最富裕的,原先傅南昌手头周转不过来,还问他借过银子。
此人爽朗大方,经常买了墨条当礼物送给同窗,有一半的人无所谓,但像傅南昌和赵大山这样的穷书生,对他满心都是感激。
傅南昌刚赶了两天的路,灰头土脸的,身上的衣裳因为沾了一层灰,更显破旧。
顾秋实知道会发生什么,自然搜不出来,林朝阳很快收手。
“夫子,什么都没有。”包括包袱之中,也只有衣物和笔墨纸砚并一个荷包。
夫子脸色不太好,无论这东西有没有搜出来,都证明他的弟子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搜出来了,傅南昌有问题,明明家里有妻子还四处勾搭姑娘,品德败坏!若是没搜出,那白康就是嫉妒同窗诬告旁人!
“白康,你怎么说?”
白康面色惊疑不定:“可能是弟子看错了,请夫子原谅弟子的冒失。下次再有这种事,一定看清楚再……”
夫子不耐:“可你说自己看清楚了,还说看见傅南昌回过信。”
常年教导弟子,夫子身上自带一股威严。
白康还没说话,顾秋实已经抢先道:“弟子回房后,除了温书外,都是在替人抄写。”
夫子听到这话,面色一沉。
“我早说过,县试在即,其他的事情都放一放。考过了再说,傅南昌,你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是认定自己已经学好了?”
顾秋实低下头:“不不不,做人言而有信,弟子约定好的交稿日子,不能拖延。请夫子责罚。”
比起白康请夫子原谅,顾秋实这话明显有诚意得多。
夫子也知道有几位弟子家中贫困,贫困到只有替人抄书赚得银子,才能继续往下读。
“既然你那么喜欢抄,那就罚你将这几日的文章抄上二十三份,给他们每人一份!稍后来领磨纸!”
顾秋实深深一礼。
这分明就是夫子照顾傅南昌,他跑回家几天,最近都没听学,抄上二十多遍,不得滚瓜烂熟?还有,人手一份,这墨条和纸都是夫子出,又省了一笔。
只是要辛苦两日……可读书哪有不辛苦的?
夫子带着众人离去,白康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回过头冲着顾秋实勉强笑了笑:“傅兄,我这也是不想让你犯错,你……你不会生气吧?”
不生气才怪。
读书人名声很要紧。
如果今天的事情锤实了确有其事,傅南昌不被赶出学堂,也会考不了县试。
想要参加县试,必须要五位同样参加县试的学子互结,互相证明对方身份无异,没有冒名顶替,一人作弊,几人遭殃。因此,以防出意外,每人都会选择品德上佳之人互结,此外还需要一位禀生作保。
上辈子的今天,傅南昌赶了两日的路,浑身疲惫,准备换了衣裳躺一会儿,衣裳还没换完,一群人就闯进来了。紧接着白康将他撂开,从被褥底下翻出了一大堆的书信。
全都是“傅南昌”与一位丁姓女子的来往,信上二人互许终身,说了不少山盟海誓,傅南昌更是承诺,只要自己榜上有名,立刻休妻上门提妻。
看信件上的日期,两人暗中来往已经有两年,并且,每月都有至少一至两封信。傅南昌当然是不承认的,但上面的字迹和他平时写的一模一样,并且他帮忙抄书的书肆,就在丁姑娘家附近。
信件摆在面前,傅南昌百口莫辩,他说不知信件从何而来,反而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后的推托之语。
但他确实不知道。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用这样的法子污蔑他,要知道,这可是会搭上一位大家闺秀的名声的。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把我的床铺翻得这么乱,我把你的也翻一翻,这才公平。”
说着,两步奔到对面的床前,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撂到了地上。不过眨眼间,床铺已经乱成一团,白康反应过来后,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
就在顾秋实掀到褥子时,落叶一样飞出来了不少信件。白康惊呆了:“这……这……这些怎么会在我的床上?”
顾秋实似笑非笑:“白康,你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傻子,这么好得大家闺秀,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白康面色惊疑不定,也想过冲出去告诉夫子……可是,傅南昌一回来就知道自己的床铺被人动了手脚,这样敏锐的人,他不知道傅南昌到底知道了多少,如果全都知道,这时候冲出去,那是自投罗网。
顾秋实嗤笑一声,转身出门。
他准备去夫子那里拿墨条和纸,顺便说一下自己想要换房。
这个学堂是个三进院落,这一进住的都是弟子,夫子如今收了三十多人,有些已经考中了秀才,但大部分还白身。
以防新弟子来了没有地方住,院子里是有空床的,还刚好,去年有一个考了十多年后放弃了读书回家娶妻生子,就和林朝阳一个屋。
谁都知道和林朝阳同住一个屋能得到不少好处,但没有充足的理由,谁也不好意思凑过去。毕竟,读书人品行要好,不得贪财,不能想着不劳而获,不能占人便宜。
夫子听了他要换房的提议,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再有半个多月就是县试,这个紧要关头,可不能因为任何事情影响了考试。每一个夫子手底下考中的弟子越多,名声就越好,来年也更好招收弟子。即便不为钱财,夫子们也不想承认自己比别人差。
“和林朝阳同住吧。”
顾秋实笑着道谢,然后回房去搬床铺。
他回去时,白康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床铺,海宝地上属于傅南昌的被褥枕头都捡了起来。
白康满脸讨好:“傅兄,我没有看清楚就把事情闹大,你生气也应该,请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你才从家乡回来,肯定已经很累,坐在旁边歇一歇。我这很快就得。”
“不用了,夫子让我去和林兄他们住一屋。”顾秋实上前将被褥折起抱走。
白康追到门口:“傅兄,真的对不住。”
顾秋实头也不回。
上辈子傅南昌被指证与一个大家闺秀暗中来往两年之久,夫子当时很生气,他极力强调自己的清白,当时都险些被逼疯了。但他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夫子很失望,但到底还是没舍得立刻将他赶走,让他留在这里直到县试之后再搬走。
但留下来没有用,品德败坏之人,没有人愿意与之互结,傅南昌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一下子就病倒了,这一病就再也没能起来,直到临死之前,才知道自己会生病是被人下毒,那些所谓书信,是白康塞过来的。
真正和那位丁姑娘暗地里来往的人是白康!
傅南昌不甘心自己寒窗苦读十年,拼了命一步步走到如今,只剩下临门一脚却迈不出去,不甘心自己没有见到孩子就没了,将年轻的妻子丢下。更不甘心坏人在害了他之后还顺利参加县试。
那人是在过年之前搬走的,距离现在已经有近两个月,床上的稻草早已经被扔掉,在这城里,什么东西都要买。不过,好在这附近就有得卖,并且伙计还会帮忙送。
稻草送来,顾秋实铺得细致,他不是第一次干这个活,如果没把稻草铺好,等褥子放上去,床铺一点都不平整,睡着硌人。
他铺好了床,又把地仔仔细细扫干净,然后才放上炕桌准备抄书。
换了真正的傅南昌在这里,遇上了方才的事后,一时半会儿都很难静下心来。但顾秋实不一样,他遇上麻烦的次数,就跟别人一日三餐似的。
遇上得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才抄足两份,周围便热闹起来,林朝阳与另一个穿着缎子书生袍的公子一前一后进门,看见空着的床已经被铺好,微愣了一下。
“傅兄?”
顾秋实放下笔,笑道:“白兄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让我难受,同住四年,我一直拿他当好友。没想到他居然……我禀过夫子,想要换一间房,然后就搬到这里来了,接下来的日子,还请二位多担待。”
屋子本就不大,林朝阳和陈力二人都出身富贵,住在这里习惯了不用随从,但他们的东西都挺多。毕竟,两人衣食住行没有人打理,但换下来的衣物和鞋袜都需要带回去洗,加上二人吃不了苦,东西宜多不宜少,整个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不过,傅南昌家贫,只有一身换洗衣物,甚至只有一双鞋。他搬到这里来住,除了这屋中多一个人,并没有比原先拥挤多少。
但少一个人转悠,地方就会宽一点。二人以为在县试之前都没有让来住,不成想说来就来。
两人心里不愿意,但没有多抵触。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地方,夫子要怎么安排,他们都只能受着。
“我都以为你真的与女子不清不楚呢。”林朝阳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白兄说的时候煞有介事,没想到居然没有信封。傅兄受委屈了。”
傅南昌在这个学堂中,除了和赵大山经常结伴回乡,也就和白康比较熟。其他的人,于他而言都差不多。
正因为他没有什么知己好友,所以出了事情后,也没人帮他说话。
对于林朝阳和陈力而言,那些信是不是傅南昌写的……两人并不确定。
要么毫无此事,傅南昌被人冤枉。要么傅南昌真干了这种事,只是他比较谨慎,提前将东西给处理了。
恰在此时,夫子让人来唤林朝阳。
林朝阳跑了一趟,陈力坐了过来,耐心指点顾秋实抄写的文章释义。
傅南昌这一次请了半个月的假,功课确实落下了一大截,不成想陈力这么热心。顾秋实认真听着,觉得并不难。
没多久,林朝阳去而复返,看了看天色:“傅兄,明儿夫子要宴客,说要歇一日,我们一起去买书吧。我帮你买一本,你别推辞,就当是今日搜身的赔礼。”
第389章 书生 三
顾秋实有些意外。
傅南昌往日里深居简出, 一来是为了抄书,二来也是为了省钱。不管出门是做什么,只要去大街上转着, 就不可能不花钱。
即便手头有点银子,他也不愿意胡乱挥霍。平时也不与人结交,倒不是他性子孤僻,而是与人结交就得有来有往, 别人送的东西他不一定用得上,还必须要回礼,他感觉一来一回之间纯粹是浪费银子。
往日, 林朝阳送出的礼物有许多, 从来也没指望别人回礼,傅南昌偶尔回家乡时会带一些特产过来送给他,算是回礼。
当然了, 总的来说,都是他占便宜。
林朝阳出手大方, 许多人都愿意与之来往, 身边随时都围着许多人, 就如众星拱月一般。傅南昌般从不往前凑……两人私交不多,单独一起上街的次数,一次都无。
想到此人是从夫子那里回来, 顾秋实含笑道:“那也不算冒犯,还得多谢林兄出手帮我洗清冤屈呢。”
林朝阳摆摆手:“客气了!”又做出一副不大好意思的神情,“刚才夫子说,这一次县试, 这有可能得中的四人,傅兄就是其中之一。我这……也是想提前与傅兄教好。”
傅南昌读书刻苦, 夫子向来对他赞誉有加,其实前两年夫子就劝他下场,让他先试试。
“试试”的意思,就是不一定能考中。
参加县试要准备许多东西,还要交一笔报名费。旁人是想试就试,傅南昌不敢这么任性。去岁张榜后,夫子连连叹息,说傅南昌没去是亏了,更是让他倾力准备今年的县试。
话里话外,俨然一副傅南昌要参加就有九成可能得中的意思在。
顾秋实恍然:“林兄对我帮助良多,我这心里都记着呢,实在不必如此刻意。”
林朝阳乐了:“你要是不收这份礼,就是看不起我。睡吧,明早上我喊你。”
边上的陈力满脸疑惑,却识趣地没有多问。
顾秋实看得出来,林朝阳约他去书肆不是单纯地想要送书,应该还有其他内情。
傅南昌做人坦坦荡荡,是个真正的君子,他自然无所畏惧。
翌日,后院中挺热闹的,所有的书生一大早就起来读书,隐约能听到有人相约出门的声音。
林朝阳起身,洗漱完后笑道:“傅兄,走吧。陈兄也一起。”
三人一起出门,一路有说有笑,傅南昌不愿与人相交,却也健谈……家境贫寒,想要不被人孤立,平时就得会说话。
顾秋实一言一行都和往日的傅南昌一般无二,三人到了中兴书肆那条街时,发现白康与两位同窗一起,似乎也要去书肆。
林朝阳邀他们一起,顾秋实不置可否,到了书肆门口,又遇上了结伴而来的四个同窗,而书肆之中,已经有三位正在翻书。
整个书院三十多人,此处已经占了快一半。
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一派热络,顾秋实混在几人中,也随大流的与人打招呼。
白康不敢看他的眼睛,率先溜进了书肆里。
一行人走走停停,就在即将踏入书肆大门时,顾秋实余光瞥见一架马车停了下来,上面显示下来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然后下来了一位婆子,最后走下来一身华丽红衣的富贵女子。
当下女子出门,有些会以轻纱遮面,有些则什么都不遮,这位就没遮,一张芙蓉面比衣裙更艳丽,着实是个美人。
门口一群读书人里,至少有一半都没成亲,顿时就看呆了。好在没有呆成傻子,还知道给人让路。
丁香玉对于旁人惊艳都目光早已经习惯,进门时撇了一眼一群读书人,好奇问:“敢问几位可是康夫子的弟子?”
众人颔首。
丁香玉一礼:“那……傅南昌可来了?”
众人面色都有些古怪,目光落在顾秋实身上。
丁香玉只觉得奇怪,她问傅南昌,这些书生看那个一身破旧衣衫的年轻人做什么?
“他人来了么?”
林朝阳眼神一转:“敢问姑娘是从何处听说傅南昌的?”
丁香玉脸颊微红:“我们相识有两年了,今日听说他会来,所以……”
她说不下去了。
众人:“……”
林朝阳是听了夫子的吩咐才约了这么多人来,别看他身边只带了两人,其他书院中的人都是被夫子派人约来的。他再问:“两年之中,你们就没见过面?”
丁香玉满脸疑惑:“自然见过。”
无论今日是被人引诱过来的,还是被夫子吩咐了带人过来的,都忽然想起来了昨天白康告密之事。
当时白康口口声声说傅南昌与女子暗中来往两年之久,书信积攒了一大堆,还说人家是大家闺秀。林朝阳更知道,那位姑娘姓丁,住在书肆附近。
巧得很,面前这位就姓丁,也住在书肆附近,还一张口就要寻傅南昌。
林朝阳叹息一声,到了此刻,已然明白了夫子的意思,伸手推了一把顾秋实:“这位就是傅南昌。”
丁香玉愕然,下意识脱口道:“才不是呢!”
与此同时,夫子带着一群人出来,其中就有白康。他似乎不愿意过来,坠在最后躲躲藏藏。饶是如此,也还是被丁香玉一眼认了出来。
“那位才是傅南昌啊!”
众人:“……”
很明显,这其中有内情。
就是不知道白康为何要冒着傅南昌的名儿与丁家姑娘往来。
夫子一脸严肃:“两位都是我名下弟子,这位才是真正的傅南昌,他已经来城里四年之久,家住平安镇,绝不可能有错。丁姑娘,你被人骗了。”
他扭头,看向白康,“我不管你为何要冒傅南昌之名与别人来往,但你昨天诬陷傅南昌,今日又出了这种事。我名下绝不允许有欺骗他人的弟子,稍后你去把学堂中的行礼收走,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
白康面色大变,他没想到今天来书肆会出这么多事。到了此刻,他已经明白这就是针对他的一个局。
“夫子,求您给这一个解释的机会。这里面有误会,求您……”
夫子一挥手,拂袖而去。
顾秋实垂下眼眸,昨天与夫子私底下相见时,他又一次强调了自己的清白,并且言明自己搬来城里求学后,不管是大家闺秀也好,普通人家出生的姑娘也罢,他没有与任何一位女子单独相处过。
他知道这位夫子是惜才之人,上辈子傅南昌没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夫子应该如今日一般当场就把弟子驱逐,但因怀疑他被人诬陷,到底没舍得把人赶走。把傅南昌留下来参加县试,夫子是冒了风险的,若是傅南昌真干了那些事,夫子的名声也会有损。
这辈子傅南昌没有被诬陷,顾秋实又说了那样一番话,夫子多半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果不其然。
说是傅南昌与丁姑娘来往了两年之久,但丁香玉连自己的情郎都不认识,这绝对有问题。
白康追了几步,眼看夫子上了马车离去,又忙回头惊慌地看向丁香玉。
丁香玉看看白康,又看看顾秋实,似乎想说什么,但边上的丫鬟不允许,看着小小瘦瘦的人,力气却很大,一路将丁香玉扯上马车。而那个婆子扑上前,狠狠甩了白康两个巴掌。
“敢骗我家姑娘,这事儿没完。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白康双手捂着脸,追上马车想要跟丁香玉解释,可车夫不允许,一鞭子甩上马背,马儿顿时小跑着离开了。
众书生从头看到尾,事到如今,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昨天白康说傅南昌与一位姑娘暗中往来,还有书信为证,当时傅南昌说没有,也没找到书信。合着与丁家姑娘往来的傅南昌根本就是个假货。
看着白康失魂落魄朝着夫子离开的方向追去,有人好奇问:“他为何要冒充傅兄?”
林朝阳折扇一展,冷笑道:“傅兄被夫子寄予厚望,这事儿谁不知道?而白康……”
在三十几人里,就是个垫底的。
当初夫子本不愿收他,是看在亲戚的份上,又有白家人再三强调说不指望他考功名,夫子才勉强将人留下的。
只是,白康读了一年又一年,殷实的家底越来越薄。
陈力接话:“估计是怕自己用真名人家姑娘看不上他吧。”
众人恍然,纷纷开始指责白康。
倒不是傅南昌人缘特别好,而是今日之事,明显是夫子算计,但凡是夫子的弟子,只要不傻,谁会不长眼的与之唱反调?
若只凭昨日没找到书信,可能会有人觉得傅南昌心思缜密将书信藏了,直到此时,关于傅南昌身上的污水全部被洗清。
这件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众人刚到书肆,难得来一趟,也没想着离开。此处有四层楼,每一层都有许多藏书,众人立刻分散开去。
顾秋实拿着傅南昌以前抄的书去找了掌柜。
掌柜不知道学堂中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为何学堂中弟子会被逐出,便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顾秋实实话实说。
掌柜没想到这件事情还与傅南昌有关,满脸庆幸:“好在洗清了名声,不然,县试在即,若出了意外,影响了县试,那才真的是飞来横祸。”
他一边说,一边查看了抄好的纸张,确定无误后,道:“这里是三钱银子,傅书生要买东西么,若是要选,之后早一起算账。”
傅南昌已经是这里的熟客,顾秋实笑了笑,选了一些笔墨纸砚,都是便宜的那种。
最便宜的墨条,磨开后写在纸上会有杂质,偶尔还会推不开,干得也快,很不好用。
不过,掌柜知道他囊中羞涩,穷人家的孩子想要靠着科举改换门庭的不少,对此倒习以为常,并未露出任何异样,还亲自给顾秋实结账。
林朝阳他们来此也不是为了买书,这边顾秋实准备离开,他们也拿着选好的东西结账了。
顾秋实本想先走,可想着都一起来的,便稍等了等,一行人结伴往回走。
众人没有去其他地方转,直往回走。
进了前门,刚好看到白康正跪在夫子面前苦苦哀求。
“夫子,不要赶弟子走……还有半个月就是县试,这几日要交互结之类的文书,弟子若是离开学堂,找不到可以互结的书生,那……那弟子这辈子就完了。”
夫子一脸冷漠:“你是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弟子……弟子当时鬼迷心窍,对丁姑娘一见钟情后,生怕丁姑娘看不起弟子,所以就假借了傅兄之名。弟子瞒着此事,心里也很难受,每每想要澄清又不敢。后来丁姑娘对弟子也有了感情,弟子就更不敢表明身份。”白康痛哭流涕,“沉浸在感情之中的人都患得患失,弟子不是故意的……求夫人原谅弟子这一回……即便不原谅,也让弟子考过县试后再走,成么?弟子求您了……”
十年寒窗,此时被赶走,等于过去的一切辛苦全都白费,所有的银子和精力都打了水漂。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了书后想要做其他的挺难的。回去种地简直是大材小用,跑去做账房……读过书的人不一定就能当账房用,还得学一学,可账房不用学十年之久,且以后就要仰人鼻息。开个学堂收小孩子启蒙,至少也得是童生。
都是读书人,都付出了那么多的精力,看见白康哭得如此可怜,众人都心有戚戚。有那心软的人已经上前求情。
其中有一位叫梁文的就想要上前,赵大山一把将他拉住:“梁兄,你该不会是想要求情吧?白康可是害了傅兄,若是昨天真的找到了那些所谓的信件,被赶出学堂的就是傅兄了。”
梁文皱了皱眉:“此事确实恶劣,但傅兄这不是出事么?再说,经此一事,白兄肯定已经知道错了。知错能改,咱们就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林朝阳呵呵:“别拉了,让他去。”
有两三个人帮着说情,白康苦苦哀求,发誓说自己再不会犯错,又拿出亲戚情分说话,夫子到底还是松了口。
“你可住在学堂,但从今日起,只能待在你自己的房中温书,不可以到处乱窜。等到县试之后,你自己收拾行李离开。”
白康松了口气,冲着夫子磕头道歉,又起身拉着另外三人不放,口中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
顾秋实扬眉,看出来了白康抓着他们不止是想要道歉那么简单。
要么说人和人不一样呢。
傅南昌深居简出,平时少与弟子往来,上辈子又没找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但他当时极力澄清自己,也有两三个人帮他说情,后来他如愿留下,对那几人道谢,也是真诚的道谢,从来没想过拉着他们与自己互结。
那边白康非要带几人去外头吃饭以表谢意,几人离开时,白康还冲着顾秋实道歉:“傅兄,我真是只是怕丁姑娘看不起我,所以才冒用了你的名……”
顾秋实嗤笑一声,一点面子都不给:“那昨天呢?你想拿你们两人之间来往的信件来污蔑于我,这总不是误会吧? ”
白康面色尴尬。
“我那是一时冲动。”
“那你冲动的时候挺多呀。”顾秋实眼神一转,坏心眼地看向要陪他出去吃饭的几人,“该不会又要冲动的请这三位兄台与你互结吧?这么一算,只差一位了。”
白康就是想在吃饭的时候提及此事,都说吃人嘴短,到时候他再哭一下穷,问题应该不大。
听到顾秋实这话,三人面色大变,瞬间跳离白康好几丈远。
第390章 书生 四
求情只需要张张嘴, 能不能求下来都不要紧,反正尽力就好。
但互结不一样。
白康可是敢冒着他人名字与一位姑娘暗中来往两年之久,之后还嫉妒傅南昌使出龌龊手段想要把人挤走……就是嫉妒。
凡是学堂中的弟子, 都知道夫子很看重傅南昌,这一次夫子猜测,自己名下有五人能榜上有名。傅南昌就是其中之一,还是高居榜首。
也就是说, 夫子对傅南昌寄予厚望,认为他若是考不中,其他人更没希望。而一个学堂之中, 每年的县试中至少会有一人考中童生, 如此的看重,谁不羡慕?
别说白康,好多人都私底下盼望傅南昌出事。当然了, 只敢想一想而已,谁也不会出手针对。
但是白康针对了。
如此品德败坏之人, 若是作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他们得有多想不开, 才会跟一个可能会作弊的人互结?
白康看到几人远离自己, 脸色都变了:“傅兄,我只是想请几位吃饭,不是想要互结。”
顾秋实颔首:“这样啊, 那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白康心里憋屈,转而看向几位,想邀他们一起,却见几人年年白首, 一个说自己有事,一个说要回去看书, 还有个张口就说要洗衣裳。总之,说什么都不肯去。
顾秋实几人回房,林朝阳拿着一本书看,偶尔会问一问顾秋实的看法,陈力一开始是自己在旁边认真看书,后来听到了顾秋实的解释,不知不觉间已经放下手中的书,而门口处,已经围了好几个人,但屋子内外都鸦雀无声,只剩下顾秋实一个人在说话。
忽然,学堂的管事过来了,说是夫子请傅南昌过去说话。
顾秋实起身离开,众人才如梦初醒。
夫子一家人住了一进院落,因为人不多,院子里摆满了花草。
顾秋实进了正房,对着夫子一礼:“多谢夫子费心为弟子洗清冤屈,弟子心中感激不尽。”
夫子见他看出来了,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原先只以为你读书读迂了,应付不了阴谋诡计,不成想你反应挺快。昨晚上我回来后细想想,就知道你应该是被冤枉的。所以我找来了白康,多问了几句那位姑娘的事,我与丁老爷是旧相识,原先也跟他说过学堂中的弟子,昨夜我去了一趟丁府,给丁老爷说了此事。他一直以为与女儿来往的人是你,得知女儿被骗,当场勃然大怒。”
丁府这样的人家谈婚论嫁必须门当户对,若是胸口让女儿下嫁,那必须得是很上进的年轻后生。傅南昌入了丁老爷的眼,他没有阻止女儿与之来往。但白康……昨晚上夫子说了白康的功课,丁老爷当场就表示要斩断这份姻缘。
于是,才有了丁姑娘今日去书肆一行,那个丫鬟和婆子已经得了丁老爷的吩咐,必须要在人前表明自己姑娘被骗的事实。
如此,丁姑娘和白康分开就是顺理成章。
若没有此举,旁人也不管丁姑娘暗中与谁来往,只知道她和一个男子来往两年……这会毁了名声的。
“多谢夫子为弟子周旋。”
夫子看他不卑不亢,脸上也没有太气愤,更觉这个弟子沉得住气,颔首道:“回去吧,好好准备。这些日子少出门。”
顾秋实再次道谢。
回到房中,众人还没离去,纷纷要他继续讲。
顾秋实笑了,关于科举,他不是第一次,每次只要符合国情律法,问题就不大。
他一直讲到晚上,众人才依依不舍离去。
讲了半天,顾秋实有些口干舌燥,林朝阳让人给他准备了茶水和饭菜。
“傅兄千万别客气。”林朝阳一脸感慨,“我是听说夫子对傅兄盛赞有加,我心里还不服,如今是心服口服!听君一席话,感悟颇多,请受我一拜。”
顾秋实的见解与夫子有些不同,更深了一层,众人都没感悟到,今日听完后,都觉有助益。于是,晚饭后又来了好几个人,这一次是来送谢礼的。
或是墨条,或是砚台,或是纸张,有两人还送了书。顾秋实想要拒绝都不能。
读书人想法不一样,若是非要推拒,那会得罪人。顾秋实便都收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弟子们从学堂回来后,都会围到三人所住的这间房子外面。有一天甚至连夫子都过来听,还在旁边连连点头。
见状,众人更是热络。
这期间,顾秋实已经和林朝阳几人互结,并且互结文书已经交了上去,有林朝阳和夫子在,不怕没有禀生没有作保。
相比起上辈子傅南昌每日奔波于与人互结路上,后来还心力交瘁之下病倒。如今简直顺利太多了。
这辈子换成了白康到处奔波,那天的几人死活不愿意陪他吃饭,后来更是避而不见。已经到了远远看到他就会避开的地步。
白康几乎问遍了学堂中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愿意与之互结。实在没法子了,他跑到外头去找书生。
整个府城之中,大大小小的学堂有十几个,县试每年一考,每次参考的学子都有大几百。非要找人互结,也不是没有办法。
这一日晚饭后,顾秋实正在洗漱,陈力过来找他:“外头有一位姓何的书生找你,说是你的同乡。”
何酒之的夫子年纪大些,名下考中的童生和秀才相比别的夫子少了许多。但只一样,他的束脩便宜了一半。
相比起傅南昌因为太过聪明,读书之余还能抄书赚钱。何酒之就只剩下一个勤奋的优点,他花的所有银子几乎都是从家中带来的,又因为家境贫穷,平时是能省则省。何酒之也知道康夫子的学堂要好得多,奈何囊中羞涩,只能退一步。
上辈子傅南昌出事后,何酒之收到消息还来探望过,当时他已经找好了互结人选,只等着到了日子就去考。
顾秋实心下疑惑,出门就看见了黑暗之中蹲在路旁的何酒之。
书生要有规矩,行走坐卧之间不得颓废,兴许是天黑了不用再掩饰,此时的何酒之一点精神都没有。看见顾秋实后,他立即起身拉人:“傅兄,你过来,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顾秋实好奇问:“何事?你可办好互结之事了?”
“我正是为此而来。”何酒之叹息,“咱俩之间谁还不知道谁呀?我家里穷成那样,这一次若是不中,以后可能就……”
顾秋实好奇:“可是遇上了困难?”
何酒之摆摆手:“暂时没困难,我听说之前和你同住在一间房里的白康出事了,你们学堂的人都在孤立他,没有人愿意与之互结,对么?”
“是有这回事,不过不是我们孤立他,而是他自己品德败坏。”顾秋实上下打量,“该不会你想和他互结吧?”
何酒之抹了一把脸:“他做了什么?”随即又答道:“我是有这个意思,他说是被人孤立。只要愿意与之互结,他会给每人二两银子的酬劳,反正我也要找人互结,二两银子呢,不要白不要。可孤立这种事……大家都是读书人,若不是发生了特别的事,应该不会针对他!刚好你和他同住了几年,所以我就想来问问你。”
顾秋实没有隐瞒,将白康干的缺德事说了。
何酒之瞠目结舌。
“至于么?即便你不去考,那考中的人也不会是他啊!”
顾秋实想了想:“我怀疑他不光是嫉妒我,还有丁府那边要瞒不过去了,毕竟他与丁姑娘暗中来往了两年之久。等这一次放榜后,丁府肯定要找傅南昌谈婚事。若是傅南昌死了,丁姑娘就只能收心重新议亲,不会揪着他不放。”
何酒之眼睛瞪得更大:“他敢杀人?不至于吧?”
问出这话,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说杀不杀人,只凭着白康已经做了的这些事,此人就不能深交!
“我还是回绝了吧,银子虽好,但这风险也太大了。”
何酒之道了谢,临走前道:“放心,我来这里的事不会让他记恨上你。得知这个消息后我没有找他,直接过来的。”
他借着月色匆匆离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像何酒之这样的穷书生一抓一大把。白康拿着银子,到底还是找足了互结之人。
县试的头一日,所有人都早早睡下,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虫鸣声。
众人也只是睡了而已,有没有睡着,只有自己才知道。
深夜,林朝阳出声:“傅兄,你睡着了吗?”
顾秋实睡了,但睡得不熟,轻轻嗯了一声。
“好紧张。”林朝阳低声道:“我这已经是考第三次了,如果还不中,我怕长辈会失望。”
顾秋实随口道: “尽力而为就行。”
这时候劝什么都是多余的。
县试分五场,考五日,每天都可以回,但学堂离那边有点远,好多人会选择就住在附近。
林朝阳要了三间房,帮顾秋实也定了一间,并且,他不要银子。
顾秋实得知后,拒绝道:“那不成,如果你不要银子,我就不去住了。”
人情债难还。
虽说林朝阳平日处事不错,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并且,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如今傅南昌家境贫困,手头银子不多,落在旁人,这是占别人的便宜。
林朝阳哑然。
“那行吧,回头你将房费给我……不用现在就给,以后再说吧。”
傅南昌对于参加县试早有准备。从来也没指望过别人帮忙,顾秋实找到的那些银子,就是房钱。
不过,傅南昌原本打算的是住最便宜的屋子,林朝阳富家公子,定的屋子是最贵的,这些银子不够。
顾秋实也不着急,先搬过去住嘛,等考完了找机会赚银子还上就是。
当伙计知道他是傅南昌时,脸上的笑容都热情了许多:“原来是傅书生,快请。东家说了,如果傅书生愿意来住,房费饭费都全免。”
顾秋实一愣,顿时明白了东家的意思。
傅南昌是这一次县试中有望考取功名之人,酒楼这是想讨个吉利。免房费的绝对不止傅南昌一人。
想到此,顾秋实心情更复杂了些。
傅南昌连考试这几天的衣食住行都有人付钱,如果没出意外的话,几日之后就是童生。可惜,折在了县试之前,也难怪他会不甘心了。
林朝阳闻言,顿时乐了:“傅兄,那这银子你不用还了。”
*
翌日,天还没亮,整个酒楼就喧闹起来。
凡是住在这附近的人,九成就都是要参加县试的书生,不要在天亮之前赶到县衙之外排队入场。
顾秋实的号跟所有人都不相领,最近的一个是何酒之,两人中间隔着十几号。
到了县衙门口,浑身上下包括带的笔墨纸砚全部都要有专人查看。颇费了一番功夫,顾秋实才找到地方坐下。
从中午起,陆陆续续有人离开。顾秋实写得很快,也懒得在那儿磨蹭,看到有人走,他便离开了。
自从开考,各学子之间见面就只是打招呼,从来不问考得如何。接下来四天都一样。
考完的当日,顾秋实照样是在中午后不久就出来了,而夫子已经等在了酒楼之中,看见他就招手。
顾秋实明白夫子的意思。
他每天考完回来,都会将写下的文章复抄一遍,见夫子等着,主动把这几日写的文章全部奉上。
夫子拿到后,迫不及待打开来看,渐渐地,紧皱的眉头松开,到后来还拍桌子喊妙。
这一声动静挺大,好多人都看了过来。顾秋实咳嗽了一声,夫子如梦初醒,飞快将几张纸收入袖中。
“你好好歇着,我先回了。”
夫子飞快离去,顾秋实也不想在这儿住,婉拒了掌柜想要留他在此住到张榜的提议,他赶回学堂收拾了行李,问了赵大山,得知他不回,立刻跑去了与何酒之约定好的地方,坐上马车回平安镇。
往回走时,何酒之唉声叹气,整个人精神萎靡,连话都不想说。
顾秋实也不主动找他说话,两天的路程走得沉闷无比。
马车到平安镇,天色还早,顾秋实买了一大袋白面,还买了些包子带上。
何酒之没什么精神,顾秋实很快与之分开,走上了回村里的路。
回村最快也要走大半个时辰,赶在天黑之前,顾秋实进了村。
此处多山,各家的房屋没有聚拢在一起,而是整座山上高高低低错乱着,傅家的一般房子都藏在竹林之中。顾秋实还在爬山呢,上面的孩子就已经发现了他。
“三叔回来了。”
傅南昌读书没有花到家里多少银子,只是他常年求学,没怎么帮家里干活。但相对的,他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城里住,平时不在家里吃饭。因此,兄弟三人即便有些小心思,大面上还是和气的。
爬完那片陡坡,顾秋实看见了傅家破败的房子。如今他是读书人,做生意是不行了,等这一次回城后,可以弄方子卖了换些银子。
“南昌?”屋中走出来了傅母,她上下打量着顾秋实,“怎么这么快就回了?县试开考了么?”
“考完了。”顾秋实上前,扶住腿脚不便的傅母,“娘,他们人呢?”
傅母指了指对面,“地里干活呢。我让孩子去叫他们回来。”
话音未落,就听到竹林深处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顾秋实循声望去,就见大哥傅南方背着傅父慌慌张张跑来,而傅父整个人像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两条胳膊随着跑动随意晃悠着,隐约还有血迹滴落。
傅母大惊:“这是怎么了?”
第391章 书生 五
人从山上摔下来了。
说是傅父在地里干活的时候, 看到自家地旁边的半山腰处有一些春芽,春芽是一种树上长处的叶子,这枝叶还没长大时摘下, 拿回家或炒或煮,味道都不错,并且,春芽还能晒干了做成咸菜, 味道也不错。
傅家不富裕,老三在城里读书,他们帮不上什么忙, 也就是把家里的细粮拿点给他, 再做点咸菜之类。
不管春夏秋冬,只要有能做成咸菜的野菜。傅家人都会尽力去掐。
傅父看到了树上的春芽长得不错,大着胆子过去摘, 本来就是一片陡坡,坡上长的是茅草, 茅草干枯之后踩上去特别滑, 傅父就是一个不小心从半山腰滑了下去, 期间身子撞上了石头,吐了血昏迷了不说,胳膊也摔断了骨头, 甚至从肉里扎了出来。
这样的伤,看得人碰都不敢碰。
傅南方咬牙将父亲背回来,准备去镇上求医。可惜,村里离镇上太远, 这一路颠簸。不知道父亲还能不能见到大夫?
顾秋实飞快上前,将人接下来抱进了床上, 悄悄把脉后,在几处穴位上一点,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其他人都没看清楚,他起身掏出笔墨纸砚写了个方子:“大哥,你跑一趟镇上抓药,越快越好。”
又出门,“你们多烧点热水,把药罐子找出来,我去摘点草药来熬。”
一家子六神无主,都知道这时候最该做的事是把人送去镇上看大夫。
面面相觑过后,傅南方红着眼睛道:“听南昌的,爹伤得这么重,真要是去镇上,可能……还不如留在家里,至少魂能进屋。”
死在外头,对于当下让来说是一件凄凉的事。
傅南昌在村子里长大,哪些地方有药,顾秋实也能知道个大概。他奔出去跑了几个地方,一刻钟之后赶回,篓子里已经装了不少药。他到家后一刻不停,立刻将篓子的药翻出来锤烂熬煮,这期间小妹南珠和傅母都在旁边打下手。
傅家的二媳妇李氏捧着个大肚子站在旁边:“我回家去报丧吧,娘,你拿点银子,让我大哥二哥去镇上买白布。”
傅母听到这话,本来滴滴往下掉的眼泪瞬间落得更凶。
顾秋实头也不抬:“不至于。”
李氏哑然:“三弟,我知道你接受不了爹为了给你准备咸菜才摔成这样,可事实就是如此,爹一直没醒,呼吸都弱了不少,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药灌下去,也不过是折腾爹,白费力气罢了。”
南珠忍不住了:“二嫂,你不帮忙就算了,少说风凉话。”
“我哪里没帮忙?”李氏振振有词,“我这不是准备回娘家去报丧么?除此之外,我这么大个肚子,还能做什么?”
傅南珠满心都是父亲的伤,不想跟这个二嫂吵,但又忍不住:“你站远一点,嘴闭上,就是帮了大忙了。”
“娘,你看四妹。”李氏跺脚。
傅母眼泪汪汪,不看任何人,哆嗦着整理药材,她不知道哪个有用,也不知道各种药材该放多少,反正把它们分门别类堆在一起。
傅南北这会儿守在屋中。
这些药都是翠绿翠绿的,顾秋实将其砸烂过后,只熬了一刻钟,就倒了一碗汤汁出来端进屋。
屋中昏暗,床上的人无知无觉。傅南北正蹲在门口,手里抓着根干菜在地上戳啊戳,姿态闲适,冷是找不出丝毫的担忧。
顾秋实将床上的人扶起,飞快将一碗药灌下。
南方的想法和妻子差不多,从来也没听说过老三会治病,刚才摘回来的那些药草他也看了,以前都看见过,有些割回来喂猪,猪都不爱吃。
“老三,你别把让治坏了。”
一碗药下去,傅父咳嗽了一声,醒了过来。顾秋实将墙上的木板拆下来两块,让傅母去找一些布条,然后,他把所有人赶出去。
等到门再次打开,傅父那条胳膊已经被捆了个结实,乍一看,就是绑了两块木板。而傅父的面色虽然还是苍白的,却已经好转了许多。不像是会死的样子了。
顾秋实再从屋中出来时,院子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住在这附近的邻居,他们听说傅家人出了事,这是准备过来帮忙。不管是把人送去镇上,还是人不行了要办丧事,只凭着傅家人自己,都是忙不过来的。
这么多人好心帮忙,傅母看到老头子面色好转,心情放松了些,也有心思准备饭菜招待这些人了。
不过,这种人在听说不用送去镇上,人也没大碍后纷纷退走,没有留下来吃饭。
谁家都不宽裕,真帮了忙,吃一顿饭是应该的。这忙没帮上,哪儿好意思真留下来吃饭?
外人不吃,自家人还是要吃的。
母女俩去厨房准备晚饭,顾秋实要把摘回来的那些药材炮制好,于是去厨房打水准备洗一洗。
傅母看见儿子打水,这时候才想起来问:“县试考完了?”
顾秋实颔首:“前天考完的。”
“你怎么不在城里等?”傅母好奇,“大前天我赶集碰上何酒之的娘,她说你们要等放榜了再回。”
原先傅南昌也是这么打算的,家境贫寒,来回一趟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银子。他刚回了一趟家,没必要一个月不到又回,再说,十年寒窗,就看这次成不成,他也想要快点知道结果。
但顾秋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镇上,还没有看见傅南昌的这些家人,他得回来看一看。
上辈子傅南昌去了城里就再没能回来,临走前满腔怨愤,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人。
“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回来住。”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城里住着费银子。
此时顾秋实都在庆幸,好在是回来了。若不然,傅父今儿可能就不行了。别看他用的都是随处可见的药材,若是没有这些药,傅父真的会死。
傅母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家里穷是事实,她从没有因此自怨自艾。此时她满心都是躺在床上的老头,欲言又止半晌,才问:“你爹会不会有事?”
“不会!”顾秋实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傅母听完,面色都放松了几分,一边取挂着的肉下来切,一边道:“巧梅回娘家了,天色已晚,你明天再去把人接回来。”
傅南昌的妻子林巧梅不在家,发现有孕后,她自觉帮不上家里什么忙,就回娘家去住了。
还因为,妯娌李氏是个不饶人的。吃的也好,穿的也罢,就连平时说话,李氏都要与人争一争,话还说得特别难听。林巧梅与她争吧,显得自己小气,不争又觉得憋屈,怕影响了自己的心情,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回娘家去住一段时间。
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巧梅的声音在院子外响起:“四妹,我听说爹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傅南珠眼泪汪汪:“伤得挺重,手上的骨头都出来了。”
内伤不提,光是看见那骨头,就让人头皮发麻。
顾秋实一步站出门:“巧梅。”
林巧梅早就听说自家男人回来的事:“怎么这么快?考得如何?”
“反正是答完了,行不行要等放榜才知。”顾秋实上下打量她,你身子如何?”
林巧梅是村里的姑娘,家境比傅家好多了,至少不用顿顿吃粗粮,家里就兄妹二人,也挺疼她。这门婚事能成,还是因为傅南昌是个读书人。
按理说,傅南昌如此有天分,应该在城里找一个富商之女或者是秀才的女儿,总之要对他有几分帮助才行。
但傅南昌平时专心读书,有点时间都用来赚钱了,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并不上心。还有,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一定能够考取功名,他一直的想法都是能读就继续读,不能读就回家种地。
如果找了一个家境不匹配自家的姑娘,等到生了孩子,他如果把妻儿带在身边……凭他自己是绝对养不起的,到时候就只能靠岳家。
靠岳家不丢脸,但双亲养他一场,他不想因为娶了一个富裕的妻子而委屈了自己的爹娘。在家中说帮他相看了一门亲事时,他没有拒绝。
“挺好的。”林巧梅笑吟吟,“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回来,还说在娘家多住几天呢。对了,爹怎样了?”
两家都在一个村子里,走路需要半刻钟。顾秋实带着她进屋,看了一眼床上的傅父,呼吸比方才重了一些,平稳了不少。
“应该没有大碍。”
天色渐晚,去镇上的傅南方还没回来,饭菜已经得了。傅母不打算等大儿子回来一起吃,而是给他留了一碗。
因为傅南昌回来的缘故,今天桌上有一小盘荤菜,顾秋实对于吃不吃肉是无所谓的,林巧梅娘家虽然不是天天吃肉,却也没那么馋。但李氏不同,夫妻俩一上桌,筷子就朝那一小盘肉而去。
傅母看在眼中,咳嗽了一声,意在提醒,两人根本不听。眼看大儿子都不去碰那盘肉了,傅母忍不住出声:“二妹,多吃点菜,别光吃肉。”
李氏也不尴尬,笑了笑道:“娘,我这两个人一张嘴,怎么也要多吃点才行。”
傅南方的妻子是个寡言的,刚才从地里回来,发觉自己帮不上忙后就去了后院的菜地里,这会儿还在忙呢。
傅母看不下去,端起那盘肉给两个孩子扒拉了一半,给大儿媳妇留了两片,剩下的给顾秋实和林巧梅平分。
林巧梅不屑于跟嫂嫂争这一口吃的,不敢,婆婆愿意照顾,她还是很高兴:“谢谢娘。”
李氏冷哼:“我们这些没人疼没人爱的只能靠自己,不给吃就算了。不过,娘也太偏心了,老三年到头都在城里住,那可是遍地是黄金的地方,老三再怎么,也比在家里吃得好。”
“他吃得好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傅母烦透了二儿媳的阴阳怪气,“你们要是有本事,你也去城里住吧。”
“娘,老三常年在城里住,说是靠他自己的本事,但真的靠谁,还不是只有你们清楚。”傅南北轻哼,“家里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吃没吃好的,穿没穿好的,还说银子花完了。这一次爹治伤,该不会又要借银子吧?丑话说在前头,这一次爹会受伤纯粹是为了给老三准备干菜,不管花多少银子,反正不能动用家里的积蓄。”
听到这话,傅母的心都凉了半截,啪一声放下筷子质问:“傅老二,你有没有良心?那是你亲爹,不动继续,是想眼睁睁看你爹去死吗?”
“那怎么会?老三多本事啊,不光把自己养活了,还能自己赚钱来读书呢。让他出这个银子啊。”
傅南方语气怪异。
顾秋实听出来了他的话中之意,这是觉得傅南昌读书是家里给了银子,只是老两口怕兄弟几人不满,故意说傅南昌靠的是自己,但是却私底下补贴。
“老二,你……”傅母气得手都开始哆嗦,恰在此时,看到山底下有一抹亮光上来,还有脚步声。她眼睛一亮,“老大回来了。”
来的人确实是傅南方,他一手抓着三副药,一手打着火把,累得气喘吁吁。春日里有些凉,他只着一层单衣,此时却满头大汗。
谁都看得出,他这一路是跑回来的。
顾秋实已经吃得差不多,那两片肉被他夹给了两个孩子,这会儿两口扒完了碗里的杂粮饭,上前接过傅南方手里的药,转身就进了厨房。
傅母眼泪直掉,这一回是气的:“南昌读书,家里是真的没有给过银子,一年到头地里就那点儿粮食,吃都不够吃,家里生的鸡蛋还不够你们嚯嚯,这两年还给你们一个个的娶妻,怎么可能有积蓄?老二,你也是长眼睛的,怎么能说出这种瞎话来?南昌如果真的拿了家里的银子,我也没必要瞒着。”
李氏扯了一下男人的袖子:“别说了,看娘气成了什么样。反正,不管谁家的老二,都是要吃亏的,习惯了就好了。”
这哪里是安抚?
分明就是在母子之间下蛆,生怕母子二人打不起来。
大夫熬药,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能最大限度的激发药效。顾秋实听到外头吵吵闹闹,兀自忙活自己的事,两刻钟后,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灌给傅父。
“今天晚上我陪着爹睡。”
顾秋实说完这话,又去厨房里将熬药的小炉子和药罐子都搬进了傅父所在的屋子里。
一看这样子,就知道他还有事要做,傅母懒得跟儿子争辩,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顾秋实摆摆手,关上门。
关上门时,看见了傅南方正在埋头苦吃,而大嫂何氏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饭,还打好了一盆水,这会儿就拿着一套干净的衣裳出来放在傅南方身边。
夜里,顾秋实坐在床上,帮傅父推按,可能是有效果,一整个晚上,傅父都没有发热。
没发热就是好事,等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痊愈。
傅母这一晚上都睡不着,跑过来问了五六次,天还没有亮,她就去厨房忙活了,熬了一大锅粥,还往粥里加了两个鸡蛋。
她盛了一大碗进门:“南昌,吃早饭。”
几乎家里和村里所有的人都唤傅南昌的名字,唯二不喊他名字的就是李氏夫妻俩。
顾秋实看出来了他们的心思,似乎喊了老三,就能将傅南昌读过书的名声抹掉。
顾秋实没有吃,取了个小碗,小口小口喂给已经清醒过来的傅父。
傅母这才发现,男人已经喝得下粥了,顿时喜极而泣,她想摸面前的男人又不敢,捂着嘴哭道:“他爹,你可醒了,我好怕。”
第392章 书生 六
昨天傅父那么凄惨, 一家人都以为他再也活不过来。傅母都感觉自己要做寡妇了,如今人醒了过来,还能喝得下粥, 这绝对是好转了。
傅母高兴不已,立刻又出去忙前忙后。
家里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有许多事,每人换下一套衣裳就有一大堆, 一个人洗的话,需要大半天。
今儿大嫂何氏去洗了。
那是个说得少做得多的人。
这家中最懒,就要数李氏, 她没怀孕前, 家里的事情还会帮把手,自从怀有身孕之后,那是什么事都不摸。
顾秋实出门洗脸, 就看到她坐在屋檐底下嗑瓜子。
“老三,缸里没有水了, 你去挑一点吧。”
傅南昌是个读书人, 但是却没有读书人的清高, 什么君子远庖厨,于他而言就是个屁。他每次回家,家里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上次回来,也扛着锄头下过地。
顾秋实取出了扁担和水桶往不远处的小河边而去,走在路上时碰到了傅南北,这会儿他手里抓着一把野花。
那种花可以吃, 味道酸甜,他边走边吃, 看见顾秋实后,也没有丝毫尴尬:“老三,挑水呢?”
到了河边,顾秋实看见傅母正在扭干衣裳上的水,前两天有点冷,这里面还有一些是棉衣,一个人特别费劲,他放下水桶过去帮忙。
“娘,南北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么?”
傅母叹气:“说又说不动,随他们去。”
顾秋实若有所思:“分家吧。”
傅南昌读书没有从家里拿银子,但他每次回来都会带粮食和咸菜,并且,他带走的都是家里舍不得吃特意留下来的好东西,虽说这些东西不值什么,但家里人的心意他是领了的。
听到这话,傅母一脸惊讶:“这……”
顾秋实一本正经:“他们不是觉得吃亏了么?分出去,自己干自己吃。”
“去年他们有提过,被你爹骂回去了。”傅母说到这事,有些头疼,“天天吵啊吵的,做什么都要争,干活的时候觉得自己干多了,吃饭的时候认为自己得少了。二娃从小就喜欢偷奸耍滑,我跟你爹也不好太管着,毕竟……”
她及时住了口。
顾秋实觉得奇怪,这话明显没说完,难道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毕竟什么?”
在傅母眼中,儿子在城里读书多年,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有事情是可以商量的。尤其昨天老头子受伤之后,一家子六神无主,儿子却能沉稳地救人……看那样子,似乎还有点医术。
这样懂事的儿子,早已经能做一家之主了,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其他人后低下头洗衣,在一片水声里小声道:“你们也大了,没什么好隐瞒的,二娃子是当初你爹从镇上回来时在路旁捡的,当时弱得跟只猫一样,那是我刚生了你二哥,母子俩都挺弱,你爹本来是去抓药的,可惜……还是没能把你二哥救回来。刚好我有奶水,就把人留下了。后来你爹还去镇上打听过谁家丢了孩子,什么都没打听到。捡他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月子里,孩子夭折了这种事也不好对外说,村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捡到他的时候,他身上连一件避体的衣物都没有,全身都是光裸的,脐带都还连着,身上也没洗……我怀疑是生下来就直接丢在了草丛里,也没人来找,可能是人家不要的孩子,我们都觉得他可怜,若是让人知道了身世,对他也不太好。便一直没对外说他是捡来的,从小也不太吩咐他做事,稍微大点,又爱偷懒,脾气又倔,一开口就能呛死人。我们就更不好管了,没想到他竟然长成了这样……”
顾秋实恍然。
傅南昌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从来都不知道自家二哥亲的。
“分家吧,你们养他长大,还帮他娶妻。已经仁至义尽,他如果孝顺懂事还行,又一副天底下谁都欠了他的模样,你们没道理留着一个外人天天在家气自己。”
傅母沉默,半晌道:“你爹伤得这么重,过段时间再说吧。”
顾秋实着把那些棉衣全部洗完了,先把棉衣搬回家之后,才回来挑水。
母子俩一路说着话从竹林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厨房里已经有了烟火气,也能闻到炒肉的香气。今儿傅南方又去了镇上,是为了买点鲜骨头回来给傅父养身子,两个孩子闹腾着要去,家里的事情差不多干完了。傅母就吩咐大儿媳妇也去,不然,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三岁,靠着大儿子一个人根本就带不动。至于傅南珠,刚刚出门去割草了,林巧梅不想在家里跟妯娌大眼瞪小眼,也拿着刀一起,刚才路过小河边,还跟母女俩打招呼了。
也就是说,这会儿家里除了躺在床上的傅父,只有傅南北夫妻二人。
傅母叹息:“也不算是废物,好歹还知道做饭。”
顾秋实挑着水进门,结果就看见锅中的脏水冒着热气,水上还有油花,应该是炒完了菜往里添了一瓢。
而边上的碗里,只剩下了一个油底儿,夫妻俩的嘴都鼓鼓囊囊,吃得满嘴都是油,很明显,就是听到了母子俩回来的动静之后,将剩下的肉全部塞入了口中。对上顾秋实的目光,李氏有些尴尬:“老三,我这怀着孩子,饿得快。”
顾秋实目光落在了傅南北身上。
傅南北呵呵:“我也是家里的人,这肉我不能吃么?”
家里挂着的这肉,平时是不吵的。非得有客来或者是傅南昌从城里回来,傅母才会割上一截。
夫妻俩觉得,傅南昌这都考完了,放榜要半个月之后,至少在这半个月里他不会回城。要在家里住这么久,这肉肯定放不住,与其看着别人吃,还不如他们俩吃了算了。
顾秋实没有接话,将挑来的水倒进水缸里,拿着扁担和水桶重新出门。
水缸挺大的,至少要三四挑水才能装满,家里这么多人,一天一缸都不一定够用。
傅母不知道夫妻俩干的好事,看到顾秋实出门,喊:“你别磨蹭,挑回来就吃饭了。”
顾秋实:“……”吃什么呀?
等着现做吧。
傅母这边还没晾完衣裳,夫妻俩就抹了嘴从厨房出来。她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吩咐:“去叫一下四妹和巧梅,她们应该是在河那边。”
李氏也不问叫回来做什么,答应了一声就跑了。
傅南北回了房。
傅母也没有多想,去了厨房准备摆饭,然后才发现锅是热的,也像是炒过菜了,可菜呢?
边上倒是有两双油筷子和一个大碗,那碗好像是用水涮过,但没洗干净,上面还飘着一层带油的水珠。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傅母没想到三儿子回来了这俩还这么干。她气得踹了一脚烧火的小凳子,张口就骂:“傅南北,你吃过肉没?不知道尊老爱幼的玩意儿,一点亲情都不顾!”
傅南北从屋子里探出头:“如果你说的顾亲情,就是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老三的话,那我确实顾不了。”
傅母气得眼泪汪汪,她真不觉得自己有亏待过孩子,可能是吃得不好,穿得不好,但是,家里只有这个条件。
如果能够保证温饱,她又何必省着?
“没让你留给南昌一个人,家里这么多人呢,你可真吃得下去……”
傅南北很不耐烦:“娘,别念叨了,不就几片肉吗?我又不是没干活,要是白吃,你骂也就骂了。都说远香近臭,这话一点都不假,我们兄妹三人在你们跟前累死累活,你一点都没放在眼里,反而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老三,若不是你这么偏心,我也干不出吃独食的事。”
傅母心中一片悲凉。
恰在此时,正房里传来了傅父的声音:“老婆子!”
这声音比昨天大了一点,明显是有事情想要人帮忙,傅母眼睛一亮,看到了傅南北也往正房看,本来想进屋的她顿了顿。
傅南北没动,傅母从来没有这样试探过儿子,他们老两口身子一直都挺硬朗的,偶尔着凉也是靠自己扛过来。这还是老头子第一回病得这么重,都说养儿防老,老头子这一受伤,真的一下子就试出来了几个孩子是人是鬼。
这个老!二,完全指望不上。
傅母进屋后,还没说话就抹了一把泪。
傅父躺在床上,但耳朵没聋,已经将院子里的动静听在了耳中,道:“分家吧,他们夫妻已经和家里离心了,前两次他们还做得没这么明显。今儿这事你不管好,南昌不会多想,但老大他们一定会不高兴。兄弟一场,别弄成仇人。”
“好。”傅母也有过分家的念头,但是又怕外人的闲言碎语,今儿三儿子一番话让她多了几份决心,老头子也这么想,那还是分了好。
她亲自去厨房做饭。
另一边,顾秋实挑水时跑到水深的地方到处摸,摸到了几条小鱼。
这么大点,只能炖汤了。
农村里做饭得烧柴火,家里吃饭的人又多,父母花了半个时辰才做好。彼时,去镇上的几人和割草都回来了。
家里的肉已经没了,傅母仅剩的十多个鸡蛋全部打了,煮了一盆实在的蛋花汤。
傅南北看见,愈发不满:“娘,你可真舍得,反正老三回来没有肉吃,鸡蛋也要管够。哎呀呀,他是亲的,我和大哥四妹都是捡来的小叫花……”
李氏埋头开吃,筷子直往鸡蛋汤里去。
傅母“啪”一声放下筷子:“我有几句话说,说完了再吃。”
李氏完全当没听见,一筷子夹了一大片鸡蛋就往回拉。
傅母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随和的婆婆,有别有村里那些把儿媳妇当牛马使唤的刻薄妇人。但此时她暴脾气上来,真的忍不住了,一把抢过筷子,直接扔到了汤里。
汤汁四溅,所有人都呆住。
李氏也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婆婆的脸色特别难看,她小声解释:“我揣着孩子,肚子饿得快……”
“能有多饿?”傅母脸色很难看,“往日我们都是吃两顿,正常来算,这应该才是第一顿。但南昌回来我早上熬粥了,你中间还……今天这已经是第三顿了,你那嘴是无底洞吗?”
傅南北咳嗽了一声:“娘啊,她也是有孩子才……”
“少拿孩子说事!”傅母大怒,“这天底下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动不动就拿孩子说事,老娘还生了五个呢,有孩子开小灶可以,但你们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李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反正每一家的老二都是爹不疼娘不爱就对了。”
这话把傅母气了个倒仰。
傅南北沉默:“娘,你要是看不惯我们,把我们分出去吧。”
顾秋实若有所思:“你们闹这一出出,就是为了分家吧?”
笃定的语气。
傅南北扭头看他,冷笑着道:“说到底都是为了你,家里为了让你读书,使劲儿压榨我们兄弟俩,一年到头没日没夜的干,结果吃不好穿不好。完了还说你没有从家里拿多少银子,得了便宜死不承认,不就是怕你以后考中了功名之后被我们兄弟俩缠上?傅南昌,最虚伪的人就是你,老子不占你便宜,但你也别想把我们夫妻当老黄牛累死累活供你读书!”
若是真正的傅南昌站在这里,大概会生气。
天地良心,傅南昌知道家里穷,除了刚开始的那两年,后来他都是想法子自己供自己读书。如果真的拿了家里的银子被这么骂一顿也罢,偏偏他真的只是每次回来就拿点粮食和咸菜,并且,他从城里回来,从来都不空手。
“每个人都说你聪明,可以考中秀才,但跟你一般年纪启蒙的,人家都考了两回。不管考得中考不中,好歹是去试了,你连试都不敢试。只说夫子看好你……夫子是圆是扁我们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你张嘴就来,让我们一家子勒紧裤腰带供你……傅南昌,你未免太恶毒了!”
傅母气急,再一次强调道:“南昌没有拿家里的银子!你能不能听得懂话?”
傅南北别开脸。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反正家里有多少银子我们也不知道。”
傅南方听不下去了,他是家里的老大,每年收了多少粮食,去镇上交税之类,他都有参与。并且,因为媳妇娘家一个远房亲戚是镇上卖粮的,他更知道,家里的粮食即便全部卖出去,也卖不了几个子儿。
“南北,娘是真的没有!”
傅南北呵呵:“大哥,你愿意带着妻儿做老黄牛那是你的事。我忍不了。娘,今天我就要分家,你就说分不分吧!”
说着,又看向顾秋实,“老三,你别张嘴。读书人说话一套一套的,老子说不过你。”
林巧梅扯了扯顾秋实的袖子,让他别开口。
傅母眼泪汪汪,咬牙道:“分!早该分了。”
村里没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规矩,好多人在给儿子娶了媳妇之后就立刻把人分出去,娶一个分一个的不是一两户人家。
之所以一直不分,是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屋子,分了也是住在这里院子里。
还有,养这夫妻俩一场,傅母怕他们太贪吃,吃光了粮食后跑去小偷小摸。本就不是亲生孩子,万一因为他们影响了兄妹三人名声就不好了。
“分家也行,有件事情我要说清楚。”傅母被养子伤透了心,如今再无顾虑,“你不是我们亲生的孩子,分出去后,不管做什么,都别和我们家扯上关系!”
第393章 书生 七
傅南北一脸惊讶, 李氏神情也差不多,夫妻俩面面相觑。
然后,傅南北又看向桌上的其他人, 见他们同样满脸惊讶,脑子里想起自己从小到大过的日子……细想想,除了老三跑去读书,他和老大在家里的待遇并无不同, 甚至因为他爱调皮捣蛋,双亲对他还更迁就些。
想到此,他呵呵冷笑:“娘, 你这为了给老三铺路, 连亲儿子都不要了,既然你说不是亲生那就不是吧。”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在猜测自己的双亲是谁。如果是镇上捡来的, 那亲爹娘的日子肯定要比傅家宽裕……回头打听一下。
傅母心里憋屈,本就不是亲生, 又不是她不要儿子, 她还更希望自己的儿子好好活着呢。老大老三脾气都不差, 也孝顺,如果二儿子活着,也一定不差!
只怪她当初刚刚丢了儿子舍不得让这奶娃娃吃苦, 才多了事。
李氏眼神一转:“既然不是亲生的,那应该不用我们养老……”
话还没说完,就被傅南北扯了一把。
李氏秒懂,立刻闭了嘴。家还没分呢, 这时候说不养老,稍后少分了东西怎么办?
“家里六亩地, 我们三兄弟一人两亩。去年的粮食拿出来均分,还有锅碗瓢盆,也分成三样。对了,家里的银子……你们说没有那就没有吧,大哥,你觉得呢?”
傅南方对于分不分家没什么想法,或者说,他就没想过分家。毕竟,他是家里老大,爹娘不管分不分家都会跟着他。
“我听爹娘的。”
傅父今天好转了许多,在屋中砰砰砰敲着床,傅母站到门口,他道:“分成四份,兄弟三人各一份,我们老两口占一份,毕竟,还得送南珠出阁。以后谁养老,我们那部分就给谁。他们要是不愿意,那就给我白条条地滚出去!口说无凭,把村里的长辈请过来作证,白纸黑字写明!”
他气喘如牛,紧紧盯着门口的老妻,直到看见老妻点头,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傅母看向众人:“你们也听到了,先吃饭吧,吃完了去请村长和几位长辈!”
傅南北有些不太愿意:“就不能分成三份,以后我们每个月送粮食孝敬么?”
傅母冷哼一声,就这夫妻俩又懒又馋的架势,没有粮食送回来才怪,不回来打秋风就不错了。
这最后一顿,傅母也不管谁吃亏谁占便宜,傅南北夫妻俩一碗接一碗的喝汤,顾秋实没吃,只给林巧梅盛了两碗汤。
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桌上没人说话。
饭吃完后,傅南北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去村里各家请人,他受够了家里有好吃的不能吃只能看的日子。
村长听说要分家,倒也不劝。
很快,各家长辈都到了。何氏向来是个做得多说得少的性子。烧了热茶给各位长辈添上,然后站在了旁边。
分家一事,事关以后一家老小的生计,何氏做不到不闻不问。
傅母一脸惆怅:“耽搁了几位长辈干活,实在是不好意思。树大分枝,这几个孩子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再不分,我怕他们离心。这才请各位来帮忙作证。”
“你们家怎么分?”村长直接问。
至于劝,没什么好劝的。
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这孩子大了凑到一起,都觉得自己得到的少,付出的多,一个个的开始偷懒,日子确实会越过越穷。还不如分出去,有本事就多吃点,没本事就少吃点。
“分成四份,我们两个老的占一份,他们兄弟三个各一份。”
傅南北呵呵:“村长叔,说到底还是我和大哥吃亏,老三这些年在外头读书,花了家里多少银子,那只有爹娘知道,他们说没花,你们信不信?”
村长不高兴:“都是一家人,过去是怎么花银子的就不要提了,南昌读书是我支持送的,他多大的本事我最清楚,确实没怎么花家里银子,你不信,那也没办法。以防他以后再占你便宜,还是分了好。”
他看向众人,“现在就来看看,这地怎么分。”
家里的粮食农具和锅碗瓢盆这些都是次要的,多点少点影响不大,最要紧是分地。
村里的地都在山上,呈梯子状往下分布,每块地不一样大,有的向阳,有的背阴,有一些土肉薄,易干旱,而地肥的不易干,粮食还收得多。
家里每块地是什么情形,种地的人最清楚。傅南昌偶尔也下地,隐约知道个大概。
傅母没想着偏心哪个儿子,跟傅父商量着分地,肥地搭瘦地,搭不起来就瘦地多一点。
所有的地分成四份,村里的长辈觉得合适,没有哪一份特别多,也没哪份特别少。又问兄弟三人的意见。
傅南北就比较纠结,他觉得哪份都差不多,选肥地太少,瘦的地倒是一大片,可产不了多少粮食,种着还辛苦,要哪个都感觉吃亏。
看他纠结,村长干脆将四份地各写在了纸上,然后捏成了一团……抓阄。
抓住哪个算哪个,一切交给天意。
傅南北没拒绝。
傅南方无所谓,倒不是他清高……他得靠着这几分地养家糊口,还得给两个儿子娶妻生子呢。主要是爹娘以后跟他过,就等于他能够分到一半的地,此时稍微吃点亏,也就是他得到的最多。
抓阄时,李氏当仁不让,一把扯开傅南北:“我来!”
然后,她抓到了地最多的那份。
因为家里有傅南昌这个读书人,另外的兄弟两人都跟着他认得一些字。傅南北看清楚后,赞道:“还得是我媳妇厉害。”
薄地是可以改的。
只要勤快,多担点牛粪放进去,或者从别的地方搬些泥土来,每年如此,薄地早晚会变成肥地。
夫妻俩欢心鼓舞,傅南方抓过后,面色平静,顾秋实看向傅母:“娘,你抓吧 ,剩下的就是我的。”
林巧梅无所谓,她在娘家就不爱种地,当初嫁过来就是看中傅南昌是个读书人,以后可能会带她去城里。即便是带不动,傅南昌靠自己抄书也能养家糊口,无论抓住哪一片,她都不会饿肚子。少点就少点吧。
傅母随便抓了个,摊开来送到村长面前。
此时村长已经开始磨墨,将兄弟几人分到的地全都将地名一一写明在契书上。然后又分粮食,各种粗粮细粮包括没脱粒的都分,之前攒下的干菜和茶叶之类都一分为四,甚至去年扯回来的几斤豆子和一把干菌菇,全都分了个清清楚楚。
后来又将家里的农具和锅碗瓢盆拿了出来,要锅的就再不能要其他东西,要刀的少要碗。分得挺细致,但谁家都这样,省得日后扯皮吵架又说谁分家占了便宜。
一直扯到了夕阳西下,总算分了个明白。
院子里堆了四堆,傅母看向房子:“房子没有多的,每人一间。”
傅南北立即道:“厨房是我那年做短工回来翻修的,几乎都是我出的钱。”
傅母接话:“但是那钱没够,我又出了几十文,还有,翻修院子是你们父子三人一起干的,这又怎么算?”
傅南北还要据理力争,傅母摆摆手:“你要就给你,稍后我们另起一间厨房。”
闻言,傅南北并不满意,嘀咕道:“那就该给我,那语气,好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娘,家里攒的银子呢?”
家里存了一两多银子,傅母全部拿了出来。
村里大部分的人家也只有这点积蓄,傅南北原先听母亲哭穷,还以为没有银子可分,看见有这么多,当即闭了嘴。
银子好分,事已至此,每一份契书都写了五张纸。村长将每份都细看过几遍后,道:“如果没有异议 ,那就画押。”
傅南北眼神一转:“刚才娘说,我不是亲生儿子,以后不用养老,这话得写上去。”
村里的长辈听到这话都满脸意外,看了一眼傅母。
傅母将当初自己坐月子时发生的事情说了。
“同样是孩子,一样的养法,南北就是要调皮些,反正我是问心无愧,对得起我的良心。以后他日子是好是歹,我都不会过问。孩子生下来,我也不会帮忙带。麻烦村长,把他是养子这件事和我说的话也写上去。”
今儿分家,老两口确实没有偏袒谁的意思,此处占了便宜,就会从别处扣除,吃亏了也会有其他东西补上。
村长又添了几笔,如此,谁都没有异议。
分好家了,傅母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似的,瘫软在椅子上半晌动弹不得。
不过,夫妻俩是跟着老大过的,她和傅父都不干活,也还有傅南方和何氏,这两位是出了名的能干,这边傅南北东西收拾完,他们也将两堆东西分门别类放进了屋中。
此时天色已晚,傅南方还趁着天光带着做土砖的木头模跑去地里捶了几块砖头出来晾着。林巧梅不怎么做地里的粗活,但收拾东西这种细致活儿却做得特别快,顾秋实把几袋粮食搬进房中,其他的事情也不用他插手,于是,他也去了地里,临去前还带上了火把。
兄弟两人一直干到半夜,总算是攒够了做厨房的土砖。两人商量过了,挨在一起做,能节省一面墙。
回到家,林巧梅靠在床头,他一进门,她就醒了。
“我已经把药热了给爹端过去,我烧了热茶,家里还有两块我娘给的点心,你吃点再睡。”
顾秋实从昨天一进门,一直都在忙碌,带回来的包袱到现在还没打开,里面也有一些点心。
“分家以后,可能你要累一点。”
林巧梅笑了:“我宁愿累一点。”也不要和二嫂搅和。
跟她争吧,屁大点事情不值得,不争,自己又憋屈。
“砖已经做好了,最多两天,厨房就能得。明早上我垒个灶先用着。”
林巧梅摆摆手:“我大哥会,明天我去找他来帮忙,也别凑合了,就打在我们家厨房的位置,到时做了墙就行。”
傅南昌从来没想过靠妻子岳家,顾秋实听了这话后,愣了愣:“那就麻烦大哥了。”
“一家人,你这是什么话?”林巧梅打了个呵欠,“我睡了,你去隔壁吧。”
顾秋实确实打算去守着傅父。
傅父的身子一日日好转。
院子里一天一个样,原先厨房的位置对面,又多了两间厨房。林巧梅手艺不错,顾秋实想去炒菜,她都不允许。
分家后,傅母病了两日,想要强撑着帮忙,都被何氏劝了回去。
傅南北分家后是最轻松的,什么都不用准备,就是去了镇上一趟,买了些东西回来。不过,看着自家房屋对面的两间厨房时不时就冒出香气……顾秋实不愿意亏了嘴,再说林巧梅肚子里还有傅南昌的孩子,傅南昌心愿之一就是想让孩子平安长大成亲生子,他得让林巧梅吃点好的养好身子。
而傅南方则是要给父亲养身子,傅母因为分家这事精力不济,也需要好好养两天。
日子还算平静,就是……傅南北分到手的鸡蛋吃完了,这些天夫妻俩也去镇上买了些肉,但是,两人手头的银子不多,还宴请了李家人两顿,再想吃好的,就得想别的办法。
还有件事,各家安顿下来之后,林巧梅也不出门,每天只在家做饭,除此之外,手里随时抓着一块布,不是给孩子做小衣裳,就是做襁褓,连鞋子都买了两双。李氏的肚子更大,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除了从娘家那里拿来的一些带着味道的旧衣衫何尿布外,关于是要用的东西,她什么都没准备。
“怎么办?”
傅南北皱了皱眉:“小孩子又干净不了,将就用嘛。”
李氏:“……”
“你怎么抠成这样,那是你亲儿子!”
“你想买就买喽,我又没拦着你。”傅南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这可把李氏气得够呛:“光是说买,拿银子来啊。”
两人爆发了分家以来的第一次争吵,其实之前已经呛呛过,只是没有大吵。
这一次,李氏真的生气了,把手里的水瓢都砸了。
“一个大男人不说养家,让我想办法,跟着你我们母子都要受罪,还不如不生。”
傅南北呵呵:“那你不生啊!”
李氏:“……”
她一扭身就回了房。
地里的庄稼是种下去了,但春天得草长得飞快想,傅南方是个勤快的,每天都去地里拔草,回来时还会顺便带一捆柴火。
顾秋实偶尔也去,不过,这地里的收成他从来也不准备要,打算全部都孝敬给长辈。
就在傅南北夫妻俩的吵吵闹闹中,这天中午有不少人从半山腰往上爬,敲锣打鼓的,比村里娶媳妇还热闹,前面的几人穿着绸缎衣衫……这真的特别稀奇。
看见这动静的人都往下瞧,只见那些人直直往傅家院子而来。
那反应快的大娘一拍大腿:“哎呦,这是南昌考中了吧?”
村长正在午睡,听到外头的动静之后,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光脚就跑到了路上。看见人确实是去了傅家,跌跌撞撞跑回去穿鞋,准备出门时又觉得自己这一身太破烂,跑进屋中将最好的衣裳翻了出来。
傅父刚九死一生,他倒是想干活,但两个儿子都不允许,他只能无所事事到处闲逛,他也是最先发现这群人的人之一,看见人朝自家来,也想到了可能是老三考中童生了,但又怕自己误会了闹笑话,努力压下心头狂喜。
“你们这是……”
“府上有喜!”站在最前面那位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敲了一下大锣,铛一声后,他朗声道:“府上傅南昌傅老爷,考了县试案首,恭喜恭喜呀!”
第394章 书生 八
一时间, 院子里喜气洋洋。
村里人知道傅南昌读书,平时也没管他能不能考中,如今考中了, 深觉与有荣焉。
顾秋实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赏钱分给他们,等送走了人,村里的人围了过来。
“案首是不是很厉害?”
“当然厉害,我听说只有头名才能叫案首!接下来的考秀才, 旁人不一定能考上,但案首是一定的。”
也就是说,傅南昌已经是秀才了。
林巧梅喜不自禁, 急忙把家里的瓜子拿出来待客, 这期间,林家人也赶了过来。
院子里喜气洋洋,还有镇上的那些老爷也送了贺礼。
大大小小的匣子搬进了傅南昌那间不大的屋子, 旁人不觉得如何,傅南北蹲在门口看着, 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李氏心中愈发不高兴:“早知道就不分家, 那些东西我们还能得一点, 分两匹料子给孩子做衣裳也好。”
傅南北刚分家的时候想着要和傅家人断绝关系,但后来看到其余兄弟两个相处得不错,还经常一锅吃, 他心里不太高兴。
合着傅家兄弟相亲相爱,就他是多余的?
再加上,后来的这些天,不管兄弟两个有好吃的也好, 需要帮忙也罢,从来都不喊他, 就当他是空气,似乎院子里没有他们夫妻二人一般。
来贺喜的人多,傅母一高兴,大手一挥要拿自己的粮食出来请村里人吃一顿。
顾秋实没有拒绝。
整个院子里热闹非凡,林家人特别高兴,林巧梅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一直闹到深夜,客人们才散去。
傅母一点困意都没有,带着两个儿媳妇收拾桌椅,顾秋实没有回去睡,而是坐在了傅父面前,他今儿喝了些酒,这会儿脸颊比较红,傅南方也满脸兴奋,压根睡不着。
“南昌,我们不该这时候分家,太耽搁你的时间了。你这次就不该从城里回来,留在城里多看点书,四月的时候可又要考试了。”
听到这话,傅南方也有些着急:“要不你明天就回,弟妹那里有我,她若不回娘家,就和我们一起吃。放心,我绝不让她干活。”
何氏一边进门一边在身上擦手,听到这话,赞同道:“对对对,弟妹不做事,我伺候她!”
林巧梅看见了盼头,此时满脸欢喜:“嫂子,我还是回娘家去住,家里这么多事呢,哪儿好意思让你们伺候我?反正我离临盆还有好几个月,生了再说。”
顾秋实沉吟了下:“我有个想法,等考完府试,我想把爹娘接到城里去。”他看向一脸愕然的林巧梅,“你也去!”
傅家夫妻下意识摆手拒绝。
傅父摇头:“我都一把年纪了,去城里做什么?话又不会说,也不认路,去了一天混吃等死,就是个累赘,你还要读书呢,我们就在家里,不给你添麻烦。”
顾秋实不赞同:“爹,这一次你从山上摔下来,虽说保得一条命,但需要好好修养,以后最好不要起早贪黑干活。”
“那以后少做一点,做轻活儿,我心里有数。”傅父一挥手,不愿意在此事上多说。
傅母也赞同老头子的话。
“对对对,我们不让你爹累着就是了,能做就做点,不能做就歇着。”
顾秋实一脸严肃:“我还不知道你们?这话都是糊弄我的,等我走了,遇上春耕秋收,还不是一样没日没夜地干,我就不信,你们还能眼睁睁看着粮食烂在地里头。”
眼看天不好,家家都是连夜抢收。五岁以上的孩子都得带去地里干活。
不干不行,不干来年就没吃的。
傅父哑然。
“我都一把年纪了,若是抗不过去,大不了……”
顾秋实打断他:“爹,如今你可不是为自己活着,你得为我考虑。今年不出意外我能考中秀才,明年有乡试,如果一次不中,我就得等三年,乡试过后若侥幸得中,我还得去京城参加会试,若是不中又要三年,人一辈子没有几个三年,一次都耽搁不得,但如果家中双亲离世,我就得守丧三年。你懂我意思吗?”
老两口懂了。
死都不能好好死呗!
想死,非得在乡试那年,最好是乡试之后一个月内再死,不然,太早了要耽搁儿子当年的乡试,太迟了又要耽搁三年之后的乡试。
傅父用完好的那只手抹了一把脸:“但我们早晚会死。”
“所以我要把你们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真出事,我好提前准备。”这当然只是借口,顾秋实强势地道:“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收拾东西回城准备府试,你们在家也将事情安排一下,回头我来接你们。”
傅母哑然:“我们去了住哪儿啊?”
顾秋实张口就来:“之前我写了一些话本子,本是抄多了后写着玩的,回来的时候让书肆的伙计看见了,他说可以拿去给东家看,若是能顺利出书,以后每个月都有分红。”
众人都是一喜。
顾秋实目光又落在了傅南方身上:“大哥,过去那些年多亏了你在家里,我才能心无旁骛的读书。这些恩情我都记着呢,等我安顿好了,如果你们放心,我打算把两个侄子带在身边,若是不放心,那就跟我一起去城里吧。”
何氏不欠他什么,尤其分家之后,她一张嘴就愿意伺候弟媳妇,说到底也是为了傅南昌出息之后拉拔她的两个孩子。
读书人地位超然,他们不好意思张嘴让傅南昌教导孩子,只希望傅南昌考中了功名之后,自家孩子能跟着沾点光。
秀才的侄子,即便什么也不会,走出去旁人也会高看一眼。
傅南方也有这想法,但是没抱多大希望,毕竟,今日之前,傅南昌自己都是个白身,说是在城里读书,但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回来,家里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城里做什么,能不能考中。
听到弟弟这话,傅南方眼睛都红了:“南昌,我……”
他想要拒绝,但又不舍得孩子跟自己一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种地为生有多辛苦,那真的是谁种谁知道。为了孩子,脸面也没那么要紧了。
“我去不去城里都行,是哥哥占了你的便宜,以后但凡有需要的上哥哥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不管多苦多累,哥哥一定帮忙!”
何氏也厚着脸皮道:“对对对,如果你们日子好过了,家里需要人洒扫做饭,请我就行。”末了又补充,“三弟在城里还没有落脚地,又想把爹娘接到身边,三弟妹还有了孩子,处处都要花钱,如果实在安顿不下来,三弟也不要勉强,反正两个孩子还小,可以多等几年,即便是到十几岁了才读书,那他们也不至于做个睁眼瞎,我们不着急。”
夫妻俩从来就没指望过两个孩子读书考取功名,侄子再亲,那也亲不过儿子。他们想的是孩子跟叔叔学几个字,以后做个账房,若是运气好点考中个童生,日后收小孩子启蒙……又干净又得人尊重,也不用日晒雨淋。夫妻俩就很满足了。
一家人都没有困意,得知顾秋实第二天就要回城,婆媳三人跑去厨房做了不少干粮,还把分家拿到的咸菜全部都包上。
翌日早上,一家人都要送他去镇上,刚好傅父的药吃完了,确实得去镇上抓。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时,傅南北夫妻二人也关了门出来,就赖在别人身后。
“南昌,我送你。”
顾秋实回头看他:“不用,反正你也不是我亲二哥,咱们没必要再来往。”
傅南北脸色铁青,都说读书人需要好名声,他以为傅南昌即便是讨厌自己,也不可能当面说难听话。
他没有掉头回去,而是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谁都不愿意搭理傅南北。
傅母是被这孩子伤透了心,她都后悔养他一场了。
*
这一次顾秋实去城里,完全不用与人合租马车,刚到镇上就有现成的马车等着,这是一位镇上的富商安排的,目的是为了结一份善缘。
顾秋实这个童生可不一样,那是整个府城的头名,往前数,就没有案首参加了府试却考不中的先例,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秀才。
虽说穷秀才富举人,但这“穷”看跟谁比,若是跟村里那些看天吃饭种地为生的庄户人家比,这秀才也绝对不穷。
顾秋实即将启程时,又有人得到消息过来送礼,其中就有姜德和,他已经是秀才,准备参加明年的乡试,夫妻俩常年在城里求学,这一次他没回来,送礼的人是他的弟弟。
这些礼物不算多贵重,大部分是些笔墨纸砚,推也不好推,傅母接礼物时,顾秋实多看了一眼姜家老二。
乍一看,好像和傅南北轮廓上有几分相似。
傅南北站在旁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那副得意的神情,傅家人看了堵心,傅父也被这个儿子伤了心了,不打算给他留面子。当着姜德平的面说了这是自己的养子,如今已经是两家人。
姜德平瞬间明白,想要与傅南昌交好,只和傅家人来往就行,没必要搭理傅南北。
不说傅南北面色都多难看,顾秋实启程时心情挺不错。
经历两天的颠簸,回到学堂时,天还没黑。
他一进门,立刻有人禀给了夫子,还有好些人围了上来,这一次学堂里考中童生的有三位。
除了他这个案首,还有林朝阳,他名次靠中间,此外还有陈力,挂了个尾巴,最后一名,简直险之又险。
虽说陈力很羡慕前面二人的名次,但他也庆幸自己的好运气,能考中就不错了。
一群人围过来道喜,顾秋实一一还礼,他进退得宜,说话滴水不漏,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嫉恨。
夫子亲自过来了,抓着顾秋实的手连说了几个好字,还请三位新童生后面吃饭。
三十多个弟子,能够陪夫子吃饭的屈指可数。林朝阳有过,但以前都是因为送的礼物太厚,才得以留饭。
这还是第一次凭本事吃饭。
吃饭时,夫子先是夸赞了几张,后来又说起考秀才的规矩和细节。几人都听得很认真,包括顾秋实。
这朝代不同,管事的不同,细节上也有一些不一样。
当夜,几天都喝了酒,出门后三人回房,躺在床上时林朝阳说起了白康。
“考完就搬走了,他不是城里人,我以为他会没地方去,谁知道人家本事大着呢。居然真的让那位丁姑娘倾心以待,给他安排了住处,听说还在家里绝食闹着非君不嫁。”
顾秋实哑然。
丁老爷愿意让女儿与傅南昌来往,是看中了傅南昌的学识,认为他会考中秀才。说白了,他就想要一个秀才女婿 ,只要是秀才,就不在乎家世高低。
而白康……眼高手低,读书不刻苦,就想走捷径。等他考秀才,怕是一辈子都等不到,既然不是秀才,那就要看家世,可他家也在外地,家境比傅南昌好点,也只是好一点而已。这样的情形下,他怎么可能让女儿嫁?
每年县试后,学堂会放四十天的假,夫子会在这些日子里着重教导要参加府试的弟子。
赵大山回家了,何酒之没回去,他这一次考中了童生,虽然吊了个末尾,就在陈力前面一点,但也确实是考中了。同样的,考中童生后,他也收了不少礼物。刚好他的夫子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又怕耽误了他府试,便让他出去再找夫子……也是老夫子知道他和傅南昌交好,猜到他多半能够拜在康夫子名下,这才敢撒手。
何酒之拿着礼物上门拜师,夫子答应了。
夫子每日讲半天的课,剩下的时间各自写文章,写完了可以拿去请教。
顾秋实回房写“文章”,其实写的是话本子。傅南昌之前抄过许多话本,他随便写的,都比那些故事要好,写了两日,得了两万多字,送到了书肆后,掌柜立刻就收了。
就依着他的意思,按月分成。
卖得越多,分得越多。
顾秋实每天晚上都会抽出时间来写,林朝阳和陈力二人没注意他在写什么,他们自己也忙。
一个月后,府试开考。
之前考过了童生,这一次进考场的人要少得多,也不如以前麻烦。
考完了,几人回去狠狠睡了一觉,何酒之准备收拾东西回乡,他侥幸考中了童生,对于接下来的府试一点想法都没有,自认为就是个凑数的,压根就没想过能中,也不等张榜,收拾好行李就走了。
这一次顾秋实没回,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分成,有三十多两,这点银子买院子是不够的,租一年差不多。
于是,他去租了一个两进院子,就在夫子家附近,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安排好了,这才收拾东西回乡。
这一次回去是接人的。
值得一提的是,姜德和与妻子苗氏也要回去,还特别约来他,宁愿等几天,也要跟他一起回。
本以为是三个人,到了地方,顾秋实才发现对方就有三人,陪着苗氏的是一个妙龄姑娘,穿一身浅粉色衣裙。看见顾秋实后,羞涩地低下头去。
顾秋实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想撮合二人,毕竟,乡下人没那么讲究。一架马车上男男女女一起坐是很正常的事。
“这位……”
姜德和笑道:“这是我一个亲戚家的侄女,顺便带她回去。”
没有细说女子身份,那多半是巧合。
顾秋实放下心来。
苗氏好奇问:“傅童生,你这一次可有把握?”
此话一出,那个坐在最里面满脸羞涩的姑娘都抬头望来。
第395章 书生 九
有没有把握, 跟这几个人也收不着啊。
姜德和已经是秀才了,苗氏对他们几个一起搭车的穷书生说话一直都阴阳怪气,就是姜德和, 平时的语气和态度都带着几分高高在上。
“不知。”顾秋实随口答。
姜德和若有所思:“那你之前答的卷子,回来可有默写?让我看看,我帮你参详一下。”
顾秋实摆摆手:“没有,我忙着回家接人。”
姜德和皱了皱眉:“你要把家人接到城里?”见旁边的年轻人点头, 他满脸的不赞同,“据我所知,你们家挺穷的, 即便是你现在手头有点银子, 也应该留着继续读书,而不是把人接到城里享受安乐,三两下把银子挥霍光了, 以后你还怎么读?你如今是案首,说是板上钉钉的秀才, 但一日没有张榜, 一日就算不得秀才。城里的那些富商老爷可能愿意接济, 但……你拿了高处,总要付出!”
“我省的。”顾秋实不想与他们多说,闭上了眼睛。
因为车厢里带着两个女眷, 路上停得比较勤,趁着女眷去树林里,顾秋实解决了干粮。但女眷不愿意,非得留出吃干粮的时间。
并且, 他们吃的不是干粮。苗氏和那位姑娘带上了一只烧鸡,请车夫站路旁点了一堆火, 要将烧鸡烤热了吃。
忒磨蹭。
顾秋实已经后悔与他们结伴,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傅南昌以前都与他们结伴,如今刚刚考中了案首就拒绝结伴……传了出去,会说他不够谦逊。
正如姜德和所言,一日没有张榜,就算不得秀才。名声也很要紧。
这和手头有没有银子无关!
顾秋实已经就着咸菜啃完了两个馒头,这会儿也懒得下去转悠,就靠着马车上打瞌睡。当然了,几人叽叽喳喳就在不远处说话,睡是睡不着的,没多久,姜德和走了过来,送了半只鸡胸。
凡是会吃肉的人,都知道鸡腿和鸡翅膀的味道最好,鸡胸肉最柴。顾秋实看了一眼那块肉,摇头道:“我不饿!”
“即便不饿,这么点儿东西也能塞得下去,千万别跟我们客气。”顾秋实叹气,“姜秀才,我真不饿,你能让她们快点吗?”
姜德和被拂了面子,脸色有些不太好,不退反进,坐在了顾秋实的旁边:“年轻人,看在咱们同乘多年的份上,我好心提点你两句。这做人呐,可不能太独了,其是身在低位,你要学会妥协,要学会给人留面子,凡事不要太绝对。”
顾秋实似笑非笑:“姜秀才,你的意思是,如今我位低,所以你给什么我都该收着是么?”
姜德和就是这意思,但这话戳破了,他有点不太好意思承认,越发觉得面前的年轻人不会做人。
“我当然不会在乎这些小事,但如果遇上小气的人,心里记恨上了你,若是给你使绊子……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你好好想想吧。”
顾秋实闭上眼睛,接下来一路,两位女眷一会儿太闷了,一会儿又饿了,一会儿又要去树林里,总之,一直走到了天黑,才到了他们原先住宿的小镇。
照他们这么折腾,第二天怕是得晚上才会到镇上。
走夜路很危险,尤其上回村里的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道路都挺崎岖,有些地方一脚迈空,就会和傅父一样。
看来明天晚上是回不了家了。
顾秋实也不催促,反正他如今不缺住宿的银子。
这一路上,那位妙龄女子很少与他说话,偶尔对上眼神,她也会飞快避开。
第二天马车入了镇上时,夜色已朦胧。姜德和满脸歉意:“傅兄弟,女眷麻烦了些,耽搁了你回家的时辰。要不这样好了,今晚上去我家住,明儿一早,你梳洗妥帖,用过早饭再回?”
顾秋实一口回绝:“不用了。”
姜德和特别热情:“傅兄弟不要拒人千里,我没去过你们村里,却也听说过你们那地方特别凶险。万一你走夜路出了事……呸呸呸!百无禁忌,是我耽搁了你的时间,所以你才不能回家,今儿你无论如何也跟我去住……”
顾秋实不耐烦了,到了此刻,他已经确定两位女眷磨蹭时间是故意,目的就是为了邀他上门做客。
要知道,过去几年里他和另外两位经常与姜德和结伴,不管到镇上早还是晚,从来也没有得过姜德和邀请。
如今,无非就是觉得傅南昌身份上去了,配做他姜德和的客人了。
“我不喜欢在别人家借宿,也没打算连夜回家,我想在镇上住一晚,明儿天一亮就走,咱们之间是来往了几年,但私底下没有深交,实在不好登门叨扰。”
他语气有几分生硬,谁都看得出,再邀请,他就要翻脸了。
姜德和也不强求,叹了一声:“既然你执意,便也不好强求。”
他转身离去,顾秋实有注意到那位两天都没有搭理他的采菊姑娘临走时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被苗氏给拖走了。
镇上有客栈,顾秋实随便找了一间,洗漱过后用了晚饭早早睡下,半夜里有人敲门,他装作没听见,后来敲门声越来越急,他拉开了窗户,扯着嗓子喊伙计。
伙计上来,才把门口的人弄走。
翌日天蒙蒙亮,他给家里人买了一些好吃的就踏上了归途。
走山路对于顾秋实而言,一点都不累。他一路飞快,到了村里时,看见各家房屋顶上还冒着袅袅炊烟,这应该是在做早饭。
往日里,傅南昌他在半山腰就会被家里人看见,等他回到自家院子,家里所有人都会出来迎接。
但今儿有些不同,顾秋实在半山腰的时候没听到人招呼自己,都走到院子里了,也没看到半个人影,三间厨房里都没有烟火气,正房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和说话声。他皱了皱眉,上前推开门。
看到他回来,傅母破口大骂:“混账玩意,都说读圣贤书多懂道理,那么多年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功名还没得个好的,先把妾纳上……”
屋子里,傅父满脸愁容,傅南方眉头皱着,何氏唉声叹气,林巧梅眼睛都哭肿了。
顾秋实好奇问:“谁说我纳妾了?”
“晚上有人来说的,说你已经收用了人家姑娘。”
傅母骂归骂,心里不太相信儿子是这种人。刚才之所以那样激动,也是害怕儿子以后会纳妾。
家里穷成这样,就要揭不开锅了,哪有银子养女人?再说,儿媳妇还揣着孩子呢,这时候纳妾,会把人气死的。万一动了胎气,这孩子很可能就没了。
“昨晚上马车到镇上太迟,我在客栈住了一宿,有人闹妖,在我门口敲了半晚上的门。后来伙计出面才把人赶走。我连门都没开,整晚都是一个人睡,没有碰过谁!看到的都是男人……”顾秋实想了想,“只有今天早上喝的面汤是一位大娘煮的。”
林巧梅噗嗤笑了。
她哭这么久,一是伤心,二也是害怕。
毕竟,这种事情现在不发生,以后也可能会发生。
顾秋实保证:“我不会纳妾……事实上,上个月我在城里摔了一跤,那之后就……不行了。怎么纳妾?”
众人惊了。
傅母霍然起身:“你有没有看大夫?”
顾秋实颔首:“看了的,大夫说不成了,喝再多药都是浪费银子。听说我妻子有了身孕,大夫让我别折腾,把家里的孩子养好。”
林巧梅:“……”
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高兴,但得知这个消息,她是真的彻底放松了。想要再问几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意思。
一家子其乐融融,何氏早就想去做饭了,只是谁都没胃口,她自己都不太想吃,这才没去做。
得知此事不存在,众人都有了精神,干活的干活,做饭的做饭。林巧梅看向顾秋实,担忧问:“那次摔的很重吗?除了……还有其他隐疾么?”
“没有,伤得不重,就是伤着了要害。”当下的人很是守礼,这种事儿不好一直揪着问,林巧梅问这一句,脸都已经羞红了。顾秋实看了一眼二房,“他们家人呢?”
林巧梅摇头:“经常不在家里,屋子也没人打扫,厨房里堆着一大堆没有洗的碗筷……吃一个就去洗一个。”她面色一言难尽,“以前我都没发现,二嫂居然这么懒。”
说曹操,曹操就到。
夫妻二人从外面进来,李氏的肚子又大了一些,走路不如原先方便,看见两个孩子正在吃麦芽糖,傅南北冲过来就抢了过去。
顾秋实:“……”
都已经快要当爹的人了,还干得出这种事。
孩子手里的糖被抢,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何氏探头看了,皱眉道:“南北,跟孩子抢吃的,你怎么好意思的?”
傅南北满脸不以为然:“我尝尝味,也就那样,不太好吃。”
话是这么说,口中一直没停,挺大的一块麦芽糖,很快就没了。
顾秋实站在屋檐下,似笑非笑道:“越来越出息了,什么都要争,连孩子嘴里的糖都不放过。有本事,外头去抢啊。”
“你每次回来只给两个小的带,两个小的都是大哥的,我没孩子,等有孩子了你们又全部搬去城里,还是没我的份。”傅南北已经从两个侄子那里得知,他们会到城里读书,长辈会跟着一起。
得知此事,他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合着这整个家里,就他们夫妻是外人?
傅母这些日子受够了这夫妻俩,不客气地道:“即便我们还住在这里,也没你的份。当初他爹把你从路边抱回来就是个错误,这个错我咬牙认了。休想让我给你带孩子!”
没头没尾的,也不会说带孩子的话,可见傅南北之前有提过此事。
顾秋实这一次回来就是为了接人,傅南方夫妻俩已经商量好了,如果孩子要去城里,他们也得跟着去。在他们看来,三弟愿意免费给孩子启蒙就已经很好,不好意思再让三弟操心孩子的吃喝拉撒。夫妻俩去城里后,一人看孩子,一人去上工,留在家里的人还能帮着三弟洗洗涮涮,这欠的恩情大了去,能还一点儿是一点儿。
不过,二人想留在家里把今年的粮食打回来,好不容易种下去,草都拔得差不多了,这时候给别人种,实在太可惜。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顾秋实没有试图说服他们。
故土难离,老两口还想把最近地里的这一拨草拔完再走,今年已经不考试,顾秋实不着急回城,于是天天带着俩孩子上山下河。
同住一个院子,顾秋实也知道了傅南北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夫妻俩天天睡到大中午,起来后做饭……两人每顿都要吃荤菜,家里没有肉了就去买,没有银子买就卖粮食,才分家一个多月,可以吃到秋天的粮食已经被他们霍霍光了。
粮食没有了,二人只有饿肚子,于是,两人厚着脸皮去了李氏的娘家。
嫁出去的女儿要回来吃饭,李家人也不好拒绝,捏着鼻子伺候了半个多月,李家大嫂实在忍不住了,借着跟婆婆吵架,将二人推了出来。
夫妻二人灰溜溜回家时 ,傅家人正在吃晚饭,两人的晚饭还没着落呢,对视一眼,就往正房而来。
“娘,我肚子饿了。”
傅母:“……”
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原先她不分家的顾虑是对的,那时候她想着,到底是把这孩子养大了,没必要戳穿他的身世。这亲兄弟分家之后的所作所为,多多少少会互相影响。她那时就怕傅南北把家里的粮食嚯嚯完了之后出去偷鸡摸狗影响了小儿子……后来被傅南北伤了心之后,一咬牙直接断绝了关系。
现在看来,这决定再正确不过。
“家里分饭吃,没有你的饭了。”
李氏捧着肚子:“当初说分家,分的时候挺像那么回事,结果这才几天,你们又合在一起吃饭,合着分家只是针对我们夫妻二人?”
傅母忍无可忍:“对!就是嫌你们又懒又馋,不想和你们同住一屋,所以才分了家。你待如何?”
如果是亲生儿子,这么做确实不妥当。这又不是亲生……也多亏了不是亲生。小儿子要是摊上这么一个哥哥,那才是真的要完。
傅南北面色奇差:“娘……”
傅母打断他:“不要这么喊我,老娘当不起你这句称呼。”
其实戳穿养子身份,断绝关系的时候她还有点后悔,看到夫妻俩分家之后这么能霍霍,完全是过一天算一天的做法,她的那点后悔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李氏委屈:“我这么大个肚子,饿不得呀。”
傅母面色冷淡,其他人也没说要给她盛饭。府南北见众人都不动,气笑了:“好好好!你们好得很!我记住你们了,以后我就是要饭,也绝不会登你们的门!”
撂下狠话,他转身就走。
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到山下传来了锣鼓喧天的声音,跟办喜事似的。
村里今儿没有喜事,傅南北身子僵住,回头去看傅南昌。屋子里的众人反应比他更快,急忙奔到院子外,看向上山的路。
比起上一次来报喜,这一次的人多了一倍不止,还全都穿着大红,一行人蜿蜒而上,很快就到了傅家院子。
“恭喜恭喜呀,府上的傅三老爷傅南昌,考中了府城头名,日后就是秀才老爷了哈哈哈哈……”
傅家人都有些恍惚。
考中了!
头名!
院子里呼啦啦挤满了人,傅南北瞬间就被挤到了一边去。
第396章 书生 十
消息一传出, 越来越多的人挤了过来,比上次的人翻了几番,上一回他们没吃饭, 但今天都不走,说是要沾沾喜气。
傅母很高兴,家中有喜,来的人越多越好。
比起上一次来送礼的那些老爷, 这一回来的老爷更多,送的礼也更厚。
顾秋实挑拣了一番,凡是重礼, 都拒收。
即便是对方执意要送, 送不出去就不高兴,顾秋实还是不收。有功名之人,得学会拒绝, 若是照单全收,很容易被人算计。
值得一提的是, 从来没有来过村里的姜德和, 这一次带着妻儿登门拜访, 也送了不少礼物。那位采菊姑娘跟在二人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的女儿。
顾秋实对这人的观感很不好, 如果说原先是漠不关己,如今就是厌恶了。
夫妻俩好好过着,傅南昌又没有要纳妾的心思,姜德和却找了个姑娘非要往人身边送……送美这种事也正常, 但别强迫呀,送不出去却跑到人家家里乱七八糟说一堆, 遇上爱多想的媳妇,不活了都有可能。
“傅秀才,恭喜恭喜呀!”
姜德和拱手上前,顾秋实不想搭理他,刚好旁边又有老爷来贺喜,他就和边上人聊上了。
傅南方夫妻二人忙着招待客人,先是派人去买了瓜子,然后去厨房准备茶水,得知要请众人吃饭,又立刻去准备饭菜。
傅南北在人群里到处乱窜,不知道他身份的人还愿意与之闲聊,傅父见状,跟那些找他闲聊的人说起自己两个儿子,养子已经跟自家分道扬镳。
傅父不是跟一两个人这么说,见了谁都说。傅南北发现,渐渐地就没有人搭理自己了,于是他气鼓鼓回了自己的屋子。
夫妻俩的厨房用得很脏,院子里的人多了,难免就会看见,李氏觉得丢人,让傅南北去收拾。
傅南北不愿意,两人起了争执,他不知怎的就把人推了一把。
月份大了的人身子笨重,李氏当时没站稳,被这么一推,直接就摔倒在地,当场脸色就变了,身下很快流出了一滩血水。
要生了!
可是算算时间,还有一个月呢。
院子里就有稳婆,再怎么不喜欢夫妻二人,也不可能见死不救。傅南北急得六神无主,有人让他去厨房烧水,他才算找着了事情做。
另外两间厨房里正在准备院子里百多人的饭菜,傅南北的厨房热水烧了一锅又一锅,事实上,生孩子也只需要烧水,李家人赶来后,也只能干着急,完全帮不上忙。
直到客人们吃完了饭才离去,李氏还没有把孩子生下。
姜德和走在最后,天都要黑了,他却不慌不忙,看那样子,似乎想留宿。
顾秋实不喜欢这个人,直接下了逐客令:“姜秀才,我家没有多余的地方住,乡下地方简陋,你们肯定也住不惯。还是早日归家吧。”
傅南北一个人在厨房里,最近天气炎热,他守在灶前热得满头大汗,弄得特别狼狈。外面的饭做好了也没人叫他吃,他心中又恨又怒,又害怕李氏出意外……本来这孩子还有一个月才生,是他动了手才害得李氏早产,如果母子平安,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李氏出事,李家人多半不会放过他。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凄凉,心头也越来越怒,傅南北出去抱柴火时,和告辞出门的姜德和撞了个正着。
姜德和一身绸缎长衫,这是他现如今最好的衣衫,被满头大汗又脏又臭的傅南北一撞,他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温和。他猛然抬头,想着就算不发脾气也教训几句,一眼看到了傅南北,他微愣了一下。仔细瞅了一眼傅南北上挑的眼角。
那眼角上挑得厉害,很是明显。姜家人的眼角多是如此,就连嫁出去的女儿生下来的孩子,眼角也多是上挑的。姜德和在这院子里待了一个多时辰,不止听一个人说及傅南北的身世,知道他不是傅家血脉。
姜德和心中一动,脑子里想着事情,自然就没骂人。
傅南北看他脸色不好,还以为要挨骂或是赔偿……他准备耍无赖,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抬眼却对上姜德和复杂的目光。
那目光太奇怪,姜德和一家几口都走了,傅南北都还没回过神来。
*
李氏生孩子,傅母本就不想帮忙。
后来李家人来了,傅母心安理得的借口吃了酒脑子晕,早早回去睡了。
李母到了女儿的屋子,才知道夫妻俩过的是什么日子。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院子里看着和别家没什么不同,可是屋子里就跟那没媳妇儿的懒汉住的地方差不多。桌子上有吃过没洗的碗,里面的饭菜已经干了,女儿陪嫁过来的衣柜门坏了,想修就是抬抬手的事。偏偏那门没有修,露出了里面堆的乱七八糟没洗的衣服,地上全是泥土,桌上的灰特别厚,已经看不见桌子本来的颜色,要多邋遢有多邋遢。
稳婆还在 ,女儿也还在拼了命的生孩子。李母看得心头火起,到底是没发脾气,闷声闷气地让儿媳妇把东西收去厨房洗了。
李家儿媳妇面色一言难尽。
小姑子没出嫁的时候也没这么懒,自己住的屋子还是看得过去的,一出嫁怎么变成了这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家不会教姑娘呢。
她进了厨房,看到边上大盆里的碗,又看了看灶前烧火的妹夫:“妹夫,你们夫妻俩这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乱七八糟的,夜里肯定有老鼠到处乱窜……洗个碗能有多费劲?”
傅南北心知,岳家也看不起自己了。
“洗碗那是女人家干的事,你跟我念叨有什么用?”
李嫂子噎住。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小姑子还在拼死拼活为他生孩子呢,他还嫌弃人家没洗碗。
正房的傅家人几乎都喝多了,林家嫌吵闹,离开时将林巧梅带回了家。那边静悄悄的,整个院子里都是李氏惨叫声,只听声音的话,叫得比杀猪还惨。
傅南北耳朵都被吵麻了,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李氏到后半夜都喊不出,直到天光微亮,屋中终于响起了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虽说孩子有点早产,但夫妻俩平时特别会吃,没有亏了肚子,孩子也养得不错。
稳婆拿了喜蛋离开,李母让儿媳妇回去带孙子,自己留下来守着女儿,眼看母子平安,终于放下心来,进厨房打了鸡蛋花给女儿。
一拿鸡蛋,才发现家里的鸡蛋只有一个,她知道这夫妻俩卖了粮食买肉吃的事,当时还劝过,奈何两人不听,这会儿看到连鸡蛋都没有多的,气道:“我女儿拼了命的给你生儿子,刚才端出了那么多的血水,你又不瞎,肯定都看见了。这坐月子,需要吃好的养身子,你打算给她吃什么?”
傅南北:“……”
他粮食卖光了,全部换成了银子,说是夫妻俩霍霍完了,其实还没花完。
本意是为了哭穷,不管是岳家还是便宜爹娘,总不可能眼睁睁看他们饿死。
“这……有什么吃什么吧,前些年干旱,那些生下来的孩子不也养活了?”
李母:“……”这说的是什么话?
简直就是畜生。
她恨得咬牙切齿:“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选你当女婿。”说着,气冲冲将鸡蛋花端给女儿,然后又跑回了家。
指望不上女婿,若是连她都不疼自己的闺女,那闺女的日子还能过?
李母一边走一边骂,怒气上头,没看清脚下,一不小心滑入了竹林之中,竹林里都是尖尖的竹桩子,她摔倒后起身时脚不小心被扎了,当场痛得直吸凉气,别说走路了,险些没痛得晕过去。
李母受了伤,自己都需要人照顾,自然照顾不了女儿。家里的其他人并不愿意拿粮食去接济那两个懒货,之前在家里吃住了那么久,已经接济得够多了。
关键是那俩懒货吃香喝辣的时候也没想着李家……只能共苦不能同甘,除了李母,谁也不愿意吃这个亏。
于是,李氏坐月子呢,连鸡蛋都没得吃,甚至连顺口的粥都喝不上。
傅南北跑去正房“借”,被傅母骂了个狗血淋头。
何氏沉默寡言,不爱说难听话,面对凑上来的小叔子,她只当没看见,该打扫就打扫,该挑水就挑水。傅南北说得再多,她都只当是蚊子嗡嗡叫。
傅南北气急了:“你们当真是狠,昨天收了那么多的鸡蛋和肉,还有点心细粮……我是拿来救命,旁人都做不到像你们这么狠心,我记住你们了。”
他跺了跺脚,转身往山下而去。
本意是想着占别人的便宜,可岳家那边不让他进门,爹娘这里连粒米都没有。他只能去镇上买粮。
一路走,还一路骂。人都走到半山腰了,傅家院子里还能听到他的骂声。
*
顾秋实昨天被众人灌酒,他吃了解酒丸,一大早就醒了。
他打算尽快收拾东西回城,但凡是榜上有名,知府大人都会有所表示,有些嫌麻烦的会给各位秀才送一份文房四宝,不嫌麻烦的会邀请秀才去赴宴。
不管是赴宴还是收礼,知府大人跟前,还是亲自出现比较好。
听了顾秋实的话,傅家夫妻便也不犟着了,地里的草再重要,难道还有儿子的功名重要?
夫妻俩开始收拾行李,因为要带俩孩子,又想着穷家富路……家里没有多少银子,那就多带各种咸菜粮食。
只看他们收拾出来的东西,大概就要装满一架马车。
“我算过了的,把这些东西装上,再装我们几个人,挤是挤一点,但绝对能走。”
顾秋实哭笑不得:“娘,你想让别人都笑话我吗?虽说大家都知道我家穷,可你这……连破旧的褥子都带上,也太穷了。放心,城里已经准备好了,褥子不用带,你们的衣裳也别带。回来之前我已经让人给你们做了,到时你们试一试修改一下就能上身。”
夫妻俩面面相觑,不赞同儿子的大手大脚。但还是听从了儿子的话。
年纪大了,别拖孩子后腿,照办就是了。
就在一家子准备将行李搬下山时,去镇上买粮食的傅南北回来了,他满面红光,挑了一大担,身边跟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妇人手里也拎着两个大包袱。
傅母不想管这混账,但也不想他去坐牢。即便他和小儿子不是亲生的兄弟,但到底一个屋檐底下过了这么多年。
偷鸡摸狗的小事可能影响不了小儿子,但如果被关入大牢,那可就说不准了。
夫妻俩的粮食能卖多少银子,没有人比傅母更清楚,她只看一眼傅南北带回来的东西,就知道这不是夫妻俩买得起的。
本不打算多过问小儿子的她准备开口问个明白,傅南北却抢在她跟前出声:“伯母,我找到亲生爹娘了,这些都是他们给我和儿子的东西。”
傅母:“……”这么好找吗?
当初把这孩子抱回来,夫妻俩就没想过将孩子留在身边养,纯粹是怕他在外头冷死了。后来的半年之中,夫妻俩一直都在打听镇上哪家在找孩子,始终打听不到,甚至连那段时间生孩子的人家,傅父都去了解一下。
两三年里都查不出,夫妻俩才放弃的。
镇子很大,但又没有多大。夫妻俩当初捡孩子的时候还把这件事情在镇上闹得沸沸扬扬,结果一直没人来找。
“你爹娘是谁?”
傅南北看她一眼,那眼神里满是得意。
“我爹是姜秀才……的弟弟。”
傅母:“……”这大喘气,还以为是秀才的儿子呢。
“你这认祖归宗了,要搬回去住吗?”
傅南北有些得意:“以后我是姜南北,你们可别喊错了。原先我落魄的时候,你们不愿意出手相帮,如今……大家也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沾谁的光。”
顾秋实站在屋檐下,将他的得意看在眼中。
傅母心气不顺,虽说养这孩子的时候没指望他报答自己,可这认了亲爹说这种话……挺让人寒心的。
心里有点儿失落,但因为早有准备,倒也还能接受。傅母转身,看到了拎着包袱的小儿子,所有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
“南昌,我们今天先把东西搬到镇上,明儿一早就走。”
顾秋实颔首。
要带这么多的东西,还有两个孩子,想要一早就启程,那得半夜从家里开始走。大人可以走夜路,孩子不成,万一摔了可不是玩笑。
傅南方夫妻俩心里挺舍不得两个孩子的,但他们知道,这短暂的分开对孩子有好处,不舍归不舍,动作却利落,都带上了特别重的行礼,期间林巧梅要拿东西,被何氏一把抢过。
不过,林巧梅也没有真的空手,还是拿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东西。
一家子关好门下山,走到半山腰了,顾秋实察觉到了院子里的视线,抬眼一看,正是傅南北。
这一路挺顺利,到了镇上时天还没黑,顾秋实拉着傅南方夫妻俩去酒楼吃饭。
傅南方夫妻俩死活都不愿意去,到了酒楼门口也不进,正纠缠呢,姜德和与姜德平兄弟二人到了。
姜德和看见顾秋实,特别热络:“傅秀才,你什么时候回城,我们一起啊。”
“我们家行李很多。”顾秋实上下打量兄弟二人,姜德平似乎心情不错,姜德和明显在强颜欢笑。
他想到什么,笑道:“才知道南北是姜秀才的……儿子,一家骨肉团圆是喜事,恭喜恭喜啊。”
姜德和面色一僵:“是侄子!”
顾秋实恍然:“侄子啊,话说,姜家富裕,又不是养不起,这孩子怎么会丢?”
第397章 书生 十一
兄弟俩之所以在外面来吃饭, 就是为了商量傅南北的身世。家中人多嘴杂,此事关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可以, 谁又想让孩子在外头长大呢?阴差阳错,害那孩子吃了多年的苦,我二弟心里很是愧疚。”姜德和叹息一声。
“二弟,你尽快把孩子接回家好生弥补。”
姜德平笑吟吟:“这不是还在商量孩子的住处么?”
言下之意, 他还在与妻子商量怎么安顿孩子。但顾秋实听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他是在与姜德和商量。
傅家人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对于傅家夫妻来说, 即便儿子已经成为了秀才, 他们一家子在旁的秀才面前还是直不起腰。
顾秋实见状,笑道:“那我们先走一步,二位自便。”
姜德和想要与这位年轻的秀才拉近关系, 此时该请他们全家吃饭,奈何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二弟商量, 只能含糊答应一声, 放众人离开。
傅家人很多, 为了节省银子,他们都不愿意去雅间,只在底下大堂吃饭。
顾秋实也不勉强, 点了一大桌的菜,眼角余光瞥见兄弟俩上了楼。
傅母面色复杂:“没想到南北还有这个运道,认了亲爹娘也好,等他认祖归宗, 以后即便是干了坏事,也和你没有关系。他这两年越来越不像话, 我就怕拖累了你。”
顾秋实感受到了她的慈母心肠,给她夹了肉:“娘,高兴的时候不说这些烦心的人,吃饭!”
于是,真就没有人谈及夫南北了。
顾秋实点的菜多,吃不完就浪费了,所有人都敞开了吃,一顿饭吃得畅快。傅南方夫妻二人没有多留,吃过饭后就回家了。
剩下的人要在酒楼住一晚,依着傅母的意思,去小客栈过夜,能省就省点。但他们吃饭时,酒楼的东家认出来了顾秋实,非要留一家人住,免房费。
他特别热情,抓住顾秋实不松手。
顾秋实手头有些银子,不想亏待自己和傅家人,本也打算在这住,但不需要酒楼免房费,他先付了银子。
东家伸手推拒:“傅秀才,您这不是打我的脸吗?真的不用,我就想沾沾你身上的才气。”
“你要是不收,我们就不住了。”顾秋实强势地把房费塞了回去,东家还要拒绝,二人一时间纠缠不清。恰在此时,姜家兄弟从楼上下来。
姜德和面色比方才还难看。
姜德平眉开眼笑,像是捡了银子。
“这是在闹什么?傅秀才,既然东家愿意请客,你受着就是了。咱们镇上拢共才三位秀才,其中最年轻的就是你,最有望考取举人功名的也是你。东家也是想与你交好,你别这么拒人千里嘛。”
“欠债还钱,吃饭付账,天经地义。”顾秋实面色淡淡,“对了,姜二爷,我爹娘养了傅南北一场,也不指望他养老,如今更是断绝了关系。你们是不是该给点酬劳?”
姜德平笑容一僵:“这个……你爹娘养大我儿子,为的也不是银子啊。”
“他们没开口要,你就不给?”顾秋实似笑非笑,“这就是姜秀才的家风吗?”
姜德和面色难看。
读书人的名声很容易受影响,自己谨言慎行还不成,非得把全家人都约束好才行。
“二弟,你确实该给傅家人一些礼物,回去赶紧准备。”
傅家人可不敢问秀才一家要银子,但顾秋实敢啊,不顾傅母拉扯,自顾自继续道:“我爹娘今儿就要一起去城里,礼物就不用了,我家穷得很,还是真金白银最有用。就折成银子吧。”
姜德平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旁边的哥哥。
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他看哥哥的脸色办事,但顾秋实认为,这应该是事不关己,让姜德和做决定。
正如他方才所问,姜家又不缺银子,孩子丢了为何不找,甚至连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那孩子的身份应该是见不得光……如果不是需要顾及着名声的读书人和官员,娶几个妻,纳几个妾,生几个孩子,孩子又是什么身份,压根不会有人过问。即便被人议论几句,又能怎地?
姜德和面色不太好,到底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姜德平立即答应下来。
“不如就二十两,如何?一年一两多,怎么都足够了。”
顾秋实垂下眼眸:“够的够的。从今往后,傅南北和我们家这也没关系,爹娘名下只有二子一女。”
他满脸笑容,“恭喜姜二爷骨肉团聚。”
姜德和脸色黑黑的,很快就走了。
傅母觉察到了不对,低声问:“姜二爷找回了儿子,怎么姜秀才一脸不高兴?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怕被南北影响了名声,可以分家呀。”
老两口才四十多岁,因为常年操劳看着显老而已,其实年纪不大。以后他们要住在城里,难免要遇上一些别有用心之人。顾秋实打算试着教一教。
“娘,他们说南北的亲爹是姜二爷,就一定是实话么?”顾秋实笑吟吟。
傅母:“……”
傅父若有所思:“说不定南北的亲爹是姜秀才……我记得当年来镇上找孩子亲爹的时候,还遇上过姜夫人,那时候她挺着个大肚子赶去城里……如果这孩子真的是姜秀才的,那就不是姜夫人所生,据我所知,姜秀才没有纳过妾,那南北就是婢生子或者是奸生子。照这么算,确实是要把孩子塞到弟弟名下,不然,他想要参加乡试,怕是不能。”
举人才能纳一妾,姜德和只是秀才而已。弄出一个不是自己妻子生的孩子,这是找死!
但孩子已经出生,又长大了,得给孩子找一个出处。这才把主意打到了亲弟弟身上。
想到傅南北,傅父心下摇头。
那就是个麻烦。
做事不成,遇事就躲,有好事第一个上。没好事也要想方设法占人便宜。
“不要管他,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一夜无话。
傅家夫妻想到要出远门,几乎一宿没睡,翌日天蒙蒙亮,就上了马车离开。
头一日夜里已经装好了行李,他们启程很快,等到天大亮,已然走了二十里路了。
马车里都是自家人,又因为几人都没睡好,上了马车之后都开始打瞌睡,压根不想下马车活动。于是,一行人走得飞快,在天黑时,已经得了七成了路。
第二天中午之前,马车就进了城。
傅家人看着这未见过的热闹和繁华,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反正坐马车里,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他们脸上神情。
刚过午时,马车就停在了顾秋实租下的院子外。
这是个大院子,足有七间房,能装得下傅家所有人。
两日的颠簸,傅家夫妻身子疲惫,但心里却格外兴奋。他们以为到了城里也是租那种破烂的院子,不成想居然是这般雅致的院落。院子后面还有个小园子,花草要死不活。顾秋实带着一家人转悠时,道:“爹娘喜欢什么花,回头都可以去买种子。若是想种菜,也可。”
顾秋实到的那天下午,康夫子就亲自登门了。
其实,康夫子也是秀才,屡试不第,加上长辈接连去世,不能参加科举,他这才开了学堂招收弟子,也是为了养家糊口。
明年的乡试,康夫子也要参加。登门后先是恭贺了顾秋实,然后说了乡试要考的范围,还讲了一些细节。
“最好是拜个师,毕竟,我才疏学浅,不能再教你什么,如果你愿意,我帮你引荐白举人。”
顾秋实看得出来,康夫子这次是生出了惜才之意,想要拉傅南昌一把。
一个人再厉害,再聪明,也不可能无师自通。拜师还是有必要的,顾秋实没有拒绝,还细细问了要准备哪些礼物。
康夫子还怕他养着这么大一家子不舍得花银子买礼物,闻言松了口气,又指点了一番,约好了拜访的日子,这才告辞离去。
接下来两日,好多人登门送礼,有一半是读书人,一半是城内的富商,收到的礼物专门用一间屋子来堆,险些都要堆不下。
傅家夫妻心里欢喜,可随着认识的人多了,夫妻俩心里都生出了不少歉疚。
凡是在城里读书的书生,每年的花销都不是一笔小数。家境殷实的人家都不一定能供得起……到了此时,他们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儿子在私底下付出了多少努力。
即便是抄书,也不是谁都可以抄的,哪怕从书肆接到了活计,抄出来的价钱也不一样。
儿子抄的书是价钱最高的那一拨,书肆的东家上门贺喜时,话里话外都挺惋惜自家失了傅南昌这个写得一手好字的帮手。
时间不疾不徐,很快到了知府大人宴客的那一日,顾秋实身为今年案首,算是全场焦点,他一到,几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今日在坐都是秀才,年长的已经白发苍苍,大多数是中年人,最年轻的就是顾秋实和林朝阳。
林朝阳没想到自己能考中秀才,他真心觉得自己是运气好,不太想参加明年的乡试,打算沉淀一下等两年再说。
知府大人面对秀才挺随和,一顿饭还算宾主尽欢。到了宴席后半段,好多人来给顾秋实敬酒。
顾秋实悄悄把自己面前的酒壶换成了水,喝得随性洒脱,边上林朝阳招架不住,偶然从顾秋实面前的酒壶后倒了一杯后,顿时眼睛一亮。
“傅兄,你这……高啊!”
正说着话,又有人过来。
这一次来的人是姜德和,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让人意外的人——傅南北。
傅南北一身小厮打扮,今日来的这些人中,好些都带了伺候的下人,傅南北夹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若非要说有异,就是傅南北肌肤比许多人都要黑。
住在村里的人,即便是不下地,也要出门干活。避免不了被晒黑,傅南北对上顾秋实的目光,有些自得:“傅南昌,好巧啊。”
顾秋实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态度特别冷淡,然后转身和林朝阳说话。
“要不就定在明天吧?宜早不宜迟,虽说此事有夫子作保,多半不会有意外,可凡事就怕万一。如果事情不成,我们也好做其他打算。”
林朝阳有些意外,印象中的傅南昌是个特别温和的人,面对同窗上门请教,从来都耐心十足,即便是被强人所难,也机智化解,从不与人结怨。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傅南昌故意忽略别人。
“好啊,约在辰时末,白举人习惯了早起,但又睡午觉,不好去太迟。”
傅南北受不了自己被忽视,一脸不高兴:“三弟……”
顾秋实打断他:“若是没记错,你已经认祖归宗,族谱上我爹确实生了三子一女,但我二哥早夭,生下来几天就不在了。所以,我除了乡下的哥哥,再无其他兄长,麻烦你称呼上注意点。”
傅南北也不生气:“我就是想说,大伯对我很好,不光把我接到城里见世面,还准备送我读书。”
林朝阳再傻也看得出来身旁的傅兄不喜欢这凑上来自说自话的人,笑道:“面前这位兄台看着年轻可不小了,如今才启蒙,怕是有点迟哦。”
“我大伯说了,不指望我考中功名,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行。”傅南北满脸得意,“读书就要像我这种状态才最放松,非要参加科举……太累了,我想想就会睡不着觉,你们心里压力大不大?老三啊,我真可怜你,生在穷人之家,只能靠自己改换门庭,一家子拖油瓶,你把爹娘带到城里,真不怕他们给你丢人么?”
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什么时候我有空,也买点东西上门探望一下,毕竟养了我十多年……话说,他们那根本就不叫养孩子,完全跟养猪差不多。”
顾秋实听着他炫耀,心中毫无波动,不过也实在看不惯他这得意的模样,一把将人揪了过来,压低声音:“姜南北,别太得意了。再这么嚣张,我就戳穿你的身世!”
傅南北面色微变,强制镇定道:“你戳呀!我爹是姜德平,大伯是姜秀才,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不怕是吧?”顾秋实扬声招呼,“姜秀才,麻烦管一下你儿子。”
姜德和:“……”
他笑容未变,温和地解释道:“这不是我儿子,只是侄子。”
“是么?”顾秋实一脸疑惑,“据我所知,姜秀才的侄子加起来有七八位,大部分都没来过城里。这位还在外头长大,一回来就得了姜秀才青眼,亲自带在身边教导,还要花大价钱送他读书,听说姜秀才其他的侄子认字的不多……我还以为这是姜秀才的亲生儿子,所以才不怕麻烦地把人带进城求学呢,原来不是吗?”
话里话外已经点明了傅南北和姜家子的区别,所有人看向傅南北的眼神都不对了。
姜德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狠狠剜了一眼傅南北,勉强笑道:“是因为这孩子流落在外多年,吃了不少苦,二弟想要弥补,所以才让我这个做大伯的把他带到城里见见世面。”
这解释牵强,怕是傻子都不信。再看年轻人和姜德和那相似的容貌……众人都在和相熟的人交换眼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秋实像是被说服了一般,煞有介事地点头:“这样啊。”
只一句,再不多说一言。这让准备了一大通解释的姜德和憋得厉害,他有注意到众人异样的目光,可傅南昌已经将话头收了尾,他又不能跑出去揪着别人强行解释,一时间,脸都憋红了。
第398章 书生 十二
谁都看得出来姜德和的不自在。
不过, 也没人跳出来戳穿,毕竟没有证据,想要寻求人证物证, 还得去乡下一趟,在座的都是要参加明年乡试的秀才,谁也没那么闲。
还有最重要的,姜德和根本构不成威胁。
他考中秀才已经十多年, 这些年一直在城内求学,乡试场场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但几乎都是垫底。
众人各说各的, 很快就将这件事情给忽略了过去, 但是,姜德和总觉得这些人都在背后议论自己,强行与人尬聊了半晌, 他实在受不住这怪异的气氛,找到知府大人告辞离开。
一出府衙, 姜德和上了马车后瞬间就翻了脸, 狠狠踹了一脚对面的便宜儿子。
“你不说话会死吗?今天去了那么多的随从, 谁跟你似的跑到主子跟前胡说?”
傅南北……姜南北捂着被踹了的小腿,不服气地道:“我就是看不惯傅南昌,同样是傅家的孩子, 我们在地里刨食,他却在城里读书,一年到头轻轻松松还被所有人说辛苦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姜德和从来没有跟儿子相处过,难得的几次见面都其乐融融, 今日才发现,儿子心里对傅南昌满是怨怼和嫉妒。
对着傅南昌这样一看就前程远大的年轻人, 只能拉拢,不能得罪。姜德和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每一次都希望自己能中,但次次都是失望,明年考中举人的把握也不大。他已经不年轻,没有几个三年了,可傅南昌不一样,他年轻聪明,还是案首,即便明年不中,十年之内,也绝对能考中。
别看秀才和举人只一步之遥,这中间的距离犹如天堑,跨过去可以入仕为官,跨不过去,就只能眼睁睁看别人做官。
“现在你已经是姜家的孩子,夫家族谱上没有你了,那个夭折了的傅二娃都不叫傅南北。”姜德和板起脸,“我希望你往前看,放下曾经恩怨,不要随意树敌!”
眼看他动了真怒,姜南北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认错:“爹,儿子以后不会再做类似的事了。”
姜德和怒气平缓了些,强调:“要叫我大伯,小心隔墙有耳。”
他看着面前的便宜儿子,心里叹气。
妻子给他生了一子一女,都已经成亲生子,他忙着读书,对孩子疏于管教,眼看儿子不是读书那块料,便专心求学,想着赶紧考中举人纳妾再生子。但一直没考中,年纪还越来越大,于是他又将希望放在孙辈身上,儿子一到年纪就赶紧给娶了媳妇,结果儿子成亲后得了一个闺女后,儿媳妇的肚子就再没了动静。他让两人抓紧,儿子才说了实话,原来他小时候就……不行,那个闺女都是他从岳家抱养来的。
这样的情形下,他再也不好责备儿媳妇,正想着让女儿多生一个孩子抱回来,可女儿嫁人之后只生了一子一女。
他不想要外孙女,但人家的孙子也不可能抱养出去,于是就拖到了现在,他刚得知姜南北的存在时,心里特别欢喜。
即便是姜南北脾气不好,人品也差,喜欢耍无赖,可能一辈子也纠正不了这些坏习惯。但他还是很高兴,儿子不行,还有孙子嘛。姜南北已经生了儿子了,虽说有点体弱,但大夫说能够养得活。
因此,姜德和都已经打算好了,他不能将儿子放在自己名下,干脆认弟弟去认,到时候再将姜南北的儿子过继给儿子。
名下没有儿子也没有亲兄弟,从堂兄弟那里过继是很正常的事,谁也不会怀疑。
姜南北低下头:“是,大伯。”
姜德和看他兴致不高,怕他坏了自己的事,再次强调道:“我好了你才能好,姜家全靠我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如果我出了事,姜家会比村里人还惨,人家至少有地,我们只能帮人干活才能赚到钱。”
“知道了,大伯。”姜南北认真了些。
姜德和终于满意,一想到明年的乡试,心里又开始发愁。
他一点把握都没有,每次乡试要花销不少银子……即便知道这银子多半要打水漂,偏偏还不得不花。
*
傅家人一开始不爱出门,顾秋实他们每人都发了银子,他们也舍不得花,傅母还想出去找手工活做,被傅父给拦住了。
顾秋实一得空就教两个孩子练字,林巧梅大字不识,闲着无事也跟着学。
在顾秋实说自己受伤后,林巧梅就再也没有要求与他同住,两人夜里各睡各的屋子。
看得出来,林巧梅对现如今的日子很满意,她觉得自己命好,不止一次说过,村里的小姐妹都很羡慕她。同样都是村里长大的姑娘,她变成了秀才娘子,还搬到了城里住,并且以后的孩子肯定可以读书。
白日里,她也不打扰顾秋实,有话都是抽吃饭时说。夫妻俩相处……颇为冷淡。
不过,两人成亲前没怎么见过面,见面了也没打招呼,后来定亲成亲了要熟悉一些,但因为傅南昌常年在城里,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夫妻俩成亲近两年,同床共枕大概不超过一个月,且傅南昌每一次回家都来去匆匆,白天还要抓紧时间应付亲戚,和家人相处。夫妻俩要说有多深的感情,真不至于。
傅南昌后悔自己之前那些年忙着读书,和家人很少相处。所以顾秋实把人接到了城里。
乡下人进城会自卑,连大门都不敢出。顾秋实特意抽出时间带他们逛街,一家子老老少少,特别热闹。
到了酒楼,跟着伙计上楼时,听到了旁人口中提到熟悉的名字。
“那姓白的书生不知道哪里好,愣是把丁姑娘的魂都勾走了。那可是大家闺秀啊,为了嫁给他不惜绝食……听说丁老爷很生气,一怒之下直接和女儿断绝关系……”
“可能气不了多久,等到孩子生了,不认也得认。”
有人不赞同这话:“那也不一定,城里周家的次女,都已经定亲了,结果却在成亲之前突发恶疾,其实根本就不是生病,而且与人私奔了。周老爷就说女儿暴毙,婚事作罢。这都过去好多年了,现在周家也只有一个女儿。大户人家最在乎自家姑娘的闺誉,一个姑娘名声不好,会带累一大片。严重的,嫁出去的姑奶奶都要被休回家。”
顾秋实听着这些热闹,带着一家人进了包间。
傅家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豪华的酒楼,深觉见了世面,面上高兴,心里却有点担忧。
“南昌,这些地方吃一顿饭要多少银子?”
顾秋实笑吟吟道:“是有点多,不过,今儿又是′成日,我刚进账了一笔,省着点能坚持到明年乡试考完。这才只是一个月的盈利,你们就放心吧,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既然把你们从乡下接了来,就一定能让你们吃饱穿暖。我也不是那爱打肿脸充胖子的性子,若哪天养不起了,也不会硬撑。”
话说到这个份上,傅家夫妻无话可说。
进了雅间,顾秋实想了想,还是把关于丁姑娘的事告诉了家里人。
傅家夫妻这才知道,儿子在参加县试之前居然遇上了这么倒霉的事。一个弄不好,名声尽毁,只能回家种地了。
傅父恨恨道:“这个姓白的书生太可恶了,怎么能干这么缺德的事呢?他自己愿意和人家姑娘暗地里往来是他的事,往你身上扯,简直是损人不利己。”
顾秋实解释:“丁老爷跟康夫子相识,听说国夫子夸赞我,如果用他自己的名字,丁姑娘一开始就不会和他来往。”
夫妻俩这才明白其中的关窍,城里的读书人很多,但不是每一个都能考中功名,有些人读了大半辈子什么都没得到。
一个任何功名都没有的读书人,有没有天分能不能考中,只有夫子最清楚。
“因为我平时很少出门,天天关在家里抄书,听说过我的人很多,认识我的人很少,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顾秋实见夫妻俩面露焦急,笑道,“不过,以后不会了。我名气够大,是案首,又是拿俸禄的禀生,想要冒充我,很容易就会被戳穿。”
现如今的顾秋实,以帮那些想要参加县试的人作保,既然有所求,就不可能空着手上门。这也算是一笔收入。
等到饭菜上来,顾秋实就不说这些沉重的事,这儿说起往日听说的趣事。桌上气氛轻松,加上饭菜不错,所有人都欢欢喜喜。
吃过饭下楼时,顾秋实看见了白康。
白康还是一身布衣长衫,手里抱着一叠账本,正急匆匆往后院而去,路过楼梯上,大概是察觉到了旁人打量的目光,他抬头望来,看清楚是顾秋实后,面色难看了一瞬。
“傅秀才,你看着我做什么?”
顾秋实摆摆手:“看见了熟人,多瞅了一眼而已。怎么,你见不得人,不能看么?”
白康:“……”
他知道最近不少人在议论自己,这时候与傅南昌争执不明智,真闹大了,旁人笑的是他。
他一低头,匆匆离去。
夫妻俩在走出了酒楼后,才知道那人是白康,他们没想着回去找人算账……早在搬到城里之前,夫妻俩就已经商量过了,到城里后谨言慎行,不与人争执,即便是和儿子不和的人,他们也要跟儿子商量过后再决定要不要与人吵架。不然,两人什么都不懂,动不动就冲出去,很容易给儿子惹麻烦。
听到那人是白康,傅父恍然:“我看你待人一直都挺温和 ,独独对他不客气,还觉得奇怪。没想到是那个混账,你刚才也太温柔了,要不要我跟你娘帮忙?”
“不用。”顾秋实哭笑不得,“我心里有数。”
别说白康没有考中功名的本事,即便有,白康害人在先,顾秋实绝对不会给他出头的机会。
傅父认真道:“我们做爹娘的一直没有帮上你的忙,如今年纪大了,什么都干不成,以后你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现如今有你照顾你大哥一家,我们心里放心,即便是去死,也……”
“爹!”顾秋实打断他,“你们别这么说,儿子能够站在这里,全赖你们体谅。儿子心里已经很感激了。当然,如果真需要你们帮忙,我也不会客气。”
最后一句,纯粹是为了让老两口放心。
那天之后,顾秋实经常跟着林朝阳几人一起去白举人家中,却也不是每日都去,有这个名声就行。
这天从白举人家中回来时,因为耽搁了点时间,在路上天就黑了,还隔着老远,就看到自家院子里亮着烛火。应该是傅母在等着,顾秋实急奔过去,却在靠近大门时,发现了门口不远处一个蹲着的黑乎乎影子。
看头型,似乎是个女子,但身形臃肿。
顾秋实厉声质问:“谁在那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女子吓一跳,惊呼一声:“啊,是我!”
她站起身,顾秋实才发现她只是肚子大,应该是怀有身孕。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丁香玉听到这话,本来已经止住了泪水又夺眶而出,气到极致,笑了出来:“你不认识我?把我害得这么惨,你一句不认识,合着我就活该?”
顾秋实只觉得莫名其妙,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此事就得弄个清楚。
“我哪里害你了?若是没记错,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在那之前连话都没说过,在那之后也没有来往过,我怎么害你了?那天的事,还是夫子为了帮我澄清名声故意算计,如若不然,你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知道了也没有用,我已经被骗了啊。”丁香玉愤然大吼,“我一直以为暗中来往的情郎是你傅南昌,谁知道会被人骗?如今父亲不要我了,此事与你脱不开关系,你敢说你全然无辜?”
傅母在等儿子,一直没睡,听到门口有人争执,立刻赶了过来。看到门口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对着儿子如泣如诉,她心下大惊:“你谁呀?有事情白天不能说吗?大晚上赖在这里跟鬼似的,吓死个人。你别在这里哭,我们家可不欠你。别让人误会。”
“就是你们家欠了我!”丁香玉咬牙切齿,“白康就是个废物,科举不成,养家糊口都做不到,天天让我吃稀的,我……我家的下人都比我吃得好……”
听到这些,傅母已经明白了她的身份,真心觉得自家儿子倒霉透顶。一回头,看到儿媳妇扶着肚子出门,她怕儿媳妇误会,一怒之下再动了胎气,急忙忙上前把人扶住:“巧梅,你怎么出来了?夜里冷,快回去躺着,那女人就是个疯子……就是那个姓丁的,居然跑来说是南昌害了她。明明是她自己不检点,与人私定终身无媒苟合,怎么能怪到南昌身上?”
林巧梅还以为真的是自家男人在外头弄大了别的女人的肚子,听到婆婆的话后,提着的一颗心放下,随即就升起了担忧:“说得清楚吗?别影响了南昌的名声才好。”
顾秋实看到丁香玉哭哭啼啼,心里也有点烦,看到有马车路过,他立刻将其拦下:“麻烦小哥,帮我把这个女人送去丁府。”
丁香玉听到这话,哭声一顿,却没有拒绝。
顾秋实若有所悟,丁香玉不是想来找傅南昌的麻烦,或者说,找麻烦只是顺便,她只是想把自己受了委屈这件事情告诉丁老爷,寻求一个和父亲和好的机会。
见面三分情嘛,她连大门都进不去,又怎么求情?
有一位前途远大的秀才陪着,丁老爷不可能不见她。
第399章 书生 十三
这已经是晚上, 顾秋实不打算跑一趟,只让马车把人送回。
丁香玉不依不饶,非要他跟着一起。
顾秋实当然要一起, 秀才的面子不是那么好用的,只是,他不会和丁香玉坐一架马车。
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到了丁府,果然, 丁老爷听说是傅南昌到了,已经睡下了都赶紧起身。当他看到站在堂中的女儿时,面色特别复杂。
当着外人的面, 丁老爷不好训斥女儿, 只笑看着顾秋实,问:“傅秀才,这么晚了, 有事吗?”
顾秋实伸手一指大着肚子的女人:“这是你女儿吧?非说是我害了她,说起来, 当初我还想些被她给害了呢, 白康把她回的信放在我的枕头下, 好在我机灵才躲过去。今儿丁姑娘来找我的麻烦,非要让我给个说法。丁老爷,我是看着你和康夫子关系好的份上, 才把人送回来,而不是直接将她送到衙门里。污蔑秀才的名声,与污蔑官员同罪。”
丁老爷的脸色特别难看,对女儿恨铁不成钢的他一怒之下把人给赶出去, 原本打算从此后与女儿断绝关系,得知女儿有了身孕, 他还想着等女儿临盆时安排的稳婆过去,务必保证女儿母子平安……她不顾名声也要和白康在一起,不过上几十年,怎么对得起她这一腔情义?
白康不是个好东西,眼高手低,读书没天分还不认真,丁老爷早就知道女儿会后悔。
他没想过让女儿认祖归宗,毕竟丁家不止这一个姑娘,真把人认回来,其他姑娘的名声也要毁了。
他做不到送女儿去死,就是想要让这丫头后悔,悔断肠!
“那就送去吧,我确实有个叫香玉的女儿,但族谱上她已经不在人世,这位只是和我女儿长相相似,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傅秀才该告状就告状,不用看我面子。”
听到最后一句,丁香玉脸色都白了。
她是为了跟父亲和好,所以才弄出了这些事,听到这话,跪倒在地上,哭着道:“爹,女儿知道错了……可是女儿也没有办法呀,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这么大了,现在喝了落胎药会一尸两命,关键是……关键是白康家里特别穷,他那个娘不讲道理,让我洗衣做饭不说,还想让我出去找活干……我是丁府的嫡女,她这纯粹就是作践我……爹,女儿知道认祖归宗会让家里蒙羞,也不想着做丁府女儿,也不需要您给女儿撑腰,您给女儿一点银子吧,要不然,我们母子真的没有活路了。”
傅南昌之死,都是白康害的,顾秋实跑到这里来,一是为了让丁老爷欠自己一个人情,二来也是为了看戏。
丁老爷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女儿已经死了,你赶紧滚!我的银子,即便拿来接济小乞丐,也不可能给你!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还有,你跑去污蔑傅秀才,后果自己承担。稍后我会请人帮傅秀才报官!”
丁香玉以为多年父女感情在,父亲再恨铁不成钢,在知道她受的委屈后,都会出手相助,毕竟,她不是要丁府为自己撑腰,只是想要一点银子而已。
来之前,她以为一切会很顺利,最差不过是父亲不愿意帮忙,拿不到银子而已。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送到大牢里,眼看真的有管事去报官,她吓得魂飞魄散。
“爹,女儿知道错了……这就走,我走还不行吗?”
丁香玉跌跌撞撞起身,这会儿也顾不得银子了,先保住自己要紧。
“站住!”丁老爷板着脸,“衙门要抓你,你能往哪儿逃?”
丁香玉也反应过来了,报官已经成定局,想要逃掉牢狱之灾,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得傅南昌的原谅。她一转身,噗通跪在了顾秋实面前:“傅秀才,我……我错了,不该利用你。我不是真的怪你,落到如今地步,只怪我自己识人不清,不关你事……您原谅我这一回吧,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原谅我吧……”
说着就开始磕头。
她认错认得爽快,顾秋实心情有点复杂。上次见面,丁香玉还是一位前呼后拥的大家闺秀,有自己的傲气。也不知道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
顾秋实不看她,只看丁老爷。
丁老爷:“……”
很明显,傅南昌的意思是让他看着办。如果他不想让女儿沦为阶下囚,就得帮忙求情。
但两人之间根本没有情分,想要让傅南昌松口,就得给予足够的好处。
“丁香玉,我再帮你最后一次,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亲自送你去大牢。”
得了父亲的准话,丁香玉连滚带爬往外走。也不说怕黑,也不说自己没马车……她看得出来,父亲是动了真怒。万一真的沦为阶下囚,凭着白家,她压根没有出来的可能。
丁香玉离开之后,丁老爷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顾秋实面前深深一礼:“教女无方,让傅秀才看笑话了。今日之事,绝对不让傅秀才吃亏……我家里也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只有铜臭之物,还请傅秀才收下这份赔礼。我相信,此次之后,那个孽女也不敢再来找傅秀才的麻烦。”
他一招手,边上的管事送上了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顾秋实伸手接过:“那么,打扰丁老爷了,天色不倒。傅某告退。”
他一点都不为难丁老爷,说走就走了。
丁老爷着实松了一口气。
本来在女儿嫁给白康之后,他不打算再搭理二人,可今天平白无故我折了财,他是越想越气,接下来几乎一宿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找来了管事。
“你去白康租的院子,把他给我打一顿。下手重点,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
管事领命而去。
白康还在被子里,就被一群人破门而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揍。
丁香玉站在旁边手足无措,没想上去帮忙,还怕伤着自己,往后躲了躲。
一群人没想把白康打死,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打完之后,还撂了狠话。
“管好你媳妇,不要再让她出去闯祸,不然,我们还揍你。当然,你要是觉得这顿打挨得亏,可以去衙门告状,我们老爷接着!”
撂完狠话,一群人扬长而去。
白母本来在睡懒觉,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如今做了婆婆之后,她是心安理得地睡在床上等着儿媳妇伺候,早饭不好,她不起床。听到外头有人闯进来,她急忙忙起身到了隔壁,就看到儿子在被人胖揍。无论她如何哭喊,那些人都不住手,她冲上前就被推到了一边。
眼看那些人打完就跑,白母捶着地嚎啕大哭。
“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说打人就打人,打完就跑……这是土匪啊。有没有让管啊?”
白康浑身上下都是伤,动一下就痛,听到母亲哭喊,他忍着疼痛训斥:“别嚎了,是好看还是好听?快住嘴吧!”
白母守寡多年,辛苦养大了儿子,都说夫死从子,她怕自己老了之后儿子不管自己,大部分的时候,儿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即便她想把这件事情闹大,让丁老爷赔偿,可看儿子脸色不好,也只能闭嘴。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有钱了不起吗?他们凭什么打人?”
丁香玉从方才那几个人的话中,听出来这些人是听了父亲的吩咐才来揍人的,心中是又恨又怕。父亲难道不知道他的这一番作为会让她处境更差吗?
父亲是个生意人,做事走一步看三步,不可能想不到后果。也就是说,父亲真的不管她的死活了。
想到此,丁香玉浑身从里到外都凉透了,眼看母子俩说话忘记了自己,她往角落里缩了缩。
可躲躲藏藏,并不能让白家母子忘记罪魁祸首。白母的目光看向了角落中的儿媳,满是怨毒之色:“都是你这个贱妇!勾引我儿子,害我儿子不能好好读书,如今还引来了这些人把我儿子打成这样……”
她越说越生气,猛然起身冲了过去,对着丁香玉的脸狠狠就是一巴掌,打完还不解气,反手又是一巴掌。
丁香玉都被懵了,等回过神来,脸颊疼痛无比,她泪光闪闪的看向床上的白康。
“康郎……”
白康这会儿身上还疼呢,经历了昨晚和今早上,他算是彻底明白,丁香玉回不去丁府了,他占不到丁府任何便宜,甚至连丁府最不在意的银子,他都再拿不到。
“废物,你还好意思哭!连亲爹都不要你,人憎狗嫌的,你怎么有脸活在这个世上的?”
丁香玉眼睛瞪大。
往日都是婆婆欺负她,白康还经常帮她求情,她以为情郎是拗不过刻薄泼辣的母亲,夹在婆媳之间左右为难。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
白康愤然:“你什么?惹来了这么一大通的麻烦,害我伤得这么重,一文钱都拿不回来,你甚至不如我们村里的那些姑娘,你只会哭哭啼啼,做饭不成,洗衣不成,打扫也不成,就连生孩子也娇气。娶了她们,至少我还能得岳家接济一点儿粮食,娶了你,除了的一堆眼泪,还能得什么?”
丁香玉惊呆了。
面前这个满脸戾气的男人,跟印象中那个温和有礼的书生完全两样。
她后悔了!
早在知道他顶替了傅南昌的名字和自己来往时,她就该当机立断落胎与之断绝关系。
“原先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如天上月,云中仙,你爱的是我本身,和名利钱财无关。”丁香玉满脸愤然,“你个骗子!毁我一生……”
“谁知道你这么没用,连成自己亲爹手里要银子都不行。”白康一说话就会扯着脸上的伤,也不想多言,看向母亲,“娘,拿点药酒来帮我涂一下。”
丁香玉气得转身出门。
想着男女有别,白康都已经成了亲的人,总不可能还褪了衣衫让亲娘擦药。想要她帮忙,他必须得深刻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让他娘道歉,然后保证该不会发生类似的事。
她怒气冲冲出门进了厨房,假装忙碌,眼睛却一直注意着院子里的情形。她看着婆婆回房,看着婆婆拿了一个小酒坛进了夫妻俩的屋子……然后,什么动静都没有。
丁香玉又等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了白康痛苦的叫唤,她接着端饭菜出门,“无意”瞥了一眼。然后,她整个人像是冻住了一般,一步都走不动。
屋子里的床上,白康半裸着身子,婆婆在帮他擦药!
他们是母子啊!
这……不觉得太亲密了吗?
丁香玉忍无可忍,几步奔到门口。
“你们要不要脸?”
白母回头,皱眉道:“吼什么?饭做好了?这是我儿子,他是我生的,他身上什么地方我没看见过?这个要不要脸有什么关系?若是你能干一点,能帮着他擦药,也用不上我。”
丁香玉瞠目结舌,做梦也没想到这种事居然会怪到自己头上来。
“你……你……”
白母不耐烦地道:“让你去做饭,傻愣着做什么?要不是看你怀着孩子,我们白家绝对不会要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媳妇。你那是什么眼神?做饭去!”
丁香玉一步步后退。
当她以为婆婆已经够不要脸够刻薄的时候,总能发现这个乡下来的妇人更加不要脸更加刻薄的一面。
她后悔了!
这都是些什么奇葩?
她太倒霉了!
丁香玉根本接受不了这种事。
她转身出门,出门后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地方去。自从跟白康一起离开丁府,她原先的小姐妹和亲戚都单方面与她断绝了来往。
“杵在门口做什么?我让你做饭!”白母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不知尊老爱幼的孽障,是不是要我这个做婆婆的做饭给你吃?快点滚回来,再不回来,就一辈子也不要回来了!”
丁香玉真的有抬步就走的冲动,又听到白康在喊:“香玉,我娘就是那个脾气,咱们做晚辈的大度一些,快回来。”
有了台阶,丁香玉只能顺着下。
她转身回了院子,一边哭一边做饭。给白康送饭时,白康一把握住了她变得粗糙的手:“香玉,我对不起你。”
丁香玉落下泪来。
每次都是这样,不管是俩人吵架也好,婆媳吵架也罢。白康都会很快道歉,且一副情意绵绵此生非她不可的模样。
一开始她还会感动,后来就真的厌烦了。
“能不能说说你娘?她嗓门那么大,动不动就吼,外人听见了,还以为我很不堪。往日那些大家夫人看见我都特别客气,真心想要把我聘回去当儿媳妇的也有不少,怎么在你娘眼里我就一无是处了呢?”
白康沉默:“我娘脾气不好,她为了把我养大,那些年很辛苦……”
“她辛苦关我什么事?”丁香玉不打算忍了,大吼道:“你爹早死又不是我害的,你家穷,是因为你们母子不干活,不是我把银子花完了。白康,我和你在一起,除了得你几句甜言蜜语,没有得到任何好处,我为你连爹娘都不要了……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好,那你对我能不能做到像我对你这样为了和你在一起抛却双亲?”
白康哑然:“我娘没有反对我们在一起呀。”
“但是那个老虔婆折磨我!”丁香玉声音越来越大,“你还说爱我至深,原来都是假的!假的!你个骗子!”
第400章 书生 十四
丁香玉情绪激动不已, 闹起来整个人都像是要疯了似的。
白母听到屋中动静,进门后看到她在发疯,冲上去啪啪就是两巴掌。丁香玉脸颊本来就是红肿的, 又挨了两下之后,吹弹可破的肌肤感觉要流出血来,她看着假惺惺阻止白母的情郎,转身就跑了出去。
她没地方去, 一个人坐在厨房的灶前。
厨房里灰特别多,丁香玉看着自己带着茧子的手,一身破衣烂衫, 就差打上补丁了。浑身灰扑扑的……家里的厨娘都没这么惨。
越想越生气的她若不是怕痛, 简直恨不能和白家母子同归于尽。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白母却不允许,冲进门来递给她一碗饭, 饭上有几块油亮的肥肉,还有一大堆鸡皮。
“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 不能任性, 再生气也要吃饭, 你不吃,孩子也要吃。”
丁香玉满腔怨恨,哪里吃得下?
还有, 像肥肉和鸡皮,往日她是碰都不碰的。
“我不想吃。”
白母怒极:“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她冲上前去,狠狠将丁香玉摁在地上, 肥肉和鸡皮狠狠往她嘴里塞。
丁香玉想要反抗,可是力气不够, 只能认命往下咽,但她一想到那些东西就觉得特别恶心,咽不下去不说,好不容易咽下去的也吐了回来。
白母过惯了苦日子,看不得她糟蹋粮食,于是将她的嘴摁住,逼迫她将那些吐回来的东西再次咽下去。
一顿饭喂完,婆媳俩都精疲力尽。丁香玉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似乎还动了胎气,她肚子痛得厉害,额头上满是汗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出来。
白母没注意到她的变化,转身出门去吃饭。一顿饭都吃完了,没看到儿媳妇从厨房里出来,她又开始骂:“快点来把碗筷收了去洗,一天光吃不动,到时候不好生。”
厨房还是没动静,白母怒气冲冲跑进去,正准备叉腰骂人,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儿媳妇一动不动,面色煞白,身下蔓延开了一大片殷红。
白母吓一跳,算算时间,这个孩子才六个月。
都说七活八不活,还没到七个月的孩子,生下来多半是死胎。
她心里有些后悔,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救人,虽说丁老爷跟女儿断绝了关系,但如果女儿被白家虐待至死,丁老爷可能会出手教训他们。
“康儿,快去请大夫。”
白康知道出了事,也想去救人,奈何他身上有伤,压根动不了。
还是白母亲自去街上请了大夫,她也想过请旁人帮忙,可帮忙的人肯定会知道丁香玉胎死腹中……即便此事瞒不住,她也希望消息传得越慢越好。
大夫来得很快,看到丁香玉的模样,急忙配药救人。
白家母子还试图保住孩子的命,但已经太迟了,等到丁香玉醒过来,摸到的就是扁平的肚子。
孩子没有了!
其实她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感情很复杂,一开始知道孩子的存在,她是惶恐又欢喜。未婚先孕,这消息要是传出去,遇上心狠一些的长辈,可能会直接一碗药清理了门户。即便父亲心善,做不到毒杀亲女,也很可能会把她送到庄子上落胎,之后远远发嫁。那时候她对白康的感情很深,不舍得和他分开,也想护着孩子。所以,宁愿断绝关系脱离丁府也要和他在一起。
后来她发现白康对自己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情深,又见识到了生活的苦,见识到了白母的刻薄。她就已经后悔留下这个孩子……甚至怨恨着孩子为何要投到自己腹中。
如果没有孩子,她不至于沦落至此。
现在孩子没有了,丁香玉的心也空了。
“大夫怎么说的?”
白康不在,边上只有白母。
白母手里端着一碗鸡汤,没好气地道:“说你气性太大,孩子没了,还说你伤了身子,以后想要生孩子,得花好药好生调理两年。”她特别后悔自己对儿媳妇下手太狠,那是个已经成了型的男胎。
孩子没能活下来,她试着问大夫需要多少银子调理身子才能让儿媳妇再次有病,结果……那么多的银子,她见都没见过。
到了此刻,白母已经不想要这个儿媳,但儿子骗了丁府的女儿,如果敢把人抛弃,母子俩承受不起丁老爷的怒火。
丁香玉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白康到傍晚时才过来安慰了几句。
“香玉,你别太难受了,反正我们都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丁香玉睁开眼睛,认真看着他:“这一次落胎,不是我气性大。而是被你娘给伤着了,她将我摁在地上,非要逼我吃肥肉和鸡皮……我从来都不吃这些,看了就恶心。都吐出来了她还让我咽……白康,我要你给我一个公道!”
白康哑然。
“那是我娘啊!我能怎么办?”
丁香玉一听这话,怒火就忍不住,吼道:“那我还是你的妻子,死了的那个是你的亲生儿子呢?你娘是亲的,我们就不是吗?”
“香玉,你别这么大声,坐小月子呢,太大声会伤了嗓子。”白康一脸无奈,“我让娘给你道歉,这总行了吧?”
道歉?
丁香玉哈哈大笑:“轻飘飘几句道歉就能赔偿一条命?白康,我看错你了,从今日起,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闭嘴!”白母板着脸出现在门口,“闹什么?这么大嗓门,生怕外人听不见,不嫌丢人么?”
“反正我已经丢够了脸面。未婚先孕,无媒苟合,为了个男人跟亲爹娘断绝关系,外人眼中,我就是个笑话。”丁香玉一脸心如死灰,“白康,我以为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不管付出什么都值得。但……我后悔了。你不想倒霉,就好生送我离开。”
白康跪在了床前:“香玉,我也不想这样的,你原谅我吧。”
白母搭腔:“我儿子都跪下了,你还要怎样?丁香玉,你还是个女人,不要太过分了,受男人的跪拜,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
丁香玉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里满是失望。
这个男人毫无担当,婆媳之间都夹杂了一条人命,他不舍得教训母亲,也不舍得放她离开,还在和稀泥。
“我只恨自己眼瞎,起开!”丁香玉说着,就去取边上的衣物,她要回家!
她相信,回家之后不说认祖归宗,只让父亲帮自己说媒远远嫁走,应该能如愿。
白康不放她走,一把将人抱住。
“你要去哪儿?”
丁香玉没什么力气,挣脱不开,苍白的脸气得通红:“放手!”
白康不放:“香玉,我也不想发生这种事,你不要生气,先冷静一下……”
白母还在边上劝:“香玉,康儿身上还有伤,为了求你原谅,他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这会儿走路还是瘸的。夫妻之间就是要互相体谅,这一次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我给你道歉。之前你爹派人把康儿打成这样,我们也没有不依不饶啊。你别太任性了。”
任性?
丁香玉想走走不了,留下又觉得恶心,越想越怒,心中戾气横生,她忽然转身,手狠狠朝着白康身下某处抓去,她发了狠,下手特别重。只一瞬,屋子里就响起了白康的惨叫声。
白康痛得不行,急忙松开手后退了好几步。
白母站在门口,不知道夫妻俩之间发生了什么,看到儿子满脸痛苦,她急忙上前去扶。
而丁香玉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着白康脸上的泪,却还觉得不够,她不顾肚中疼痛,几步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白母,对着白康那处又狠狠补了一脚。
白康的惨叫声几乎掀破屋顶。
白母都傻眼了,又想去扶儿子,又想去请大夫,一时间不知道该顾哪一头。
而丁香玉已经不管不顾跑了出去,她一路跑一路穿衣,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引得路人纷纷观望。她不顾旁人眼光,取下藏着的一个耳坠拦下了马车,用耳坠做酬劳,请马车把自己送回家丁府。
她没有跪在门口求双亲原谅,直接上前砰砰砰敲门,然后,她“晕”在了地上。
如果不晕,她进不了丁府的门。
顾秋实听说白康受伤了,伤得很重,站都站不起来,并且,以后再也不能让女子有孕,已经变成了一个废人。
白母找上丁府,让他们交出丁香玉,还让丁府赔偿。丁老爷烦不胜烦,只说女儿没有回来,并且再一次强调,他已经与女儿断绝了关系。若是白母想要找丁香玉赔偿,可以直接去衙门告状。
告状?
白母也想去告状,让她知道自己理亏,儿子干的那些事情上不得台面,真闹到了公堂上,白家会沦为笑话。更何况,儿子变成了一个废人,再也不能让女子有孕,这种事情可不宜让太多的人知道。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丁府多赔偿一点银子。
丁府不肯赔偿,她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两日后,顾秋实收到了消息,丁府有一家普通的马车去了郊外的庄子上,并且,丁老爷有一个旁支侄女,被他嫁去了隔壁府城给一个小富商做继室。
那个小富商才二十岁,妻子是因为生了双胎难产,母死子活,急需人照顾。
从那之后,顾秋实再也没有见到过丁香玉。
*
最近姜南北有点倒霉。
不知道苗氏是不是知道了他的身世,一天气鼓鼓的,火气足得很。夫妻俩天天在家吵,苗氏还表明了要针对他。说小厮就要有个小厮的态度,让他恭恭敬敬干这种杂事。
之前因为他是姜德和的“侄子”,苗氏心里不高兴,也没有把他当下人使唤。如今不同,压根儿不让他上桌,非得等夫妻俩吃完了之后将剩菜“赏”给他。
大部分的时候,姜南北都能避开,今日运气不好,避不开,看着苗氏送到面前的半盘子被戳得不成样子的豆腐,他往后退了一步。
“伯母,我不饿。”
“哎呀,这孩子还挑嘴。”苗氏满脸讥讽,“当初你在村里长大,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豆腐,如今居然还嫌弃。”
姜南北抿了抿唇:“我不是嫌弃,是真的不饿。刚吃了点心……”
吃点心不过是托词,谁知苗氏听到这话后,瞬间勃然大怒,把手里的盘子都砸了。
“你一个下人,居然偷吃家里点心,胆子忒大了。”苗氏说着捡起鸡毛掸子就要打人。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姜德和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桌上。
“你们闹够了没有?”
姜南北被吓着了,但是苗氏没有,她怒气冲冲:“姓姜的,这不是当初你求着我低嫁的时候了,原先说过的话就可以当放屁一样不存在吗?你说过对我一心一意,除我之外再不找其他女人。这混账从哪儿冒出来的?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姜德和心中一突,故做满脸意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去外头找其他女人了?是不是谁跟你胡说了什么?”
“你敢说这不是你的亲生儿子?”苗氏原想着不戳穿,毕竟儿子生不下孩子,算起来是她没能为姜家开枝散叶,可她这暴脾气忍不住了,“你那么多的侄子,为何对这个刚认祖归宗的那么好?姜德和,不要把我当傻子糊弄!”
姜德和看她嗓门越来越高,脸色沉了下来。
“小点声!”
苗氏愤然:“你都冒出这么大一个儿子了,还不许我说话?不如直接掐死我,那样也没人约束你,到时你想怎样就怎样。”
“你冷静一点。”姜德和脸色铁青,“事已至此,我不想多说什么,就是你以为的那样,南北是我亲生儿子。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血缘关系抹不了。当年是我的错,跟南北没有关系,你要怪就怪我,不要为难南北。”
苗氏险些被他这厚脸皮气疯了。
“姜德和,你怎么对得起我?你读这么多年的书,从来没有赚过一个子儿,都是我的嫁妆在供你。你哪里来的脸皮对我大呼小叫?就不怕我去公堂上戳穿你吗?”
“是是是,我对不起你,身为秀才确实不能有外室子,你去告啊,去戳穿啊!”姜德和一步步逼近,一字一句道:“我讨不了好,你也好不了。”
苗氏面色乍青乍白,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才没有去告,只敢在家里闹。
本以为男人做错了事,会对她态度好一点,至少道个歉,乖觉一段时间吧?结果,他错他有理,简直气死个人!
姜南北看着夫妻二人争锋相对,好奇问:“按理说,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很少,伯母从哪儿听说的这些隐秘?”
算起来,应该只有姜二爷知道内情。
苗氏沉默。
姜德和也觉得这件事情很要紧,如果是二弟说的还好,如果不是,那等于有个外人捏住了他的把柄。这消息要是传到知府大人耳中,秀才功名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你到底是从哪儿知道的?说啊!我平时与人为善,但也保不齐有人看不惯我,万一让那些针对我的人得知此事,我们一家子都要倒大霉。”
苗氏也是想到了此处,所以肝火旺盛,她付出了那么多的银子,好不容易把姜德和供养出来,结果却因为姜德和在外头乱来还不擦干净嘴让人知道了这些隐秘。
这些年,她可是搭上了自己所有的嫁妆!
“有人送来了一封信,小乞丐送的,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姜德和面色大变。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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