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鳏夫 十三
陈怀明哭了一宿, 整个人悲痛欲绝。
看到陈夫人出现,他脸色变得奇差:“我……我娘不配用这么好的,心意我领了, 还请夫人收回。”
陈夫人根本就不看她,示意身边婆子将精铁钉送到为首之人手上,态度坚决,不容反驳。
这些人是奉命行事, 但如今陈夫人横插一脚,他们都怀疑是陈夫人知道了真相想要假戏真做,陈大人也没出现, 凭他们自己是绝对拦不住陈夫人的。
此一行有九人, 为首之人迟疑了下后,上前接过,一挥手, 让众人钉上。
与此同时,他眼角余光瞥向站在后面的一人。
那人秒懂, 悄悄起身往后院而去, 那边可以翻墙离开。
夫人看到了他的动作, 却没有出声阻止,眼神似笑非笑,看着几人这样入木了一半的钉子取出, 然后像是没有小锤子似的,一人扶钉子,一人往下钉。
一个钉子定好了,再钉下一个。
陈夫人怀疑他们在浪费时间, 但并没有阻止。
又有道长上蹿下跳做法事,便是外行人, 也看得出道长似乎在磨蹭。陈夫人耐心在旁边站着,后来站不住了,又让人搬了个椅子坐下。
陈大人得到消息,汗毛都要炸了。
他算得好好的,夫人怎么会去?
难道走漏了风声?
就连今日抬棺的哪些人,也不是全部都知道真相的,夫人从哪里得知的?
一瞬间,陈大人感觉自己的喉咙被扼住了,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越想越气,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
“到底是谁?”坏了他的好事!
今日之事,一个处理不好,赵梅娘假死就要变真死了。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起身去了一趟。
话说赵梅娘昨天下午答应了假死逃生,即便陈大人再三保证不会出意外,她还是不放心。这可是自己的小命,一个弄不好,万一没人把她从土里刨出来。假死就变真死了。
她不是不信任陈大人,而是不敢让这么大的事情出意外。思前想后,她在吃药的时候告诉了儿子真相。
陈大人本来是不想让孩子知道这些内情,就怕孩子年纪太小,做戏做得不够,让人看出端倪。
但赵梅娘认为,孩子哭伤心一点就好了,大不了,找点生姜涂眼睛。
此时的陈怀明看着众人钉棺木,眼皮直跳。但他不敢说自己的亲娘没有死……棺木钉死了不要紧,大不了拿斧头把整块木头劈开。
因此,他不怎么慌,脸上泪水滚滚而落。
天越来越亮,陈大人赶到,看到妻子老神在在坐着,飞快上前:“夫人,你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这……这点小事,哪用得着你亲自过来?”
“怎么不用?”陈夫人用手撑着下巴,“反正闲来无事,就送媚娘一程。”
画舫上长大的女子都会娶一个花名,但这个名字对于从良了的人而言,每喊一次,都是在提及曾经那些不堪的过去。
赵梅娘自从离开,就再也没有人喊她媚娘,也就是陈夫人,每次都故意这么唤。
陈大人打量着妻子神情:“我听说郊外有片湖,正值秋日,那边景致不错,我陪夫人去走走吧。”不要盯着这个棺材了。
他意思是,即便是棺木里面的人没死,以后也不敢再出现在陈夫人面前,又何必揪着不放?
“改日吧。”陈夫人就是要不放过。
如果两人没有约法三章,赵梅娘想要假死,陈夫人可能不会管。但这混账男人明明都答应了会把那女人送走,却又在这儿阳奉阴违,陈夫人又怎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恰在此时,顾秋实出门买菜,看到对面院子门打开,里面好多人在忙活。他上前给陈大人行礼:“见过大人。”
身为下属,在看到上官时都得主动打招呼。
顾秋实目光落在棺木上,眼神里恰当的表露出了自己的震惊:“这……去的人是谁?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看向陈怀明,“你披麻戴孝,是你娘去了吗?”
陈怀明眼底青黑,整个人憔悴不堪,仿佛悲痛不已,此时他的心里很慌,母亲明明说过,下葬时不会有多少人,到时会很低调。
现在陈夫人来了,明显是要把母亲钉死在棺木中,他忽然就有种想要上前去阻止众人继续钉棺木的冲动。
“白叔,我娘去了!”
顾秋实讶然:“那可真是……世事无常,你要节哀。”
陈怀明心不在焉,看着棺木钉死,而那所谓的父亲根本没能阻止众人,他心里愈发焦灼。
“走吧,去郊外。”
陈夫人上马车时,看向了顾秋实:“办丧事,帮忙的人越多越好,你也一起吧。”
顾秋实扬眉:“是!”
这一行人出城,棺木放在一个大大的板车上,不用多少力气就能拉动,后面是四架马车,顾秋实窝在其中一架上,同坐的是陈夫人带来的帮手。
大家都不熟,也没心思说话,出城的一路挺顺利。
早在昨日,陈大人就已经替赵梅娘选好了埋骨之地,在郊外小南山的背面,也就是关到的另一面。那边荒无人烟,有点动静不会有人注意。就是这一路没有大道,只有打猎之人踩出来的小道,好在棺木不华贵,有力气的人也多,一路虽然辛苦,到底还是抬到了地方。
到了地方,众人拿着锄头铁锹现挖坑,陈夫人带来的那些壮汉没有去帮忙挖坑,而是散入了边上的林子之中,七八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在小半个时辰之后捡了一大堆柴火。
陈大人看到他们从山林中每人拖一捆柴火回来,心里越来越慌。
“夫人,你要在此埋锅做饭吗?”
陈夫人从底下爬上来,饶是有人开路,也还是十分狼狈,看到柴火就位,她冷笑道:“都说这人死了埋在山林之中,很容易被山里的野物刨出来。与其让媚娘的尸首被那些畜生糟蹋,不如……火葬。”
陈大人脸色大变。
陈怀明满脸惊恐,下意识看向父亲。
顾秋实心下一惊,万没想到陈夫人居然会想出这个法子。他以为陈夫人用精铁钉将棺木钉死,然后不许让挖赵梅娘,活生生把人活埋。
不成想陈夫人居然还想把人烧死。
“夫人!”陈大人沉下脸来,“那是尸骨无存,十恶不赦之人才会有的下场,梅娘那就没有做错过事,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今她人已经不在世上,你……你就让她入土为安吧。”
陈夫人根本不听陈大人的话,对着自己的人一挥手。
一群壮汉气势汹汹向前,直接将棺木抬了放在那堆柴火上。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他们堆柴火时,是从半山腰往下丢,一大堆柴火将低矮的地方都填平了,此时棺木几乎是放在与他们所占的地方齐平的位置,等于架在了柴火上。
陈怀明见状,发了疯似的上前阻止。却被其中一人按住肩膀。
“不不不!不能烧我娘,你们不能烧我娘……”
声音太过尖利,听起来好像是在喊“不能杀我娘”。
陈大人脸色奇差,事到如今,想要救下棺木里的人,就再也不能装傻。他一脸严肃的看向妻子:“夫人,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手?”
陈夫人到了这荒郊野地之外,感觉处处都脏,就感觉这草丛里一到处都是蛇虫鼠蚁。她靠在两个婆子身上,一步也不想挪,闻言扬眉:“你答应过我的,处置了媚娘之后,就带这个小崽子回京!你要是做不到,那我同样也做不到先前所承诺的那样。”
言下之意,棺木不烧,她就不接纳陈怀明。
见状,陈大人有些后悔自己使的小心思。很明显,夫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假死的真相,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弄死赵氏……许就是因为他的隐瞒,所以让夫人特别生气,生气到要把人活活烧死。
陈大人左右看了看,一挥手让所有人退走,低声商量:“夫人,我保证错是赵梅娘真正的埋骨之地,就不要烧了吧,太残忍了。”
“残忍?”陈夫人冷笑一声,“你数十年如一日的用钝刀子凌迟着我的心,让我无时无刻不在疼痛。你就不残忍?姓陈的,今天这事没得商量,那个棺材,本夫人烧定了!”
陈大人看到了她眼中的疯狂,心弦一颤,他有些着急:“夫人,我……”
“不要再说了。”陈夫人厉声呵斥,“你再胡搅蛮缠,一会儿我把那个小崽子一起丢入大火之中。我说到做到!”
她眼神癫狂,恶狠狠瞪着他。
陈大人吓一跳,这女人的模样,好像是想把他也放进去烧了似的。
“动手!”陈夫人这话是对着那边等着的壮汉吼的,几乎是话音刚落,那边的柴火就点了起来,看着火苗缠上棺木,陈怀明疯了一般想要上前阻止。
陈大人见状,心里一慌,急忙大喊:“快把他拉住!”
“姓陈的。”在一片火光之中,陈夫人眼神阴狠,“如果你早按我说的做,她也不会落到挫骨扬灰的下场,这都是你害的。”
她看向大火,声音朗朗:“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人算账,不要找到本夫人身上来。”
因为找过来的全部都是干柴,此时大火冲天,周围又没有水,这大火根本就灭不了。除非此时有人尽快将大火之中的棺木拖出来,否则,这棺材几乎救不了。
陈怀明浑身瘫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但他却努力往大火的方向爬。可又因为两个壮汉拽着他,他爬也爬不动,哭得涕泪横流,比早上那会儿伤心多了。
陈大人脸色沉沉,眼看妻子铁了心,他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反正也救不了了,他懒得费心神。
事实上,在赵梅娘和儿子之间,他还是认为儿子比较重要。给出假死药,也是想再救一救赵梅娘而已,既然救不了……证明她命该如此。
陈夫人见男人只是拉着一张脸,并没有让人去将棺木拖出来,心下并没有好受几分。之前看这男人为了赵梅娘几次三番私底下暗戳戳搞各种小动作,原来也不过如此。
在这个男人的心里,谁也不如他自己重要。
陈怀明爬不动,本来就没力气,再被两个人摁着,不过眨眼之间,他身边的杂草都遭了殃。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后发觉自己的挣扎只是徒劳后,他回过头看向陈大人。
“救救我娘,求你……您救救她吧!以后……我都听您的。”
陈大人面色复杂,他不愿意让孩子认为是亲爹杀了亲娘,一挥手:“去把棺木拖出来。”
陈夫人的人也不是摆设,立刻上前阻止。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而此时,棺木里突然传来了女子凄厉的尖叫声。
那声音被棺木闷着,愈发可怖。
陈大人惊呆了。
那颗假死药可以让人陷入昏睡之中,他早就问过,用了这药,乍一看就跟死了似的,吃药之人本身也没知觉,要不然,在黑暗狭小的地方待好几个时辰,正常人都受不了。按药效,应该到今儿半夜时,赵梅娘才会醒过来,怎么现在就醒了?
所有的人都惊了惊,顾秋实偷瞄了一眼陈夫人神情,心知赵梅娘的药应该是被她给换掉了。
啧啧,好狠辣的手段。
把人烧死还不足兴,这是要把人活活烧死。
原本用尽全身力气后放弃挣扎的陈怀明听到这动静,微愣了愣,确定这是自己母亲在惨叫后,他又开始拼了命的挣扎。
“人还没死!”陈大人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快去把棺木救出来。”
然而陈夫人不允许,厉声吼:“泼油!”
她手底下的人立刻从草丛之中取了一个水桶,直接丢到了棺木上。
下一瞬,火势冲天。别说去救棺木了,压根靠近不了火堆。
大火烤人,众人纷纷往后退。
陈夫人看着大火,忽然开始畅快地大笑。
那笑声特别渗人,离她最近的陈大人忍不住往边上走了两步。
陈怀明看着大火,听着大火里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那声音越来越高昂,越来越凄厉,他面色惨白如纸,当听到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时,他像是瞬间清醒,然后猛然转身扑向陈夫人的方向。
陈夫人身边除了两个婆子之外,还有两个装扮,自然不会让他近身。
陈怀明再次被摁在了草丛之中,眼珠子血红地抬眼瞪着陈夫人:“拿命来!拿命来!我要杀了你替我娘报仇。”
太过愤怒,太过怨恨,他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陈夫人也不怕他恨,比起将仇恨藏在心底暗戳戳报复的毒蛇,她还更喜欢这种摆在明面上的怨恨。她扭头看向陈大人:“陈府的一切,不说全部都是我的,至少有七成属于我吧。他这么恨我,你却让我养着他,没有这种道理。”
“你……”陈大人有些恼,“这是你早就答应了的。”
陈夫人冷笑一声:“我确实有答应过,但你可明明可以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让他恨我,偏偏要弄成现在这样,这能怪我?”
确实,陈大人私底下对赵梅娘动手,陈怀明即便怨恨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也不能确定仇人就是陈夫人。
如今倒好,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根本就是不可能调和的仇恨。将两人放在一屋檐下,怕是天天都要闹,非得其中一个死了才能消停。
想到此,陈大人只觉得头疼,他不过是想要两全其美而已,怎么就弄成了现在这样?
那边大火之中,棺木全身都是火苗,里面女子的声音已经没有了。
也不知道人是晕了,还是已经彻底死了。
“夫人,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再商量吧。”陈大人率先走在前面,“带上怀明,走。”
一行人往山下走,陈夫人却不动。
走了几步的陈大人回头,不满道:“夫人?”
火势很大,但还没有将所有的柴火和棺木烧成灰烬,陈夫人怀疑人还没死,所以她想要再等一等。
陈大人也是这种想法,本意就是自己先走,顺势带走妻子。再让其他的人来救人。
不管能不能救,总要试一试。
结果陈夫人动也不动,这怎么行?
陈夫人看着那堆大火:“我不急,大人先去吧。”
陈大人:“……”
他叹口气,走回来握住陈夫人的手:“走吧,一会儿真烧着了,味道也不好闻。”
陈夫人一把甩开了他,反手又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陈大人想躲,没来得及,气得跳脚:“你疯了?”
夫妻二人单独相处时挨巴掌就算了,虽然丢人,但到底没有旁人看见。
陈夫人似笑非笑:“大人气什么?这都活生生烧死一个人了,反正这也没有外人,不会传出去的。”
如果挨巴掌的事情传出,那烧死人的事情也瞒不住。所以,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二人的心腹。
只有一个外人,那就是顾秋实。
几乎是瞬间,顾秋实就察觉到了陈大人看过来的阴狠目光,他没有扭头和陈大人对视,而是继续在草丛里寻找干柴。
“你们先走,来都来了,我带捆柴火回家,省得去买。”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边的棺材已经烧炸,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味,众人纷纷捂鼻扭头。
所有人都清楚,棺材里的人即便没死,也救不活了。
陈夫人缓缓下山,她心中并无畅快之意,脸色阴沉无比。
陈怀明呆呆看着大火,有人催促他离开,他如梦初醒一般,转身往山下走时,忽然整个人跳起朝着陈夫人的背扑了过去,下一瞬,两人在陈夫人的尖叫声中朝着山下翻滚而去。
第482章 鳏夫 十四
陈大人惊呆了。
顾秋实也满脸意外。
谁也没想到有人护着的陈夫人还会被陈怀明扑个正着。
要知道, 方才燃起大火时,陈夫人身边除了两个婆子之外,还有两个壮汉护着, 那四人不错眼的盯着陈怀明,明显就是防着他突然发疯。
陈大人反应过来之后,大喊:“快救人!”
在他开口之前,已经有一群人往山下追, 话音落下,又添了一群。
顾秋实不慌不忙,反正这里面的人谁死谁活他都不会多插手。
正准备下山, 忽然察觉到了陈大人看过来的目光。
“你怎么会刚好出现在那儿?”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大人, 我买菜呀。家里只剩下一个女儿,若是我不去,就得让我闺女去, 她一个姑娘家,要是没办法就算了, 既然我这个爹还在, 哪轮得到她出门抛头露面?”
朱婉儿最近真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原先虽然也不爱出门,但三天两头还是会出门转悠,或是买点吃的, 或是去后面找哥哥嫂嫂。
顾秋实是怕她出事。
陈大人若有所思:“夫人为何会追到这里?你知道吗?”
顾秋实当然知道,就是他告的状。但是,这话不能承认,否则, 一会儿白文武又要偷盗官粮被就地正法了。
他没有回答,只摇摇头。
关于这事, 只要陈夫人不主动告知陈大人真相,陈大人就不可能知道告密的人是他。顾秋实翻墙时特别谨慎,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此时往下滚的两人已经停住,追过去的人手忙脚乱想要扶人。
方才陈夫人一摔,她带来的那些人在陈大人开口之前就已经前去护主。最先赶到陈夫人身边的也是他们的。
此时也顾不得男女有别,陈夫人由身边的护卫扶起,她摔得七荤八素,感觉全身都痛,恨不能立刻躺下等大夫前来。她看了一眼飞扑过来的一群护卫,又看了看护卫后面的陈大人,厉声道:“把他的右手给我打断。”
这声音很低,因为他们摔下来的这块地方不平整,护卫们高高低低站着,只有扶着她的两个护卫听见。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作势要扶陈怀明,却像是“不小心”一般,狠狠一脚踩在了他的右手臂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正哎呦哎呦直叫唤的陈怀明陡然发出一声高亢的惨叫。
陈大人眼皮直跳,恨不能立即奔下山去。
奈何养尊处优多年,他自己也怕摔,抓着边上杂草走得特别狼狈,饶是如此,还走不快。
顾秋实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等二人赶到,陈怀明已经被人扶起,扶着他的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到大人前来,立刻请罪:“大人,公子的手臂断了,必须要立刻请大夫接骨。”
听到这话,陈大人眼前一黑。
“那还不快点。”
陈夫人从山上滚下来,浑身都是擦伤,浅紫色的衣裙破了好几处,好在穿了几层,不然,非得露肉不可。脸上也有伤,头发凌乱,她沉声质问:“大人,你不给我一个公道吗?”
陈大人满心都是儿子的手,这手臂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好。如果不能让右手恢复如常,那……以后还怎么科举?
除非练左手字。
可练字不是那么容易的,科举的卷子上不能有丝毫墨点,不能有涂改痕迹,用右手都不一定能写下来,改为左手,更是艰难。
听到妻子质问,陈老爷心情烦躁无比:“先治伤吧。”
陈夫人直接挑明:“那个孽障把我从山上推下来,分明就是想要我的命。大人,无论你有什么打算,都给我收回去。若你还想要扶持这个孽障,别怪我翻脸。”
刚才确实是陈怀明将妻子扑下山的,陈大人张了张口,吩咐:“快扶夫人下山看大夫!”
因为这两人受伤,谁也没有再管山上的熊熊大火。
顾秋实跟着一起回了城,这会儿天已经过午,赶到衙门上工还来得及。他先回了家,让周大娘带着朱婉儿一起搬到朱家院子里住。然后才去衙门上工。
*
陈大人将受伤的妻儿送到了城里最大的医馆之中。
陈夫人都是皮外伤,但好几处又青又紫,过去那么多年,陈夫人除了生孩子之外,就没受过这么大的罪。她越想越气,真心觉得只踩断陈怀明一只手太便宜他了。
断骨之痛,常人都难以忍受,别看陈怀明的身份不好,他从小到大还没受过什么罪,这是第一回受这么重的伤,还没有被扶到官道上,他人就已经晕了。
大夫开始接骨,又把他痛醒了过来。
陈大人看着儿子额头上的冷汗,心下叹息:“怀明,你太冲动了。”
听到这虐待责备的话,陈怀明突然就炸了:“她杀了我娘,我哪里冲动?”
陈大人皱了皱眉:“小点声!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身为儿子,对着他这个亲爹,即便是有天大的怨气,也不能大喊大叫。家里的几个孩子就是这样的,再生气,也要心平气和的讲道理,不可以对他发脾气。
陈怀明嚎啕大哭。
陈大人看了一眼边上接骨的大夫和帮忙的小童,皱了皱眉:“夫人没有杀你娘。昨晚上你娘不在了的时候,夫人就躺在我身边。我可以体谅你痛失母亲胡言乱语,但下不为例。以后不许再胡说了。”
此时陈怀明已经冷静了几分,没有反驳这话。
母亲明明没有死!
那个女人太恶毒了,居然把母亲活活烧死。
“李宁不在,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稍后会有人去伺候你。你想吃什么,或者想做什么,都可以吩咐他们。”
陈怀明心里很明白,母亲已经不在,他如今唯一的依靠就是面前这个男人。他抬起泪眼:“多谢大人。”
陈大人面色复杂:“我送你回去吧。”
陈夫人看到父子二人离去,又气了一场。她身上到处都痛,尤其是右腿,磕伤了好几处,站都站不起来。
*
陈怀明回到了自己家,一眼看到了院子里起棺时撒的纸钱。
那时他没有多悲伤,以为母亲不会死。便是陈夫人要发疯,陈大人也会拦住他。
可现在……他们母子真的阴阳两隔了。
想到母亲的死得惨烈,陈怀明眼泪滚滚而落:“爹,您真就这么纵容夫人胡作非为吗?”
陈大人皱了皱眉:“你娘告诉你真相了?”
陈怀明没有否认。
见状,陈大人叹息声音:“怀明,你娘有没有跟你说,这是我和夫人谈的条件?夫人的意思是,只要你娘不在了,她就会接你回去精心教导,我答应了。但我有些舍不得你娘,所以找了高明的药丸给她,结果却被夫人识破,所以事情才发展到如今。”
他握着儿子的左手,“你娘甘愿赴死,她昨天亲口答应了的。只是我动了手脚,惹恼了夫人,所以才有了你娘棺木被烧一事……我的意思是,你娘用一条命换了你回府,我想救却没能救。你不该怨恨夫人。”
陈怀明听着这话,心里只觉得荒唐至极:“凭什么我娘要死?”
陈大人耐心道:“因为你要回府啊!高门府邸中长大的孩子,眼界学识待人接物都非同一般。你娘是为了你好。”
“我不要学这些,我只想要她好好活着。”陈怀明情绪激动,“你们说是为我好,却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思。还有,我娘并不愿意死,能够活着,谁又想死?”
如果真的甘愿赴死,也不会告诉他真相,让他帮忙盯着起棺一事。
陈大人面色复杂:“你要怪就怪我。以我的身份,不应该在外头生孩子,你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怀明,我在尽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陈怀明满脸讥讽,“你以为那女人是什么好东西?我的胳膊是她让人踩的,当时我没有晕,亲耳听到她吩咐人踩断我的右胳膊。当时我右手压在身下,那人还将我翻过来踩。”
陈大人一脸惊讶:“真的?”
“那女人生性恶毒,你为何还要纵着?”陈怀明质问,“我娘温婉明理,你不好好珍惜……”
“你不懂!”陈大人不愿意听这些指责,“再过几年,等你入了仕途,你应该就能理解我了。”
“我一辈子也不可能理解。既然护不住我娘,你为何要招惹她?”陈怀明满脸是泪,语气激愤。
见状,陈大人耐心告罄,不耐烦道:“陈怀明,我是念及你刚刚失母,所以才不与你计较。你不要太过分!十七八岁的人了,不要那么天真!当年若不是我,你娘早已沦为了一点朱唇万人尝的花娘。她过了这些年的好日子,又妄图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官,活到现在才死,死前没受折磨。已经是运气好了!”
属于二品官员的威势毫不收敛,直直压向面前的半大少年。
陈怀明没想到他会这么严厉,一时间吓得呆住。
陈大人认为,赵梅娘已经不在,必须要让面前的少年认清现实,厉声道:“你是花楼女子所生,想要成为二品官员的儿子,必须要付出代价。比如你娘的性命,比如你自己要学会乖巧,要学会压住自己心里的怨恨。夫人再有千般不是,也是辅国公府的女儿,朝廷唯一的一品国公府的女儿,能够帮你许多。你又不是三岁孩子,现在该想尽一切办法往上爬,而不是哭着闹着要娘!”
他霍然起身,“不想让你娘白死,你就不要在这儿胡乱发脾气,好生站起来混出个人样!等到哪天你自己能够将辅国公府踩到脚底,那时再肆意发泄自己的怒火和不满,也没人说你不对!而现在……收起你的眼神,不要对本官心生不满,要怨,就怨你自己不会选娘,选了一个青楼女子托生!”
语罢,拂袖而去。
陈怀明见父亲转身要走,心里一慌:“爹,您会护着我吗?今日夫人生我的气,会不会对我下狠手?”
一定会!
陈大人冷笑:“现在知道怕了?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本官自然会护着你,但要是一个不小心没护住,你也别怨,谁让你自己看不清自己身份胡乱招惹仇家?”
陈怀明:“……”
他满脸痛苦,原先他有为自己是官员的儿子而骄傲过,但到了今日,他才发现,生在白文武那样的人家才是真正的幸福。
至少,在家吃饭不用防备谁。
他现在收手,装作自己不是陈大人的儿子,像原先打算的那样娶朱婉儿过普通人的日子……也已经迟了。
再说,他若是躲了,又怎么给亲娘报仇?
*
陈大人回到自己所住的酒楼时,只觉浑身疲惫。一时间都不想去面对妻子。
但这事避是避不开的,他脚下顿了顿,还是进了屋子。
陈夫人身上有伤,回来后就躺下了,听到陈大人的脚步声进来,她冷冷道:“大人,在你的心里到底,还是那个孽障比较重要。今日你直奔那头,是在逼我斩草除根吗?”
陈大人心下一惊。
他这会儿也有点后悔,夫人和陈怀明一起受伤,他再担忧陈怀明,也该先送夫人回来,然后再过去探望。
“我是可怜他没了亲娘……”
陈夫人呵呵:“大人,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对不住!”陈大人张口就来,“今天你都打我了,消消气嘛。”
陈夫人闭上眼睛:“咱们夫妻多年,我从来都不指望你会帮我讨公道。所以,这公道我自己来讨。”
听到这话,陈大人面色大变:“你做什么了?”
第483章 鳏夫 十五
看到陈大人这样紧张, 陈夫人哈哈大笑,她笑得癫狂,眼神里满是愤恨。
“在你眼里, 旁人对我动手,我就活该。但凡我针对谁,那就都是我的错对吗?那个孽种可以杀我,但我不可以害他?”
陈大人听着她的笑声, 心里有点发毛,也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把人给气着了,他斟酌了一下用词, 才道:“这次的事确实是你受委屈了, 但怀明没了娘,冤冤相报何时了,回头我教训他一顿给你出气……”
“教训?”陈夫人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样的教训?是能让他三天不吃饭呢,还是能打他几十板子?你会舍得?”
她身上有伤, 这会儿抬胳膊都费劲, 但看到男人这模样, 气得她顾不得身上疼痛,霍然起身一巴掌甩了出去。
身上有伤的人出手动作没有那么迅捷,陈大人完全可以躲开, 但他知道女人很生气,愣是站在原地没躲,活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他的脸上都有那些巴掌印……身为官员,这真的很丢人。
他自以为为了这个家的和睦付出了许多, 可落在陈夫人的眼中,怒火又添了一层。
这个混账, 为了外面的野种,居然甘愿挨打。
当她是什么?
“贱男人!”陈夫人满脸愤怒,气得把身边能摸到的东西都砸了。
屋里噼里啪啦,陈大人还闪躲了几下,不然早就挨砸了。
他这一躲,陈夫人更是怒火冲天。
怎么说呢,正在气头上的陈夫人,看陈大人就是不顺眼。此时的陈大人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也是错,即便是呼吸都是错的。
直到屋中变成了一片狼藉,陈夫人也因为身上疼痛摔倒在地上,陈大人叹了口气,上前去扶她。
“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砸也砸了,别闹了吧。”
陈夫人狠狠一把将她推开:“我闹?”她气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就活该被外头的野种伤害是吗?姓陈的,今天受伤的人是我,我险些被那个野种害死了,你是我男人,不帮我讨公道,到头来竟然说我闹……你个混账,是不是不想继续过了?”
陈大人面色复杂:“夫人,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怀明也可怜,他没有亲娘了。正因为这孩子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所以他才对你出手。”
闻言,陈夫人都要气炸了:“合着在你眼里,那个野种对我出手,反而还成了优点?”
陈大人试图和她讲道理:“如果是咱们的孩子,在你出事后拼了命的为你讨公道,难道你不觉得欣慰?”
“陈道林!”陈夫人眼神里几乎喷出火来,“你居然拿那个野种跟我生的孩子比?”
到了此刻,陈夫人忽然就明白了男人的想法。
在她的心里,媚娘是个狐狸精,勾得男人不回家,还胆大妄为地挑衅她这个主母,在外头生下孩子。而陈怀明这个野种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即便是想活下去,也应该对她各种谄媚讨好。
但在这个男人的心里,陈怀明是他的儿子,孩子护母,在他看来是一件好事。
陈大人看到她怒火冲天,恍然明白了什么:“夫人,你身边有那么多的人护着,今天会出事是意外。不管怀明心里怎么想,都再伤害不了你。”
陈夫人看着他,点点头:“我知道了,他弱他有理是吧?就因为我身边有人护着,所以该承受他一次次谋害。而他身边无人护着,所以我就不能对他动手?陈道林,以前我以为你讲道理,原来是我想错了。在你眼里,我活该被人针对,活该被人陷害,活该去死!”
她突然疯了一般爬起身,狠狠将人推了一把。
这一推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陈大人没能稳住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又因为身后有东西,整个人狼狈地摔在了一地狼藉之中。
“放你娘的狗屁!”优雅了半辈子的陈夫人被气得爆了粗口,“那个野种敢对我动手,就要承受动手之后的后果。咱们走着瞧!”
她扬声吩咐:“给我多加一碗药,死了正好!”
陈大人脸色铁青:“夫人!”
这话中满是警告之意,陈夫人只当他是放屁,起身后往床上一倒:“滚出去!本夫人不想看见你!”
她用手盖在眼睛上,不知不觉间,泪水从眼角滑落,流入了枕头之中。嫁给这个男人这些年,她早就后悔了。
这混账玩意儿当初说了要一心一意对她,结果呢,比其他那些男人玩得还要花。他外头永远都有数不尽的红颜知己,稍微好看一点的丫鬟都要被他摸上手,三天两头就有女人有孕,陈夫人很害怕自己一个没盯住就生下了庶子。这些年来,恨不能生出一百双眼睛,为了能及时收拾掉那些女人,她各种管束这个男人,反而惹得他生了逆反之心,处处和她作对。
那些孩子虽然没有生下来,但夫妻之间的感情却越来越淡,越来越生疏,每次见面,都只剩下了表面上的温情。
如今更是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了。
前几天她忽然生出了把这个男人弄死的念头,但……这需要时间。
不是弄死这个男人需要时间,而是家中的儿子需要有人扶持。虽说娘家大哥也可以,但再亲近的兄妹在各自成亲之后,都有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大哥愿意扶持她的儿子,但大哥更愿意扶持自家小辈。
而陈道林对她再怎么过分,对几个孩子却是真心的,他也希望自己后继有人。长子十八岁入仕,如今已是五品官员,手上握有实权,有这个父亲在,假以时日一定能青出于蓝……她左思右想,还是打消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
此时的陈夫人很冷静,再过十年,儿子做到三品以上,她一定不留他。
陈大人看她拒绝与自己沟通,叹口气:“你好好歇着吧。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对怀明动手,夫妻这么多年,大事小情我都可以依着你,只这一次不行。梅娘已经按照你提的要求死了,我希望你能做到自己所承诺的。等过几天,咱们就回程,到时候我会带上他!”
回应他的,是陈夫人的一声冷笑。
“你不愿意?”陈大人本来已经要离开,听到这声冷笑后转身紧紧盯着床上的人,“夫人,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梅娘死得那样惨烈,算是我欺骗在先,我就不计较了。但怀明是我儿子,他已经没了娘,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对他动手。”
陈夫人拿掉了眼睛上的手,含泪质问:“我若非要动他呢?”
陈大人看着她,下颌渐渐紧绷:“夫人,原先是我求着你,家里没你不行。但风水轮流转,如今是没我不行。”
听到这话,陈夫人瞪大了眼:“你要杀我?”
陈大人没否认:“总之你不要逼我。”
语罢,他拂袖而去。
躺在床上的陈夫人浑身颤抖,即便听到男人在外吩咐丫鬟进来收拾屋中狼藉,温和的声音跟往日一般无二,她心里还是止不住一阵阵发冷。
这个男人,居然对她动了杀心?
嫁给他之后,苦多甜少,夫妻俩虽然不吵,但聚少离多,这么多年了,欢欢喜喜一起出游的日子都数得清,她还拼命为他生了几个孩子,无论哪一次求上辅国公府,那边都会尽力帮忙。
如果不是国公府,陈道林也走不到今日。她因为看在自己这么多年为他生的孩子和国公府对他帮助上,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会无限的包容。
原来不是!
假的!一心一意是假的,山盟海誓是假的,如今居然还要杀她!
陈夫人越想越气,将自己手边能够摸到的东西全部都砸了。
*
顾秋实还是按时上工。
衙差这份活计,在衙门里算不上什么,见了谁都要恭恭敬敬,但出了衙门,没有人敢对他不敬,也无人敢欺到他头上。
且干着这个活儿,还可以让自己的儿孙接着干。
白文武早就打算好了,什么都可以不干,衙差这份活计绝不能丢。
巡抚大人还没离开,所有人都不能轮休,每天都要去衙门点卯。如此一来,上工的人手就很多,众人也有法子,既然天天都要到,那就只上一半时辰,本来四个时辰,如今两个时辰就回家。
顾秋实这天回来时,太阳还没落山,刚在衙门里他就接到了消息,来城里干活的白青山他们上门探望他,带了一些肉和礼物……主要是到他这里来打牙祭。
大锅菜再怎么好吃,也还是不如家里炒的。尤其周大娘手艺越来越好,比大锅菜好吃多了。
顾秋实推开门,听到白青山正在跟两个兄弟说笑。
“以前我只想吃肉,想着要是天天有肉吃,那就是神仙日子。现在不一样,我还嫌肉炒得难吃,简直了,可见这人是不知足的……”
说到这里,他听到身后有动静,转头看到顾秋实,立刻起身拉开边上的椅子:“二叔,快来坐,累不累?”
顾秋实摆摆手:“你们坐,我去洗把脸。”
那边几人经常买菜过来吃,倒也习惯了,另一个接话:“酒楼的味道好,但到了我们嘴里都是冷的,说是天天吃大厨的手艺,但大厨就那两个,吃久了也就那样,还是想换换口味的……我也觉得人不知足,要是在村里,能有这日子过,真的是神仙来了也不换。”
三人瞎聊,顾秋实洗漱完,饭菜也上桌了。
大概是白文武不常回村,跟这些晚辈不熟,他们在面对他时,总有几分拘谨。
顾秋实也不为难他们,埋头苦吃。
都是大男人,朱平也在,桌上的几盆菜吃了个精光。
他们还要回各自睡的地方,顾秋实也不许他们喝得烂醉,但白青山还是喝得有点多,此时天色渐晚,顾秋实有点不放心,决定将白青山送回去。
来回花了半个多时辰,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他到了自家大门口,忽然发现黑夜中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比黑夜更黑一点,若不是顾秋实眼神好,感知敏锐,大概要走近了才发现。
“谁!”
“叔,是我。”陈怀明的声音传来。
顾秋实有些意外:“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在家里养着,出来做什么?”
说话间,他推开了门。
院子里亮着烛火,昏黄的光晕透出,顾秋实总算能隐约看见面前陈怀明的轮廓。
陈怀明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失真:“叔,我娘不在了,现在……我遇上了点事,都不知道该找谁帮忙。想来想去,我跟您最熟。”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该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对付陈夫人吧?我一个小小不入流的衙差,在他们的眼里,就跟那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一般,之前我就险些被陈大人给弄死了,若不是陈夫人及时赶到,我坟头上都开始长草了。”
“叔。”陈怀明声音艰涩,“都说富贵险中求,你知道我的身份,他日完若得以翻身,一定不会忘了您的好。即便没本事让你入仕为官,也一定会给你优渥的日子。”
这个……说得有点太远了。
别说顾秋实不答应,就是白文武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白文武有儿有女,即将做祖父,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陪着陈怀明和陈夫人作对?
顾秋实摆摆手:“我帮不了你。”
陈怀明到这儿来,都没说做什么事,就先许以重利。就是为了让白文武动心,可人家不动心,他再说自己的打算,白文武也不会照办。
可是,陈怀明也不知道找谁,他不想放弃这个帮手,咬牙道:“叔,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即便事败,我也会跟父亲求情,绝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
这不放屁吗?
只凭白文武的身份,死就死了。陈大人不会有丝毫的麻烦,即便有点麻烦,也随手就抹平了 ,他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留白文武性命?
陈大人为了陈怀明费心思,还说得过去。他一个外人,可没有那个本事。
“还是那话,我帮不了你,请回吧。”
陈怀明忍不住哭了出来:“叔,刚才我的伤药换成了毒,如果不是我之前学过一点药理,现在已经死了。他们要我的命,你帮帮我吧。”
“这种事你应该找你爹呀。”顾秋实振振有词,“有人要害你,你爹不可能不管!”
陈怀明心里却明白,这绝对是陈夫人的手笔。告诉了父亲,陈夫人也不会有任何惩罚。他不能一直被动挨打,想要过舒心日子,必须把陈夫人弄死。
他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反而有一群下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些下人不会阻止他做任何事,但如果他对陈夫人动手的事情传到父亲的耳朵,这会对他很不利。白文武是他挑出来的为数不多可以帮到他的人,可惜,此人胸无大志,丝毫没有往上爬的冲劲。
好话说尽,白文武还是不干,陈怀明便见好就收,真把人惹恼了,告到父亲面前,又是一桩麻烦。
“我明白了,多谢白叔指点。”
他说完后,落寞地走了。
顾秋实看着他背影,心下嗤笑一声,装得倒是挺像。
*
稍晚一些的时候,传出了陈大人要离开府城的消息。而顾秋实这边毫无进展。
能够从一个几乎没有根基家世又不好的普通小子爬到封疆大吏位置的人,果然做事滴水不漏。
顾秋实去衙门告了假,说是要去外地一趟,大概需要小半年。
衙门里的人手少一两个影响不大,再说,他是在陈大人之后离开,那压根不会耽误事。白文武已经干了十多年,算是衙门里的老人,并没有被为难,得了半年的假。
他回家后收拾行李,告诉一双儿女他要远行。
朱婉儿不知道父亲为何平白无故要去外地,朱平却猜到了一些。
之前父亲被污蔑偷盗官粮,虽说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半天就没了动静,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是陈夫人阻止,一定会有人证物证。
朱平自己就是衙门里的人,虽说不办差,只是打杂,但衙门里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
顾秋实收拾好了行李早早睡下,他准备好了去京城的马车,也不需要车夫,打算一个人上路。刚刚躺下,门被推开,朱平走了进来。
“爹,您睡了吗?”
“有事说。”顾秋实坐起身,“明天我就走了,你要照顾好妹妹,最近别出风头。”
朱平面色复杂:“爹,你只说去外地,你……是不是要去京城?”
顾秋实见他都问了,也不打算隐瞒:“赵梅娘陷害我,陈大人现在没对我动手,但他离开之后一定不会放过我,我死了不要紧,就怕牵连了你们兄妹。他不想让我活,我自然要拼一把。”
饶是朱平早有猜测,从父亲这里得到确切的答复之后,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与二品官员作对……父亲这一去,很可能凶多吉少。
“陈大人会不会……会不会事务繁忙,根本就没把我们这几个小人物放在心上?”
顾秋实叹口气:“不怕告诉你,陈夫人就是我折腾来的。如果不是她及时出现,偷盗官粮那件事情我都不可能脱身。阿平,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如果不拼一把,最多几天我就会出事。而如今,我知道得更多,他们更不可能放过我,我离开了府城,他们就会在路上对付我。至于你们兄妹……他们虽然不拿人命当一回事,但不弑杀,不管什么事做了都有痕迹,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他们不想遇见鬼,就只能少走夜路,等我走了,应该不会有人针对你们兄妹。”
“爹 ,我不怕。”朱平情绪有些激动。
顾秋实失笑:“傻小子,你都要做爹的人了,不为自己考虑,得想一想翠英和孩子。怪只怪我当初贪图口腹之欲请了赵梅娘做饭……”
“这怎么能怪你?当初你只是请一个厨娘而已。”
朱平语气愤然。
赵梅娘想要嫁给他之后暂时不回府,陈大人不允许自己的女人流落在外,所以摁死了想要娶赵梅娘的他,就是这么简单。
谁让白文武没有识破赵梅娘的算计呢?
他太忙了,没空观察旁人,也太朴实。在岳家住了那么多年被人真心以待,让他以为这世上好人多。
若是白文武真的生出了歪心思,多观察赵梅娘几分,就会发现他们母子根本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穷,但凡看见那些古籍孤本,他都会心生防备,不至于被人利用了去。
第484章 鳏夫 十六
白文武很喜欢自己的一双儿女, 两个孩子都很听话,朱平入了府衙后,账目做得工工整整, 他那个位置算是肥差,平日里不少人盯着,但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以朱平的年纪做成这般,已经很难得了。
顾秋实面对他也多了几分耐心:“我最多半年就回, 在这半年之中,婉儿就托付给你了。凡事不可冲动……”
朱平很是紧张:“爹,您千万不要出事。否则, 即便我拼上身家性命, 也一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我不会有事。”顾秋实有这个自信,他之所以没有出手,就是想让陈道林身败名裂之后再死。
朱平不相信父亲的话, 实在是放心不下,但他也不能丢下一切跟父亲一起走, 父亲离开后, 妹妹和妻儿都指着他呢。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父亲出事,他得撑起这个家。
“爹,我已经跟翠英商量过了, 我们生两个孩子,让其中一个孩子姓白。”
顾秋实有些意外:“不用。我不在乎这个。”
白文武有点在乎,但比起他这些年得到的好处,他愿意用孩子的姓氏来换。
“我在乎。”朱平转身, “就这么说定了,您明日还要赶路, 早点睡吧。”
翌日天蒙蒙亮,顾秋实拿着行李出门,却看见马车上已经靠了一个人,正是朱平。
“阿平,昨晚没回去睡?”
朱平惊醒,笑了笑:“爹,我想送你一程。昨天已经告假了,今儿我休息。”
顾秋实颇有些无奈:“那走吧。”
父子俩坐着马车出城,在城门口吃了一顿早饭,朱平又给他买了一大包干粮,然后才催促他离去。
顾秋实马车都走了老远,还看见他站在原地。少年身量不高,却如一颗青松般挺立。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也被拖下水,难怪白文武要想不通。
顾秋实出门是在陈大人之后。
陈大人他们是昨日走的,才到中午,顾秋实就在路上看见了他们。
这也不奇怪,顾秋实自从上路后一直就没停,马儿一路小跑。
但陈大人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带着女眷,且陈夫人身上还有伤,走得更慢。
顾秋实坠在他们身后走了小半个时辰,前面的车队停在了路旁的草坪上,顾秋实才得以掠过他们走到了前头。
路过一行人时,顾秋实就注意到陈怀明站在路旁看他。
本来不想理会,但陈大人出声招呼了。
“白衙役。”
二品官员喊一个不入流的小衙差,后者必须得接着这份好意。顾秋实装成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将马儿勒停,然后从马车上跳下行礼。
“见过大人。”
陈大人上下打量他:“你一个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想四处走走。”顾秋实张口就来,“人生苦短,小的告了半年假,到处看看增长见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也不知道陈大人相信了没有,轻笑一声:“你还有这份觉悟呢?不错不错,确定好去哪儿了吗?如果没有,去京城吧,刚好跟我们一起,也不会出事。”
顾秋实有些迟疑。
陈大人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我们要在此用午膳,不需要你帮忙,你等着吃就行了。把你的马车放路旁。”
他的态度强势,不容人反驳。
顾秋实垂下眼眸:“是。”
马车停下后不久,就已经有人送来了饭菜。这也是个熟人,原先贴身伺候陈大人,和顾秋实有过几面之缘。
他带了两份饭菜,分了一半给顾秋实:“白兄,能得大人刮目相看,也是你的运道。有没有打算跟着大人?”
顾秋实满脸意外:“我也可以吗?”
“只要你愿意,我这就去帮你说。”叫做孙鹏的壮汉很是热心,“跟着大人的工钱不高,但三天两头就有赏,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反正,你跟着大人绝对不会后悔。”
顾秋实摇摇头:“我要想一想,主要我不是一个人,家中还有儿女呢。”
孙鹏颔首:“慎重考虑一下是应该的,毕竟,跟着大人之后,你就不可能永远待在一个地方,大人去哪儿,咱们就得去哪儿。”
一顿饭吃完,两人之间又熟悉了几分,再次启程后,顾秋实马车坠在了后面。孙鹏过来坐在他的旁边,一路与他闲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秋实倒也无惧,除非孙鹏能装作意外一般直接将他一击杀死,否则,孙鹏也不会轻易动手。
而他动作迅捷,无论是谁,出手有多快,他至少能避开要害,不至于被人一下子弄死。
这一走就是一个时辰,停下来后耽搁半天,又走了半个时辰,然后又停了。
这一路走走停停,有些人去密林里方便,都不需要让车队停下,方便过后快走几步就能赶上。
如此走了两日,顾秋实一路跟着后头,没有提出要离队。反正他此行的目的就是陈大人夫妻二人。
昨天车队路过一个密林,顾秋实眼尖的发现林子里有一只山鸡,他的马车坠在最后,那是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当即就丢下马儿飞身纵入了林子里。
顾秋实掏出一个在路上做的弹弓……这一路实在太闲了。别说歇上半个时辰,就是歇上半天,也能很快赶上前面的车队。每一次停下来用膳,至少都是一个时辰起。
他捡了石子,只一下,前面的山鸡扑腾了一下,掉入了林子中。
山鸡捡回来挂在马车上,到了有水的地方,车队停下,顾秋实跑去杀鸡拔毛,又掏出了带来的佐料,烧了火准备烤着吃。
肉香味飘散,孙鹏凑了过来。
“好香啊!白兄,你有肉,我有酒,咱们兄弟之间也不说谁亏谁赚,一起凑一顿,行么?”
顾秋实含笑:“我还要赶车呢,不喝酒。”
“少喝一点。”孙鹏说着,解下腰间酒囊,倒了一碗酒递给顾秋实。
“这可是好酒,价钱很高,一般人我还舍不得呢。”
顾秋实端起碗放在鼻尖。
孙鹏很是自信:“如何?”
这酒确实有很浓郁的酒香,顾秋实颔首:“不错。”
两人分吃了鸡肉,顾秋实喝了两碗酒,脸色有些红。
孙鹏起身时,身子晃了晃:“要起程了,白兄,你扛得住吗?”
顾秋实颔首:“无事。”
他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继续跟上了车队。也不知道孙鹏为何会突然跑来陪他一起喝酒,但两人之前又不熟,突然凑过来献殷勤,肯定是有缘由的。
果然,还没有走多远,顾秋实看到了路旁站着的孙鹏。
孙鹏一跃,就坐在了他的旁边,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丸子:“今儿我看到烤鸡,实在是有些冲动,大白天不该喝酒,这是解酒丸,吃完后脑子清醒许多。”
顾秋实一只手拿着鞭子,一只手接过,丸子放在鼻尖一闻,顿时恍然。
刚才孙鹏递过来的确实是好酒,价钱也不便宜。但那酒特别烈性,常人是喝不了两碗的,顾秋实在他的劝说之下将两碗酒喝得干干净净,按照常理,他应该醉了。
即便没有醉倒,坐在这儿也是昏昏沉沉。
酒这玩意儿是好东西,但却和一些药物相冲。孙鹏递过来的可不是解酒的药丸,而是取人性命的毒。
顾秋实脑中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异样,闻过之后将药丸放进了腰间的小囊里:“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糟蹋了。今儿我还不醉,等到哪天熬不住了再吃。”
孙鹏:“……”
“接下来的这一路不太好走,路旁又有山贼出没,你还是吃了药丸,省得掉队。”
顾秋实一乐:“你放心,谁出事我都不会出事。真有山贼不长眼的冲上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砍一双。”
孙鹏看着他脸上的自信,心下特别厌烦,但想到主子的吩咐,又不得不忍耐,笑了笑道:“我帮你赶车吧。”
“不用!”顾秋实干脆地拒绝了他,“我没醉,你忙你自己的去。”
“不要逞强。”孙鹏伸手就要来抢他手里的缰绳和鞭子。
顾秋实抬手让开,空着的那只手对着他的肩膀狠狠一推,推的时候还用上了一点巧劲,孙鹏稳不住身子,整个人从马车上摔倒。
看到人翻倒在地,顾秋实一脸惊讶:“孙兄,你没事儿吧?”
他的声音特别高,前面的人都望了过来,看到孙鹏摔倒在地,离顾秋实最近的两家马车都停了,车夫跳下来就去扶人。
顾秋实叹息:“哎呀,都怪我。刚才孙兄请我喝了酒,喝得有点多。我想跟他聊天,也没让他回车厢。听说孙兄是大人跟前的红人,大人会不会怪我呀?”
孙鹏:“……”
这个混账玩意儿。
大人要白文武出意外,所以想出了让他喝烈酒,然后吃解酒丸的法子。如果一切顺利,他在大人那里肯定能得到一笔赏银。
事情不顺,虽说是白文武自己酒量好,但只要事没办好,大人就会不高兴。要是运气差点,他可能还会被罚。
“白兄,你能不能不要瞎嚷嚷?我什么时候喝酒了?”
一边说,一边对着顾秋实使眼色。
顾秋实恍然大悟:“哦哦哦,没有喝,你是不小心摔下去的,这……就是不小心。对不对?”
孙鹏心知自己是被推的,但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掰扯,他被人扶着起身,回了自己所坐的马车。
半个时辰之后,车队再次停下,孙鹏摸到了陈大人的车厢中,低声道:“很难缠,他对小人有防备,刚才还将小人从马车上推了下来。”
就是他练过武,在那一瞬间赶紧调整好了摔下去的姿势,这才没有受伤。要不然,断胳膊断腿都是轻的,若不小心摔到了脖子,当场就会没命。
陈大人脸色不太好:“你继续和他接触,过两天直接给他送碗驱寒汤。”
解暑药也好,驱寒汤也罢,类似的汤药都是苦的,只要不是大夫,都分辨不出来里面有没有加东西。
孙鹏颔首。
随着孙鹏退去,车厢里的陈夫人冷哼:“大人,你如今是愈发不讲究了,我劝你手段还是隐秘一些,小心被查到头上。外头可有不少眼睛盯着你。”
陈大人有些烦躁:“我心里有数。”
之前不就拐了几道弯么?
可惜白文武很谨慎。这送驱寒汤,确实是简单粗暴了些。
陈夫人不悦地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非得跟这个人过不去?难道你心里还没有放下媚娘?依我看,媚娘和他在一起,分明就是为了利用他,那个女人,聪明又势利……”
陈大人不满:“人都死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陈夫人一怒,反手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第485章 鳏夫 十七
赵梅娘虽然过世了, 但她干的那些恶心事可是实实在在的。
陈夫人没想到那女人都死了,男人还听不得她说赵梅娘一句不好。她越想越怒,一巴掌挥得迅捷。
“啪”一声, 扇了个实实在在。
这只是在车厢之中,马车为了华美,必须要用上好的料子,但太重了马儿也拖不动。因此, 马车的料子并不厚,夫妻俩压低声音说话,外面的人不敢听, 但这巴掌声绝对传出去了。
陈大人可以忍受妻子的无理取闹, 但那必须得是在人后。上一次当着人前扇巴掌,在场的都是夫妻二人信任之人,一句话吩咐下去, 事情就不会敞开。但这会儿不同,车队走在路上, 他们带了几十人, 谁也不知道外面路过的是谁。
一想到自己被妻子压制的事情可能会传出去, 陈大人根本就压不住心头戾气,也没多想,狠狠一巴掌甩出。
陈夫人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动手, 脸颊上疼痛传来,她整个人都蒙了。趴在褥子上,半天反应不过来,她下意识捂住受伤的脸, 再看向男人的目光中,满是失望和愤怒。
“陈道林, 你敢!”
她骂出这话,心底怒气翻涌。这男人都对她动手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上一次受伤,男人应该省了力,陈夫人只觉得屈辱,没感觉到有多痛,但这次不一样,男人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陈大人真的想跳下马车离开,但他脸上顶着个巴掌印,这会儿怒气冲冲下去,刚好印证了他被妻子打了巴掌……想想就丢人。
他狠狠一脚踹了小几,道:“本大人磕着了,你们没看见吗?赶紧去拿药来!”
这般欲盖弥彰,算是为他挨打扯上了一层遮羞布。
夫妻俩脸上都受了伤,上过药后,两人脸色都不好。
到了天黑时,陈大人不想再忍,趁着夜里没人看到他的脸,转身去了别的马车。
陈夫人也没有挽留,她如今对这个男人真的特别失望,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会儿心情,问:“大人坐哪儿了?”
一行这么多人,都要坐马车,马车和马车是不同的。陈夫人想着,若是大人坐的马车不好,可能会惹人议论。再说,她也舍不得。
身边的婆子沉默了下,陈夫人没有得到婆子的回答,睁眼看见婆子神情,心中顿生不妙的预感:“说话!”
婆子本来蹲着,这会儿吓得跪在地上:“回夫人,大人去了怀明公子的马车。”
陈夫人一脚踹出,将刚刚才摆好的小几又踹翻了。
婆子吓一跳,急忙磕头:“夫人息怒。”
陈夫人气得眼泪汪汪,努力将热泪忍了回去。要不是儿子们身份不够高需要人扶持,她真的摁死男人的心都有。
“滚出去!”
关于夫妻俩吵架的事,很快就在车队之中传开了。顾秋实坠在最后面,也还是得了消息。
他早就知道夫妻之间的感情没那么好,陈夫人对陈大人各种恨铁不成钢。今儿两人还互扇了巴掌,从小养尊处优的陈夫人怕是气得恨不能杀人。
陈大人一次又一次对他动手,泥人还有三分土性,顾秋实即便是拆穿他的真面目之后再让他去死,也想先给他一个教训。
他罕见地下了马车,四处走了走。第二天路过密林时,又用弹弓打下了两只野鸡。
他正准备找地方杀鸡拔毛,孙鹏过来了。
孙鹏想要找机会对他下手,又不敢做得太直白,被人看出来。但两人如今有来有往,关系不错,孙鹏笑吟吟问:“白兄,你这鸡能让一只给我吗?”
顾秋实头也不抬:“我们一起吃啊。我有肉,你有酒,正好!”
孙鹏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想买一只孝敬大人,价钱你开。”
顾秋实故作惊讶:“大人也吃这些野物?”
“换换口味嘛。”这不是大人要的,是孙鹏自己想要买下来讨好主子。
像陈大人这样的官员,想要讨好他的人比比皆是。只要能把礼物送出去,且能送到大人的心坎上,前途就不用愁了。
顾秋实颔首:“行。挑一只吧,至于价钱,随便给就行,咱们兄弟之间,你总不会亏待了我的。”
孙鹏眼神一转,又有了个主意:“银子的事情好说,就是……你能不能假装玩意儿是我打到的?”
买下野鸡送给大人不稀奇,如果是亲自打到的,就更添了几分诚意。
顾秋实巴不得呢,这两只眼睛可是动了手脚的,像陈大人那样常年吃好东西的身子,吃了这玩意儿会出问题。
“行,弹弓也给你。”说着,他把弹弓也塞到了孙鹏手上,“你那只鸡和我没关系,行了吧?”
孙鹏大喜:“够意思!放心,咱俩一辈子的好兄弟,以后我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好。”
他拿过野鸡和弹弓,又问顾秋实要了一些烤鸡的佐料,兴冲冲跑出了密林。
顾秋实杀鸡拔毛,这一次放在砂锅里炖了,然后就在河边吃完了才回去。
前后花了近一个时辰,他也不着急。即便是车队真的走了,他赶着马车也能很快追上去。
顾秋实捧着洗干净的砂锅回到车队休整的地方时,发觉到处乱糟糟的,大部分人都围在陈夫人的马车旁。
他心知事情多半成了,故作惊慌地凑上去:“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见华丽的马车帘子掀开,陈大人的头朝外,这会儿满脸通红,眼睛闭着,大人正在把脉。陈夫人满脸惊慌,而孙鹏……被三四个壮汉压着跪在马车旁边。
顾秋实扯了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小童,两人退到人群之外。
这个小童是其中一个护卫的弟弟,这一次跟着出来见世面,平时很是乖巧,从不乱跑惹祸。顾秋实给过他几次吃的,两人在人前没有往来,但私底下有说有笑。
“陈大人吃了孙鹏送的野鸡,本来都要启程了,结果陈大人直接倒下……我们是在陈夫人叫了大夫后才知道的。”
顾秋实好奇:“被野鸡毒的?”
小童摇头:“不知道。”
不过,所有人都这么想。
当然了,大家也不认为是孙鹏想要害陈大人。只是这种在外头野生野长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它在被打下来之前吃了什么。
顾秋实回到了自己的马车里,就这两个衙差结伴去边上树林。
“马屁拍到马腿上,孙鹏这一次要倒霉了。”
“活该,仗着自己是大人身边的红人,明明职位不比我们高,却处处指使人。这一回,看他还怎么傲!”
“小点儿声,让人听了去。”
最后这一句,是两人看见了马车中的顾秋实才说的。
孙鹏和白文武关系不错,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事。他们说孙鹏的坏话被白文武听见,这跟直接凑在孙鹏耳边说有什么区别?
两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没多久,有人过来找顾秋实,说是陈夫人有请。
顾秋实一脸坦然,到了地方后,众人自觉让开一条路。顾秋实也没有跪下,只是躬身行礼:“见过夫人。”
陈夫人的眼圈微红:“你去密林里打野物了?”
问题出在野鸡身上,被问到头上,顾秋实一点都不意外,颔首道:“有这回事,我还碰到了孙鹏,当时他手里拿着野鸡和弹弓,一脸兴奋的模样。怎么了?”
孙鹏眼睛血红:“白文武,你放屁,野鸡是你打的。”
顾秋实一脸惊奇:“孙兄,咱俩近来多有来往,也一起吃过几顿饭,我自认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不能说瞎话啊! ”
他看向众人,“他有跟你们说过这野鸡是我打的?”
想也知道孙鹏为了邀功,回来后肯定不止告诉了陈大人他打到了野鸡,定然还会告诉其他的人。
即便是大人身边贴身侍卫,那也是了不得的去处,众人想要往上爬,必须得腾出位子来,孙鹏眼瞅着就要出事,根本无人帮他,反而有不少人想把他踩下去。
果然,立即有人接话:“刚才他从林子里出来,手里抓着一只鸡,就说这是他自己打的。也就是后来大人吃了鸡出事之后,他才开始狡辩说是别人给他的。”
孙鹏狠狠瞪着顾秋实:“白文武,我没有害过你,你说实话呀。”
顾秋实一脸无辜:“事实上,我刚刚才从林子里出来,直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恰在此时,马车里的陈大人噗地吐出了一口黑血,刚才还昏迷不醒的他此时睁开了眼睛,陈夫人见状,扑了上去。
“大人,您醒了?”
陈大人一眼就看到了马车顶,眼皮往上抬,还看到了马车顶旁边的蓝天。
“出什么事了?”
陈夫人哭着道:“方才你吃了野鸡后不久就吐了,然后就晕了。大夫说……您这像是中了毒。多半是野鸡在被打到之前吃了一些毒草……大人,您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做了多年的当家主母,陈夫人勉强还稳得住,一开始哭了两声后,整个人就稳住了。
陈大人想要扭头,但没有力气,他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大夫怎么说?”
这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联动舌头的力气都不太够,说出来的声音很小。
好在陈夫人离他很近,也知道他的虚弱,注意着他的声音,一下子就听清楚了。她已经止住的眼泪瞬间滚滚而落:“大人,大夫说很不乐观,您要撑住。如果没有高明的解毒药丸,可能……可能你以后都站不起来了。”
顾秋实要给陈大人一个教训,就是不想让他再各种闹腾。看来还挺顺利。
陈大人却接受不了自己以后躺在床上当一个废人,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后,他噗一声再次吐了一口血,又晕过去了。
孙鹏看见陈大人这般,心里咯噔一声。
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要完蛋,运气好点能留下一条命,运气不好……可能连京城都回不去。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想讨好一下陈大人呀!
陈夫人还想要自家男人帮忙扶持儿子呢,如今这人说倒就倒,她心里很是害怕。害怕之余,就特别愤怒。
身居高位的人出了事,难免就会想得多,陈夫人认为,这件事情很可能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在背后算计。
“孙鹏,你还有什么话说?”
孙鹏无话可说,只能连连喊冤。
陈夫人见他不提幕后主使,有些不甘心:“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听到这话,孙鹏眼睛一亮,下意识扭头看向顾秋实。
顾秋实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果然,孙鹏张口就来:“这也就是姓白的给我的。”
顾秋实出声:“弹弓是我给的,之前你说让我教你用这玩意儿,为这还请我喝了两顿酒,这事儿可不是秘密,好多人都知道。今儿的野鸡和我没关系。”
听到这番话,孙鹏有点绝望。
他是奉命和白文武拉近关系,之前不光一起喝酒,还称兄道弟来着。
他确实有拜师学艺,且此事知道的人也挺多。
孙鹏一颗心直直往下沉:“夫人,小人对大人一片忠心,没有所谓的幕后主使,这真的是个意外。求夫人明查!”
陈夫人特别愤怒,一挥手道:“拖下去,打五十军棍。”
她不是军中之人,也不知道五十军棍打下去有多严重,只知道会要人性命。
事实上,没有人能够扛得过五十棍,打完后,腰臀部会变成肉酱。
孙鹏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求饶。
此时陈夫人的心情很不好,看她沉着脸,底下的人不敢多问,眼看孙鹏吵闹,拖他离开的人干脆捂住了他的嘴。
得益于孙鹏拿了野鸡想为自己邀功,跟许多人强调说野鸡是他自己打的。所以,这件事情和顾秋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眼看华丽的马车帘子落下来,所有人都退开,顾秋实也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孙鹏死了,陈大人要死不活,陈夫人对他没有那么大的杀意,他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当然了,只要这夫妻二人还活着,顾秋实都不可以掉以轻心。实在是……他知道得太多了。
一开始陈夫人能知道赵梅娘的存在,就是他报的信,转过头赵梅娘假死,同样是他报的信。那天他还亲眼看见夫妻两人吵架,更看见了陈怀明伤害陈夫人。
陈夫人被陈怀明扑着从山上摔下去时的模样特别狼狈,要面子的夫人一定会想法子封口。
那天夫妻俩做的事情还算私密,在场的人应该都是二人身边特别信任的人,算来算去,只有顾秋实一个外人。
陈夫人现在腾不出手来针对他,以后可不一定。
*
车队重新启程,陈夫人吩咐底下人加快了速度,他们得赶紧到另一个府城请高明的大夫救治陈大人。
而事实上,随行的大夫医术就不错。
马车驶动,陈夫人靠在车壁上,脑袋随着马车的摇晃跟着微微摇着,落在陈大人脸上的目光中特别复杂。
如果不是还指望着男人提拔几个孩子,她早就不想忍耐这个男人了。
就在她忍无可忍又必须忍的时候,老天爷帮她做了选择。男人如果找不到解药,以后就是躺在家里的废人,废人是帮不上儿子的。既如此,那她何必留着这个男人恶心自己?
大概是陈夫人的目光太过热烈,陈大人悠悠转醒,感觉到身下摇晃着的马车,他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我们现在去哪儿?”
陈夫人偏头看着他:“去乌城,先给你找个大夫瞧瞧。”
陈大人想了想:“可有查出疑点?我感觉不是意外。”
第486章 鳏夫 十八
陈夫人也觉得太巧合了点。
野鸡吃了毒草, 刚好还没消化,刚好就被大人吃进了嘴里……如果不是有人算计, 这也太倒霉了。
“我没找到疑点。”
陈大人听了这话, 心里一着急,开始呼哧呼哧。
陈夫人见了:“你最好心平气和点,大夫说了,你不能太激动, 再吐两口血,多高明的大夫都救不了你。”
陈大人还不想死,听到这话后, 努力深呼吸几口气, 压下喉咙的腥甜,沉默半晌问:“孙鹏呢?”
“打死了。”陈夫人语气轻飘飘,“不管他是被人指使, 还是是真的是意外,鸡是他献的。”
陈大人闭了闭眼:“我不是想替他求情, 而是想亲自审问。”
“审不了, 可能已经断气了吧。”陈夫人发现, 自己对这个男人是越来越没耐心了。
*
另一边,顾秋实跟着车队走了一段后停下了马车,然后他从林子里跑回了孙鹏被丢下的地方。
孙鹏是被拖到道路旁的草地上打了五十军棍, 打完后众人就启程了,看他只剩下一口气,动手的人也没说把它丢到更远的地方,就撂他在原地自生自灭。
顾秋实到的时候, 周围大片大片的鲜血,血腥味特别浓, 闻得人几欲作呕。
“孙兄,怎样?”
孙鹏已经奄奄一息,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听到这问话,他努力睁开眼,看到面前的人后,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是你……你为何不承认?”
顾秋实反问:“我为何要承认?杀害二品大员的罪名可不小,我可受不住。”
闻言,孙鹏呼吸粗重,眼神怨毒。
“你是不是很恨我?”顾秋实一脸好奇,他点点头,“你确实该恨我,因为……是我下的毒。”
孙鹏瞪大了眼:“是你!”
顾秋实颔首:“我又不傻,知道你为何要靠近我,更知道你是奉命行事。只许你们伤害我,不许我还手吗?你呀,就是没跟个好主子,下辈子可要擦亮了眼,别瞎献殷勤,别对付自己对付不了的人。”
他站起身。
孙鹏呼吸愈发粗重,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四下无人,我说的这些话无人知道。”顾秋实似笑非笑,“你可不能怪我,打死你的人是陈夫人。冤有头债有主。”
听到这话,孙鹏嘴巴张得老大,就那么瞪着眼去了。
顾秋实一点都不怕,确定人死了,转身从密林里回了自己的马车上,很快要追上了车队。
一日后,车队进了乌城。
此处也是陈大人的辖下,消息传到府衙,就如当初的张大人一般,此处的知府大人同样带着衙门里所有的人到城门之外迎接,不过,得知陈大人重病后,立刻将人接到了城里最好的客栈,又张贴告示,请了城里所有的大夫来会诊。
值得一提的是,和陈大人同行的所有人也被安排在了客栈,顾秋实都分到了一个雅间。
陈家夫妻住在后面的院子里,从安顿下来起,一直有不少人来来往往,来的所有人都带着一个药箱,即便是有徒弟帮着背药箱的,到了院子门口,只能大夫一个人背着药箱进去。
顾秋实住在最边上的那间房,这个屋子有两面窗,有一边打开后刚好可以看到后面的一排小院。
进去的大夫很多,但却没有好消息传出,陈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吃晚饭的时候,正是发了脾气。连桌子都掀了。
不过短短半天,城内有名有姓的大夫都来了一遍,找不出可以医治陈大人的大夫。
在这样的情形下,陈大人不想死,病情又耽搁不得,当天夜里,知府大人连夜打开城门,送了一些人离开。
顾秋实睡到半夜起身,赶着马车坠在后面。如果说前几天车队的气氛还不错,如今就一副死气沉沉,底下的人根本不敢说笑,连话都不敢多说。
陈大人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起码有八个尺寸都是昏睡着的,就这,还是有大夫配了解毒汤药喝着的后果。
如今顾秋实已经不去打猎了,理由都是现成的,陈大人都险些被毒死,谁还敢去?
这一日,陈怀明找了过来。
顾秋实不愿意搭理这个混小子,上辈子白文武的死和陈怀明没什么关系。但这混账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文武之死,陈怀明没有算计,但绝对是知情人。
彼时顾秋实手里捧着的是车队里熬出来的汤,还拿着两个摊出来的饼子啃。
“白叔,你吃着呢?”
顾秋实头也不抬:“可不敢当公子这一声称呼。”
陈怀明不顾身份,蹲在了他的旁边,整个人垂头丧气:“白叔,你觉得,我还有前程吗?”
闻言,顾秋实呵呵两声。
“你是二品官员的儿子,我一个不入流的小小衙役,可没胆子操心你的事。”
不过,陈怀明的担忧也并非空穴来风。
说到底,他所有的底气都是陈大人给的,如今陈大人出了事,连自己都护不住。他肯定危险。
陈夫人是没顾得上对他动手,只要一伸手,他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
“白叔,我想我娘了。”陈怀明眼泪汪汪。
顾秋实扭头看他:“别指望我会帮你的忙,当初你娘算计我的事,我这儿还没过去呢。别把人当傻子。”
陈怀明面色微变:“白叔,你这话是何意?什么算计,我不明白。”
“离我远点!老子现在可不是你爹的狗腿子,只是同行之人而已。”顾秋实说话很不客气,眼看面前的年轻人变了脸色,他冷笑一声,“怎么,听不懂话?”
陈怀明愕然。
“白叔……”
顾秋实把话说的更加直白:“你娘想拿老子避祸,根本不考虑老子的死活,若不是陈夫人赶到,我就被你爹那个小心眼的混账给弄死了。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帮你的忙,如果可以,我会很乐意给你添堵。”
陈怀明瞪大眼:“你不怕我把这些事情告诉夫人?”
“你去说呀!”顾秋实一点都不怕他,“陈大人已经只剩下一口气。至于陈夫人……你觉得她会信你吗?”
听到这话,陈怀明满心颓然。
陈夫人恨不得弄死他,又怎么会听他的话?但是他说了实话,陈夫人也不会相信,兴许还会怀疑是他胡编乱造,只为了排除异己!
“滚!”
顾秋实起身,还将人踹了一脚。
陈怀明想到他会突然动手,蹲着本就下盘不稳,当即狼狈地摔倒在地。
等他起身想要找白文武算账,人已经进了马车之中。
陈怀明满腔愤怒无处发,狠狠踹了一脚路边的草,满心都是要给白文武一个教训,但他自己没这个本事,就连他如今身边的人,都已经被陈夫人给换了一批……是在他父亲生病之后。
所以,他越想越慌,找不到可以帮自己的人,才跑到了这里见白文武。
但现在连白文武都看不起他,他必须要想法自救,再这么下去,他怕父亲还没死,自己先被人给弄死了。
陈怀明跑去了最前面的马车旁,还隔着马车有两三丈远,就被人给拦住了,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从此处到马车的旁边,中间至少有三拨人守着。
“我想去探望一下大人。”
即便是他已经出门这么多天,在陈夫人的坚持下,陈老爷也没有对外承认他的身份。如今他只是车队中一个刚刚失母的可怜人罢了。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但只要明面上没有承认,众人就不该给他陈家公子的待遇。
尤其如今整个车队都是陈夫人说了算,陈怀明想要靠近马车,若是陈夫人不允,他就一辈子也靠近不了。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夫人说。”
守着他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到了马车旁低声禀告。很快,那人回来,伸手一引:“公子请吧,夫人等着呢。”
陈怀明心弦一颤,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他就不该过来。陈夫人对他们母子是恨之入骨,之前是父亲拦着,所以他才没有出事。如今父亲倒下,陈夫人想要对付他,就像摁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他拖着沉重的双腿站在了马车旁。
陈夫人掀开帘子,冷笑一声:“大人出了事,你不找个地方好好窝着,居然还闹腾到我面前,是真嫌自己命长?”
来都来了,陈怀明要是什么都不说,那也不合适,他咽了咽口水:“我想要见大人。”
陈夫人一把扯开了帘子:“看吧!”
此时陈大人脸色已经泛青,已经有了几分死气,陈怀明见状,心里一颤。
“大人,您好点了吗?”
陈大人双眼紧闭,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陈夫人冷笑一声:“来人,此人胆大包天,想要刺杀大人,念在他母亲刚死。给我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二十板子,只要不是刻意针对,不至于要人性命。其实车队里所有人都知道陈怀明的身份,如今大人生死未卜,底下的人不会对他下狠手。
果然,陈怀明挨完了板子,还能靠自己爬回马车上。只是刚刚爬到马车里,他就昏睡了过去。
陈夫人得知后,还派了大夫去给他治:“可千万别死了。”
这也是她为自己留的后路。
如非必要,她不想夫妻之间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如果她杀了陈道林的儿子,回头陈道林好转,绝不会放过她。
先把人打一顿消气,回头看陈道林是否能好转,如果不能,再弄死陈怀明也不迟。
陈夫人吐出一口气,心中畅快不已。如果不为几个孩子打算,弄死了陈道林她会特别解气。
好多大夫都说没得救,只看能拖多久而已。但陈夫人还想试一试,实在是儿子们太年轻,还不能独挡一面。
如今车队一路上走得飞快,每天只停下来吃一顿饭,晚上都住在驿站,两三天就会换掉车队的马儿。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七天之后入了京城。
京城繁华,有别于其他府城,从高高的城墙就能看出来。
顾秋实进城之后,原本是想自己去找一间客栈住下,歇两日再打听。没想到进城后不久,陈夫人身边的婆子就到了,是不是要带他一起入住陈府。
其实顾秋实不太想去。
虽说住在陈府能够离陈大人近一点,但来去不够自由,出入府也有人盯着。说难听点,他知道了那么多,如果陈夫人想要灭口,不让他出门,悄悄把他摁死在后院,大概也没人知道。
而这也是顾秋实执意跟出来的原因,如果他还继续在衙门里上工,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
陈夫人开口,也由不得旁人拒绝。顾秋实的马车上挤上来了一个车夫,拉着他的马儿跟上了前面的车队。一路直接入了内城,在路上有不少护卫散去,最后回到陈府的,只要十多个人。
顾秋实是客人,被安排在了客院。
值得一提的是,陈怀明和他一个待遇。
到了陈府之内,更没有人提及陈怀明的身世,如今是陈夫人管事,她不愿意对这个孽障另眼相待,底下的人都不敢议论关于陈怀明身上的二三事。
陈府的景致不错,顾秋实闲来无事,就在客人能走的地方到处转悠,一点都没有即将被灭口的紧迫和害怕。
陈怀明身上有伤,因为下手的人手下留情,他已经能够单独行走,当然了,只要一走动,身上就会特别疼。
他想躺着好好养伤,奈何环境不允许。这天下午,顾秋实正在院子里看兰花,陈怀明就凑了过来。
“白文武,你要死了。”
顾秋实头也不回:“你说了不算。”
“你以为陈夫人为何要把你带到这里?”陈怀明满脸都是恶意,“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像陈府这样的人家,你知道了他们太多东西,那就是错,就不配再活着。”
顾秋实扬眉,忽然起身往内宅而去。
当然了,府里的人不让他乱闯,就在拱门处,两个婆子站出来拦住了他。
“外人不许入后宅,客人有什么事,奴婢可以代为禀告。”
顾秋实伸手一指身后不远处靠在假山上的陈怀明:“他说夫人要杀我。还说夫人把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灭口。我一个普通小老百姓,经不起这番惊吓,这就要找夫人告辞。麻烦大娘帮我通报一声。”
守门的婆子不知道这两位客人的身份,之前有人提及那个年轻人,直接就被府里的管事发卖了。
众人见事不对,哪里还敢提。
“客人多虑了,我家夫人最是善良,绝对不会做出杀人害命的坏事。夫人既然留客人在家住,客人安心住着就是,不要急着离开。再说了,今日夫人也不在,客人如果真的要走,明天……”
顾秋实呵呵:“不会夫人真的想杀我吧?否则为何不让我走?我只是府里的客人,不是你们家的下人。”
他情绪激动不已,一副要强闯的模样,好几个人围拢过来,一副想要制住他的架势。
见状,顾秋实闹得更厉害了。
“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别怪我翻脸。你们陈府是官员府邸,怎么跟强盗窝一样,还不许人离开了呢。”
他又吵又闹,边上的陈怀明都吓着了。
陈怀明就想不明白了,这个人怎么敢的?
这可是二品官员的府邸,可不是大街上,怎么能吵成这样?
杀人灭口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自己想法子逃命啊,怎么能把事情闹到明面上呢?
“白叔,我是乱说的,”陈怀明急忙跟众人道歉,“我们俩人开玩笑的,他当真了,没有这回事。”
第487章 鳏夫(完)
如果说路上的一行人还知道陈怀明的身份, 到了陈府之中,在陈夫人的约束下,愣是没有人敢提这件事。
知情人不敢提, 不知情的人没地方知道,关于人大人在外头有一个外室子之事,许多人都听说过。但这个人是陈怀明,在府内还没有传开。
陈府所有下人的眼中, 陈怀明只是夫妻俩出门后带回来的其中一位客人而已,不需要对他太过恭敬。
所以,其他的下人在听到陈怀明这话之后脸色都变了。管客院的小管事得到消息后急匆匆赶来, 闻言气喘吁吁质问:“这里可不是乡下小地方, 随意污蔑官员名声,你可有想过后果?抓你去大牢里关一辈子都是有可能的,听说你还读过书, 怎么张口就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一会儿你亲自去跟夫人解释吧。”
小管事已是中年人, 语气严厉, 板着脸很是严肃。
如果站在这里的两人真的是出身小地方, 可能就被吓住了。
但顾秋实见过世面,自然不害怕。而陈怀明自持身份……在他的眼里,自己是陈大人的亲生儿子, 即便只是一个庶子,也是这府里所有下人的主子。
不过,在听到要去陈夫人面前解释时,陈怀明还是有点怕。
*
此时的陈夫人心情特别烦躁, 回来后,她想办法请来了不少名医, 但是都对陈大人的病情束手无策,她甚至回娘家求来了嫂嫂的帖子,拿着帖子请的太医来。
是的,即便她已经是二品诰命夫人,也还是不够资格请太医。
太医是给皇亲国戚治病,辅国公府的夫人也只是勉强够格,陈夫人对于自家男人的病情很不乐观,请人时颇费了一番心思,花了大价钱请动太医院中地位比较高的太医出手。
陈夫人难得见这些太医,不敢怠慢,还亲自去门口迎接。太医态度还行,没有高高在上,把脉后面对紧张的陈夫人时,摇头叹气:“中毒太深,耽搁太久。如果一发病我就在边上,兴许还能清掉大半毒素。”
听到大夫这么说,陈夫人心都凉了:“真的救不了吗?若是需要高明药材,我们都可以去找……”
太医再次摇头:“就现在喝的那些解毒汤药就行,还有……大人想吃什么,就给他吃吧。”
人吃五谷杂粮,都要生病,只要一生病,就多多少少需要忌口。
什么都不忌了,那才要完蛋。
陈大人知道今儿是太医来给自己看病,努力强打起精神听了半天……他害怕夫人在大夫的事情上使手段,不光让信任的人盯着,他自己也不敢放松。
没想到,还是这样的结果。
陈大人接受不了,噗一声就喷出了一口血。
见状,周围一阵惊呼,下人们都忙碌起来,陈夫人急忙用帕子去擦,但整张帕子都染红了还是擦不干净。
眼看太医要走,陈夫人丢下帕子,急匆匆起身去送。
太医急忙阻止:“夫人留步,不必这么客气,照顾好陈大人要紧。”
陈夫人执意相送,看着太医上马车,陈夫人忍不住低声问:“大人还可以拖多久?有可能站起来吗?”
太医沉吟:“照顾得好,按时喝药,别让他吐血,可能五年?但中毒越深,之后病情只有更重,越往后昏睡的时间越多。喝药只是暂缓这个过程而已。”
照顾不好,还活不了五年。
即便喝药,也控制不了他身子愈发衰败。只有更差,不会有好转。
太医这话很不留情,陈夫人眼泪唰就下来了,目送太医的马车远去,她转过身时,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脸上多了几分决然。
再次回到院子里,兄弟几人都在,儿媳妇们站在廊下,看到她回来,纷纷迎上前。
陈夫人摆摆手:“都回去吧,这病也不是养一两天,你们不用天天守在这里,身为晚辈,侍疾是应该的,回头轮流过来……大人病了,但家里的日子还得往下过。你们明白么?”
不能因为陈大人倒下,一家子就什么都不干了。
众人应是,然后纷纷退去。
恰在此时,外院管事迎上前来,低声将客院里发生的事情讲了。
陈夫人漠然听着:“如果他们愿意住,那就继续住着,如果想走,别拦着。对了,将那个年轻人丢出去!”
原先看着陈大人的份上,她对陈怀明还有几分顾忌,即便心里想要弄死这个年轻人,也不得不忍着。如今那男人倒了,再也站不起来,那么,她不需要再忍。冷笑了一声:“去打声招呼,别让他落户京城。”
这参加科举都得在祖籍,当然了,凡事都没有绝对,如果能找到门路,以投靠亲戚之类落户京城,那就能在京城参加科举……没门路落户京城,可以落户在京城附近的几个府城。
当初陈大人不管不顾将陈怀明带回来,想的就是将儿子落在自己名下,至于理由,很好找啊,就说当年他的妾室不知自己怀有身孕而被放了出去,或是孩子生下来被有心人抱走之类。
即便陈夫人不愿意接纳孩子,他也可以找个部下认下陈怀明这个亲戚。若是怕被人攻坚,那就将人放到京城之外。
如今陈大人自顾不暇,陈夫人不想给那个野种方便,干脆直接将人打发回去。
这一路,最快也需要五六天。
年轻人单独上路,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都正常!
如果说,陈夫人得知陈大人中毒之初,想的是家里不能没有这个男人,必须要把他救活了扶持几个儿子的话,在得知陈大人好转不了后,她原先那些蠢蠢欲动又被强压下去的心思,如今是再也压不住了。
陈道林骗她欺她,她不对这个男人动手,是需要他活着扶持儿子。如今陈道林有了扶持儿子的本事,那还留着做什么?给自己添堵么?
想到此,陈夫人冷笑一声,缓步踏入了房中,一挥手将所有的下人撵出去,亲自关上门,一步步踱到床前,居高临下打量床上的人,心里只想着要怎么样炮制这个男人才能消除自己心头多年以来的憋屈和怨恨。
当然了,动手时一定得先摘清自己。
陈大人感觉到了危险,睁眼对上女人的目光,他连瞪这个女人的力气都没有,喘着粗气道:“我要请陈院首……你去……只要陈院首愿意出手救治,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行!或者你想法子上门去求,让他看在我们是同姓的份上出手救人!”
陈夫人摇头:“今天来的这位是陈院首的同门师兄弟,如果能救,他不会不提。别白费心思了。”
“你不想救我?”陈大人质问。
“夫妻多年,咱们还有几个孩子,你这么想我,是辜负我的心意。”陈夫人看他还要说话,耐心告罄,拂袖道:“随你怎么想。若是不服我的话,你自己去请。”
陈大人满脸愤怒,脸憋得通红,却拿面前的女人毫无办法。
他手底下的人再能干,那也只是下人,他自己出面去求太医都不太够格,下人就更不可能了。
*
客院之中的两位客人是下午的时候得的消息,顾秋实听说可以自行离开,但不强求,有些意外。
而陈怀明直接就被粗暴地撵了出去。
陈怀明不是不想走,但他不愿意被撵走。在他看来,不管是留下或是离开,都应该是他自愿。
看着丫鬟们强势地帮他收拾行李,他若有所悟,如今情形,应该是父亲斗不过那个女人。那女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一朝得势,是一刻也不愿意忍耐他了。
陈怀明心知,那女人多半是把他撵出门好动手……毕竟,如果他在陈府内出了事,一经发现,陈夫人就得给一个交代。
他不能走!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看向了自己的邻居:“白叔,你走么?”
顾秋实当然要走,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不过,陈夫人愿意放他离开,要么就是恩怨两消,以后不再为难他,也有可能是把他放出去好宰杀。
“我难得来京城一趟,要在城里住一段时间。府内风景虽好,但看久了也就那样,所以,我要出去住。”
他这话是对着陈怀明说的,其实是对着管事说的。就想跟陈夫人解释一下,他离开陈府,不是害怕被害死,而是想到处走走。
陈怀明眼睛一亮:“白叔,我们一起呀……”
顾秋实抬手打断他的话:“我喜欢独来独往,不与人结伴。”
开玩笑,陈夫人绝对不会允许陈怀明活着,顾秋实这时候跟他搅和在一起,那是找死。
陈怀明还想要再说,顾秋实已经转身回房:“今天太晚了,我明儿再走。”
管事满脸笑意:“客人想住几日都行。夫人说了,您不用急着走。”
当日,陈怀明被撵了出去。
他还是有几分小机灵,不敢离开内城,还专往人多的地方钻。也是赵梅娘死前生怕有万一,将自己藏钱的地方告诉了他。而做了十几年外室的赵梅娘,这些年的积攒不是一笔小数。
所以,陈怀明暂时不缺钱,住进了城里看起来挺华美的客栈。
翌日,顾秋实收拾好了行李,说是要去跟陈夫人辞行。
当然了,陈夫人那么忙,自然是不见他的。他很顺利地拿着自己的包袱离开了陈府。
凭着白文武的银子,若是没有奇遇,住不了贵的客栈,顾秋实也不想出风头,随便找了一间小客站住。
京城物价很高,即便是普通客栈,价钱也不便宜。不过,顾秋实也不怕,等事情处理完了,换一笔银子,然后买上一批货物运回府城,下半辈子都够了。
另一边,陈怀明住下来之后就想要挂上户籍,如果可以,他是不想再去外地的。
但是很不顺利,连跑了好几天,都说像他这种外地来的必须要有血亲作保,不是爹娘,也得是亲生的兄弟姐妹愿意担保,再有住处,他才能落户。
陈怀明的亲爹如今只剩下一口气,兄弟姐妹视他如敌人,他根本不敢出现在那几个哥哥面前。
当然了,他可以拿着银子去找那些兄弟姐妹去了外地没有音讯的人家顶替他们的身份。但是他不想改名换姓,那就只能找姓陈的人家。
姓陈的人,还得有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流落在外,还愿意帮他作保的,满京城可能找得到,但他没有这个门路啊。
若陈大人出面,这些事情都不难。
陈怀明跑了几日,累得精疲力尽,却一无所获。
思来想去,只能收拾行李回府城。
他也想过在京城附近的几个府城里落脚,可万一同样艰难,岂不是白跑?
如今已是冬月,再有两个多月就要参加县试,实在耽搁不起。
陈怀明在确定自己落户京城不容易后,立刻收拾了行李往回走。
只是,他在出城三日,行程还未过半时,遇上了山贼。
山寨扑上前,不光要财,还要人命。根本不顾他的求饶,一刀就将他的脖子削落在地。
出了人命,当地属官立即抓捕,严打了附近的几处山寨,抓了近百人。整条官道上的风气骤然一清,路过的百姓都安全了许多。
只是,抓了这么多人,却始终无人承认有杀过陈怀明这样一个年轻书生。
属官倒没有多想,杀了人,那可是要偿命的,傻子才会承认,肯定都是能避就避。
*
陈怀明死了。
顾秋实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而他也接触了几位和陈大人有宿怨的大人。
当然了,他从头到尾都没出面,多是趁人不注意,将自己知道的关于陈大人干的那些事情尽量详细地写在纸上,落在那些大人的马车或是屋子里。
如今的陈大人病在床上,满京城的大夫没有一个人能救他,据说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成了拔了牙的老虎。
这样的情形下,弹劾他的折子一摞又一摞。皇上暂时没有处理,但已经发了几场脾气,就是想看看陈道林到底还干了些什么。
买官卖官,收受贿赂,每到一个地方故意要钱要物,诬陷官员……前前后后加起来大几十种罪名。
陈夫人本来要对这个男人想杀手了,得到有人弹劾陈大人的消息,且弹劾的官员还送上了人证物证后,她只能收手。
这个时候,她只恨自己下手不够快。
如果陈大人死在回京城的路上,那死了也是二品官员。如今……官职肯定是没有了,还要变成罪人,兴许还要牵连全家。
陈夫人越想越气,在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也不能消除心头的愤怒,她直奔陈大人所在的屋子,进屋后,对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狠狠甩了两个巴掌。
陈大人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如今每日醒着的时间不到两个时辰,被巴掌扇醒,他还有些恍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顿时大怒:“你又发什么疯?”
“你要死就去死,死前还要拖累全家。”陈夫人险些气哭了,看到男人茫然的眼神,愤恨道:“有人弹劾你,十多年前你修堤坝卡了银子,这些年你任人唯亲,三年前查贪污案时让丁保含冤而死……你现在身上背着几十种罪名!陈道林,我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上了你这么混账的男人……赶紧去死啊,你怎么还不死?”
陈道林听到这些,只觉在梦中一般。
他恍惚惚也明白了,如今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那些追随他的人不敢再追,弃了他另投明主,而投名状就是他曾经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树倒猢狲散,说的就是如今的她。
“你畏罪自尽好不好?”陈夫人满脸是泪,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死了之后能不能保全家人,而她知道的是,这个男人如果真的是畏罪自尽,那还能从轻发落。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进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有人推门而入,凌乱的脚步声进来,屏风旁出现了三个大汉。
两个人抓着白绫,不顾陈大人的挣扎,直接将白绫倒在他的脖颈之上,强行将他挂上房间。
从头到尾,陈夫人都漠然看着。
即便是陈大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也还是不想死,整个人都在拼命挣扎。
可他浑身没什么力气,根本就挣扎不过,他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哀求又满含期待地看着面前女子。
陈夫人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只觉熟悉又陌生的,她已经许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出现在男人的脸上,犹记得那时她还年轻。
假山旁的男子一身玫红色官袍,他身后的柳树飘飘荡荡,男人脸上满是笑容,朝着她微微一礼。
“新科探花陈道明,见过姑娘。”
声音温柔,让她瞬间溺在了一场梦里。
被挂上房梁的陈道林飘飘荡荡,不如柳枝那么飘逸,忽然听到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过来,紧接着是院子各处管事的声音。
“夫人,外面来了不少官兵,说是要查抄陈府。”
“夫人,人已经闯入大门,您拿个章程啊。”
“夫人……”
……
外面吵吵闹闹,陈夫人心知完了,不光是陈大人身上不干净,其实她也不清白。
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
陈府被查抄,所有下人充入官奴府,主子全部下狱。
前后不过三天,辅国公府也得了同样的下场。
两家的女眷关在一处,辅国公府的夫人们抓着陈夫人一通抓挠,怪她引狼入室。
而顾秋实已经用几张上好的药方子换了一笔银子,买了几十架马车的货物往回走。
第488章 穷人乍富 一
白文武是那副粗狂模样, 就是看着有点凄惨,对着顾秋实一礼,他笑得憨厚:“多谢。我死不要紧, 就是害怕儿孙跟着受罪,你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并且,顾秋实后面在城里做了生意,聘用了白文武那些亲戚, 只要愿意干活的,他都愿意请。
当然了,顾秋实请了专门的管事管束他们, 不管谁干得好, 干不好,他都不会亲自出面来管,这也避免了许多矛盾。
看着白文武含笑渐渐消散, 顾秋实重新闭上眼睛。
*
顾秋实还没睁开眼,就觉得头晕得厉害, 胸口特别堵, 脑子昏沉, 呼吸也有些不畅,身子特别热,浑身也发软。
他想要起身, 却发现起不来,睁开眼睛,入目一片黑暗。顾秋实耳边能听得到粗重的呼吸声,还不止一人。
屋中一股酒臭味, 不知道原身喝了多少,似乎除了他之外, 还有其他人喝醉。
顾秋实努力撑起身子,面前昏暗一片,丁点月光从不大的窗户洒落,昏昏沉沉的脑子让他看不清屋中情形。
恰在此时,顾秋实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娇喘。
顾秋实瞬间警觉起来。
即便看不清屋中有几个人,他也能分辨得出不止他一个男人。
无论何时,男女在深夜同处一室都不合适,几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更不合适了。
尤其原身喝得这样醉,似乎还中了点药,顾秋实拖着软绵绵的身子起身,轻手轻脚到了门后,悄悄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有人!
顾秋实瞬间想到了抓奸,他目光一扫,门和窗户在一面墙上,此外没有其他出口。
这可真是,逃都逃不掉。
床上的男女已经抱在了一起,纠纠缠缠拉拉扯扯,顾秋实此时适应了屋中昏暗,两步上前,费力地将二人敲晕。
然后他瘫软在床前,又歇了一会儿,身上有了一点力气之后,他将男人身下的女子薅出来。
大晚上的,他看不清女子容貌,更不知道女子的年纪。既然他走不开,又不想被人堵在床上,那就只能把这女的扔出去了。
说干就干,顾秋实将人扛起,推开窗户后直接丢出去。
只听得沉闷地“砰”一声,院子里的人瞬间就发现了,立刻奔过来。
“秋妮,你醒醒。”
外面不止一个人,有男有女。
顾秋实皱了皱眉,这人刚扔到外头就被发现,且这些人没有立刻闹起来,那原身就真的是被算计了。
也是这个时候,顾秋实才发现,屋中不止床上一个男人,床尾处还躺着一人。
顾秋实眼疾手快,直接将窗户锁上,又奔过去将门栓上。
然后,他靠在墙角处,闭上眼。
原身秦大头,据说是因为生下来头比较大,被取名大头,因为出生在村里,且母亲难产,最后母死子生,他是跟着家中爷爷奶奶长大的。
秦父才二十岁就没了媳妇,自然是要再娶的,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孤身一人跑去城里,据说被一个寡妇看中,然后做了上门女婿。
秦大头的父亲不是独子,有兄弟姐妹,所以,他说是跟着爷爷奶奶,其实是在叔伯家里寄人理想。
他日子过得不太好,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但好歹是长大了。因为他的存在,家里天天吵架,两位老人烦不胜烦,他们很清楚家中争吵的缘由,干脆分了家。
分家那年,秦大头已经十岁。老人哪个儿子也没跟,独自带着孙子度日。
那之后,秦大头的日子好过了些,至少吃饭的时候没有人阴阳怪气。其实老人家原先没分家,到现在不得不分,就是觉得孙子越来越沉默。
儿子一去不回,两老人实在不能看孙子长歪……都说人穷起盗心,孙子越来越大,如果在家里吃不饱,多半就要到外头去乱来。偷鸡摸狗会毁了名声,是遇上较真儿的,回头如果被送进大牢,那就被毁了一辈子。
为了挽救孙子,两老人把剩下的俩儿子都分出去了。
秦老头生了三个儿子,家中所有的东西分成四份,兄弟三人一人一份,两老占一份。分家后,秦大头就挺辛苦,他得了属于自己父亲的那一份地,又和老人一起住,等于秦大头一个人分了家中一半的地。
分家那年,秦老头不小心摔了,然后一条腿瘸了,平时能够瘸着走路,但不太能干活,更不能搬太重的东西。
而地里的活计繁重,主要还是得靠男人,秦老太年纪大了,没什么力气。也就是说,主要得靠秦大头。
秦大头人高马大,身子壮实,种地是一把好手,愣是熬了过来,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种地也越来越轻松。
十七岁那年,他娶了同村的姑娘孙淑兰,一年后就生下了孩子,隔一年,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两老人分家时有言在先,谁为他们养老送终,那一份地就归谁。其实秦家兄弟也知道,老人这是在偏心侄子,对此表露过不满,但老人心意已决,他们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压着。
也就是说,秦大头在送走二老后,能够分得秦家一半的地……夫妻俩养三个孩子,不用出去干活,也不会饿肚子。
秦家兄弟有些不满,但老人的年纪越来越大,一激动就要晕,两人再想跟侄子重新分地,也不敢在这时候闹。二人商量过了,等老人不在了,他们在找侄子商量。也不要多的,兄弟三人平分就行。
这边秦家兄弟还等着老人死了之后重新分地,跑出去多年的秦二有了消息,他在城里跟那个寡妇过了多年,夫妻俩没有再生孩子,就养了寡妇的一个女儿。
那个姑娘长大后嫁了人,嫁得还不错……总之,出嫁之后已经看不上家里的那点家财了。
先是寡妇生了病,上吐下泻很是严重,然后秦二也跟着病了,夫妻俩也看了大夫,但身子还是越来越虚弱,前后不过三天,两人先后离世。
那边姑娘看不上家里留下的东西,又觉得继父这些年对自己不错,她想要补偿一下被继父都在乡下的继兄,大概也是想找一个娘家亲戚走动。于是,派了人回村里,接了秦大头夫妻进城。
秦大头进城一趟,看到父亲和继母留下来的院子和一间铺子,真的就跟天上掉馅饼儿差不多。
这馅饼都喂到嘴里了,不要是傻子。
但他是个知道感恩的人,父亲一去不回头,两老人因此没少伤心,他便要带着妻儿搬去城里住,那也得带上二老。
可是两个老人年纪大了,经不起颠簸,也不愿意离开故土。秦大头无奈,只得留在村里孝敬他们,想着一辈子那么长,给二老送终后再搬去城里不迟。
结果就出了事。
关于秦家二儿子在妻子死了之后跑去城里做上门女婿这件事,附近的几个村子,包括镇上的人都有听说过。如今这做上门女婿的儿子死了,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了一笔钱财的事一传开,众人都感觉很是稀奇,愈发传得厉害。
秦大头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日子和接手这笔钱财之前有什么不同,如果真的说有,那就是亲戚多了不少。
这一日同村的姑娘嫁去镇上,姑娘的哥哥算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特意请了他去送亲。
姑娘的娘家人送亲到夫家,那是夫家的贵客,必须要好好招待,喝酒是必然的。
而桃花镇上有个陋习,这男女双方的亲戚凑一起拼酒,哪边要是输了,就好像矮人一头。
这必须不能输啊!
秦大头跟众人在一起喝酒,喝到人事不省,这本来也没什么。但凡喜宴,若是不醉几个人才叫稀奇。
不管在谁家醉了,拖到屋中醒醒酒就行。
秦大头万万没想到,别人醉了没事,他醉了就完蛋了,等他醒过来,屋中三男一女衣衫不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他不知道自己干了没有,但衣衫确实脱光了,当时还被新嫁娘的夫家堵在屋中,更让人气愤的是,那个女的是新嫁娘的嫂嫂。
这件事情,不管换了谁都会问一句,喝醉了的客人怎么会到家中儿媳妇的屋中去过夜?
但事情已经发生,不管是东家没有安排好,还是出了什么意外,总归是那个年轻的小媳妇受了欺辱。
当下欺辱女子的罪名很重,像这种事情,三个男人被告到衙门里,会被判至少二十年。还不是被关在大牢里,而是要送去各地服繁重的徭役。
简单来说,定了罪就是个死!
在这样的情形下,三人肯定是不想被告上公堂的,于是便和主家商量着赔偿。
“快来,秋妮被扔出来了,并且人还没醒……”
外面几人在窗户旁忙碌,有人试图推窗,发现推不动后又去踹门。
门被踹得砰砰响,顾秋实睁开了眼睛。
这屋中的三个男人都是被算计了,顾秋实倒了茶水,泼到了床尾那人的头上。
那人同样是村里的,就住在秦大头家后面,此时他昏昏沉沉,浑身的酒气。
顾秋实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那人吃痛,酒意醒了几分。
“别说话,听我说。”顾秋实压低声音,“刚才我醒过来的时候床上有个女人,虎子还想要欺负人家。两人眨眼间就抱在一起了。”
虎子成亲了,家里的媳妇还怀了六个月的身孕,而床尾的是秦大头本家的堂弟,还有一个文气的名字,叫秦儒生。
不过,村里的人大多数不识字,都喊他生子。
秦儒生酒意又醒了几分,他又不是傻子,哪里不明白后果,惊呼道:“那我们怎么办?”
这一家子要是讲道理,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顾秋实已经有了头绪,“你去弄醒虎子。”
他掏出了火折子,直接在屋中到处点上。
火折子在村里不是个新奇物件,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随身带着的东西,顾秋实之所以掏得出来,是秦大头以为要走夜路,这是拿来点火把的。
屋子不大,除了床,还有衣柜和妆台,此外再没有其他东西,顾秋实嫌弃木头没那么好烧,直接把床上的被褥都扯下来盖着家具上。
被子和帐幔遇火就着,屋子很快就蔓延起了浓浓的烟雾,各处都冒起了火光。顾秋实点得差不多了,从被子里抠出三大团棉花,取了茶壶倒了水在棉花上,各人取了一团捂在鼻子上。
杜家人想要让他们背负一个欺辱女子的名声,就看他们怕不怕烧死三条人命。
三人窝在门后,外面的杜家人察觉到屋中的火光,都惊呆了,瞬间一阵鸡飞狗跳。
有人想要踹门,有人在破窗,其他还有人将家里的孩子抱出去。
走水无论在哪儿都不是小事,对当下的人而言,房子是家中最贵重的财物,粮食也好,各种物什也罢,全部都堆在房子里,如果房子被烧,那等于多年积蓄都毁于一旦。
并且,许多房子木头制成,镇上的房子又是连排修的,大火也不会只烧哪一家,只要这火烧了起来,若不及时扑灭,那左邻右舍都要遭殃。
秦儒生和虎子有点受不住,两人本来就喝得多,又中了那种药,这会儿被烟一熏,就感觉特别闷,还很想吐。杜家人还在踹门,一下一下踹在他们的背上。虎子咬牙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再不出去,要被烧死了。”
顾秋实一直支着耳朵听外面动静:“等邻居来救火。”
屋中的火光越来越大,杜家人的惊慌终于惊动了隔壁邻居。
外面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喊走水的声音,似乎整个镇上都活了过来,有不少人往这边赶。
第489章 穷人乍富 二
外面的人越来越多, 已经有水往窗户和门上泼,如此一来,门后的难受到有些熬不下去的三人瞬间感觉好了许多。
虎子和秦儒生想到自己听来的消息, 心知杜家歹毒的计谋,如果真按杜家人所想,他们三人和一个女人过完了今夜,即便没有被抓去服徭役, 下半辈子也休想过安宁日子。
杜家人太狠了。
听到外面杜家人哭哭啼啼说屋子里还有人,又死活踹不开门。三人心里都冷笑连连,谁也没提出要出去, 能熬就多熬会儿。
吓不死他们!
救火的人都将水泼到了窗户和门上, 有些是泼到墙上。
杜家人和来救火的人都在大喊三人的名字,顾秋实呛咳几声,起身打开门栓, 率先跳了出去,剩下的两人根本没起身, 直接滚到了院子里。
众目睽睽之下, 三人很是狼狈, 滚出门后,新鲜的空气一激,三人都呛咳不止。
“哎呀呀, 快请大夫来。”
“好在人出来了,不然,这事儿怕是难以善了。”
“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瞧他们咳成这样, 哪里像是没事?我听说有些人被烟一熏,熏成傻子的都有。还是赶紧让大夫给三人仔细瞧瞧, 省得以后被讹诈上。”
另外两人从头到尾就没有怀疑顾秋实的话,因为他们清醒过后确实能感觉到自己身上亢奋,虽然没有用过助兴的药,但那种亢奋本身就不正常,是他们短短小半辈子中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觉。
因此,脱险过后,两人面对杜家人的殷勤,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尤其是虎子,本就是个混不吝,面对杜家老大的搀扶,不止没有感激,反而愤怒地把人一把推倒。
“扯什么呀?老子刚刚醒就被大火烧死了,你们杜家怎么回事?”
杜家老大摔在地上,也恼了:“你们三人住那间房,突然着起来了,肯定是你们失火!这都险些把我家烧了,你还发脾气……赔!今天必须赔!”
“我赔你祖宗。”虎子一想到自己险些被杜家人给害了,又想到自己那即将出生的孩子也要被害得抬不起头,怒得扑上去将杜家老大压在身下一顿爆锤。
特么的,就知道杜家不是好东西。若不然,也干不出来家里的女人伺候他们三个男人的事。
两人扭打在一起,虎子亢奋过了头,此时也不软了。他干活一把好手,很有几分蛮力,不过几下,锤得杜家老大吐血。
其他人见状,纷纷上前去拉开二人。秦儒生也去“拉”,趁着混乱给了杜家老二,也就是今儿的新郎官杜临几脚。
杜临只着了中衣,本就没穿严谨的衣衫,被人一扯,露出了肩膀和胸前一片,即便是在昏暗的烛火光下,也看得到上面有抓痕。
顾秋实醒来时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瞧这样子,一双新人是已经做了真夫妻。
眼瞅着几人纠缠不休,顾秋实也趁乱扑了上去,对着杜临就是一顿踹。
今日这事,绝对是杜家人算计。杜临肯定不无辜,说不定早在办喜事之前,就打定主意要坑害他们仨人。
太倒霉。
秦大头因此被害到家破人亡,顾秋实对着兄弟俩踹了几脚,先讨点利息。
值得一提的是,新嫁娘跑了出来,身上衣衫有些整齐,她一个女子,也不好闯入众人缠斗之中,只焦急地站在旁边哭喊。
“你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都不是外人,打伤了怎么得了?”
等到这边众人拉开打架的几人,兄弟俩已经浑身是伤。当然了,虎子和秦儒生身上也有一些伤。
有年长的人打圆场:“不管发生什么事,先把火灭了再说。”
有人帮腔:“是啊是啊,现在最要紧是灭火。谁也不愿意发生这种事。杜大伯,你也别太生气了,刚才我们走的时候,他们三人可是喝醉了的,都醉成那样了,肯定想不起来点火。这火燃得蹊跷,是不是他们睡觉没灭烛火呀?”
顾秋实故意放的火,但绝对不会承认:“先前我迷迷糊糊醒过一回,屋里头黑漆漆的,哪有烛火?”
虎子反应也快:“屁!我们今儿好心好意来为新嫁娘送嫁,被你们灌醉了才留在这儿住的,你们张口就是这么大的一大盆脏水泼来……春雨妹子,这家根本不是良人,你跟我们回去。”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刚才他虽然迷迷糊糊,但对于自己做的事还是隐约有点知觉,他已经娶了媳妇,虽然也有点儿花花肠子,但绝对不会在帮人送嫁时睡了人家媳妇。
今儿绝对是被杜家算计了!
杜家为了讹诈银子,把自己的儿媳妇推出来伺候男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家。今儿春雨做了杜家的媳妇,说不定哪天也沦落到跟她嫂嫂一样的下场。
一个女子没了贞洁,那日子还怎么过?
但是春雨不这么想啊,她今天才嫁过来,刚刚才圆了房,不可能因为家里走水而跑回娘家再嫁。
“虎子哥,今天这件事情是意外。大家都是亲戚,有话好好说,你也别太激动了,真把人打伤了,该治还得治。你看,大哥和临郎都站不起来了,一会儿看看大夫怎么说……”
三人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还想让他们出药钱。
这事儿办的,其余两人心里都悔断了肠子,只恨自己为何要接这烫手山芋。
顾秋实出声:“我们喝得有多醉,当时一起喝酒的人都知道,他们到现在还没出现,你们杜家非要说是我们放的火,实在是太过牵强了。”
秦儒生接话:“这天底下是讲道理的地方,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非要让我们赔,那就去公堂上讲道理!”
虎子也赞同,当即闹着就要往外冲。众人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他给拽回来。
一间屋子着火,半条街的人都来救火,很快就将大火扑灭。但是三人所住的那间屋子彻底不成了,虽然不至于把房梁烧塌下来,整个屋子黑漆漆的,里面的床和家具几乎被烧成废墟。
大火扑灭,杜家的院子里又湿又潮。
闹成这样,秋妮从头到尾都没出现。秦儒生一直窝在墙角,一开始对于秦大头的话半信半疑的他,在察觉到自己情绪亢奋后信了八分,如今没看到秋妮出现,他信了个十成十。
此时他只庆幸自己及时被叫醒,不然,还没有娶媳妇的他,日后婚事怕是要变成老大难……在谈婚论嫁之前,还要被杜家讹诈得脱掉一层皮。
如今火已扑灭,这么多人看到三人从大火中逃出来,也没有人会怀疑他们跟杜家的媳妇有关系,提都没有人提。
天边微亮,顾秋实不打算和杜家人多纠缠:“虎子,我们还是走吧,别在这儿站了。省得一会儿被杜家讨要赔偿。”
杜家人不甘心。
秦儒生立即起身:“走走走,早知道昨天我们就不来了,险些被烧死就算了,居然还险些赔人房子钱,忒倒霉。以后我再也不干这种送亲的蠢事了。”
虎子深以为然,本来是要帮兄弟的,如今险些搭上自己。他心里也对同村的春海很是不满,三人帮他妹子送嫁,为了给他妹子做脸喝到吐,结果那混账玩意儿自己就走了。
杜老婆子在一片废墟前哭天抢地,其他人在劝。顾秋实懒得多看,转身就往外走。
“春雨,以后我们大家没有再来往的必要了。我没你这个妹子,你见了我也不用喊人,只当个陌生人吧。”
其余两人见状,纷纷撵上他,也说了类似断亲的话。
春雨急得眼泪汪汪:“真是意外呀,我也不想弄成这样的,你们……”
顾秋实脚下飞快。
杜家人想要喊住他们,三人几乎是拔腿狂奔。
出了杜家所在的那条街,这会儿已经有人在准备摆摊卖早饭。
三人昨晚上喝得烂醉如泥,又中了药,这会儿脑子都有点痛,也没什么胃口。
此时天光才微亮,路上几乎没有人,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虎子确定四下无人后,咬牙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杜家的大嫂一直没出现在人前。大头,这一次的事情多谢你了。”
“不用谢,我也是为了自己。”顾秋实冷笑,“杜家为了银子,真的是不择手段。”
秦儒生有些沉默:“其实……”他似乎有些迟疑,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后,低声道:“之前我经常来镇上干活,有听说过杜家儿媳妇的名声,她有点……爱和男人开玩笑,还有人说,只要有银子,就可以摸上她的床。”
虎子皱眉:“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们说?要早知道,我就不接这破差事了。”
本就是好心好意帮忙,特么的险些搭上自己一家,真的是越想越气。不过,这种事情落在外人眼里都是女人吃亏,三人不能当着人前质问杜家。
秦儒生抹了一把脸,憋屈道:“我只是听说她名声不好,哪里想得到杜家离谱到让她一女侍三夫?”
这确实不能怪他。
都说流言如刀,这话一点不假。杜家的大儿媳妇喜欢和男人说几句玩笑,外头关于她的名声都不太好,但杜家老大夫妻俩感情不错,平时吵闹也从来不是因为秋妮在外头勾搭人。
这样的情形下,所有人都会下意识认为她只是喜欢与男人玩笑,没有真正做出不知廉耻之事。
再说,他们是送亲,只是喝一顿酒而已。
只能说,杜家人太不要脸!
三人对视,都想回家。顾秋实看了看天色,提议:“来都来了,买点东西回去吧。”
如今秦大头可不缺银子,他去城里一趟,除了将那个院子和铺子改到了自己名下,拿到了近百两银子。
这笔银子在村里可不是一笔小数,秦大头若不是打算着等到二老离世之后搬去城里住,早就请人整修院子了。
秦儒生读过几天书,家里在村里算是富户,这里最穷的是虎子,但也不至于买不起东西。
顾秋实的提议得到了二人的响应,三人往菜场去,在摊上吃了一碗汤面,有了几分精神后,又分开去买了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秦大头从城里回来时还带来了不少料子。顾秋实只需要买点吃的就行,三人汇合时,买的东西都差不多。
村里离镇上不远,走路大概两刻钟。
回去的路上,三人默契地没有提杜家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两个已经成亲了的人害怕这件事情传回家里跟妻子吵架,那个没成亲的更怕影响自己名声以后不好说亲。
顾秋实进了院子,一眼看到了地上泥猴儿一样的龙凤胎,俩孩子才一岁半,刚刚会走,经常摔跤。
而两人的哥哥也才两岁半,这会儿坐在旁边,手里啃着一块点心。看见顾秋实进门,他特别高兴:“爹!”
字正腔圆,顾秋实乐了:“想吃肉么?”
大宝眼睛一亮:“要!”
正说着话,孙淑兰从屋中出来,看到三个孩子都变得脏兮兮,颇有些无奈:“躺床上的时候还是干净的。大宝,都说让你盯着弟弟妹妹,别让他们在地上爬了。”
村里的孩子,都是大的看小的。才大一岁而已,好像就必须要懂事,必须要照顾弟弟妹妹。顾秋实摇摇头,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去屋中找了孩子的小衣出来给他们换。
三个孩子的衣裳都满是泥土,顾秋实将衣裳放进盆里,准备端到河边去洗。孙淑兰急忙上前阻止,还没说两句,门被推开,秦老太进来了。
老人家觉少,天不亮就起,老两口闲着无聊,还去地里拔草了。这会儿是掐着点回来吃早饭,进门看到孙子,秦老太挺欢喜:“昨天怎么没回?是喝太多酒了吗?”
顾秋实叹气:“喝多了点。奶,我想去就回不来了,昨晚上喝太多,都不知道怎么被拖进屋子里的,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房子都着了。好在我被烟熏醒,又叫醒了虎子和生子,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他说得轻描淡写,秦老太却变了脸色:“着火了居然没人知道?这火是怎么着的?”
“不知道啊。”顾秋实一脸无辜,“我们三人都喝多了,睁眼就是大火。”
“早知道我昨天就不让你去了。”秦老太一拍大腿,“没事吧?可有被熏着?”
她实在是不放心,催促道:“你再说几句话,让我听听你的嗓子。”
“没事。”顾秋实解释,“当时我抠了一团棉花,用桌子上的茶水打湿捂在嘴上了,就是吓了一跳。”
“以后还是不要在别人家住了,尤其是在陌生的屋子,这大半夜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秦老太满心后怕,“还有,你也太实诚了,人家喝酒,你悄悄兑水呀,真喝得烂醉如泥,容易出事。你不为自己也为这三个孩子想想呀,他们还这么小,万一你……”
她伸手打嘴:“呸呸呸,没有万一。”
秦老头在外头换掉脚上满是泥土的鞋子,将祖孙二人的对话听入耳中,道:“大头,村里这些陋习特别烦人,回头你带着妻儿去城里住吧。那铺子长期租给别人,必须要有人在边上看着。要不然,日子久了,人家就把父子当成自己的了。”
“那不成。”顾秋实一口回绝,“你们养我小,我就得养你们老。要么你们跟我一起走,要么,我们就一起住在乡下。”
秦老头进门来,将院子门关上:“村里的老人家都是跟长子住,当年你爹跑了,咱们家才分成了现在这样。你带着妻儿走,回头我去跟你大伯。”
“不行。”顾秋实一口回绝。秦大头在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时,兴奋得几晚上没睡着,一会儿想着带着全家搬到城里去住,一会儿又想着把那些银子好好攒着给几个孩子读书,即便姑娘家,也最好有一份手艺傍身。
但是,得知老两口不愿意进城时,他像是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瞬间就想了许多……老两口另外还有两个儿子呢,也不是非他不可。
他设想过将两个老人家丢给大伯和三叔,但细想过后还是放弃了。大伯秦山生了三子一女,全部都已经成亲,三个堂哥生下来的孩子足有七个,一大家子人挤着住,老两口即便住在这边院子里不用跟人挤,但端了谁家的碗,都肯定要帮着干活。
三叔秦河,虽然只有一子一女,儿媳妇刚进门还没有孙子,女儿刚嫁,家里满打满算只有四人,但秦河妻子娘家得势……人家一开始想的是招赘婿上门,秦河死活不愿意,这才把人家的闺女娶了来。
这些年来,秦河岳父岳母没少过来住。
在这样的情形下,老两口是不适合跟着秦河住的。
秦大头即便是得了一场富贵,也并没有泯灭了良心。老人家为了他考虑,为他付出了近十年,他做不到不管不顾抛下他们远走。
秦老太顿时乐了,他们愿意放身子去过富贵日子,但孙子能为二人考虑,她还是很欣慰的:“放心,我们是长辈,难道你大伯还敢亏待了我们不成?”
“反正不行。”顾秋实心知,碍于孝道,加上老两口名下的那一份田地,秦山夫妻俩不会刻意虐待二老,但一家子孩子那么多,鸡蛋煮上二十个都不一定够吃。老两口不可能跟孩子抢吃的,只能让着。
同理,其他的东西也一样,老俩口让着让着,吃亏的是自己。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活几天?辛苦了一辈子,凭什么老了还得让?
第490章 穷人乍富 三
老两口特别欣慰于孙子的贴心, 但他们说这那话也是真心的。
“大头,城里的铺子和宅子按理来说不属于你,如今是人家送给你的。”秦老头用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经验跟孙子分析, “这不管什么东西,叼到自己窝里才属于你。我不是说城里你那个妹妹不好,她要是不好,也不会把这么多东西送给你。但你怎么又能确定她只有你这一个哥哥?万一她娘还有个远房亲戚什么的, 这东西最后能不能落到你手里就不好说了。”
秦大头又不傻,顾秋实笑道:“东西已经放到了我的名下,白纸黑字, 衙门里还有存档, 除非我自己愿意,否则是改不了的。”
听了这话,老两口总算是放下心来。
“那你也应该早点去城里。”秦老头催促, “如果你是自己愿意住在村里,我们没有话说, 但你要是为了我们这两把老骨头, 那真的完全没必要。我们还有另外两个儿子, 他们不敢不管我。”
这话有几分道理,但是,人心易变呀!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身为家里的长辈,对待晚辈时肯定都多多少少有些偏心。秦大头自小没有娘,很快没了爹,老两口是不得不护着。
而老两口的这份维护落在另外两个儿子的眼中, 那就是活脱脱的偏心。
在他们的眼里,老两口年轻能干的时候护着孙子, 让秦二在城里打拼,如今秦二赚了大把银子让儿子去过富贵日子,两口这时候干不动了,又需要他们来照顾。
人心很难平。
还有就是秦大头顾虑的那样,老两口不可能跟家里的晚辈抢东西,凡事都得让,肯定要受委屈。
再说,秦大头如今有大把银子,能够好吃好喝的供着二老,他舍不得放他们跟着另外的儿子吃糠咽菜。
“这件事情不要再说了,还是那话,要么我们一起搬……”
话还没有说完,有敲门声传来。
孙淑兰起身去开门。说曹操,曹操到,才说起秦山和秦河,两人就来了。
一起来的还有他们的妻子和家中儿子。
原先兄弟三人分家时,家里没有多少银子,秦二还不在,分的就是本身的院子,三合院老大秦山占了正房,老两口带着秦大头住了右边,秦河住在左边。
不过,每家都想要有自己独立的小院,秦河和老两口干脆堵了自家的前门,从后门开门,还重新修建了院墙。如此,三家的房子虽然还靠在一起,但房子的朝向一改,各自有了自己的院落,看着还挺规整。
其实当年这家没分好,秦河孩子不多,秦大头家中人口更少,但他们都各自重新圈了院落,可以修更多的房子。而老大秦山院子里的左右两边都是自家兄弟的正房,院子大小也被固定住,后面又是村里小道,再往里就是别人家的院落了。等于他前后左右,都被别人家堵死。
想改也改不了。
偏偏他孩子多,孙子更多,真的是屁大点的地方全都是人。
不过,长子住正房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用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话说,住了正房,算是嫡支,其他的兄弟慢慢就变成了旁支了。
顾秋实身为晚辈,先喊了人。
孙淑兰见状,又从厨房里搬来了茶水,还取了点心和瓜子。
兄弟之间偶有龃龉,有时候会冷战几天,但对外还是齐心的。
兄弟俩对待秦大头这个侄子没有多疼爱,偶尔也会欺负一下,却绝对不允许旁人对秦大头动手。
秦山的大儿子立春好奇问:“大头,昨天晚上你没回来是吗?”
“喝太多了,没回天亮的时候回的,昨晚上险些吓死了,我们住的房子都着了。”顾秋实张口就来,“我们三人都喝醉了,都不知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杜家不讲道理,还想让我们赔。”
秦立春惊讶:“有这种事?你们只是客人呀,他们怎么张得了口的?”
“那杜家本就不讲理。”大伯母田氏接了一句,“也就是林家才看得上。”
今天兄弟两人一起登门是有事情要商量,可不是来扯闲篇的。秦河接话:“大头,出门在外,你得多留一个心,别让人给算计了去。搞不好就是杜家人看到你手头有银子,故意烧了一把火想要讹诈。”
说起银子,秦河心里的酸水一股一股往外冒。谁能想到不管儿子死活的二哥居然还能有这样一场运道?
这纯粹是老天爷喂饭吃,还把饭都喂到嘴里了。
秦山深以为然:“对,你如今虽然行事低调,但你捏着银子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人心隔肚皮,与人来往之间,你还是要有分寸,别被人给骗了去。”
真的,他好想替侄子保管那些银子。
当然了,这只是想一想而已。老两口绝对不会任由他无作非为,再说侄子大了,已经有妻有子,他这个做大伯的想要当侄子的家,有点儿说不过去。
此时的秦山特别后悔当年答应了分家,如果还是一家人,这些东西就只能落到老两口的手里……不说大房和三房能得多少好处,怎么也要比现在一点沾不上要好得多。
大家同处一屋檐下,那可以说侄子是他和三弟照顾着长大的。既然帮弟弟照顾了儿子,拿弟弟给的好处也理所应当。
可惜,爹娘早早就分家了。
他是真心实意地担忧侄子被人骗……那银子真要是被坏人骗走,还不如给他呢。
秦河见哥哥在发呆,悄悄掐了一把。
秦山吃痛,回过神来:“大头,今天我们来呢,是有点事情要跟你商量。”
老两口早在看到儿孙进门时,心里就已经戒备起来。听到秦山这么说,秦老头率先道:“要是想借银子,趁早别开口。你家要是真的揭不开锅,不用你开口我也会让大头借些粮食给你。”
“不是。”秦山虽然否认,却还是有些心虚,因为他感觉自己要提的事情比借银子还过分。但为了儿孙,他豁出去了。
“是这样,当年你们二老带着大头单独住,说是谁养老就分那一份地,如今大头日子好过,又即将搬去城里。我和三弟商量过了,以后你们二老就在我们两家轮流住,或者,三弟那边宽敞一点,你们就住那边,我每个月送粮食,也会让孩子他娘过去帮你们洗涮。”
顾秋实出声:“我没有要搬走,之前我就说过了的。除非爷爷奶奶跟我一起走。”
兄弟俩也早就听到过侄子说过类似的话,秦山有些急:“大头,爹娘是养了你一场,但他们是我的爹娘呀!都说养儿防老,没有老人不靠儿子,反而靠孙子的道理。真传出去,外人会戳我们脊梁骨。”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两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二人分明就是冲着他们名下的田地来的。
也罢,反正孙子以后要搬去城里住,他们名下的那两三亩地在庄稼人眼中是命根子,但对如今的孙子而言,反而是负担。
至于地本身值多少银子,老两口没有算过。这祖宗留下来的地是绝对不能卖的。
“这样,那地分成三份,你们一家一份。”秦老头很快就打定主意,“我们这两年身子骨是大不如前,地就不种了,你们分好后,每家每个月送十斤粮食一斤肉,每年一套衣衫,就这样。”
然后,他看向顾秋实,“我们也不跟你住,省得你大伯他们说老人家不公平。”
说到底,二老如此,还是在为孙子考虑。
他们单独住着,秦大头不用担忧他们在两家受委屈,随时可以搬去城里。若是在城里住不下去,老两口守着家呢,想回就能回。
而对于大房和三房来说也有好处,至少原先这自己摸不着的地,他们分到了一份。当然了,拿了好处就得付出,以后得按时将东西送上,老两口病了,该出钱要出钱,该出力得出力。
既然老人家已经决定了,顾秋实也没有反驳,如今是他院子最宽敞,老两口也没有要搬走的意思,也就是说,送走了这两家人,他们还是一锅吃饭,不同的就是分走了一些地。
对于如今的秦大头而言,那点儿地着实算不得什么。
一家子有商有量,兄弟俩满意而归。
孙淑兰没有不满,她更希望跟二老住……三个泥猴子,凭她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不需要老人家帮着洗涮,只需要帮忙看着,她也能安心做事。
不然,这边忙着做事,还要担心孩子摔着。
孙淑兰去厨房做饭时,顾秋实也去帮忙烧火了。他坐在灶前,想着接下来的应对,一心二用添柴火,还能感觉得到灶前孙淑兰看过来的目光。
顾秋实抬眼:“有事?”
孙淑兰没什么事,就是感觉这男人跟以前好像有些不同,她一脸好奇:“以前你都忙着做其他的事,今天怎么想起来帮我烧火了?”
庄户人家,不管晴天下雨。家里都有数不清的事,秦大头忙完了外头还要帮着家里修补农具,或是修补屋顶,或是修补鸡圈猪圈,一天到晚没有个消停的时候。除非下大雨,什么也干不了,他才有空进厨房帮忙。
“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说一下。”顾秋实将昨天晚上秦大头的遭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孙淑兰都惊呆了。
“他们给你们下药?让你们睡杜家的大儿媳妇?”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顾秋实颔首:“我最先反应过来,清醒后发现衣裳都扒了一半……我肯定不能做这种事。并且我怀疑他们是冲着咱家的银子来的,之所以拉上另外两个,是因为男人多了罪名重。当时我就把那个女人从窗户丢了出去,然后点火烧房子。”
孙淑兰面色复杂:“火真是你放的?”
顾秋实颔首:“当时杜家人就在院子里堵着,又没个后窗和后门,我根本逃不掉。如果跳出去跟他们掰扯,这盆脏水肯定会泼到我的身上,毕竟,杜家那大儿媳妇又不是个黄花闺女,有没有被人欺负,全凭杜家一张嘴说。点了房子,让事情闹大,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三个从屋子里出来,杜家从头到尾就没有提这件事。”
孙淑兰拍了拍胸口:“好在你机灵。我呸,老天无眼,怎么就没有把杜家的房子全部烧了呢?”
“就是吧……”顾秋实压低声音,“我不知道他们那个钥匙下在什么东西里的,回来之后我就发现,我好像不行了。”
孙淑兰啊一声,然后脸都羞红了。她沉默了半晌,脸颊恢复如常才道:“不行就不行了吧,反正我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了,以后就这么过着。大家谁也别嫌弃谁。”
其实她也有点自己的小心思,生完双胎这一年多,她是各种躲着自家男人。
女人生孩子就如闯鬼门关,她一下子生两个,当时难产,在生不出孩子的那半个时辰里,她真的感觉自己要去了。
她孩子还这么小,可不能死!
生完双胎后,她对于生孩子已经有了种恐惧。但又不敢太过于拒绝男人的亲近……这男人在家里吃不饱,肯定就要出去打野食儿。她不可能将自家男人活生生往外推。
尤其天降横财之后,孙淑兰心里更是有种恐慌,她怕自己再怀上孩子后生孩子时出意外。到时不光家里的银子跟她没了关系,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还得管别人叫娘。
其他女人睡着她的男人,花着属于她的银子,还要磋磨她的儿女,只想一想,她就要疯了。
她也想过喝药,可是药三分毒,她不太想喝。老人家又讲究多子多福,她提都不敢提抓药的事。
男人不行了,真的挺好的。以后她可以放心了。
第491章 穷人乍富 四
孙淑兰是越想越轻松, 后来甚至开始哼小调。
顾秋实:“……”
这还是什么好事儿不成?
即便真觉得是好事,也不适合在他这个苦主面前表现得太高兴吧?
看孙淑兰没有收敛的意思,顾秋实咳嗽了一声:“你很高兴?”
只一句话, 孙淑兰的小调戛然而止,她有些尴尬地解释:“我真不觉得这是大事,那……你多看几个大夫,兴许能好起来也不一定。”
按照她的想法, 最好是别治了。看大夫还浪费银子呢。
顾秋实忽然发现,秦大头得了一笔横财之后,不光是外人对他的态度变了, 就连枕边人, 想法也没那么单纯。
一顿饭做好,老两口还不愿意来吃,顾秋实坐下来跟他们谈了谈。
关于分地这事儿, 他没有多余的想法。但老两口一定要跟他一起住。
“他们送了粮食你们就吃,送了衣裳你们就穿。我不和他们比。”
秦大头在接手了铺子和宅子之后, 带了几匹料子回来, 已经给家里的每个人做了四套衣裳, 夏天两套,冬天两套。
如今是初夏,冬天的衣裳放在后面做, 过两日就得。所以,每家每年孝敬的一套衣裳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他只有给得更多的,不可能比原本的孝敬还少。
老两口害怕分地的事让孙子伤心, 见孙子还愿意照顾二人,就知道孙子没将那些分出去的东西放在眼里, 当即又惊又喜。
“大头,你不生气?”
顾秋实摇头:“没什么好气的,我不太想种地,种多了还是个负担。”
秦老头心下苦笑,手头有银子,完全可以请人种嘛。他认真道:“大头,穷人乍富,会让人变了自己的想法和习惯,你还能这么冷静,我真的很欣慰。”
孙子已经是成人了,有许多“大人”根本就听不进长辈的劝告,秦老头往日就有许多话想告诫孙子,又怕自己话太多,反而惹了孙子嫌弃。眼看孙子并没有被这突然来的富裕冲昏头脑,秦老头话也多了起来:“外人为了钱财,会对你生出诸多算计,把这东西分给他们,往后你的东西就是你的,谁也没资格来抢。今日后,若你大伯和三叔还敢生出其他的想法,我一定帮你拍回去。”
“多谢爷爷。”顾秋实扶了他到椅子上坐下,然后摆上了饭菜。
孙淑兰的手艺还行,家里富裕后,几乎每顿都有鸡蛋,今儿更是有肉有蛋。
秦老太一边照顾着小重孙,一边笑道:“享福了,换做几年前,我从来都不敢想自己还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秦老头也颇为感慨,顾秋实还取了酒。
老头子就好这一口,看见酒眼睛都亮了。顾秋实打算抽空去镇上买点药材给他泡酒,既能解馋,还能强身健体。
顾秋实自己就倒了一小杯,眼看秦老头还要再劝,他率先道:“贪杯误事,经历了昨晚上,我是再也不敢喝醉了的。不为我自己,也要看看这几个小的。当年爹甩手就走,还有你们帮他撑着,我若是出事,这几个孩子能指望谁?”
秦老头年纪大了,虽然偶尔也去地里拔草,但没什么力气,身子骨大不如前,也不可能再活十几年养大仨孩子。
孙淑兰挺高兴,她管不了男人在外头的事,说也不好说,心里很担忧男人乱来。
这要是跑去赌……说不定一个晚上就能将他们得到的那些好处全部输掉。
如果输了,这场富贵就真的只是一场梦。她很怕自己哪天醒来之后家里没有了这些钱财,又要像之前那样辛辛苦苦干活才能吃饱喝足。
“对对对,少喝点好。”
顾秋实喝完了一杯酒,填饱了肚子,此时天已经过午,昨天晚上他几乎没睡,便想回去睡会儿。
秦大头富裕了后,不光给家里人做了衣裳,还给所有人都做了新的被子。但是这是床上铺的还是以前的旧被褥,说到底,是孙淑兰舍不得拿新的出来睡,用她的话说,就是糟蹋了好东西。
顾秋实进屋看到那被褥,喊了一嗓子:“淑兰,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孙淑兰跑进屋中:“什么事?”
“咱们还是分床睡吧,之前的被褥都做好了,你去小间帮我铺床。”顾秋实说着,率先往小间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分家时得的是三间房,因为家里人少,从来都只用两间,多出来的那一间堆着各种杂物,孙淑兰生了双胞胎后,秦大头有意给孩子准备单独的屋子,这才将杂物间收拾出来,也摆上了一张新床。
孙淑兰微愣,追进了小间中:“你是一家之主,即便分床,也是我来住这间。”
“你要带着孩子睡,你住大的。”顾秋实说话间,将小间里用不上的桌椅搬了出去。
之前这些桌椅缺胳膊断腿,勉强是可以用的,但秦大头有钱了之后就不愿意委屈,便买了一套新的,而这些换下来的,孙淑兰舍不得劈了当柴火烧,放在外头日晒雨淋很快就会坏掉,秦大头是个勤快人,柴房里都是满的。孙淑兰没地方堆这些桌椅,便塞到了小间之中。
不大的屋子被堵得满满当当,顾秋实一边往外搬,一边道:“还是劈了当柴火烧吧,这些破烂堆起来也不好看。”
孙淑兰张了张口,迟疑道:“我知道家里用不上,就想让我弟弟来搬走。”
顾秋实讶然:“这么烂的东西送人?”
孙淑兰点点头:“我已经跟爹娘商量过了,他们说先放在这里,过段时间再来搬。”
“家里没地方放,让他们今天就搬走吧。”顾秋实想起来了秦大头的岳家,面色有些冷。
孙淑兰还想要再说,顾秋实催促:“去拿被子。”
闻言,孙淑兰有些为难,但还是去抱了一床被子过来,顾秋实自己铺床,很快就躺下了。
他是被人吵醒的,睁开眼睛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在高声说笑,孙淑兰的嗓门比往常高,语气里都是欢喜。
“你姐夫答应了的,他不会生气。家里堆不下……”
顾秋实看外面的日头还高,就知道自己没睡多久,他起身出门,一眼看到了院子里孙淑兰的娘家人。
今儿来的是孙淑兰的大哥大嫂,还有两个孩子,此外还有她那个即将成亲的弟弟孙树平和其未婚妻赵银花。
几人看到顾秋实出来,孙大哥有些不自在:“妹夫,我们吵醒你了?”
顾秋实揉了揉眉心,昨夜折腾得有点厉害,睡又没睡好,他这会儿头有点疼。
“大哥来了。”
孙大哥点点头:“淑兰说有些家具用不上了,让我们搬回去。之前说的是什么时候来搬都行,今儿又说家里堆不下,所以我们就来了。”
顾秋实不想多说,因为秦大头的记忆里,村子里的人成亲,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男方要准备一间新房和一张床,而女方需要准备衣柜和桌椅,疼爱女儿的人家,还会准备锅碗瓢盆包括水桶和木盆。
当初孙大哥成亲,这些东西又没少,才成亲三年而已,家具至少还有八成新。而即将成亲的孙树平,未婚妻那边肯定也要准备这些东西。
家里有喜事,搬一堆破烂放着,怎么看都不像样呀。
“那就搬走吧,家里确实不好堆,东西一多,就乱糟糟的。孩子还喜欢爬,万一摔着,可不是玩笑。”
秦老太不大喜欢孙媳妇的这些娘家人,不过,亲家上门算是贵客,再不喜欢也得做饭招待。这会儿她已经在厨房里烧火了。
“淑兰,让他们聊着,你快来帮一下我。”
孙淑兰特别高兴,她感觉自家富裕了之后在娘家人面前特风光。不过,长辈都出声喊了,她也不好再耽搁。
院子里,顾秋实招呼几人坐下,余光瞥见两个孩子已经冲着桌上的点心下手。
这些点心是顾秋实今早上从镇上顺便买回来的,全是细粮,口感又软又细,就是价钱高,他特意为孩子准备的。
三个孩子一个两岁多,一个一岁多,平时没什么零食,这种点心正好。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两斤点心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点儿渣子。孙大哥的孩子也就和大宝他们差不多大,压根吃不了太多。
两斤点心没了,多半是大人吃的。大宝带着弟弟妹妹,伸手又够不着桌上,孩子不懂得那些,只知道想吃的东西没吃到,急得直哭。
顾秋实伸出手,将油纸都取了过来,把还算完整的点心取出来,分给三个孩子。
另外两个围了过来,顾秋实也分了一些。
还拿着两块完整点心的赵银花不太好意思,干脆全部塞入口中。
顾秋实颇为无语。
那边孙树平已经再次开口:“姐夫,姐姐说愿意给我一床被子,我想问一下被子里续了几斤棉花,也好安排。”
顾秋实皱眉:“安排什么?”
送被子的事情秦大头就没有听说过。
孙树平自顾自道:“被子嘛,如果有了厚的,准备薄的就行了。”
孙淑兰在厨房里听到这话,有些心虚:“那是厚的,八斤棉花,你再准备一个薄的就成。”
顾秋实似笑非笑:“淑兰,你什么时候又买了厚被子?”
难怪方才铺床的时候孙淑兰面色不太对劲,这棉花被做好了如果一直放着,棉花会越来越实,必须要经常抱出来晒才会蓬松好睡。
秦大头也没打算一辈子住在这乡下,之所以换家具,一是那些破的实在不像样,二来也是因为粗笨的家具不贵。他的打算是,衣食住行上所有的东西能将就的就不准备,以后到城里了,就可以重新置办。
不然,买得多了,等搬走的时候,东西不太旧,扔又舍不得扔,带去城里又不像样。所以,被子他就做了三床,老人一床,夫妻俩睡一床,孩子再睡一床。
但因为孩子太小,不能单独睡觉,所以是多了一床新的没用过。
方才顾秋实要铺床,孙淑兰抱过来的被子是夫妻俩睡了几天的那个,也就是说,属于孩子的那一床动都没动过,还是新的。
合着在秦大头不知道的时候,孙淑兰将其送了人。
值得一提的是,当地的棉花很不好买,价钱高不说,还不一定能买得到。村里大部分的人家会在闺女嫁人的时候准备一床用来做嫁妆,疼女儿的人家会再准备一床薄的。
而无论谁家,一般不会买新被子睡。都是将就,若冬天太冷,就把棉衣盖在被子上。
孙淑兰还没来得及跟男人商量这件事情就被娘家人捅破,她有些心虚,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家里不是有一床多余的被子么?”
孙大哥看出来了,妹妹送被子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和妹夫商量。
这怎么行?
“淑兰,老三成亲,你按照礼节送点料子和礼金就行了,送什么被子?人家成亲,有自己的新被子。”
说这话时,他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弟弟。
孙树平不以为然:“是姐姐主动说要送的,大哥瞪我做什么?”
“她送你就要?”孙大哥越想越怒,又顾及着这里是妹妹的家,不能大声吵架,呵斥道:“都要成亲的人了,心里没点数吗?”
赵银花出声:“大哥,我家里兄弟姐妹太多,爹娘顾不上我……”
孙大哥脸色不太好,普通人家的年轻人谈婚论嫁,聘礼多少,嫁妆多少,那都是要摆在面上来谈的。这被子是赵家承诺的。
“老三,你要是敢收这被子,让姐姐姐夫吵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家中的老大还是挺有威望的,孙树平缩了缩脖子。
“我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姐姐愿意帮忙,你拦什么呀?你就是嫉妒我,嫉妒我可以得到姐姐送的礼物,有本事你自己让姐姐送你……”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孙大哥险些被气死:“我嫉妒你?你个没脸没皮的货,到处耍小心眼!”
孙大嫂眼看他气性上来,怕他收不住,这还是在别人家做客呢,再生气也不能在这儿吵啊,急忙上前去安抚,但收效甚微。
孙树平在未婚妻面前被教训,自觉丢了脸面,扑着闹着要去为自己讨个公道,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孙淑兰一直缩在厨房里,眼瞅着吵成这样,不得不出面劝说:“大哥,被子是我自己要送的,不是三弟开口讨要。你别吵了,一床被子而已。”
“什么叫一床被子而已?”孙大哥一脸恨铁不成钢,“赵家嫁闺女,该人家准备被子,你再疼弟弟,帮得也不是地方,这事我不答应。”
赵银花眼泪汪汪:“我不要了就是,只怪我家穷,置办不起被子,否则,姐姐也不用费心。大哥要怪就怪我吧,不要责备树平了。”
孙大哥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着自己的亲弟弟,那是怎么训都行,而对着未过门的弟媳妇,好些话就不好说了。即便是过门了,弟媳妇也轮不到他一个大伯子教训。
于是,他看向自己的妹妹:“你是出嫁了的女儿,嫁人后就有了自己的家,送礼时在原先收到的礼物上加一点东西就成。不管送什么,都该和妹夫商量着来。”
孙淑兰有些心虚,从头到尾不敢看自家男人。
因为出了这件事,孙大哥也不想留在这里吃饭了,他得回去好生教训一下弟弟。
一行人不顾孙淑兰的挽留告辞,说走就走了。
客人走了,院子里安静下来。秦老太叹了口气:“趁着天还没黑,我带着几个皮猴子出去走走。”
三个孩子都要出门,秦老头儿也要去帮忙,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孙淑兰很是紧张:“大头,你生气了吗?我是觉得家里的被子用不上……”
顾秋实打断她:“我们家里能够拿的出手的就是那几匹料子和被子,你送东西之前,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
秦大头在富裕了之后,对家人很是大方,之前还跟孙淑兰商量过给孙家的老两口做四套衣裳。
此刻顾秋实自庆幸秦大头回来之后没有对孙淑兰说明自己到底得了多少东西,不然,麻烦会更多。
当下的料子不便宜,且衣裳都是新三年旧三年,不是每年都买新衣。秦大头自认为孝敬岳父岳母的心意已经足够。至于孙家办喜事,他本来也要送礼,当然了,他没打算送太重的礼物,毕竟,送礼讲究有来有往,他送太重,人家拿什么还呢?
孙淑兰张了张口:“我们家又不缺那一床被子,怎么就不能送了?”
第492章 穷人乍富 五
顾秋实万没想到, 他不光要应付外头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还得防着孙淑兰。
“你若想孝敬长辈,跟我商量过后, 送点东西回去,我不会阻止。但兄弟姐妹之间的往来,我认为在各自成亲了之后得有来有往。你动不动拿家里的东西去送,这算什么?”
孙淑兰面色苍白:“我日子好过, 照顾一下弟弟不应该吗?”
顾秋实颔首:“那我去照顾一下大伯和三叔,他们是我爹的亲兄弟,这也是应该的。趁着天色还早, 我去镇上一趟, 给他们各做几床被子。”
孙淑兰愕然。
“这……那得花多少银子?”
“不光是你有亲人,我也有啊。”顾秋实一脸理所应当,“算起来, 这些好处还是我爹赚来的,他得了大把好处, 照顾一下自己的兄弟, 难道不应该?”
孙淑兰哑口无言。
“我就是觉得, 这些年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怎么照顾弟弟,刚好家里有床多余的被子……”
“你想送就送。”顾秋实打断她,“你这被子送出去, 稍后我就给爷奶还有大伯和三叔各做一床被子。对了,不能落下你大哥和你爹娘。”
孙淑兰想想就心疼:“他们又不需要。”
“你送上门,人家没有不要的。谁会嫌被子多呢?”顾秋实转身进门,重新躺下。
外头的秦老头和秦老太是故意避开的, 但又生怕夫妻俩打起来,根本不敢走远。在外头等了半天, 没有听到院子里传来争执的声音,夫妻俩对视一眼,以为自己猜错,便带着孩子回了院子。
孙淑兰正在做饭,客人走了,家里的人还得吃呢。她越想越委屈,双眼红得像兔子似的,抬眼看到老两口回来,眼泪更是止不住。
都说一辈不管二辈事,若这是儿媳妇,秦老太肯定要说教几句,但这是孙媳妇,她又远了一层,若开口训斥,一定会被嫌弃多嘴。
“淑兰啊,你别哭了,以前家里那么难,日子都能过。没道理现在家里宽裕了,反而过不下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孙淑兰吓一跳,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之前她为此没少担心。即便秦大头已经不行了,可若他要再娶,也多的是姑娘愿意嫁。
等做好了晚饭,孙淑兰来喊顾秋实吃饭时,已经没有再哭,她有些不好意思:“大头,那被子我已经承诺了,要是不给,赵家那边会笑话我。我跟你保证,下次我绝对不再干这种蠢事。”
她确实想要照顾自己的弟弟,但如果照顾弟弟的前提是她自己要被休出门……都说女人不愁嫁,但如今的秦大头也不怕娶不着媳妇,大把银子揣着,村里的黄花闺女都可以随便挑。
而她离开了秦家,只能嫁二婚头,说不定还要给人做后娘。
顾秋实嗯了一声:“你要送三弟被子,就不能落下大哥。这几年我们家忙不过来,都是大哥来帮你干活。”
至于孙树平,那就是个懒的,家里的事情都不爱做,遇上农忙他就要去外头做短工。记得去年,家里割稻,他只干了半天就说有要事,一去十来天,家里的稻子都晒干收仓了,他外头也“忙”完了。
这种懒货,可不能惯着。
孙淑兰有些舍不得:“大哥不缺被子……”
“要送就都要送,不送就都不送。他孙树平得家里长辈偏爱就算了,凭什么亲戚也要偏爱他?”顾秋实不耐烦,“难道你大哥就活该吃亏?”
孙淑兰不敢再说了。
吃晚饭时,又有客来。
看到走进门来的张春海,顾秋实都没有出声招呼。
张春海和秦大头差不多的年纪,成亲时间也差不多,因为两家住得近,地也靠在一起,经常在一起喝酒闲聊。
“大头,我才知道昨天晚上杜家着火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是怎么烧起来的?”
顾秋实摇头:“我们都喝醉了,不知道。”
张春海皱了皱眉:“可烧起来的就是你们三人所住的那间屋子,杜家怀疑你们故意放火,今天还要去城里告状,好在被我拦下来了。咱俩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兄弟差不多,我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蹲大牢服徭役,要不然这样好了,大家坐在一起,商量一下怎么赔偿,把这件事了了,你说呢?”
顾秋实不答反问:“我和虎子他们喝醉了,你为何没有一起留下?要是你陪我们住,哪里会有这些事?”
张春海哑然:“我家里有许多客人,办一场喜事繁杂事情很多,家里忙不过来,再说我也不知道你们留在那儿睡觉会出事啊。”
“如果不是为了帮你,我们和杜家人都不认识,也想不到会在那里过夜。”顾秋实一脸严肃,“不去杜家过夜,他们家着火,跟我自然就没关系。春海,我是好心帮忙,现在出了事,你让我赔偿,没有这种道理。对了,当时屋中不止我一个人,虎子和生子那边怎么说?”
那俩家境一般,更不可能为了这落到头上的祸事赔偿了。
如今的问题是,杜家屋子着火,不知道谁是放火的凶手。没有如上辈子那般三人一起欺辱了秋妮。
秋妮失身,三个男人合伙伤害了一个女人,拿到衙门里,至少二十年。三人为了保命和保自家名声,当然愿意倾家荡产赔偿,甚至是求着杜家和解。
现在不同,屋子着火,三人只是客人,闹到公堂上,也不一定能分得出谁对谁错。
再者说了,欺负女子的名声闹开,一家子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而烧了房子这种事传出去,谁都会说三人倒霉。
方才张春海去找虎子,虎子脸皮厚得很,直言让杜家去告。如果衙门认定他们三人得赔偿,那他们就赔,绝不推脱。
张春海脸色不太好:“大头,这件事对我妹妹的影响很大。新婚之夜房子就被烧了,落在长辈的眼里,都说我妹妹命格不好,是个灾星。你能不能理解我一下?”
“我理解你,谁理解我呀?”顾秋实毫不客气,“那火又不是我放的,你跑来让我赔偿真金白银……这样好了,你把银子给我,我去杜家赔偿。看在咱们同村的份上,我还可以道歉。当然了,放火的人不是我,即便是道歉,我也绝对不会承认是我点了火,最多就是承认我睡太熟了,没有第一时间灭了火星。”
张春海是想要三人赔偿,可没想过自己出血。
“大头,我知道你手头有不少银子。杜家也不要多少……”
顾秋实打断他:“一个子儿都不行,我银子再多,也没有拿来送人的道理。”
眼瞅着事情谈不拢,张春海只得求助边上的其他人。
“嫂子……”
孙淑兰知道事情真相,心里恨死了杜家。昨晚上事情要是成了,家里肯定要出不少银子平事,还有,男人是她的,被人算计着沾染了别的女人,想想就恶心。
“春海,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大头的酒品好,他喝醉了从来都是倒头就睡。即便有人放火,这放火的人也绝对不会是他。所以,你来问我们要赔偿,完全没道理嘛。”
老两口更是护着自己的孙子,秦老头语气里满是愤怒:“昨天你们走的时候把他们三人抬回来,哪里会出现这种意外?春海,他们三人是好心帮忙!”
张春海眼看讨不了好,只得灰溜溜离开。只是,临走之前他是怎么想都不甘心,回头撂下狠话:“我也是好心来劝,你们既然不肯赔偿,杜家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多半要去城里告状。大头,你真的不怕吗?”
顾秋实摆摆手。
张春海气急,走前踹了一脚大门。
几乎是他刚刚离开,秦儒生和虎子就到了。
两人真心感觉自己很倒霉,明明是帮忙,现在倒好,都要惹上官司了。
“大头,你怎么说的?”
虎子脾气很犟,说什么也不愿意赔。
而秦儒生考虑得更多,他读过书,如今正在议亲,生怕这个事儿影响了婚事,有些在意自己的名声,试探着道:“昨天晚上烧的东西也不贵,要不我们问一下杜家要多少?如果要得不多,咱仨凑一凑,把这事了了算了。我实在不想去城里!”
虎子不高兴:“你放火了吗?又没放火,我们赔什么?再说,只许他们算计,我们就不能……”
这里还有秦家老两口和孙淑兰,他及时住了口。关于昨晚上发生的事,实在不适合让太多的人知道。
比起三人欺负了一个女人,如今情形要好多了。
虎子冷哼一声:“要赔你去赔,反正我是不赔的。杜家就是无赖,这分明是想让我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们这么毒,还让我拿银子给他花,我呸!做梦!”
秦儒生觉得这话有理,但他万分不愿意在这个紧要关头给自己找麻烦。
顾秋实出声:“我觉得杜家不敢闹大,他们那样算计,多半不是第一次。你们想一想,若昨天晚上事成,你们会不会赔偿?愿不愿意把事情闹开?”
两人不约而同点头。
这么大的事,那铁定不能让除了杜家以外的人知道啊,即便是卖房卖地,也得把这事给盖住!
顾秋实继续道:“看他们熟门熟路,兴许已经有其他男人被算计过,只是拿了银子消灾,所以事情没有传开。”
虎子深以为然。
秦儒生还是有些担忧:“万一我们是第一个呢?”
“我们是中了药的,这药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得他们家去买。这事情只要做过,肯定就有痕迹。”顾秋实语气笃定,“他们绝对不敢把事情闹大。真要告状,今天早上我们离开之后就去告了。或者他们会直接找上门来,如今只让张春海来……连登门都不敢,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这番话让秦儒生彻底放下心来。
此时秦家老两口已经带着孩子进了屋,孙淑兰去收衣裳。
院子里只有坐着的三人,秦儒生偷看了顾秋实好几眼,道:“大头,说句不怕得罪你的话,昨晚上我和虎子可能是被你给拖累了。真赔偿起来,我和虎子就是卖宅子卖地也凑不出几个子儿,他们多半是冲你来的!”
这话是事实。
杜家人从头到尾想要算计的只有一个秦大头,拉上这俩,不过是加重罪名,让秦大头心甘情愿赔偿罢了。
还有,三人一起出事,即便是秦大头死活不愿意赔偿,另外的两人不想因为一点银子搭上自己后半生,也一定会劝他一起赔偿。
毕竟这种事发生之后不可能只告一个人,若是要告,愿意赔偿的人也逃不掉一场牢狱之灾。
顾秋实没有推卸责任,点头道:“咱们仨一起倒霉,我确实要占很大的责任。以后咱们都小心点吧,再来一次,可能就要被吓死了。”
二人深以为然。
虽说是事情杜家算计秦大头,顺便拉了他们一起。可若是他们二人够谨慎,昨天不喝那么多酒,也不会被堵在屋子里。
果然,杜家人没有去告状,也没有找上三人。
张春海又闹腾了两天,整日就在这三人家里转悠。虎子烦不胜烦,拉着秦儒生一起去山上打猎,连续俩晚上没回来。走前还来约顾秋实了,顾秋实不放心家里的三个孩子,就没去,表示要留在村里打探消息。
三个这么小的孩子带着确实很费心神,秦老太和秦老头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经不起折腾,跟着跑了半天,就受不住。
顾秋实去了一趟镇上,重新买了一床新被子,然后带着孙淑兰和孩子一起,去了孙家一趟。
孙家和秦家同村,值得一提的是,孙淑兰的爹有兄弟四人,他们家的地还没有秦老头的多,导致的结果就是兄弟四人都挺穷,即便已经分家了,却还挤在一个院子里。
顾秋实抱着两床新被子进门,引来众人纷纷驻足。
当下的被子可不便宜,这真的算是一份很厚的礼物。
要知道,嫁一个女儿,嫁妆里有一床被子就很拿得出手了,算是嫁妆里的大件。
“淑兰,回来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孙大嫂,她看见被子,脸上没有欢喜,反而还沉重几分,但还是飞快上前接过:“快,屋里坐。”
孙淑兰的爹是家里的老三,住在厢房里,分了总共得了两间房,为了给女儿一个屋子,将其中一间隔成了两个小屋。刚好只摆得下像一张床。
当初孙大哥成亲时,孙淑兰腾出了自己的屋子,跑去跟堂妹住了一个多月,后来在兄弟俩住的那间房出嫁的。
第493章 穷人乍富 六
不光是孙大嫂不高兴, 就是孙母脸色也不好,谁都看得出来二人在强颜欢笑。
收了贵重的礼物并不是好事,真正懂礼的人, 收礼后会回以同等价值点礼物。但又不可能将收到的礼物原封不动还回去……这等于是被迫买了一件自己不太需要的贵重东西。
“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顾秋实不打算替孙淑兰遮掩:“淑兰跟我说,想要送一床被子给弟弟,我觉得不太妥当。既然是送给兄弟,那不能少了大哥的。所以我今日一大早就去镇上买了。”
关于此事, 孙大哥早已经知道了,孙母也听说过。母子俩将孙树平骂了个死臭。
真要是收了秦大头的礼物而没有任何表示,村里人会指责孙家, 孙家会指责他们这一房, 一家子都要被别人戳脊梁骨。
孙母知道这件事情是因女儿而起,怪不得女婿,叹口气道:“不用这么客气。淑兰任性, 你不要纵容她。”
若是女婿出手管教,女儿及时认错, 夫妻俩日子还能过。若女儿一意孤行, 一直这般为所欲为, 说不定哪天就被撵回娘家了。
因此,孙母这话是真心实意。
顾秋实笑了笑:“淑兰为我生了三个孩子,两次九死一生, 这些我都记着呢。”
孙母心下一松,只要秦大头记得女儿的付出,那应该不会为了两床被子就把人休回娘家,她摆摆手:“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不值当你如此, 淑兰被我宠坏了。你多担待。”
她含笑起身:“老大,你陪着大头, 我去做饭。”
临出门时,狠狠拽了一把女儿,将人直接扯走。
这院子里只有两间厨房,每间厨房是两家合用,这会儿不是做饭的时辰,厨房里没人。孙母将女儿扯进厨房关上门后,狠狠揪了一把女儿的耳朵。
孙淑兰痛得险些叫出来。
“你还好意思喊?”孙母一脸恨铁不成钢,“原先你在娘家的时候,我也没有叫你出嫁了往娘家扒拉东西啊,你自己过得好就行了,少多管闲事。”
孙大嫂接话:“淑兰,原先我成亲时有两床被子,孩子跟着我住,如今还有一床是新的。这不年不节的,你送什么被子呀?哪天你大哥把房子造起来了,那时你再送,我这做大嫂的心里肯定感激你。”
如今倒好,盖的那床被子七成新,家里还有床新的,如今又来一床……他们夫妻压根没必要买这被子啊。
孙淑兰没有挨骂,可被指责了一通,她心里也很不好受:“娘,我知道错了。”
之前秦大头那么不高兴,她也不敢放话说不用还礼,心里真的特别难受。早知道,她就不嘴快了。
屋子里的顾秋实很快就迎来了好几个堂舅子,秦大头他爹给儿子留了一笔钱财的事早已经在村里传开,之前已经有人上门借银,不过,秦大头全部都推脱了。只说自己拿到的是铺子和宅子,没有多少现银。
孙家人对顾秋实比以前热络了许多,只要不开口借银子,顾秋实还是愿意和他们说笑,屋子里一时间其乐融融。
孙树平得到消息赶了回来,看到屋中放着的被子,笑容更深了几分。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送这份礼物,送来了就是好事。东西到了家里,他绝对不会还回去。
“姐夫,你来了?”
顾秋实嗯了一声。
孙家杀了鸡,又炒了肉,还煮了一盆鸡蛋汤。那些堂小舅子没来吃饭,桌上没几个人。但是,屋子不大,所有人坐下后还是有点挤。
桌上气氛还行,顾秋实摆明了不爱搭理孙树平,只和其他人说话。
孙树平端了酒杯,还给顾秋实倒了。
顾秋实面色冷淡:“你和爹他们喝吧。喝酒误事,之前就嫌弃出事了,我是怕了。”
到了这份上,孙树平哪里不知道自己惹了姐夫的厌烦?
他笑容有点尴尬,却也只是一瞬,反正好处拿到了,他和姐姐是亲生的姐弟,总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不来往了。
用过饭,顾秋实带着孙淑兰起身告辞。
三个孩子昏昏欲睡,有点哭闹,顾秋实抱了俩,剩下的那个给了孙淑兰。
孙淑兰笑容有些勉强,离开了孙家贺,看路上无人,忍不住道:“东西都送了,你又何必给三弟难堪?”
顾秋实瞅她:“我不甩脸子,他还会有下一次。”
“才不会呢。”孙淑兰知道自己有错,心里发虚,但还是觉得男人有点小题大做,“树平是还没有成亲,等他成家了就好了。”
顾秋实不置可否,抱着孩子回了自己的家。
一路上,孙淑兰好几次想要与他搭话,都找不着机会。
到了家门口,看见虎子已经在了。
“大头,张春海刚才来跟我说,让我们今天去一趟镇上,把之前那事解决了。”
顾秋实颔首,将孩子放到床上,然后出门。
秦儒生也来了,他有些紧绷。
三人一起往村外走,虎子压低声音:“我其实不太想去,这事跟我们又没关系,但生子有点害怕,想商量着把事情解决了。”
秦儒生主要怕杜家哪天真的一抽风跑去城里告状,他还是希望大家坐下来将事情说清楚。如此,他也能睡一个好觉。
“这俩晚上,我压根就不敢睡。”
虎子嗤笑:“出息!”
秦儒生抹了一把脸,认下了自己没出息的话。
“别说了,去看看杜家人想怎么样。”顾秋实强调,“我可不去杜家,他们若是真想谈,那就去镇上的酒楼里。”
顾秋实面色有些奇异。
虎子一愣,随即一拍大腿:“好啊!我们跑这一趟要耽误时间,他们本来也该请我们吃顿饭。”
秦儒生很怕影响了自己名声,但他一个人一张嘴,说不过另外俩人,干脆闭嘴不言。
张春海在镇子口等着,看他那副模样,好像已经准备往村子的方向走了。看到几人出现,他松了一口气:“你们可算是来了,快点吧。”
虎子不高兴:“得了你的消息,我们立刻就赶来了,还要怎么快?还有,我们三人刚才商量过了,真不觉得这件事情有跟杜家人相谈的必要,他们家的房子被烧了确实挺倒霉,难道我们就不倒霉吗?”
顾秋实接话:“就是。本来是好心帮忙,结果险些被烧死了,死里逃生后,反而被倒打一耙让我们赔偿。杜家如此行事,脸皮可真厚。丑话说在前头,赔偿是不可能赔的!”
秦儒生认为,他们三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其余两人都开口了,他一言不发也不好:“我们不去杜家,去酒楼。”
话音刚落,就被虎子瞪了一眼。
这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边的人都觉得自己吃了亏。去酒楼谈事本身也不该由他们三人来提。不然,弄得好像三人理亏,要请杜家人吃饭似的。
“去哪里都行,反正我们不去杜家。”
张春海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就去家里说嘛,毕竟,这种事儿也不好让外人知道。”
“好不好让人知道,事情都已经传开了。”顾秋实振振有词,“那天救火的人那么多,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分明就是杜家耍无赖,还非得把我们请来谈……有什么好谈的?真要是赔偿,那也是他们赔偿我们。”
受了损失的人是杜家!
张春海听到这话,脸都气黑了。
虎子催促:“到底在哪里谈,你们决定好了没有?反正,杜家我是不去的。上一次去险些被烧死,又被讹诈,再去一次,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秦儒生刚才一开口就失言,被虎子嫌弃得不行,此时干脆闭嘴了,只站在原地不动,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
他也不去!
张春海眼看三人站在酒楼门口不走了,颇为无奈。谈是一定要谈的,妹妹的婆家把这件事情托付给他,如果办不好,妹妹以后一定会受委屈。
“那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把杜家人找来。”
虎子不想吃亏,一把将人拉住:“咱们也不可能干占别人的地方,肯定要吃顿饭,这饭钱谁付?”
张春海只是想把两边人凑在一起,此时张口就来:“你们先去坐,一会儿让杜家人付账。”
“这可是你说的啊,伙计都听见了的。”虎子立刻抓住门口迎客的伙计,“走,点菜!”
张春海是冲动之下说了那话,说完有点后悔,但回头一想 ,如果杜家拿到了赔偿,一顿饭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让妹妹在杜家好好过日子,这饭钱他贴了也行。
他很快说服了自己,嘱咐伙计:“找个雅间,不要在大堂里。”
三人坐下不久,凉菜上来了。
虎子也不客气,拿了筷子就开吃,不管谈的结果如何,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三个男人都是地里干活的一把好手,家里的饭菜再怎么也不如酒楼的美味,几乎是上一盘净一盘,热菜上了一半,杜家人总算到了。
杜家夫妻带着两个儿子儿媳来了,就连女婿也请了来。
进屋看到桌上狼藉,杜家人脸色都不太好。这大家坐在一起吃饭,怎么也要等客人到了才吃吧?
张春海没好意思说这顿饭杜家付账,也是没找到机会,毕竟,当着妹妹妯娌的面说这些,显得自家小气,对妹妹也不好。他压下心头的思绪,忙招呼:“都坐,先坐下。”
伙计又端了两盘菜,都是大菜。一盘是五六斤那么大的一条鱼,占了小半张桌子,还有一盆是骨头。
当下的人喜欢吃肥肉,瘦肉价钱上要便宜许多,骨头就更没人喜欢了。相较肥肉而言,这么大的一盆骨头在荤菜里算是很划算的。
三人吃得头也不抬,杜家揪着不放,明显不打算要脸,他们都不认为有打招呼的必要。
不过眨眼之间,一条鱼已经被三人分吃了大半。
最先开口的人是杜二,也是张春雨的夫君,他自认为是村子里的女婿,和三人要熟悉点。那天喝酒的时候,几人没少插科打混开玩笑。
“虎子,我们新婚那晚发生的事情谁也不想,但这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大家就得商量一下解决之法。我家的房子被烧了,里面只住着你们三人,这……”
虎子即将做爹了,家里的银子自己都舍不得花,怎么可能愿意赔给杜家?一听到杜二这番话,他就知道对三人不利,当即打断道:“我们喝醉了,当时喝的有多醉,你们家的人应该是清楚的。如果不是运气好,现在我们三人已经烧死在那个房子里了。这是我们的运气,也是你们家的运气,真要是出了人命,你们还能好生坐在这里?”
顾秋实转而看向张春海:“那天是你请我们来送嫁,也是你说让我们帮忙挡酒。所以我们才会喝醉,所以才会在杜家过夜,现在出了事,责任在你,杜家也不无辜。最倒霉的就是我们仨,我们那天吓得够呛,没问杜家要赔偿,已经是看在你们兄妹的份上,不要得寸进尺。”
张春雨低着头:“大头哥,我……你们要是不赔,以后我的日子怎么过?”
“你过不过日子,跟我有什么关系?”顾秋实意有所指,“说不定你这日子过不下去,对你反而是好事呢。”
张春海怒了,一巴掌拍在桌上:“秦大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要钱没有。”顾秋实捡起骨头开始啃,“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杜家人心里很清楚。我们三人不闹,就已经是想息事宁人!如果你们非要闹,非要我们赔偿,那也好办,到时把事情闹开,将杜家人的脸皮全部撕下来,我倒要看看,他们家还怎么在这镇上立足。”
杜家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大儿媳妇秋妮面色变成了惨白,嘴唇都开始颤抖。
在那间屋子里着火之前,原本应该在屋子里过夜的秋妮被人从窗户直接丢了出来,杜家人心里有事,根本就没睡,当时亲耳听到了动静,只是,他们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警觉,又是谁将秋妮给丢了出来。
此事确实不宜闹大,否则,杜家以后都没脸见人。
张家兄妹有些不解,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半晌后,杜父开口:“我们家的院子被烧了一半,真的挺惨的。也不说要你们赔偿多少,只希望你们看在我们家这么倒霉的份上,多少资助一些!”
言下之意,是让三人施舍。
顾秋实摆摆手:“没有!如果你们家运气不好,真的不小心烧了院子找上门来,那我肯定多少都会给一点。没有银子,也会给一把粮食。”
对于当下的人而言,房子就是家里最重要的财产。如果房子被烧,那等于祖辈基业毁于一旦。一般情况下,被烧的人家会去附近的镇子甚至是城里各家说自己的惨状。
大部分的人,听说别人房子被烧,日子过不下去,富裕的人家会给点银子,即便普通人家,也会给上一碗粮食。
杜家只是被烧了一间房而已,且他们家住在镇上,远远不到需要跑去要饭的地步。
杜家老大忍不住出声:“秦大头,你得了那么大的一笔好处。分点出来接济我们家不行么?”
“不行!”顾秋实连啃了几块骨头,中午是在孙家吃的,本来就不太饿,这会儿又吃了许多,他都想打嗝了,于是收手,“我银子再多,也绝对不会送给算计我的人花。”
虎子点点头:“我即将有儿子了,现如今只有我儿子能花到我的银子。旁人休想。”
秦儒生在来之前是很害怕的,看到两人底气十足,他也没那么心虚了:“我也不会赔,论起来,你们家即便是被烧了,也比我们村里的人要富裕得多。我还也想让人接济呢。你们家有多余的银子吗?”
三人态度一致,谁也不愿意出银子。
张家兄妹俩不傻,听出了这里面还有其他的事。这种感觉很不好,好像他们是外人似的。
虎子也啃饱了,但还有半盆骨头。他想了想:“这吃不完了,我带回去给孩子他娘啃。要不,我们三人把它分了?”
这间酒楼的酱大骨做得不错,肉香味十足,口味还不重,适合孩子。
“好啊!”
秦儒生眼睛一亮,伸出去拿骨头的手收回来,扬声喊:“小哥,拿三张油纸来。”
虎子脸皮比较厚,见杜家人脸色不忿,道:“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受了惊吓,魂儿都吓没了,这顿饭就当是你们赔罪。”
杜家老大跳了起来:“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呸!”
顾秋实伸手一指张春海:“不是我们要赖你们一顿饭,这可是他承认了的。伙计都知道。”
杜家老大:“……”
第494章 穷人乍富 七
合着半分好处没拿到, 还得搭上一点儿?
早知如此,那还费心找他们来谈什么。
杜母皱了皱眉:“这事我们没答应,再说这桌上的饭菜我们一口都没吃, 谁说的请客,就由谁付账,反正我是不会付的。”
张春海早就知道这桌饭菜很可能会落到自己头上,如今不过是最坏的可能成真了而已。他心里有点堵, 但更多的确实想要知道两边人打的那些哑谜。
他们兄妹俩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赔偿是不可能赔的, 杜家人看出来了, 眼瞅着伙计把油纸送来,杜父忽然起身离去。
已经拿不到好处了,再留在这里, 等着付账吗?
杜母扯了一把大儿媳,杜家老大也起身, 三人很快消失在门口。
杜二没有动, 大舅子是帮自家, 也算是尽心,如今这一摊子花销说到底也是为了杜家才有的。他手头没有银子,付不了账, 却不好心安理得的把这些账推给张家。
“大哥,我爹娘他们不是不愿意付账,就是心情不太好。你别生气,我这里没有银子, 今天就麻烦你。不过大哥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回头一定会把银子补过来。”
张春海无可不可地点点头:“伯父好像生气了,你去劝一劝吧,别让他们对春雨生出恶感才好。”
杜二赞同这话,很快起身离去,临走前要拉妻子。张春海反应飞快:“春雨,你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春雨有些迟疑,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自家大哥,还是选择了后者。她重新坐了回来。
张春海起身站到门口,看着杜家人消失在酒楼之后,又将门口守着的伙计打发走,这才将门关上。
他重新坐了回来,看着面前的三人:“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不说感情有多好,至少没有龃龉。这一次的事情,是不是还有其他内情?”
秦儒生吞吞吐吐。
虎子扯了他一把:“人家是一家人,咱们是外人,你少掺和。”
秦儒生顿时闭了嘴,还倒了一杯茶捧着。
春雨见状,心里更慌了:“是不是那天晚上着火的事?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从屋中出来时,房中的火光已经很大,后来这三人吵吵闹闹,很快就跑了。
在她看来,这是家里不小心失了火。杜家人口口声声说是三人故意放火,她其实不太相信,这几个都是比她年长几岁的哥哥,小时候大家也经常一起上山下河。
这三人本就不是爱闯祸的性子,怎么可能故意放火烧房子?
张春海眉头紧皱:“大头,咱俩最好,你告诉我真相,别让我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
顾秋实似笑非笑:“万一你和杜家人是一伙的呢?”
“我没有!”张春海一脸严肃。
顾秋实质问:“那天晚上你为何没有把我们带走?”
“家里事多呀!”张春海想也不想就道:“春雨是我爹娘唯一的女儿,他们为了办这场婚事,已经四五天没有睡好觉。我想的是早点回去,帮着把桌椅那些收拾了也能让他们早点休息。那天我没想把你们留下,一起那么多人,又有牛车,本来是想把你们拖走的。是杜家老大说家里有多余的屋子……我想着叫你们搬上牛车弄回家也浪费时间,并且喝得那么醉,回家后可能会被家里人骂。就……如果我知道把你们放下来会出事,绝对会带着你们一起走。”
虎子嗤笑一声。
张春海看出他不相信自己,咬牙道:“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样的话一出,秦儒生和虎子面色都缓和了许多,转而看向了顾秋实。
当下的人很看重誓言,总觉得好的不灵坏的灵,一般不敢发毒誓。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总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你如果真想知道,从别人那里也能打听到。”顾秋实面色淡淡,“那天晚上我们三人睡一屋,生子被人丢在角落,我和虎子在床上。床上除了我们俩之外,还有一个女人。当时我们不光是喝醉了,还被人下了药。我醒来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虎子。
张家兄妹惊呆了。
虎子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鼻子。他当时特别兴奋和冲动,后来被水泼了后,也并没有忘记自己那时候做的事。
“我那是被人下药了,要不然,我才不会对一个老女人动手。大头,你把话说清楚,当时我们俩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秋实颔首:“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是因为我醒来得及时。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我们三人被人算计了,然后我将那个女人从窗户丢了出去。打开窗户,我看到了院子里的杜家人,那么晚了他们都没睡,全部都堵在那儿。”
春雨面色惨白,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真相,但又知道这多半是真的,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伸出手去倒水,结果手都是抖的,茶壶里的水洒了大半。
张春海呆愣住,看到妹妹这样,很快反应了过来。伸手接过茶壶给妹妹倒了一杯,想了想又给自己倒一杯。
“然后呢?”
秦儒生是最懵的,他一直睡在角落,既没有碰着那个女人,也是最后醒来的。
而虎子是被羞的,他才成亲一年,从来没有抱过自家媳妇以外的女人。他最不愿意这件事情让外人得知,万一传到自家媳妇耳中,不找他打架才怪。
顾秋实心情最为平静:“杜家人想要算计我们,如果当时我们直接出门,那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若是杜家人一口咬定我们三人欺辱了秋妮,再找一些外人来作证,那我们不是也要脱层皮!”
春雨瞪大了眼睛。
也是到了这会儿,她才知道跟三个男人同处一室的女人居然是自己的大嫂。
这也太荒唐了。
如果是意外,那还解释得过去。可是杜家人就在外面院子里堵着……这分明是一家人默许的呀。否则,一家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家里的媳妇跟三个喝醉酒的男人躺在一起。
还有,她可没有漏听了秦大头的话,三人不光是喝醉了,还中了那种助兴的药。
春雨咬了咬牙,伸手掐了边上的哥哥一把。
张春海也没想到那个女人是秋妮,正愣怔呢,就被狠掐了一把。他痛叫一声,看向妹妹:“你做什么?”
“我想知道这是不是梦?”春雨看着自己掐人的手指,“哥哥这么痛,肯定不是梦。杜家人为何要如此?”
话问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来自己做了杜家儿媳妇之后,每回出门面对左邻右舍时,他们那种异样的眼神。
春雨在成亲之前,很少来杜家,她以为那些人多瞧自己,或是背地里说小话,都是因为她是新媳妇的缘故。
现在看来,跟新媳妇无关,多半是杜家不干人事,猜测她有没有……春雨嫁进已经有三四天了,回门的那天,从亲娘那里得知嫂嫂的名声不太好。
她当时都没有多想,以为是嫂嫂的性格外向,喜欢跟男人开玩笑,外人看不惯后胡乱编排。
此刻她忽然想到一句话: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
张春海抹了一把脸,冷静了几分:“那火是谁放的?”
“我放的。”顾秋实振振有词,“如果不放火引来左邻右舍的邻居帮忙作证,我们三人那天根本就出不了那扇门。三个男人合伙欺辱一个良家女子,闹到衙门上,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如果杜家以此讹诈我们……”
春雨脸色变成了惨白。
张春海也想到了此处,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良久,他看向身侧妹妹:“一会儿跟我回家,那姓杜的要是还想和你做夫妻,那就去家里住。他要是不愿意做这个上门女婿,就直接滚,大不了,哥哥养你一辈子。”
春雨眼泪汪汪:“这里面会不会有误会?”
张春海第一个反应也是误会,他也希望是误会,但却做不到自欺欺人。
三个喝醉了酒的男人在屋中烛火已经灭了的情形下,房子却烧了起来。多半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放火。
也难怪,杜家人在自家的房子烧了之后不依不饶,非要找三人赔偿。因为他们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从三人的兜里掏银子。
换一户人家,在自家大喜之日留宿的客人险些葬身火海,绝对做不出问客人讨要赔偿的事 ,反而只会庆幸,庆幸没有真的弄出人命。
“春雨,你必须跟我回。”
张春海的语气不容拒绝。
而春雨也不是不识好歹的姑娘,事到如今,不管三人说的是真是假,跟着哥哥回娘家总是没错的。若是有误会,到时再跟杜二回来不迟。
几人一起下楼,顾秋实手里的油纸包里装着六根酱骨头,张春海没有试图让三人结账,而是对着迎上来的伙计直接付了银子。
走出酒楼,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却驱不掉张春海心里的寒意。
如果那些事情是真的,妹妹就所嫁非人,下半辈子怎么办?
要是他不知道这些事,任由妹妹留在杜家,说不定哪天妹妹一觉睡醒,身边躺的就不是杜二,而是其他的男人,兴许还不止一个男人。
回去的路上,兄妹两人都失魂落魄。
虎子心情不错,一路跟秦儒生有说有笑。
今日和杜家人当面锣对面鼓的谈了一场,秦儒生紧绷的心神又放松了几分。
做错事的是杜家人,该怕的是他们才对。
即将入村时,张春海回过神来:“大头,我估计他们是冲你来的。”
顾秋实并不否认:“当时我是突然醒过来,瞬间就发现了不对。我们三人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那间房的,醉得人事不省,却还能及时醒来。我感觉这是天意。那些横财本就该属于我!”
张春海不置可否:“以后你还是小心点。”
顾秋实摆摆手:“你还是操心自家事吧。”
张春海:“……”
妹妹谈的这门婚事,真的就跟一家人落进粪坑了一样。即便是现在跳出来,浑身都已经臭了。可要是不跳,下半辈子都是恶臭。
不管这门婚事退不退,妹妹的名声都已然毁了。
“你说得对。”
他再次恢复失魂落魄的模样,带着春雨飘飘荡荡离开。
三人分别,各回各家。
顾秋实回到自家门口时发现大门紧闭,而院子里似乎有人在说话。他伸手推门,一眼就看到坐在院子里的客人。
“好婶子,有事?”
坐在院子里的这位是附近这一片有名的媒人。秦大头的家里除了老两口和三个小娃娃之外,就只剩下夫妻俩,怎么算,好婶子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好婶子上下打量他:“原先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普通人,浑身带着富贵气。果不其然,我没有看走眼……今天到这里来,也是为了帮你说媒。”
顾秋实有些意外,看向了一边正在□□的孙淑兰。
孙淑兰一点儿没生气,还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情。
她是真的一点不慌,男人都不行了,这女人接不接进来,都对她没什么威胁。她比较纠结的是,如果这女人来了,家里的事情有人帮她分担,但相对的,家里会多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她不想应付。
好婶子自顾自继续道:“就是镇上王家的姑娘,见了她的人都夸她长得好……”
顾秋实打断她:“我已经有了妻子。”
“哎呦,可以纳妾呀。”好婶子一拍大腿。
“我不纳妾!”顾秋实一口回绝,“还有你说的那个王姑娘,是不是家里有个读书的哥哥?我记得她是定了亲的。”
“已经退了。”好婶子笑吟吟,“你别急着拒绝嘛,人家也不要你太多东西。只是希望你城里的那个院子给她哥哥读书的时候住。”
顾秋实还没有说话,孙淑兰已经炸了,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道:“那是我们家的院子,我们自己都没住呢,哪有借给旁人住的道理?”
好婶子来之前已经拿了不少好处,此时张口就来:“也没说不让你们住呀,他是客人,借住一下而已。你说这要是真的考中功名了,你们家也沾光,这俩孩子也能跟着那便宜舅舅读书了啊。”
孙淑兰气急,媒人这门说是为了给秦大头纳妾,她知道这件事情不成,压根儿没放在心上。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城里的院子上。她连一天都没住,甚至见都没见着就被人惦记上了,圣人也不能忍啊。
她抓起扫帚猛打人:“滚!”
第495章 穷人乍富 八
好婶子得了大笔好处来的, 也想到过会被扫地出门。本就是等着孙淑兰动手……若是不动手,她还不好挑拨呢。
挨了两下,好婶子便往外跑:“大头, 不是我说,你这媳妇也太霸道了,如果你养不起二房,那可以不纳妾, 凭你如今的家产,别说二房,就是三房也随便养。你爹临走给你留那么多的钱财, 不就是为了让你吃好喝好过得好么?多找两个女人, 多俩人伺候你,回头还能为你开枝散叶。你多生几个孩子,你爹泉下有知, 也一定会高兴的。你这媳妇一点没有大妇该有的大度……这么善妒的女人,回头肯定会把着你, 不让你亲近其他女人, 你把她休了, 婶子一定给你找一个才貌双绝的……”
做媒婆的人,嘴皮子就是利索,眨眼间就说了一大堆, 孙淑兰本来想着把人赶走就行,下手并不重,毕竟她也不想惹事,真把人打伤了, 自家还得赔偿。结果这死婆子越说越不像话,给自家男人找小的就算了, 居然还说要休了她。
不说男人会不会答应,好婶子这做法,分明是拿她孙淑兰当死人对待。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今天要是不把这婆子打走,回头所有人都以为她孙淑兰好拿捏,到时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
“我呸!黑心烂肺的死婆子,上来就干这么缺德的事,也不怕断子绝孙。老娘嫁给秦大头都已经三年了,三年抱仨,我那公公若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很满意。你为了点钱财不干人事,也不怕遭报应,老天爷肯定会收了你的。滚!再敢上门,我砍死你。”
她着实气坏了,把人赶走了,还站在门口破口大骂。
顾秋实没有阻止。
有一个泼辣的媳妇,对于秦大头来说是好事。
真要是温温柔柔,不知道反驳,不懂得拒绝,那顾秋实会更累点。
这么大的动静,村里人都看见了。孙淑兰站在门口叉着腰,满脸的愤怒,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要说秦大头富裕了之后村里的其他人没有想法,那是假话。也有人想过将自家长得还不错的姑娘送过去给秦大头做二房,只是还拉不下这脸。
今日好婶子这一出,也算是给众人打了个样。
眼看孙淑兰骂成这样,众人都不意外,他们想知道的是秦大头对此的反应。
这男人就没有不爱美人的,就比如城里那些能够养得起二房的男人,有几个愿意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
孙淑兰气急了,撸着袖子骂了个痛快淋漓,忽然,她眼角余光瞥见自家大门处站了个熟悉的人影,顿时心下一惊。
她方才好像有点太泼辣了。
秦大头会不会不高兴?
万一男人真的嫌她粗鲁,将她休回娘家怎么办?
一时间,孙淑兰心里很慌。
顾秋实端了一碗茶出门,递到孙淑兰面前:“渴了吧?喝点儿水。”
孙淑兰:“……”
她莫不是在做梦?
暗戳戳围观的众人也惊住了。
但凡是有点家底的人家,都想要跟那些富贵人学雅。孙淑兰这模样,着实不怎么雅,秦大头要是因此休了她,跑去城里娶一个大家闺秀,众人都可以理解。
可瞧这样子,秦大头对于妻子的粗俗似乎并不厌恶。瞧瞧,还给她倒茶了,这是怕她渴?
孙淑兰喝了茶,却如做梦一般,整个人恍恍惚惚。她也不好意思再骂了,端着碗回了院子。
“大头,我……我是太气了,那房子我们都没有住上一天,居然有外人打主意,那可是城里的院子!”孙淑兰越说,底气越足,“我们家的院子,凭什么给旁人住了去?说难听点,我这个正经大妇的娘家人都还没想住那院子呢,小妇的娘家人凭什么住?”
顾秋实认真道:“什么大妇小妇,不好听!”
孙淑兰柳眉一竖:“你该不会真有纳妾的想法吧?”
秦家老两口不赞同孙子纳妾,眼瞅着孙媳妇去骂,他们也懒得阻止。
不过,他们也并不想逼着孙子给孙媳妇什么承诺。孙家人不太老实,可不能太让着。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我不是跟你说过实情吗?”
这话没头没尾,孙淑兰却立刻就明白了,心底里大松一口气。
男人都不行了,肯定是不会纳妾的。她强调道:“家里多几个女人,外面的人会说你能干。但我觉得,一个男人能不能干,不应该靠纳几个女人。你想让别人夸你,也别用这种法子。知不知道?”
顾秋实懂她的意思。
即便是不行了,家里多养几个女人,外面人也会羡慕秦大头。
顾秋实摆摆手:“你想多了。”
孙淑兰听到这话,终于满意,想到她骂得那么凶,男人没生气不说反而还送茶水,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特别慰贴,她一高兴,就想犒劳一下男人。
“我去给你做好吃的,你等着!”
家里如今鸡鸭鱼肉都有,专门买了一个水缸喂鱼,随时都可以抓来杀。
顾秋实急忙阻止:“我在镇上吃过了,不用做我的份。”
孙淑兰有些失望:“你吃得再饱,晚上总还要吃一点,我给你熬白米粥吧。”
她目光落在几个啃骨头的孩子身上,心里愈发高兴。男人得了横财,并没有移了性情,反而比以前更贴心。
顾秋实没再阻止。
吃粗粮对身体好,但天天吃,身子受不了。尤其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更应该吃好克化的细粮。
*
顾秋实明显能感觉到,最近他走在村里时,众人对他很热络。
既然住在村里,地还是要种的。
粮食种在地里,得经常去看,看见有杂草就拔掉。这天顾秋实正在地里忙活,大伯家的堂哥就到了。
两人年纪相仿,不过,感情却一般。
归根结底,是因为秦大头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而秦大牛有有爹娘护着。而对于老两口来说,同样是孙子,他们即便偏心,也不会太过。
并且,如果堂兄弟二人起了争执,他们当着儿子的面,不敢太斥责大房的孩子。
所以,秦大头从小到大,这些年没少受气,而他的那些委屈,大部分都是这些堂兄弟给的。
秦大牛从自家的地里跑了过来,蹲在顾秋实旁边帮忙。
都是干惯了农活的人,秦大牛动作飞快,一边做事一边问孙淑兰骂人之事。
“弟妹可太厉害了,好婶子到底说了什么把人惹成这样?”
顾秋实如实说了。
秦大牛一乐:“我听那话的意思好像就是为了给你纳妾。大头,要说你也不缺银子,真不想娶二房?”
“不娶。”顾秋实摆摆手,蹲了太久,腰有些酸,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重新蹲下干活。
秦大牛接下来又开始跟他说起村里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哪家要结亲了,哪家兄弟不合云云。东拉西扯半天,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看着顾秋实:“大头,咱俩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我是绝不会害你的。要说这二房,那就不是咱们村里庄稼汉该想的东西,我也不赞同你多找女人。”
顾秋实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当即只点点头。
“这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庄稼汉就该配村里的泼辣妇人。”秦大牛说到这里,顿了顿,“以后你要搬去城里住,大宝他们的媳妇可能也在城里娶……但是你现在才搬去,跟几个孩子谈婚论嫁,你身上的泥腥气都还没有洗干净,即便是娶到了儿媳妇,那些儿媳妇肯定也要嫌弃你。”
顾秋实听到这儿,总算听出了一些眉目:“你什么意思?”
秦大牛笑了笑:“你别恼啊!咱俩是兄弟,我是真心为你考虑。你也不愿意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被儿媳妇甩脸子吧?还是那话,村里的姑娘朴实勤快,你富裕了还愿意娶他们,她们绝对不敢闹,一定会把你这个公公当祖宗供着。要我说,你赶紧给几个孩子定好亲事……”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
这是看秦大头不愿意纳妾,转而又把主意打到了几个孩子身上。
“他们还那么小,你可真是……”
秦大牛振振有词:“这定了娃娃亲,你可以把孩子带到身边来教导呀。到时儿媳妇和女婿都是你自己养大的,真心换真心,你对他们好,他们肯定也会对你好,也不怕他们不孝顺。”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秋实直接问:“你把人都给我选好了?”
秦大牛有些不自在:“那……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孩子是你自己养,那肯定是往亲近了选呀。就我媳妇娘家的孩子,你嫂嫂长得好看,她家的姑娘养大了绝对不会差!”
顾秋实扬眉:“那我现在就把孩子接来,有条件吗?”
这话算是挠到了秦大牛的痒处,原本还在担心怎么提呢,没想到话已经跌到了嘴边。他笑着道:“生孩子伤身,要补身体,你给个十几两就行。”
顾秋实气笑了。
村里的人家娶媳妇,省着点花,十几两都能够娶仨媳妇了。
“我觉得不好。”顾秋实张口就来,“我自己的孩子都没养明白呢,实在不想帮别人养。”
秦大牛笑吟吟劝:“自己养大的孩子合心意呀,大头,我可是真心为你好。”
顾秋实忍无可忍,猛地将手里的一把杂草朝他脸上扔了过去。
“滚!”
秦大牛被扔了一头一脸,头发上沾了好几根,颇有些狼狈。
“大头,我是为你……”
顾秋实霍然起身:“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不知道你,要是没好处,你会蹲在这里帮我拔草?我拿十几两给人家,你从中抽多少? ”
心思被拆穿,秦大牛有点不自在:“不成就不成,你吼什么?我又不是逼着你必须要给孩子定亲。”
顾秋实冷哼,抬步就走。
秦大牛急忙追上去安抚,可不把人得罪了。
结果,顾秋实到了自家门口后并没有停,而是直接去了隔壁,秦大牛见状,瞬间就急了。
“大头,你做什么?”
顾秋实直接推开了秦大伯的门,院子里,田氏正在整理簸箕里晒着的豆子,看到侄子气冲冲进来,她一脸惊讶:“大头,出什么事了?”
秦大牛已经猜到了堂弟要告状,只觉头皮发麻:“娘,没什么事,大头生我气呢。”
顾秋实没打算帮他遮掩:“大牛刚才跟我说,让我现在就给大宝他们把儿媳妇接回来养着。还说接他媳妇娘家的小姑娘,一个姑娘给十几两银子就行。”
田氏听到这话,险些没被气死。
这些天男人耳提面命,让几个儿子跟秦大头拉进关系,不要把人推远。大牛可倒好,居然这样算计人家,要是真有本事,做得隐秘一些还好。就这点心思,谁看不懂?
大伯秦山三个儿子,大牛行二,此时院子里还有其他的人。听到秦大牛私底下跑去算计这些,老大和老三包括他们的媳妇都很是不满。
田氏见状,心知这一次不把事情解决好,让秦大头彻底恶了自家,回头二儿子一定会被其余两个兄弟针对。
她活了半辈子的人,知道这兄弟情分在各自成亲之后就会越来越淡,若是不小心维护,兄弟变仇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田氏反应也快,顺手捞了厨房门口靠着的扁担就朝着儿子身上敲:“我打死你个孽障,伙同外人算计你弟弟,你可真出息。”
大牛媳妇上前拉架,田氏一把将人推开,扁担换了个方向,冲着儿媳妇身上招呼过去。
夫妻两人被打得嗷嗷直叫唤,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田氏特别希望剩下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妇上来拉一下。
奈何那几人这会儿心里也有气,根本就懒得动。
田氏无奈,只得装作自己太累揍不动,故作气喘吁吁的放下扁担,整个人靠在墙上:“你是要气死我,混账玩意儿,你们俩都给我滚出去!大头不原谅你们,你们就别回来了!”
这是要逼着顾秋实表态。
秦大牛挨了好几下,田氏为了逼真,下手也挺重。此时秦大牛身子是歪着的,走路都有点瘸。
“都是兄弟,我就是觉得寒心。”顾秋实叹口气,“这兄弟之间,再怎么也不该算计我呀。”
他转身就走。
院子里没了外人,田氏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你个混账玩意儿,脑子被屎糊住了。即便是让大头养孩子,也应该养你妹妹生下来的女儿……”
秦大牛耳朵痛得厉害,恍惚间觉得耳朵都被拧下来了,他嗷嗷叫着辩解:“四妹又没有女儿。”
“没有女儿可以生啊!大宝才两岁多,接下来五年之内把孩子生下来都不迟!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有好东西不知道想着你妹妹,却考虑外人。”田氏越说越生气,又踹了儿子两脚,“这件事情不成,回头不许再提。”
说到这里,狠狠瞪了一眼儿媳妇,“少给我耍花招,今天这事,就算大头答应,老娘也不答应。滚去做事!”
顾秋实回到自家院子里,稍晚一些的时候,隔壁又吵了一场。
财帛动人心。
即便秦大头已经尽量低调,再三跟旁人表示自己手头没有现银,也还是有不少人算计他。
吃晚饭时,秦山来了。
他进门后一脸歉疚:“大头,我不知道大牛的那些想法,要是知道,一定会阻止。他也是一时想岔了,你就别生他的气了,行不行?”
顾秋实面色淡淡:“大伯,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这世上不管是父子之间,母子之间还是兄弟姐妹之间,感情都是要培养的,有些人就是天生气场不和,合不来就是合不来,没必要强求。”
秦山听出来了,侄子这是不打算原谅自己儿子。兴许因为此事还会疏远自家,他满心懊恼,是真没想到儿子会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早知道,他真的会阻止。
“大头,回头我教训他。不管外人怎么对你,我这个做大伯的,对你的心意永远都不变,你没有爹,我一直拿你当亲生儿子看待的。”
秦老头都听不下去了,起身一脚踹在儿子身上:“滚回去!好日子不过,一天就各种算计,再这样,老子就做主让你们断亲!”
秦山:“……”
他有些委屈:“爹,我是你亲儿子呀!”
别人家的长辈,都会想法子让富裕了的儿孙拉一把日子稍差的。他爹可倒好,从来不说让他们兄弟与侄子培养感情。
别的不说,多安排几家人在一起吃饭也好啊。
多吃几顿,感情不就有了么?
秦山心里不满,却不敢表露,回到自家院子里,他发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自家去不了隔壁吃饭,那可以把他们一家人请过来吃啊。
虽说请人吃饭要花费不少银子,但大头如今这么富裕,肯定不会让他们这些亲近的长辈吃亏。
“孩子他娘,多做点饭,我去请大头过来赔罪!”
多年夫妻,田氏一看自家男人脸上的跃跃欲试,就将他的心思猜到了大半。
“好!”
不说赔不赔罪的话,关系亲近点总是好的。
顾秋实耳朵比较灵,站在自家院子里听到了隔壁的动静后,眼神一转,推说自己饿了,让孙淑兰晚饭往前挪一个时辰。
他都跑去地里拔草,平时还穿得不好,都这样淳朴了,还是不能打消旁人算计的念头。
秦老头吃过了晚饭,正陪着重孙子玩耍,就看到大儿子过来请他们去隔壁吃饭,心下叹口气:“我们都吃饱了。今晚上炖了鸡,这会儿连汤都喝不下去,你们自己吃吧。”
秦山:“……”
那不是白做了?
第496章 穷人乍富 九
秦山有点不甘心:“那就过去吃菜, 喝点酒。”
本来他还想找老三的,又怕老三一家找着机会跟侄子亲近。再说,这年头吃的东西不宽裕, 老三一家几口人,若是都请过来,又要吃掉不少粮食。
秦老头怒了:“滚回去!”
秦山很不高兴,自家好心好意……虽说是有点小心思, 但这不是没说出口么?
他原本也没打算今天就要求大头为自己做什么,只是想着拉近关系,真心真意想请侄子吃顿饭而已。
“爹……”
秦老头气急, 顺手就将手里的旱烟袋朝着儿子砸了过去。
“再不滚, 老子打断你的腿。”
秦山看到父亲气得脸红脖子粗,生怕把人气出个好歹,也不敢再纠缠, 灰溜溜跑了。
秦老头确实气得够呛,看着儿子的背影, 满眼恨铁不成钢:“家里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 还专门想贪图便宜, 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秦老太上前宽慰了几句,还伸手帮他揉胸口:“别生气了,气出病来无人替。大头最多就是把大夫给你请过来, 可没人能替你分担疼痛。”
这是事实,秦老头很快也冷静了下来,叹口气道:“大头啊,你一直住在村里, 这些麻烦会源源不断。尤其这些都是亲人,你又不能真的把他们打残打怕……要我说, 你还是搬去城里吧。他们看不到人,舍不得花银子去城里,自然就不会来纠缠你了。”
老两口对秦大头算是真心实意,可如此一来,顾秋实就更不能离开了。
“你们跟我一起走吗?”
秦老头摇头。
“我们年纪大了,去城里做什么呀?再说,落叶要归根,万一在城里死了,你还得想法子把我们弄回乡下,到时又是一笔开销。”
之前有村里的人在府城没了,把棺材运回村里下葬,一行二十多个人,花了好几天,一路上吃吃喝喝。没有十两银子下不来。
十两银子很多了,在村里可以修建一个新院子。
秦老头不想给孙子添乱,“我们就不去了,等你走了,我们老两口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反正跟你大伯他们隔壁住着,真有个头疼脑热,他们也不可能不管。”
“不行,你们养我一场,我肯定要给你们养老。”这是秦大头的心愿,顾秋实不可能丢下二老离开。
但是秦家老两口是真的不愿意去城里,一是他们知道去了之后会花费不少银子,二来,一辈子没有去过城里的夫妻俩,想到要在陌生的地方落脚,心里就很害怕。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两人不想被旁人嫌弃鄙视。
关于去城里的事,再次不了了之。
一转眼,到了孙树平成亲的日子。
孙家只有孙淑兰这一个出嫁的女儿,那顾秋实肯定是要带着他们母子回去贺喜的。
甚至为表对岳家的重视,大喜的头一日就得过去帮忙。
顾秋实什么活都能干,陪着那些堂舅子一起动作麻利,不过,他话不多,性子有些冷淡。
原先的秦大牛也不多,是个很憨厚朴实的人。
顾秋实不说话,落在旁人眼里,都不觉得奇怪,但是,众人都觉得秦大头和以前有一些不同了。
不与人闲聊,也是顾秋实故意的。他想要和谁拉近距离是很容易的事。
如今不说话,也是怕太熟了之后,这些人又生出不该有的想法。如今村里有想把自己女儿嫁给秦大头做二房的,也有想找机会跟秦大头定娃娃亲的,但这部分人都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很少有人开得了口。
而真正想要占秦大头便宜的,只有孙树平和秦家兄弟。
若是顾秋实变得健谈,那想要占他便宜的人会越来越多。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孙家大喜,要摆二三十桌,都是村里的人。男人负责挑水借东西,女人们负责做饭。
总的来说,还是男人们比较空闲。
顾秋实闲着无事,就将孩子接了过来。孩子正是坐不住的年纪,这么大点也听不懂话,说要走就一定要走。
于是,顾秋实带着他们到了外面的路上。孩子的精力旺盛,让他们各种跑跳,累了就好睡了。
顾秋实蹲在路边,看着几个孩子在草丛里找蛐蛐。忽然有人靠了过来,他扭头就看见了好婶子。
好婶子左右看了看,此处距离孙家不远,因为孙家有喜事,院子外时不时就有人路过。但是,好婶子不想等了,那天被撵出来之后,她一直想找一个跟秦大头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是秦大头大部分的时候都待在自家的院子里,偶尔出门,好婶子又不得空。
机会难得,即便有人来来往往,好婶子也不想再等:“大头,你那媳妇实在泼,那真不打算换一个吗?镇上王家的姑娘知书达理,哥哥还是读书人,你把她娶进门,还可以纳妾……”
顾秋实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火气,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对一个女人动手。不是打不过,而是名声上不太好听。
他不怎么在乎那玩意儿,但还是尽量想维持一个好名声。
于是,顾秋实站起身,三两步就跑到了孙家的院子之外:“淑兰,好婶子又来了,她让我休了你。”
此话一出,瞬间一片哗然。
孙淑兰除了亲生的哥哥和弟弟,还有不少堂兄堂弟。即便秦大头没有银子,孙家的姑娘嫁出去后被让这样对待,他们也会上门讨个公道。
不过眨眼之间,孙家的男丁都拿了棍棒出门,有两个甚至还扯了院子里案板上的菜刀。
好婶子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不偷腥的男人,或者说,她没想到秦大头真打算守着孙淑兰过一辈子。
她以为有了上次的挑拨在前,今日在私底下见秦大头,事情就有八成的可能办好。
看到众人气势汹汹而来,好婶子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其他,拔腿就跑。
饶是如此,到底是没跑掉,被人敲了几棒子。
“下次你再干这么缺德的事,老子不打你,去你家里打你儿孙。”
好婶子都后悔死了,早知道秦大头不纳妾,她说什么也不接这份差事。
除开这个插曲,孙树平成亲还是挺顺利的。
半下午时,所有的客人都走了,但孙家自己人还可以再吃一顿。
如今秦大头在孙家众人眼中是不能得罪的亲戚,每个人都对顾秋实客客气气。
吃了晚饭,天黑之后,顾秋实才带着母子几人往回走。
孙淑兰很高兴,回家的路上还哼着小调。
今日他们夫妻送的礼物算是挺贵重,秦大头在好婶子提亲时把事情闹开,让孙家的人出面揍人,这也给她做了脸面。
“大头,以后我们好好过。”
顾秋实提醒:“你不背着我把家里的东西送出去,我就会好好待你。”
孙淑兰想起自己上次许了被子的事,有些心虚:“大哥说,我们搬去城里时,他也松一床被子给我们。”
顾秋实颔首:“我也不是非要他们还礼,只是希望他们不要想着占我们的便宜。今日说回礼的是你大哥,树平说了没有?”
孙淑兰有些尴尬:“我是姐姐,照顾弟弟本就是应该的。”
“照你这么说,我照顾我大伯和三叔也是应该的,上次的被子还没有送呢。明天我就去镇上买了送过去。”顾秋实说这话时,语气冷冷淡淡。
孙淑兰没从他的话里听出开玩笑的意思,一想到自家要送被子出去,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
“大头,我知道错了,你别送。以后我再也不这么干了还不行么?”
顾秋实哼了一声:“回去烧点热水给几个孩子洗一下,今天一个个滚的跟泥猴子似的,这模样上床去睡,被子也要不干净了。”
孙淑兰忙得腰酸背痛,但今天几个孩子确实滚得挺脏,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回到家里,老两口已经准备躺下,看到孩子的模样,秦老太要去厨房烧火,顾秋实拒绝了。他抱了柴火烧了一锅水,孙淑兰打水给孩子洗。
两人早已分床睡,孙淑兰从来没有试图亲近过他,但会照顾他的起居饮食。说是夫妻,更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家人。
*
秦家老两口年轻的时候亏空了身子,顾秋实经常去镇上抓药熬给他们,顺便还会买一些肉。
他最近买了一架牛车,偶尔也会带孩子一起。
孩子小,看什么都挺稀奇。顾秋实这天带着他们在镇上吃汤面,刚坐下不久,杜家老大和秋妮就过来了。
夫妻俩也是吃汤面,只是脸色都不太好。
此时正是吃早饭的时辰,顾秋实正在喂两个小的吃面,就听到身后的杜家老大不耐烦道:“这种事儿哪有赊账的?一会儿你吃了早饭回去给我把银子要来。”
秋妮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人家没有,再说,这银子应该你去要,我哪里好意思开口?”
“他说了给你……”杜家老大情绪一激动,嗓门就有点高,大概他又顾及着这事不能让太多的人听到,声音压了下来,“反正老子昨天晚上没收到银子,你必须去把银子拿回来。”
恰在此时,大宝往地上滑去。
这孩子才两岁多点,顾秋实怕他摔,伸手一把抓住,将其摁回了椅子上。
“乖乖坐着。”
大宝眼神亮亮,看着地上的一个勺子,又要伸手去拿。顾秋实弯腰帮他捡起。
就这么点儿动作,身后的夫妻俩看了过来。
杜家老大看到顾秋实后,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秦大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吃面呀。”顾秋实振振有词,“这是个面摊子,你能来,我不能来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杜家老大就想知道秦大头有没有听到他们夫妻方才的话。
有些事情,做归做,却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顾秋实给孩子喂汤,仨孩子都吃得差不多了,才又让摊主给他煮面。
如果不是三个孩子在村里见不到太多的人和鲜艳的颜色,他也不会费劲把孩子拖到镇上来见世面。
汤面上桌,顾秋实埋头苦吃。
身后的两人又开始争执,秋妮死活不愿意去要银子,杜家老大很生气,起身后甩了她一巴掌,然后气冲冲离去。
秋妮坐着,眼泪滚滚而落,轻声啜泣着。半晌,她见杜家老的没有回来的意思,扭头问顾秋实:“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顾秋实不想搭理她,于是装作没听见。
秋妮不甘心:“那天晚上我浑身没力气,同样也被下了药。虽然闭着眼睛,但我人是清醒的。我知道是你把我丢……”
“我以为这种事情由一个女人做了,但凡那个女人要脸,都绝对不会再提。”顾秋实说话很不客气,“你想做什么?又要讹诈我?”
秋妮眼睛通红:“我是身不由己。”
“然后呢?”顾秋实一脸冷淡,“你这样子是想让我体谅你吗?体谅你的不得已?”
秋妮确实是这个意思,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我不想做那种事,都是他们逼我。你能不能不要把方才听到的那些说出去?我……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但不问那些男人要银子是我的底线。”
如果她失身于人,又问人要银子,那活脱脱一个暗娼。
好像不问人要银子,她就是被逼无奈,这种事不是她自愿!
顾秋实嗤笑。
秋妮恼了:“你笑什么?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这是我的命,我又有什么办法?我都想过跟杜家人同归于尽,但孩子是无辜的,我……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我要去死?”
第497章 穷人乍富 十
顾秋实已经吃完了面, 他一个人带三个小孩子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动,有些手忙脚乱,他站起身, 给俩小的穿上蹬掉的鞋子。
秋妮看他要走:“你还没答应我呢。”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答应你什么?”
“不要把你听到的那些事情说出去。”秋妮含泪的眼中满是哀求,“我求你了。如果事情传到外面,我也不想活了。你可怜可怜我吧……”
顾秋实冷哼:“你真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很隐秘?别说这镇上的人,就是我们村里, 也有不少人听说过你豪放的名声。压根不用我传,人家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秋妮面色惨白:“你也看不起我?”
“陌生人而已,没什么看得起看不起。”顾秋实江小小的闺女抱起, 然后牵起另外两个小的。
秋妮有些失望。
这世上大多数的男人都怜惜弱小, 知道她的遭遇后,都会可怜她。
“别的女子有娘家可靠,我没有!爹爱喝酒, 娘生病,弟弟也不跟我亲, 他们帮不上我的忙, 他要我拿银子回去花……”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 一开始他还真的以为这女人是想求他保密,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女人在勾引他!
顾秋实一个字不说, 带着三个孩子离他远远的。
秋妮追了几步,但父子三人已经消失在了人潮里。再找也能找着,面摊子上没几个人,可要是汇入人群, 两人也没法好好谈。
三个孩子长到这么大,来镇上的次数很少, 并且因为他们年纪小,即便来过,也很快就会忘记。顾秋实带着他们填饱肚子后,又去几条街上转了转,还买了拨浪鼓和布娃娃。
孩子才做过新衣,暂时不需要添置,顾秋实今儿主要是带他们来镇上转悠,没买多少东西。主要也是拿不动。
回到了寄存牛车的地方,此处还有不少村里的牛车在此拉客,顾秋实也看到了一些想要搭车回村里的人。
既是熟人,顾秋实也乐意帮上一把,特意叫了两个大娘过来,顺便带她们的同时,也让她们帮忙看着牛车上的三个孩子。
他架着牛车最后在了回村的路上,路旁安静了许多,没有了镇上的热闹。而此时顾秋实的牛车拉了几个人再加上他们所带的东西,几乎已经没有空隙。
能带就带,不能带就算了,顾秋实牛车一路不停,再不开口邀请别人坐上来。
不过,顾秋实又走了一里地,看到了路旁的秦儒生。
此时秦儒生空着手,听到牛车动静回头,看见是顾秋实后,他眼中迸发出几分喜色:“大头?”
顾秋实勒停了牛车:“上来么?”
能不走路当然好,秦儒生抓着板车,手一撑就坐了上来。他也没有非要坐好位置,能挂上来就很满足了。
牛儿走得不快,顾秋实难得带孩子出来一趟,也不赶时间,溜溜达达慢慢挪动。
后面的两个大娘一直都在闲聊,说着村里的一些新鲜事,比如哪家儿媳妇悄悄把家里的粮食带回娘家,完了两家大吵一架。又比如看到哪个男人钻了吴寡妇的院子等等。
这会儿多了一个秦儒生,吸引了两位大娘的心神。
“生子,听说你今天是去镇上相看的,如何?”
开口的是孙大娘,论起来是孙淑兰的一位堂婶,但已经出了五服,也私底下没有多少来往,就是普通邻居。
秦儒生有些不好意思:“没成,人家镇上的姑娘,哪里看得起我一个乡下小子?那姑娘已经说了,不管嫁给谁,她都不会搬去村里,以后还要住镇上。我又没有手艺,在镇上也不熟,住过来还怎么养家糊口?”
另一位是郭大娘,闻言点点头:“对啊,你要是搬到镇上,那就是上门女婿了。”
说起上门女婿,两人都想起了杜二。
张春雨嫁人之后,不知道在夫家发生了什么,非要闹着回娘家来住,好像是杜家理亏,杜二跑来接媳妇,可张春雨不愿意再去夫家,结果杜二留下了。
从镇上入赘到村里,真的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秦儒生苦笑:“我还是希望在村里娶个媳妇,以后跟我一起孝敬爹娘。”
这话得到了两位大娘的夸赞。
到了村口,两位大娘下了牛车,而秦儒生没下,跟着顾秋实一起到了家,主要是他怕三个孩子没人看着滚下去。
到了地方,又帮着顾秋实搬东西,还帮着卸牛车。
原先两人就经常来往,孙淑兰也不觉得奇怪,还给两人各倒了一碗凉茶。
秦儒生蹲在屋檐下喝茶,期间偷偷看了顾秋实几眼。
顾秋实有察觉到他的眼神:“有话就说。”
秦儒生看了一眼正招呼几个孩子进屋的孙淑兰,压低声音:“那个秋妮找到我,说是想让我们帮她保密……”
“你答应了?”顾秋实抬眼上下商量他,今儿秦儒生去镇上是为了相看,只是身上穿了一身九成新的衣裳,袖子挽着,露出结实的胳膊。
秦儒生点头:“我觉得她很可怜啊,做那些事情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
闻言,顾秋实面色有些奇异:“她说什么你都信?”
“一开始不信,毕竟她如果被婆家逼迫,完全可以找娘家人做主。”秦儒生叹口气,“她娘家人不成器,爹和弟弟都不管她,娘还生着病,全指着她拿钱买药……太惨了。”
顾秋实一脸惊奇:“你觉得你可以帮她?”
秦儒生听他语气不对,好像有点阴阳怪气,他有些迟疑:“能帮就帮一把吧。我一个外人,也不可能对她掏心掏肺。”
顾秋实听到这话,忽然想起秦儒生去镇上一趟,居然什么都没有拿回来。这一点不正常。
不说布料粮食,总要买点肉,再怎么省,针头线脑也该带点。
“你把身上的银子都给她了?”
秦儒生有些不自在,还是点了点头。
顾秋实哑然。
“你真觉得她需要人帮助?”
秦儒生当然是认为秋妮很可怜,所以才拿出了身上的银子,且不需要她还。
“大头,那天晚上的事是杜家人的算计。再说,他们也没占着便宜,反而是秋妮……她和我们三个男人过了半晚上,虽然被你丢了出去,但还是被杜家老大嫌弃了。”
顾秋实面色平淡,他不想再听秦儒生说秋妮有多可怜,扬声喊:“淑兰,能熬点粥吗?我饿了。”
孙淑兰早已将几个孩子洗漱一番,听到这话,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村里各家都不富裕,一般不会到别人家吃饭。懂规矩的人,在别人家做饭时就会离开。秦儒生不知道兄弟是不是真的饿了,但他看得出来,秦大头不喜欢秋妮。
他没有多留,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强调:“大头,关于秋妮身上的那些事,还请你帮忙保密。”
“我不是爱多嘴的人!”顾秋实沉声,“但是秋妮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你我说了算,她那些水性杨花的名声原先就有,不是我传的。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也请你告诉她,别来找我的麻烦。”
秦儒生有些不高兴:“只要你不说就行了。”
孙淑兰方才在屋子里照顾几个孩子,但却一直支着耳朵听两个男人的对话,看见秦儒生离去时似乎带着几分怒气,她面色复杂:“生子该不会真的以为那女人可怜吧?”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他又不是三岁孩子。”顾秋实早在那天晚上带着两人离开杜家后,就已经看出来,秦儒生此人耳根子有些软。
孙淑兰偷瞄了一眼自家男人脸上的神情:“你也觉得那女人可怜吗?”
顾秋实听出了她话中的试探之意,道:“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秋妮名声是差点,即便是被逼无奈,她至少能吃饱穿暖。我如果有银子接济旁人,肯定是救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怜人。”
得了这话,孙淑兰放心了,哼着小调开始切咸菜。
顾秋实见她动作轻快,心情愉悦,并不意外。
人心很复杂,孙淑兰一颗心想往娘家靠,想把家里的东西送给娘家弟弟。一来是为了炫耀,二来,是她心里不安稳,想拉拢娘家弟弟为自己撑腰。
如果哪天她被欺负,得了她好处的孙树平一定会出面为她讨公道。
但顾秋实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先是身子不行,又在媒人上门提亲时表明了不纳妾,如今更是表明不会接济其他女人。如今的孙淑兰某些想法已经变了,她不会再想着找谁帮忙撑腰。
秦家老两口今天去地里拔草了。
几亩地的草,天天拔也拔不完。
想要多收粮食,就得伺候好庄稼。顾秋实打算今年秋收之后不再种地,全部租给旁人,收点粮食做租金就行了。
不是他想偷懒,而是老两口闲不住。只要这地种着,两人就一定要去拔草。
一把年纪的人了,手脚早已不如年轻时灵活,干一点活就会很累,再说了,万一摔着,那可不是开玩笑。
当天下午,孙淑兰带着孩子去外头转悠,就听说秦儒生被家里长辈骂了一顿的事儿。
“多半是因为他将银子送人了。村里谁家都不宽裕,有点钱不如自己买点肉买点细粮补身子呢,他可倒好,拿去送给别人,换了谁都要生气。”
孙淑兰说到这里,看向地上的仨孩子,有些发愁:“以后这仨也不懂事,可怎么办?”
顾秋实没回答,他教的孩子,才不会因别人三言两语二动摇。
稍微晚一些的时候,秦儒生的娘过来了,来时脸上还带着泪。
“大头,我有点事想要问你。今天生子跟你一起回来的,回来后还在你家坐了坐,他有没有跟你说那些银子丢到了哪儿?”
说到这里,她一脸的愤怒,“都已经快要娶媳妇儿的人了还看不住银子,他怎么不把自己丢了?”
顾秋实好奇:“丢了多少?”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如果丢得不多,秦儒生的娘不至于跑到外头来说儿子干的混账事。
要知道,秦儒生可还在议亲呢,落下一个不着调的名声,也会影响了他的婚事。
“一两多。”生子娘叹气,“除了让他准备两床新被子,我还想着他要娶媳妇,先把新床定了。还有,今儿要是相看成了,他给人家姑娘买点东西。结果,全丢了。”
秦儒生追了进来,戒备地瞪着顾秋实:“大头,你没乱说话吧?”
顾秋实扬眉:“你可真行,银子丢没丢你自己心里没数?我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不想让你娘知道真相,赶紧把人带走。”
此话一出,就差明摆着说那些银子不是丢了,且他还知道去处。
生子娘顿时就急了。
秦儒生见状,也怕顾秋实乱说,一把将亲娘拽走:“娘,你别问外人,回家去儿子细细跟您说。”
稍晚一些的时候,秦儒生的妹妹来了,找到了顾秋实,颇不好意思地问:“我大哥说不清楚,娘让我来问一问那些银子的去处……大头哥,你放心,娘已经说了,我们家知道了真相,也绝对不会告诉大哥是你说出来的。”
“他拿去接济杜家大儿媳妇了,说是觉得人家很可怜。”顾秋实一点都没有隐瞒,“他还跑到我面前来说,看那意思,似乎也想让我帮忙接济点。”
昨天秋妮叫苦,就是为了让顾秋实主动提出给她银子。
而秦儒生把秋妮描述得那样惨,也绝对有秦大头如今富裕了,可以接济一下人家的意思。
秦儒生的妹妹瞪大了眼,道了一声谢,飞快跑走。
那天晚上,秦儒生家院子里吵得更凶了。
*
转眼又过了两日,最近天气变化很大,年轻人还好,年纪大的人受不住。顾秋实在夜里睡觉时,听到了秦老太咳嗽。
风寒这病可大可小,一个弄不好就会留下病根。更何况秦老太年纪大了,压根经不起病症折磨。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顾秋实就起来套好了牛车,抱了一床被子铺在板车上。不容秦老太拒绝,深深把人抱到板车上坐好,秦老头上前阻止,同样被摁了上去。
老两口都觉得这病不重,只是咳嗽几声而已,穿暖一点,多喝点热茶,过两天就好了。
顾秋实临走时,跟孙淑兰说了不吃早饭的事,大宝被吵醒,哭着闹着要一起。顾秋实今天没法儿带他,还跟他承诺一会儿会给他带糖和点心。
糖是个金贵东西,比盐还要贵。
可盐再贵也吃不了多少。糖就不一样了,非得是家里有人生病才舍得吃点。
到了镇上,顾秋实先带二老去吃东西,汤面一大碗,还加了肉。
一碗汤下去,驱散了周身的寒意,顾秋实这才不紧不慢地带着二老去了医馆。
秦老太的病症不重,如果年轻几岁,好生在床上躺两天,兴许就好了。但来都来了,大夫肯定是要配药的。
顾秋实也不问价钱,又把边上陪同的秦老头摁在了大夫面前:“麻烦大夫再看看,配点药调理一下身子。”
秦老头立刻就要起,奈何力道不够,只能叫嚣着不要不要。但不管是大夫还是顾秋实,都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很快,大夫就写好了药方。顾秋实拿着两张纸去了柜台上,老两口无所事事,也陪在孙子身边看药童抓药。
只见药童提着一把秤,看一眼方子就抓上或多或少的一把,大部分时候都不需要添减。
对于村里的人而言,抓药也是一件很新奇的事。老两口看得眼睛放光。
药童见状,得意之余,也用心几分。
药桶很快就配好了秦老太的药,包好后又开始抓秦老头的。恰在此时,门口来了人,顾秋实扭头去看,就见秋妮苍白着脸,由杜家老大扶着进门。
杜家老大并不怎么体贴,身子直着,一只胳膊虚虚扶着而已。
秋妮跌跌撞撞进门,几乎是扑到大夫面前。边上其他求诊的病人见状,并没有跟她抢,反而往边上让了让。
谁都看得出来,此时的秋妮状态不对劲。
大夫见状,忙问:“怎么了?”
秋妮面露痛苦,虚弱地道:“肚子疼,身下有血。”
大夫颔首,抬手把脉:“月事迟了吗?”
“迟了几天。”秋妮面色难看,“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落胎了。”大夫叹气,“你前面有生过孩子吗?”
见秋妮点头,大夫无奈,“你都生过一个了,也该知道这时候要小心,怎么弄成这样?这一大早上,你是摔了还是累着了?”
秋妮垂下眼眸:“我没摔,兴许是累着了吧。”
大夫忽然瞅了一眼秋妮旁边的杜家老大:“年轻人要节制,这是你媳妇,不是你仇人,怎么就不温柔一点?”
听到这话,众人面色各异。
成过亲的都明白了大夫的意思,而没成亲的,从众人的脸色上猜到了几分,一时间,大堂中气氛微妙。
秦家老两口不知道那就是秋妮,顾秋实低声说了一句,二人恍然。
三人的位置离大夫把脉的地方有点远,秦老太看着杜家老大脸上的神情,低声问:“这孩子是他的吗?”
话音刚落,就被秦老头瞪了一眼。
秦老太不以为然,收好了药童捆好的药,作势出门。
此时那边大夫已经在开方子:“孩子已经没有了,保是保不住的。”
杜家老大立即道:“治好大人要紧,不用强求。”
要说秋妮干的那些事,旁人都是捕风捉影,并不确定是真是假。但大夫不一样,旁人不知道的,他都知道,听到这话,意味深长道:“落胎伤身,年轻人还是疼惜一下自己的身子。”
第498章 穷人乍富 十一
大夫这话看似对着夫妻二人说, 实则只是告诫秋妮。
秋妮平时就特别小心,生怕有孕,也打听过落胎后对身子的损伤, 生下孩子后,她已经落胎四次,这是第五次。
之前都是她自己刻意不留,故意抓了药回去喝。但这一次是意外。
听到大夫的话, 秋妮心弦一颤。
大夫见她不吭声,也不多言。这其中利弊他以前已经说过,这人自己不放在心上, 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是大夫, 不是神仙,左右不了旁人的想法。
秋妮身子弱,杜家老大得护着她, 顾秋实牛车都走了,夫妻俩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一家的存在。
到了街上, 顾秋实照旧去买肉。今儿运气好, 还碰上了羊肉。
值得一提的是, 当下不能杀牛,除了猪肉外,众人吃得最多的就是羊肉。
刚好这两天有点冷, 吃羊肉汤最好。
秦老头看到孙子换了小半边羊肉,心下格外复杂:“太抛费了。”
顾秋实扬眉:“爷爷,这买来吃了,可算不上抛费。要是我不成器, 被人引诱着跑去赌,或者被人算计讹诈, 那才叫抛费呢。”
秦老头一想也对,穷人乍富,真的很容易走上歪路。他刚开始那几天是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若不是顾及着孙子已经成亲生子,他恨不能将所有的东西都拿过来自己保管。
当然,秦老头想过之后也放弃了。这东西到了他的手里,再想原原本本还到孙子手上,老大和老三一定不会愿意。
“所以你平时与人来往间要小心一点,自己多个心眼儿,不要被人算计了去。”
秦老太也接话:“你只要记着,这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没有那么多的便宜可捡……你爹给你留下的这些东西,那是运气,一辈子就这一回,旁人可没这么好的命。对了,给你城里的那个妹妹送点礼物去,常来常往,人家送了这么多东西给你,你得有所表示,不能黑不提白不提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记住了吗?”
顾秋实前两天已经让人带了一份礼物进城,是他在镇上买的各种野物和干菌菇。
那些东西在村里常见,在城里却见都见不着,很不好买。
“我已经送了。”
老两口听了这话,也不多问。
孙子已经成家,他们管太多了不好,真给孙子养成了事事询问长辈的性子,那可不好。
为了配羊肉汤,孙淑兰烙了一锅饼子,一半饼子里面夹的是羊肉,另一边用鸡蛋炒了韭菜包的。
味道不错,一家人吃了个肚圆。
村里的人都知道秦大头富裕了,也知道他们家吃得好,但到底吃了什么,没人知道。
孙淑兰很稳得住,她也就是在娘家人面前会得意忘形,在其他邻居和秦家人面前,除了穿得好点,平时一举一动和原来差不多。
秦老太喝了药后,当天晚上就没怎么咳了,等到把药喝完,已经痊愈。顾秋实准备过几天带她去镇上把脉,再配点养身的药物。
这日傍晚,一家人正吃晚饭。门砰砰砰被人敲响,光听动静,似乎来者不善。
顾秋实起身去开门,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生子娘,此时她眼眶含泪,神情慌张。
生子爹也在,夫妻俩才三十多岁,但这会儿二人身上的脊梁都是弯的。
“出什么事了?”
生子娘张了张口,哇一声哭了出来。
“我们来是想问你点事。”生子爹沉稳些,深吸一口气,用不正常的语调问:“镇上的那个秋妮是不是出事了?”
顾秋实张口就来:“我都两天没去镇上了。”
听到这话,夫妻俩都挺失望,失望之余,愈发慌张。
“不过,两天前我们在医馆抓药的时候,碰到了秋妮看大夫。她落胎了。”
生子娘扶着门框的手指尖都捏得泛白,恨得咬牙切齿:“黑了心肝的女人,她落了孩子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顾秋实一脸好奇:“怎么了?”
生子爹只觉得丢人,但这件事情想瞒也瞒不住,苦笑道:“生子昨天跑去问他舅舅借了一两银子,说是过两天就还。”
结果昨天晚上生子舅舅就摔跤了,摔得挺严重,不光要花费大价钱请大夫诊治,往后半年都下不来床。
家家都不富裕,那一两银子是人家所有的积蓄,本来不在乎这银子还不还,但现在是不还不行。
债主都上门了,夫妻俩才得知真相,转头想要找生子,才发现一大早人就不见了。夫妻俩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就跑来找秦大头。
不好的预感成真,生子娘想到娘家哥哥躺在床上的虚弱模样,浑身阵阵发软,她努力想要稳住身子,却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栽倒在地。
顾秋实眼疾手快,一把上前将人扶住。生子爹也吓了一跳,急忙把妻子接了过来。
“淑兰,把躺椅搬来。”
孙淑兰一直暗戳戳偷听门口的动静,看到人摔了,已经下意识去搬椅子。
等生子娘躺好,这边的动静已经引来了不少邻居的观望。生子爹只觉得心里阵阵发苦,可事情已经出了,得赶紧救人。他不放心让女儿一个人去镇上,于是看向围观众人,最后请了虎子帮忙。
虎子和秦儒生感情不错,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秦儒生亲娘生病了,他是很乐意帮忙的。
人活在世上,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也不求人。平时能帮则帮,遇上难处了,才会有人相助。
生子爹想到请大夫得去镇上,一咬牙上前抓住了虎子,压低声音:“让大夫先来,然后你去镇上帮我找一找生子。”
虎子满脸意外:“生子又相看了?”
生子爹苦笑,又相看了才好呢。他不觉得在虎子面前需要隐瞒:“生子应该是去找杜家的大儿媳妇了。”
虎子一脸惊奇:“他们俩怎么会搅和在一起?”话问出口,又觉得这不是问话的时候,摆摆手道:“行,一会儿我让大夫坐牛车回来,然后我去打听一下。要是找到了人,一定会把他给你带回来。”
村里好几户人家都有牛车,秦儒生的堂叔家也有。
出了这种事,秦儒生的堂叔都不需要旁人开口,主动套好了牛车。
生子娘才三十多岁,他们家在整个村里算是比较富裕的那一波,平时保养得不错。大夫还没来,她已经醒了,只是整个人都很虚弱,还说胸口疼。
没有人挪动她,都想等大夫来看过再说。
大夫来得很快,一把脉就道:“这是心病,我配的药可治不好你的病,你自己要想开一点,这是被气着了。”
说着,大夫写下了一张方子,让人去镇上拿药。又说让先别挪动病人,缓一会儿再说。
牛车送大夫回镇上,顺便带回来了虎子和秦儒生。
秦儒生听说母亲气病了,满面的惊慌,还隔着老远就大喊:“娘!”
牛车还没停稳,他就跳了下来。
生子娘看到儿子如此担忧自己,又生出了几分欣慰,她想要问儿子一些话,可这会儿她靠坐在路上,边上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但要让她忍着不问,她也忍不住,于是,她目光落在顾秋实身上:“大头,我能去你家院子里坐一会儿吗?”
顾秋实自然是愿意的。
同村住着,只要不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生子一家人进了院子,顾秋实将大门一关,看热闹的人没热闹可看,很快散了个干净。
“跪下!”生子爹怒斥。
闻言,生子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爹?”
生子爹满面愤怒,上前狠狠扇了儿子一巴掌:“孽障,你舅舅摔了,摔得很严重,急需你借走的银子救命,你现在拿什么来还?”
眼看儿子一脸茫然,他嫌扇巴掌不过瘾,狠狠一脚踹出去,把儿子踹到了地上:“说呀!借钱的时候你张得了口,这会儿你哑巴了?那银子还不上,你舅舅的腿治不好,回头你娘还怎么回娘家?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耳根子绵软的废物?”
生子脸上疼,肩膀也疼,趴在地上喃喃问:“舅舅怎么会摔?”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摔跤很正常啊。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敲门,紧接着门被推开一条缝,虎子探进头来,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后,他溜进了门,顺手又将门关上。
“生子,你糊涂呀!杜家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能拿着家中的银子去接济?”
虎子一脸恨铁不成钢:“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你真要接济,也轮不着杜家啊,就比如隔壁流水村吴家,一个瘸腿老太太带着四个孙子过日子,家里还没有地 ,几乎靠乞讨为生。生子,我们一起长大,你这一次的事办得……我是真的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秦儒生张了张口:“虎子,秋妮很可怜。她身子虚弱,杜家不管她……”
虎子对于那个险些讹诈他,险些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女人是一点好感都没有,闻言不耐烦道:“那个女人弱不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婆家就是把她弄死了,又跟我们有何关系?杜家不是好东西,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以为秋妮就是好的?”
眼看秦儒生还要狡辩,虎子不耐烦了,他恨恨转身就走:“我也是闲的,你爱管闲事,管就是了。”
说完后,人已经奔出门。
虎子本来想摔门的,想起这不是生子家,到底是放弃了,出门后狠狠踹了一脚路边的草。
生子娘险些没被儿子那话气死:“那女人可怜,我不可怜,活该被儿子拖累死?生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一脸痛心疾首,老泪纵横,整个人摇摇欲坠,若不是躺在椅子上,说不定又摔了。
生子爹愤然质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可理喻,不知道怜惜弱小?”
眼看儿子不回答,夫妻俩都很失望。生子娘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大门:“滚出去!从今以后,我和你爹没有儿子,你爱可怜谁,都随你高兴。我们再也不管你了!”
秦儒生惊呆了:“娘!你说什么?”
“让你滚啊!”生子爹对儿子特别失望,“滚远一点,以后你是死是活,都与我们秦家无关。”
秦儒生从来没想过爹娘会将自己扫地出门,他刚才挨了两下之后已经没有跪着,这会儿主动爬回来跪好。
“爹,儿子知错!”
生子爹心下很是失望,本来还想再骂儿子几句的他顾及着这是别人家的院子,将口中那些难听的谩骂咽了回去,道:“你能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见杜家那个女人吗?”
秦儒生愕然。
看到儿子这样的神情,夫妻俩又添一层失望。
生子娘怒吼:“你走!”
她本来就被气病了,这一激动起来,大口大口喘气,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秦儒生吓一跳:“娘,您别生气,我……我走就是了。”
他连滚带爬离开,夫妻俩看着门口,生子爹最先反应过来:“孩子他娘,别想了,以后我们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大不了招赘婿!”
生子娘又缓了半个时辰,这才站起身,由男人扶着回家,临走前,也没忘了道谢。
这边人刚走,虎子就来了。他一直盯着这院子里的动静,进门后就问:“你说秦儒生那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我们都说了杜家不是好人,躲都来不及,他可倒好,还自己往上凑。居然还给了银子。”
顾秋实似笑非笑:“他说秋妮可怜。”
虎子撇撇嘴:“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他能救几个?”
第499章 穷人乍富 十二
村里的人大部分没有读过书, 不懂得大道理。但他们知道银子有多难赚,别说是救济如秋妮这样的可怜人了,即便真的有人在面前饿死, 最多也就是给一两把粮食,不可能把人揽回来照顾。
虎子来这里并不只是为了秦儒生的事,他有事情问孙淑兰。
值得一提的是,虎子三岁就没了娘, 父亲很快娶了后娘进门,一年后,后娘就生了孩子。
后娘在没有亲生孩子的时候对他还行, 等有了亲生的孩子, 对他就没那么上心,随着之后又生两个,家里越来越不宽裕, 虎子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身为家里的大哥,他要和家中长辈一起下地干活, 还要照顾弟弟妹妹。他是真正过了不少苦日子的人。
好在虎子爹也没有偏心到让儿子为底下的弟弟妹妹付出一生, 等到虎子成了亲, 立即就把他分了出去。
为这事,后娘还闹了一场。
因为这一场吵闹,本就不深的母子情分彻底消磨殆尽, 虎子在那之后很少进隔壁的门,总之,能不去就不去。
如今虎子媳妇即将临盆,他岳母那边的规矩,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这样的情形下,小夫妻俩即将迎来一个孩子, 都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虎子只好去问邻居,今儿来这里,就是想请教一下孙淑兰这孩子要怎么带。
在虎子看来,村里的那些老大娘也不会藏私,但是,带孩子这种事,隔个五六年,带孩子的办法肯定有一些细微的区别。
孙淑兰听了虎子的问话,有些好笑:“你不用这么急,等你媳妇儿生了,我过去几趟,教你给孩子换洗喂东西。”
虎子大喜,其实他有想过请一个刚生孩子的女人回家照顾妻子,可是囊中羞涩。即便是拿得出这份月钱,他也有点舍不得,孩子生下来要吃要喝,要穿,处处都要银子呢。
有人热心帮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嫂子,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以后你们家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喊我。我这人穷,但我有一把子力气,你尽管使唤,千万别客气。”
孙淑兰哭笑不得:“你是大头的兄弟,咱们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不说这些客气话。”
虎子了却一桩心事,也有心思继续说秦儒生了。
“不知道杜家大儿媳妇知道生子被家里人撵出门后,会是个什么神情。”
秋妮惊呆了。
她看着站在面前双眼通红的秦儒生,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就为了这点儿事,你家人不要你了?”
秦儒生抹了一把脸:“谁也没想到大舅会摔倒,姐,这事不怪我娘,她也是气狠了,这一次的事情如果解决不好,她可能会和娘家断亲……那银子,你能不能先还给我,我大舅那边等着银子救命呢……”
秋妮愣了一下,这到了手里的银子她从来就没有还回去过,迟疑道:“可是这银子我已经给了娘家,已经花掉了。”
秦儒生张了张口:“花哪儿了?一两银子可不少,买家具可以塞满整座房子,买粮食……粮食也还在,咱先退了,以后我再想法子帮忙凑。”
秋妮苦笑:“生子,你叫我一声姐,我也不拿你当外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你不是外人,之前我没有说实话,也是怕你看不起我,但……这银子我是真的拿不出来了。”
秦儒生顿时就急了:“姐,你先回娘家去问一问再说,问都没问,你怎么知道拿不出?”
“因为……”秋妮一跺脚,“我那个弟弟好赌,这银子是他欠的赌债,还给了那些赌坊!”
她眼圈通红,一脸的为难和歉疚,“你说,银子到了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秦儒生傻了眼:“可是你说这银子是拿回去给你娘治病用的。”
“我娘确实要治病,也确实需要银子,但是,债主上门,抓了我弟弟,要砍他的手。”秋妮泣不成声,“我娘也不可能真的让那些人把我弟弟的手脚砍了呀……生子,姐欠了你,以后一定会想法子还你这份恩情。如果这辈子还不上,那下辈子姐做牛做马还你,成么?”
扯了半天,她就一个意思,那银子拿不回来,她也借不到。若是秦儒生要救自己的舅舅,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她那边无能为力。
秦儒生在镇上不认识什么人,来这一趟就是为了问秋妮要银子,如今要不到银子,他也没有镇上的亲戚可以借银,只能灰溜溜往村里走。
在村里转了一圈,秦儒生能够感觉得到所有人看过来的那种鄙夷不屑的目光。他一时间心里特别怨愤,秋妮那么可怜,他是想要帮她,所以才去问舅舅借钱。那他也不知道舅舅会摔跤啊。
如果早知道舅舅会摔,非要拿这个银子救命,他即便是借,也会换一户人家借。
秦儒生厚着脸皮去了几个堂伯堂叔家中,有几户人家直接说家里有事,没空招待他,连门都不让他进。有两户到时候让他进了,但一开口就是责备,说他不懂事,说他糊涂。
他想要辩解一番,话还没说几句呢,就被人扫地出门了。
唯一一个温和的堂伯没有撵他,但从头到尾没有接他的话茬,听完了他口中的秋妮有多苦后,也没什么反应。
秦儒生大着胆子开口:“五伯,现在我舅舅等着救命,你能不能借我一两银子,先把那边的急解了?您放心,这银子我一定会还,最多借半年。”
这一路过来,秦儒生也知道自己想要借到银子有多难,此时他像是溺水的浮木抓住了一块木板,死活都不肯丢。咬牙道:“五伯,我不会赖账,可以写借据,白纸黑字写明,您也不用怕我跑了。”
被称作五伯的汉子已经四十多岁,生了四个儿子,全部都已经成亲,如今孙子孙女都有七八个,一大家子挤在这一个院子里。
一家子干活的人多,长辈当家,底下的儿孙不许有私财。秦五伯手头确实积攒了一些银子,但那是全家近二十口人所有人的积蓄。
秦五伯性子软,也不好意思落人脸面,所以才没有出声撵人,也没有出言斥责秦儒生。他嘴上没说,心里却不赞同秦儒生的做法。
不过,他温和惯了,说不来太难听的话,只道:“你也看到我们院子里这么多人,夜里睡觉,五个小子挤一张床,更别提那些四五岁的孩子还跟着爹娘住。生子,我家也不富裕,那些银子是留着给你几个堂哥造房子用的,并且,我们家地少人多,根本就没什么积蓄,好不容易攒下来一点钱,所有人都盯着呢。我前脚借你银子,后脚他们就会找我闹,你也不想为了这点钱让我们一家子吵架吧?”
当了一辈子的家,要是分家的时候不拿钱给儿孙,又怎么能指望儿孙孝顺?
秦儒生不觉得事情有严重到这个份上:“您是当家人,难道你一两银子的主都做不了吗?再说我要还呀,最多半年就还。”
秦五伯很想问他一句拿什么来还?
即便是在镇上做事的人,一年到头能攒下一两银子都算是能干的。秦儒生在镇上没什么亲戚,更没有在镇上干过活儿,他所谓的还债,最后多半是拆东墙补西墙。且秦儒生最后多半还是朝村里人开口借来还债。
如果哪天秦儒生还不起债主的银子,人家就会想到秦儒生这银子借来还他了……平白惹人怨恨。
这么蠢的事,活了半辈子的秦五伯是绝对不干的。
“借不了!你走吧!”
秦五伯说不出难听的话,眼看秦儒生不依不饶,他扛了一把锄头就往外跑。
一路像是身后有野狗在撵,跑得飞快。
秦儒生追出门,看见秦五伯背影,还想要拔腿狂追,却被院子里奔出来的兄弟俩给摁住。
这两人是秦五伯的儿子,他们知道父亲是个老好人,这老好人的性子都大半辈子了,改是改不了了。他们压根就没指望父亲说出多难听的话把人撵走。看父亲躲了,就已经很满意。
兄弟俩将秦儒生摁在地上,一通威胁。
“你要是敢拿我爹的银子,回头我们兄弟俩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前脚去取银子,后脚我们就登门去要债!”
都是远房堂兄弟,秦儒生知道他们的脾气,且大家以和为贵,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即便五伯愿意给银子,秦儒生也不太敢收。
秦儒生一个人趴在路上,半晌后坐在路旁的草上,脑子里开始回想着还能去谁家借钱。他自小和虎子还有春海感情好……虎子要生儿子,并且不赞同他的做法,上门拿不到银子不说,还会招一通骂。张春海那边也不行,上一次的事情后,两人就再也没有私底下说过话。
不管那事谁对谁错,两人之间的感情是绝对比不上从前了。
秦儒生思来想去,认为目前只有一个人能解他的困境。
*
顾秋实给三个孩子买了一个竹球。
球是用竹子编的,因为太轻了,里面用布缝了一个沙包。
这种球在镇上不算好卖,虽然孩子很喜欢,但没几个人舍得花钱买这玩意儿。
三个孩子整天在院子里跑跳玩闹,追着一个球能玩上半天。
顾秋实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偶尔看看几个孩子,孙淑兰在他旁边穿针引线,家里人有了新衣,但鞋子还没买。
买的那种布鞋,鞋底很薄,不如纳的这种千层底。当然了,千层底也有得卖,就是价钱高,很不划算。孙淑兰得知了价钱后,反应很大,说什么也不要,买了一堆粗布回来,打算自己纳。
有点事做也好,不然这人太闲了就容易找事,还爱胡思乱想。
孙淑兰纳着鞋底,说着村里的闲事:“生子娘晕了半天,醒来后没什么精神。粥都不想喝,也不知道过两天会不会好点儿,要是一直不吃东西,会出事的。”
顾秋实认为,生子娘不会因为这事气死,儿子不成器,他们俩还有女儿呢。
他躺着摇啊摇:“不要紧,不是找大夫看过了吗?”
正惬意呢,门就开了。
孙淑兰想要放下手里的鞋底起身,顾秋实已经率先动了,他打开门,看到门口可怜兮兮的秦儒生,扬眉:“做什么?”
秦儒生擦了一下眼角:“大头,我实在不知道找谁帮忙,这次你帮帮我吧。”
顾秋实摇头:“我帮不了你。”
“求你救救我舅舅!”秦儒生心里一慌,干脆往下跪。
顾秋实一伸手把人抓起,他力气很大:“你别跪!”
秦儒生胳膊都被抓痛了,此时满心都是绝望:“你要是不帮忙,我舅舅他……”
“之前我借了一两银子给你爹。”顾秋实一用力,将人扶了站好。
秦儒生大喜:“真的?”
生子爹借这个银子拿去救命,顾秋实不会不给。
生子的爹娘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儿子能把银子讨回来,那边还等着银子看大夫抓药呢,再折腾两天,即便生子舅舅不死,那条腿的伤肯定会越来越严重,所以,借钱救人要紧。
得了准话,生子大松一口气,然后蹲在地上呜呜呜哭了起来。
这一次他真的险些被吓死,方才满心绝望,连死的心都有了。
“回去吧,我还要带孩子呢。”
秦儒生心头的大石一挪开,又开始贫:“大男人带什么孩子?”
顾秋实扬眉:“滚!”
秦儒生麻溜滚了。
倒不是他不想跟秦大头多聊会儿,而是秦大头明显不乐意搭理他。还有,他还得回家请罪,听说母亲病了,她得回去看看。
结果,秦儒生没能进家门。
从小在村子里跑惯了的孩子,也不是非得从大门进院,他直接从院墙翻了进去。然后,被亲爹拿着大棒打出了门。
秦儒生看到了虚弱的母亲,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大错特错。他如今得赶紧想法子还上秦大头的银子,才有可能求得爹娘原谅。
于是,他在跪了一晚上后,起身去了镇上。
他打算去镇上找份活干,还有,想法子问秋妮要银子……即便要不回全部,要回来一点儿也好。
*
顾秋实在村子里很低调,如今他有了牛车,即便三天两头去镇上采买,只要有心遮掩一番,即便是偶遇上他,也并不知道他买了什么。
秦大头的厨房修建得巧妙,除了隔壁的秦山一家,一般情形下,闻不到他院子里做饭的香味。
久而久之,村里人也觉得秦大头可能真的没有拿到多少好处。也就是穿得好点……但穿的也是细布,并没有着绫罗绸缎。
转眼过去了两个月,地里的苗儿已经长得挺高,再过个把月就要秋收。
最近天气很热,顾秋实请人在院子里打了一口井。将买了的肉放进桶中然后下到井里,放个一两天都不会坏。
这日中午,顾秋实正带着几个孩子洗脸,天气实在太热,在外头跑跳的孩子很容易中暑气。
孙淑兰在厨房里熬绿豆汤,顾秋实买了不少糖,孩子也很喜欢喝。
顾秋实正在给最小的闺女擦脸,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些动静,他跑过去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玫红色的马车。
马车上布满了灰尘,但从马车里下来的女人却很光鲜。
先是下来了一个穿着细布衣裳的丫鬟,紧接着是一位着粉色纱裙的年轻妇人。妇人肌肤雪白,就是眉眼有些憔悴。她目光先是在附近的院子上扫过
,最后落在了顾秋实身上。
“大哥。”
来的这位就是秦二在城里的继女,之前与秦大头相处过两天的周平月。
顾秋实满脸意外,万没想到周平月会来村里。
上辈子秦大头都没有活到现在,那天晚上被杜家捉奸在床后,他不想去大牢。一来是家里的孩子还小,他不能离开妻儿。二来是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名声很不堪的父亲,三来,也是为了城里的便宜妹妹。
周平月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若是他有了银子就欺辱有夫之妇,想也知道这件事情传入城里,多少会影响了周平月的名声。
秦大头得了人家大把好处,帮不上忙就算了,是万万不能拖后腿的。
于是,他答应了杜家的狮子大开口,将自己手头的百两现银分几次交了出去。
他不愿意给,每一次都说自己真的没有了,但杜家霸道,下手也狠,他为了保全名声,只能一步步退让。
后来,杜家更是想让他把城里的宅子和铺子挂在杜家人名下,他不愿意,无论杜家人怎么劝,他死活不答应。
杜家人不甘心,闹着要去城里告他,拖着他往城里走,秦大头满心绝望,在去城里的路上有一次停下来歇脚,杜家出言不逊时,他动了手,虽然将杜家老大的头砸出了血,却也被扑上来的秋妮捅了个正着。
当时秦大头满眼不可置信,因为秋妮装得很可怜,秦大头一直以为她是被杜家逼迫,和自己一样是苦主,因此对她没什么防备,所以才会被她捅伤。
当时是秋妮娘家弟弟赶车,秦大头被捅之后没死,眼睁睁看着姐弟二人将他和杜家老大丢到路旁的山洞之中。
那是个无底洞,底下很黑,秦大头被推进去摔死的。
如无意外,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和杜老大死在了里面。从秦大头出事,到他被秋妮捅死,前后才两个月不到。
而如今距离顾秋实到来,已经过去了近五个月。
孙淑兰没想到这面前看起来像仙女一样的人居然是自家亲戚,听到女子称呼,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当即堆出了满脸笑容:“妹妹来了,快进来。”
第500章 穷人乍富 十三
顾秋实将大门打开, 车夫把马车牵进院子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邻居们都好奇地打量着这在镇上都难得一见的马车和贵人。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 众人又想起来了秦大头那个城里的妹妹。
那个妹妹嫁人后连城里的宅子和铺子都可以不要,可见有多富裕。
马车牵进院子,顾秋实关上了门,也隔绝了外人的目光。
周平月看着这破旧的院子, 整个人有些恍惚。
顾秋实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身上出了事:“妹妹,你怎么突然来了?”
秦大头可从来没想过这个跟自己不亲近的妹妹会从城里跑到乡下来探望他。
他自己都想搬去城里, 以为这个便宜妹妹一辈子也不会来乡下。
周平月回过神来:“就是闲来无事, 到处走一走罢了。我之前只去过郊外的村里,想着这些地方应该风景不错,所以就来了。”说到这里, 她好笑地问,“哥哥难道不想招待我?”
孙淑兰正在厨房里泡茶, 听到这话, 立即道:“那不会, 就是没想过妹妹会来。”
丫鬟听到这话,看到她手里的动作后,立刻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茶壶。
孙淑兰想要抢, 但抢不赢,只得放弃。这会儿她有点发愁,家里只有三间房,也不知道让这客人住哪儿。
并且这客人看起来就挺富贵, 家里这房子怕是怎么收拾,人家都会嫌弃。
她偷瞄了一眼孩子的爹, 想着找个机会商量一下。
顾秋实接过丫鬟送上的茶水。
周平月此时已经抛下了心里的那些糟心事,好奇问:“我以为哥哥会很快搬去城里住,这都半年过去了,哥哥不打算去城里了吗?”
“要去的。”顾秋实直言,“家里有老人,老人不愿意去城里。他们养我小,我得养他们老。”
周平月点点头:“这样啊。”
顾秋实家里随时都有肉,又养着鱼,倒是不愁菜吃。他看向孙淑兰:“做饭吧。”
孙淑兰本来也打算做饭,正准备去后面拖柴火,闻言笑道:“我们农家饭菜粗糙,不知道妹妹吃不吃得惯。”
周平月没什么胃口,别看奔波了半天,她却一点也不饿。丫鬟考虑事情要多些,刚才从镇上路过时,主动买了一些包子和点心。想着如果到了乡下,主子的哥哥不愿意招待,也不至于饿着主子。
“嫂嫂不用麻烦,我吃什么都行。”周平月说这话时,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
丫鬟秒懂,立刻进厨房帮忙。
包括已经将马车放在后院的车夫,这会儿也主动去烧火了。
两人特别有眼力见儿,跟孙淑兰抢活干。孙淑兰心下连连惊叹。
这也太懂事了。
家里只需要一个丫鬟,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一开始在知道自家能得一笔横财的时候,孙淑兰偶尔午夜梦回也设想过自己有丫鬟伺候。但她也只是想一想,不认为自己能过上那样的日子。
这会儿也一样,即便两个下人干活勤快麻利,孙淑兰也没想过直接把所有的活儿丢给他们。
周平月又开始发呆,她看着蓝蓝的天空,好半晌不说话。
秦大头记忆中的这个妹妹不是这样的,眉眼弯弯,随时都带着笑。不过,秦大头能够感觉得到,两人之间并不亲近,便宜妹妹对他这个哥哥更多的是客气。
顾秋实能够帮上周平月,但前提是要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而凭着两人之间的关系,顾秋实问了,她也不一定会说。
半个时辰之后,饭菜好了。
孙淑兰炒了两盘菜,鱼汤是丫鬟煮的,丫鬟还拿出了在镇上买的烧鸡。
三个孩子玩的像泥猴似的,孙淑兰带着他们去洗漱了。至于老两口,他们怕客人不自在,早在人进门的时候就找了理由去了隔壁。
不光是客人不自在,他们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着城里来的尊贵客人。
顾秋实没有强行把两者凑在一起,也是不愿意让老两口想方设法讨好别人。虽然周平月不用讨好,但老两口面对她会自卑,会下意识地想讨好。
吃饭的时候,丫鬟和车夫在厨房里另摆了一桌,不愿意出来吃。
周平月习以为常。
乡下的饭菜比起城里的要接地气一些,周平月今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这会儿又有点累,喝了鱼汤开胃后,忽然又想吃了。
她吃了两碗饭才放下筷子,笑吟吟道:“大哥,饭菜的口味不错。嫂子手艺真好。”
孙淑兰有些受宠若惊:“妹妹喜欢就好。要是有想吃的,尽管跟我说,一会儿我给你做。”
嘴上说着话,心里已经在想着一会儿找村里人的牛车去镇上买菜。凡是那些平时舍不得买的东西,全部都来上一份。
她又找了机会,问孩子的爹晚上怎么安顿。
顾秋实想了想:“我们院子也住不下呀,他们可能会回镇上去住。”
镇上有客栈,只要舍得花银子,虽说比不上城里最好的客栈,但还是能保证干净舒适。
“妹妹,你是在这住还是回镇上去住?”
周平月正看着天边的夕阳,回过神道:“我到哥哥家里,那肯定是住自己家。”
她看了一眼不大的院子:“挤着住吧,丫鬟带了被褥,也不怎么麻烦。实在睡不下,丫鬟可以睡马车上,车夫打地铺。”
最后,老两口夜里去了秦河家中,反正是自己亲儿子的屋子,他们本来也可以住。
顾秋实睡的那间房让周平月住,老两口的那间屋子他和车夫住,丫鬟睡马车上。
马车里就是地方小点,其实比床差不了多少,甚至车厢的用料比顾秋实家的床好多了。
顾秋实觉比较浅,身边有一点动静他都知道,天快亮时,他忽然听到自己原先睡的那间屋子门响了,然后就没有人进门的动静。
他想了想,翻身而起,出门就看见了靠在躺椅上的周平月。
“妹妹,这大早上的,你睡不着吗?”
周平月身子在躺椅上晃悠:“是啊,睡不着。”
顾秋实又问:“是不是认床?”
“不是,心里的事儿有点多。”或许是这乡村的早上太过安静,周平月生出了几分诉说的欲望。母亲不在了,她有心事也不知道该告诉谁。
顾秋实也不好问,就坐在旁边。
半晌,周平月才出声:“哥哥,我算是明白了人心难测的意思。”
顾秋实听她愿意说,便追问:“妹夫欺负你了?”
“原先他娶我的时候,好话张口就来,好像我是他这辈子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说到这里,周平月嗤笑一声,“我当时还真的信了。”
顾秋实好奇:“他有其他女人了?”
“是啊!”周平月告诫自己不要伤心,但还是忍不住,“这才多久?他身边就有其他人了……他他越来越恶心,弄得我都不想继续和他过日子了。”
“如果真的不想过,那就不过。和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顾秋实这话真心实意,“和离之后,你搬回家里去住。”
听到这话,周平月满脸意外,侧头望了过来。她想看看秦大头这话是不是真心……这到了手里的好处,哪有再拿出去的道理?
尤其秦大头的日子不太好,院子里都还是泥地,就连屋子里都没有铺地砖。这样的房子,比城里的那个差远了。
顾秋实感受到了她的打量,道:“我这话是真心的。你要是觉得房子挂在我的名下里住着别扭,回头可以把房子改回你的名。”
周平月一脸惊讶:“大哥,你没开玩笑?”
“当然。”顾秋实笑了,“我答应了爹要照顾你,怎么可能让你没有家?那院子就是你的家啊,你想回就可以回,不用顾忌谁。”
周平月觉得这话特别暖心,她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哥哥,我……谢谢你。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大方,不过,院子给你就是你的。当初我之所以敢把院子送给你,是因为我还有其他的院落。”
不过,她可以住回自己嫁妆里的院子,但那里面没有暖心的家人。
其实周平月的娘并没有多富裕,除了给秦大头的宅子和铺子,另外还有两间在城里位置不错的铺子,这就是全部家当。
此时周平月口中的嫁妆宅子,应该是她夫家那边给了聘礼之后置办的。当然了,周母手里那些压箱底的银子,肯定也拿来给女儿置办了嫁妆。
顾秋实颔首:“不管你遇上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如果能帮上你的忙,我一定会帮。”
“也没什么,我就是心里别扭。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男人?只怪我自己矫情,还真听信了男人的鬼话。”周平月说到这里,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讥讽之意,“我跑到这儿来,也不过是想拿乔,让他低头认错罢了。”
但难受也是真的。
顾秋实看得出来她的想法,口中说着要和离,却并没有真的抛弃夫家回娘家的勇气。闹这一场,既是为了疏解自己心里的郁气,也是为了给时间说服自己回去继续过日子,更想要那男人主动低头。
“如果真觉得恶心,干脆不过了。”顾秋实好奇,“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平月知道自己这便宜哥哥不是个贪财的,心情正好,说起那些烦心事也不恼了。
“成亲以来,婆婆始终盯着我……”的月事。跟一个男人说这些,周平月有些不太好意思,便忽略了过去,换了一个更直白的说法,“想让我尽快为他们杨家开枝散叶。可这种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办得成的,没几个月,她就不耐烦了,直接塞了两个丫鬟给夫君。夫君不要,她那边一哭二闹三上吊,对我说话也很不客气,辱骂我的话特别难听。我是对夫君有点失望的,原先他说不让我受委屈,可如今我已经受委屈了,他却护不住我,只劝我忍耐。还跟我再三保证不会碰那两个丫鬟……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他靠不住,但还是愿意相信他。就在前天,其中一个丫鬟有身孕了,府里很快传开,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顾秋实面色一言难尽:“他原先有跟你保证过只你一人么?”
“有啊。”天边越来越亮,周平月满脸讥讽,“这男人在情浓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可笑我当时还信了……不过又一想,像我这么傻的女人应该不止我一个。”
顾秋实若有所思:“你要是真的不想过,就不过了吧。我真心的!”
周平月扭头:“哥哥,你要是再说,我要当真了。”
兄妹之间感情不深,甚至就没有感情那东西。周平月嘴上说着,心里却并不敢相信秦大头真的愿意照顾自己。
被休回家的女人名声有多难听,周平月也见识过。
有些女子被休后自己足够坚强,但却被家里的人逼得活不下去,非说会影响了家里的门风和家中其他姑娘的名声。
“尽管当真,我说到做到。”顾秋实强调,“以后我会带着孩子搬去城里住,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住。”
只凭着周平月愿意把属于自己的宅子和铺子分给旁人,就看得出她不是个贪财之人。
周平月笑了笑,眼角又流出了泪,她伸出手指擦了下:“果然不愧是秦叔的儿子,你们父子都是好人。”
顾秋实哑然。
他承认自己是好人。但秦二……多半是为了母女的钱财才对她们好的。
秦二在村里长大,吃过种地的苦,为了过好日子讨好两个女人,确实是他做得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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