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言下之意, 这是他导致的。
原来不会自己流出来。
陆景灼的耳根有点发热,面上却无表情:“你没提前告诉朕。”
她什么都不跟他说,那些怀孩子后会产生的各种情况, 她闭口不提, 不然他知道这些,根本不会让她怀上。
可这溢奶的事儿她怎么好意思主动提?楚音抿了下嘴唇:“那我现在告诉圣上了, 下回请圣上莫再动手。”
陆景灼没答应:“朕会注意分寸。”
一本正经的语调,内容却令人脸红。
楚音不想细品这“分寸”是何意思, 转头拿起手边的话本佯装去看。
发髻已经乱了, 有几缕跌落在染了桃色的脸颊旁,平添几分慵懒,卷翘的睫毛微扇,显示着她的不太专心。
刚才被她的热情所打乱,他都忘了再去思索, 现在平静下来看她, 想着她听到封后大典的反应, 仍充满疑惑:楚音到底最在意什么呢?他真的不太清楚。
不过他或许不该考虑太多, 如果太想要楚音的回应, 他会变得像母亲一样,容易失控。
这是他一直以来, 自从懂事起就在避免的。
他可以去喜欢,但他得保持冷静。
当然, 这冷静指的是情绪,不是身体,瞥一眼妻子裸露在外, 修长白皙的脖颈,他弯下腰去亲吻。
楚音的肌肤立刻起了细栗。
还以为发生刚才的事他会就此停止, 没想到又继续……
话本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
他的动作轻而不乱:“这样可以吧。”
“……”
“为什么不说话?不是没流出来?”
呼吸落在耳畔,热气腾腾,烫得她发颤。
“别问我……”
好羞耻,这叫她怎么回答。
“等生下孩子后,又会如何?”
“……”
看着妻子脸颊通红,他忽然找到了某种快乐:“不问你,朕怎么知道对不对,怎么了解你……阿音,这样可以吗?”声音低哑又透着坏。
她睫毛乱颤,半响道:“你再这样我肚子要疼了……”
他终于停止,不说话只动作。
那件本就皱巴巴的小衣被丢在了地上,在冬日温暖的殿内很快便干透了。
……………
今年的除夕姜太后决定在东宫过。
还有一个多月儿媳便要临盆,她生怕楚音有个什么闪失,故而不愿让她冒险坐车来慈安宫。
是以到这一日东宫多点了六盏宫灯,而别的殿宇全都隐没在黑暗中。
坐在宴席上,陆珝左右张望:“娘,三叔为何不来?去年三叔在的。”
因为折纸的关系,他跟陆景睿亲近了不少。
“三叔要守孝,不好出殿门。”楚音解释。
他们能一起过节,也是因为陆景灼不用守孝,她是他的妻子,也跟着免除了。
陆珝歪了歪头,对“守孝”这个词并不理解,只是看向父亲:“要多久才能见到三叔呢?”
“一两年。”
听着好久啊,陆珝还想再问,但见父亲似乎不太想回答,便闭了嘴。
不过儿子提到三弟,陆景灼倒是有话与母亲说:“三弟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现在可以写字折纸。”
姜太后大为吃惊:“什么时候治的?请谁治的?”
“去年阿音说服他请马院正针灸。”
为什么之前没人告诉她?姜太后很疑惑,但又十分欣慰。
这件事她一直埋在心里不敢提,她觉得自己将陆景睿的一辈子给毁了,谁想到十年的旧伤竟然还能治好,姜太后握住楚音的手:“你怎么会想到让景睿治伤的?幸好有你,我以为……马院正的医术如此绝妙吗?在青州时我替他请了好些名医,没有一个有办法的!”
楚音含糊道:“我是觉得三弟不该就此放弃,便劝了一劝,至于马院正的医术,说实话儿媳也很吃惊,照理是没这么快就有好转的,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
“能治好就行,”姜太后高兴地喝掉了面前的酒,“景睿也是的,竟不告诉我!”
也没告诉他,要不是楚音主动说,他一点不知,陆景灼看一眼妻子,她对三弟的怜爱与关心倒真有些“长嫂如母”的样子。
“阿音,你多吃点,”姜太后此时又关怀起儿媳,“你不算胖,可以再长点肉,也能更有力气。”
生孩子可是要自己使劲的。
楚音点点头:“好。”
听到“力气”两个字时,陆景灼的心突地快跳了下。
他对女子生产一事全无了解,但听刘院判的意思,总不是件能确保顺利的事。
不知楚音倒时能不能……
远处突然传来阵阵爆竹声,一波又一波,各家各户都在庆贺新年了。
陆景灼命内侍们也放了一些,但远不如去年的热闹,去年还有烟花。
两个孩子模模糊糊地知道肯定也与去世的皇祖父有关,乖乖的没有问。
等送走姜太后之后,陆景灼捏了捏妻子的手臂:“你现在的力气比之前大还是小?你之前都能拉弓射箭了。”
“不知,”楚音奇怪,“圣上为何这么问?”
“生孩子不是要有力气吗?刚才母后说了。”
“……那我应该足够的。”她的身体比在青州时要康健,那时都能生下龙凤胎,这一个肯定不难,再说,刘院判经常来号脉,她跟孩子都很好。
陆景灼却不太确定:“你要不要拉一下弓试试?”
“……”
这个提议有点奇怪,不过楚音知道他是在担心,想了想道:“好吧。”
陆景灼吩咐宫女将他送给楚音的弓还有护臂什么的都取来。
低头细心地帮她绑好护臂护手,他又帮她戴上扳指。
久违的动作,他做得很温柔。
她仰头问:“圣上是不是很怕我生产不顺利?”
他一顿:“嗯。”
并没有掩饰。
楚音将掌心盖在他手背:“妾身应该不会有事的。”
“应该?”
“不会有事的,”她就算有事,也该等到后年,跟前世一样,应该不会倒霉的提前这么久吧?楚音的手捏成拳头,“肯定不会有事的。”
“你先拉弓。”他道。
楚音深吸口气,手握住了弓弦,慢慢往后拉。
很容易的拉开了。
“你看。”她扬起笑脸。
确实这方面的力气没变小,陆景灼略微放心。
宫女来收拾弓箭等物时,楚音留下了扳指:“我从今日开始一直戴着它,等生产时也戴着,就像圣上陪在我身边一样,好不好?”
他怎么可能反对?
“好。”
低头亲一亲她的唇,内心欢喜。
楚音道:“你的也要戴着。”
不是一对的吗?
“嗯。”他答应。
次日早上起来,楚音就朝他的手指上看,结果他没戴。
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太忙了。
楚音故意将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几次。
陆景灼其实已经吩咐东凌去取,见她如此倒也没有忙着戴。
直到她把樱唇偷偷噘了好几次,快要忍不住了,他才让东凌拿出来。
“帮朕戴上。”
楚音捶了他一下:“原来圣上是故意的。”
他没否认。
她急的样子很可爱。
多少是在意他。
“要是我一直不戴,你会如何?”
她一边给他戴扳指一边道:“那我也不戴了,再也不戴了。”
娇嗔着说的,可也透露出一点心意。
他琢磨着这句话,将拇指上的扳指转了转。
知道陆景睿的伤势有好转,姜太后亲自去了一趟弘义殿。
从来都是晚辈给长辈拜年的,他守孝不便出门,但也没想到她会过来。
忙给姜太后行了大礼,陆景睿道:“孩儿不孝,竟劳烦母后上门。”
“快起来,”姜太后让陈嬷嬷去扶,“景睿,我是太高兴了,昨儿听说你的伤被马院正治好了,我晚上差点激动地睡不着……景睿,你真的好了吗?”
见她满脸喜悦,陆景睿一时心头滋味复杂。
当年他的伤势只是看起来重,因为年幼,因为血流得多,加上他的伪装,说废掉了,别人也不怀疑,但正因为年幼,在长身体,其实恢复得很快。
他在那段时间得到了嫡母跟长兄的关心,便一直隐瞒了下去,想持续得到他们的庇护跟怜悯。
可要说愧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也会愧疚,只不过见长兄自出生便是世子,身负重任,而他却被父亲所厌恶,被母亲所不喜,两相比较,那愧疚也淡了。
他利用起他们也越来越习惯,直到发现有一个人会无私的关心他,不是出于愧疚,不是出于怜悯,而是真正的希望他做个健康的人,他才想从这种状况中走出。
如今嫡母那么欢喜,他忽觉一阵释然。
这样很不错,他不用再装下去了。
“母后,此事是真的,孩儿的伤确实好了不少,等再过阵子,兴许可以重新学习骑射。”
“好好好,太好了!”姜太后眼圈微红,“景睿,你能健健康康的,我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您别这么说,当年的事并非是您的错。”
“不,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出门,是我考虑不周,”姜太后长叹口气,“害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这孩子本来就……”她擦起眼角。
“您别自责,孩儿不是好了吗?以后母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他走到姜太后身边,半跪下来,“您总提起,孩儿也会不好受,您这些年也受苦了。”
确实该让它过去了。
姜太后将手搭在他肩头:“好,我听你的,不提就不提,我们往前看……等明年你除服,我替你选一门好亲事,是了,还得让景灼封你为王,出宫开府。”
像二哥那样吗?
倒不知二哥会不会被大哥赶去就藩?
但看嫡母的态度,他一定不会被赶出京城。
陆景睿笑着道:“好,有劳母后。”
过了上元节,渐渐接近楚音生产的日子了。
经过太医们的判断,都认为楚音会在一月十日之前发动,故而陆景灼在一月五日之后便不去早朝,如果有政事需要同官员商量,便召来乾清宫。
有一日他正当批阅奏疏,就听说楚音好似要生了,急忙赶去东宫。
谁料虚惊一场。
她的小腹只是稍微痛了下又恢复平静。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一月十日。
陆景灼以为她会在今日生产,早上就没去乾清宫。
结果又白等了许久。
臭小子!
他忍不住暗骂,早前折腾得欢,该出来的时候又不出来了。
楚音劝道:“要不圣上还是恢复早朝吧……何时生产也不一定的,晚几日很正常。”
陆景灼捏了捏眉心:“你没有何处不适?”
“没有,”楚音一笑,“侧殿全都是太医,稳婆,医婆,圣上不要担心。”她感觉现在的情况跟怀着龙凤胎时没什么不同,故而也没有那么害怕。
当然,要说一点都不怕也不可能。
可孩子都十个月了,怕又能如何?总要把他生下来的。
“好,朕听你的,但一旦有什么事,你需得立刻派人禀告。”
她答应。
次日,陆景灼便去早朝了。
因为此前停了两次,积压了些事,上朝的时间也有点长,一直到巳时才结束。
刚回到乾清宫,就听说楚音发动了,他忙坐车赶回东宫。
楚音已被安置在侧殿。
穿着素白的中衣,方便生产。
“如何?一直疼吗?”他上前握住她的手。
瞧见他的扳指,她轻轻笑了笑:“疼,但看到圣上就好不少了。”
他的心在这瞬间又疼,又甜。
看着她微湿的额头,感觉有千言万语,可涌到嘴边又咽回去,他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在怕,如果将这些话说出来,可能会让楚音也感觉到恐惧。
低头吻一吻她的额头,他道:“我会在外面陪着你,你别怕。”
男人的眸色与殿内的阳光交织,明亮又温柔,她忍不住抓紧他的手指。
两个孩子感觉到异于平常的气氛,一左一右拉住父亲的衣袍:“爹爹,娘要生了吗?娘怎么看起来像病了?为什么来了好多人?”他们不明白。
陆景灼想解释,可不知怎么解释。
姜太后也赶来了。
“珝儿,珍儿,走,跟祖母去外面等,”她看一眼楚音,“阿音,你一定要平安。”
“嗯,母后,珝儿,珍儿暂时先交给您了。”
姜太后点点头,将两个孩子带走。
“圣上您也出去吧,”楚音松开手,“感觉孩子要急着见您了。”
他知道自己不合适留在这里。
不过什么孩子急着见他……
陆景灼沉声道:“我只会急着见你,阿音,你要是在里面待太久,我会进来的!”
楚音:“……”
门在眼前合上,她看见男人恋恋不舍的眼神。
应该,没事的,她想。
他也在想。
楚音又练功法,又练骑射,她肯定挺有力气的。
不过生个孩子罢了,母亲,弟妹,还有淑妃,惠妃,她们不都好好的吗?陆景灼在院中踱步,没听说身边哪个女子生孩子出事的。
不要自己吓自己。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难熬。
曾经做得那个梦跃入脑海,叫他的五脏六腑都变得难受起来,仿佛在被火烧,让他一刻都难以平静。
原来,有些情绪不是他想控住就能控住的。
此刻无论如何,无论他如何去克制,心底都好像有个巨大的黑洞在一点点吞噬他,让他焦躁,担忧,害怕,因为不知道她在经历什么,一切都变得无法掌控。
“景灼,”姜太后走到他身后道,“你坐会儿吧,才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不会那么快的。”
“我没事,”他声音淡淡,“我只是想走一走。”
也不知道在骗谁,姜太后盯着儿子苍白的脸:“阿音生过孩子,照理不会太难。”
“嗯,我知道,”他顿了顿,左手握住那枚扳指,“您不用管我。”
他并不需要任何安慰的话。
这些都没用。
只有那扇门打开,传来喜悦的声音,才有用。
姜太后理解了,走回去继续跟孙儿,孙女说话,两个孩子的问题很多。
好在半个时辰后,里面响起了孩子的啼哭声。
等得快要疯掉的陆景灼疾步走到门口。
忍冬打开门,笑着恭喜:“圣上,娘娘跟二皇子都……”
他没听完,喝道:“让开。”
忍冬一个激灵忙躲到一边。
床上的女子头发凌乱,但一张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憔悴,一双杏眼仍那么灵动漂亮,唇有淡淡的红,瞧见他时,唇角还翘了起来。
心猛地落回原位,踏实地跳动着。
他走到她身边,一时无言。
“圣上可是等得急了?”她倒是看出他的脸色不好。
“有点急,但无妨,”他握住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下,“能见到你就行。”
那个瞬间,他眸色微微一红。
她待细看,又恢复如常了。
她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能再见到圣上,我也很高兴。”
刚才不是不怕的,她将扳指握在掌心,一边用力一边想着他,还好一切顺利。
他又亲了下她手背。
姜太后重赏了稳婆,让忍冬抱孩子给她看,又给孙儿,孙女看。
“是你们的弟弟。”她解释。
陆珝顿时兴奋起来:“有人跟我骑马了!”
陆珍道:“他也可以踢毽子,可以跟我看花看树的!”
姜太后笑,把孩子抱给陆景灼。
“有六斤多重,阿音,辛苦你了,”姜太后夸赞道,“瞧着就是个聪明孩子。”
终于看到这臭小子了,陆景灼侧过头。
引入眼帘是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孩子……
他一直以为他们的孩子应该是像楚音那样漂亮,白皙,可爱的,跟陆珝,陆珍一样。
结果……
母亲到底怎么看出是个聪明孩子的?
见男人沉默不语,楚音猜测他应是第一次见到新出生的孩子,便解释道:“圣上,这是正常的,过几日就不红了。”
“……”
好吧。
第072章
姜太后吩咐陈嬷嬷:“等会让……”她说着看向儿子, “景灼,你有没有给这孩子取名?”
“没有。”
“为何?”姜太后惊讶,“你应该很早便知他是男孩。”
知道是知道, 可因为楚音总是有各种不适, 他实在没心情做这件事,陆景灼想一想道:“他排行第二, 先叫二郎吧,明日我再替他取名。”
姜太后微微瞪了儿子一眼, 只得道:“等会让二郎去选乳母, 看看他喜欢喝谁的奶。”
“是。”陈嬷嬷抱起二郎。
姜太后又跟儿媳道:“阿音,你要是不放心,到时再将乳母换掉。”
“不用,有母后您过目儿媳有何不放心的?正好省了功夫。”乳母已经被筛选过两轮,短时间内恐怕看不出毛病, 先用着, 等以后再说。
“那你好好歇着吧, ”姜太后拍拍儿子的胳膊, “景灼, 你照看好阿音,今日就别去乾清宫了, 耽搁一日没什么,”又笑, “还得给亲家,晋王府,公主府报喜呢。”说着出去了。
陈嬷嬷抱着二郎跟在后面。
陆珝跟陆珍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弟弟身上, 蹦蹦跳跳地去看。
殿内安静下来,夫妻二人四目相对, 一时都不说话,只是手指交缠,眼神交汇。
过得一会,陆景灼问:“想吃什么?我好吩咐御厨。”
楚音道:“医婆会请御厨准备的,她们知道我该吃什么。”
“那你要睡会吗?”
“不是很想,”楚音摇了摇丈夫的手,“圣上不会真的在怪……二郎吧?竟然一直没给他取名,你等会仔细瞧瞧他,长得可像你了。”
“朕不觉他现在像朕,但你也别胡思乱想,朕岂会真的跟一个孩子计较。”
“那就好,”楚音很喜欢这个孩子,“他可得来不易。”
陆景灼明白。
那么多天的努力,是不易。
“明日准保帮他取好名字。”刚才母亲也很不满。
楚音点点头。
刚才还说不累,须臾间,眼皮便沉了。
见她眨了下眼,陆景灼问:“困了吧?”
“嗯,圣上还陪着我吗?”
他俯身在她脸颊亲了亲:“当然。”
楚音甜甜一笑,闭起眼睛。
他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
她的发,她的眉,她的鼻,她的唇……
有个词忽然跳入脑中。
孩子的名字就这么取好了。
而二郎也选到了自己喜爱的乳母,罗氏,年方十九,长得白白净净,笑容憨厚,很会带孩子。
二郎吃饱后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忍冬前来禀告,却见天子仍坐在床边,一只手拉着娘娘,纹丝不动,而娘娘显然在睡。
她悄悄退下。
不知不觉,日光已换做从西窗洒入。
楚音睁开眼,感觉右手有些发麻,再一看,手掌竟还被男人握着,她惊讶道:“圣上一直没走?”说是要陪她,可没想到他竟然陪了这么久。
“你午膳都没吃吗?”
“等你一起吃。”
楚音生怕他饿着了,便忙叫宫女摆饭。
陆景灼扶她坐起,一边道:“我想好二郎的名字了。”
楚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么短的时间他不会是胡乱取的吧?她忙道:“圣上可以慢慢想,不着急。”
“不必,他以后就叫陆瑜,朕替他的小字都想好了,‘匿暇’。”
“匿暇”是指藏起瑕疵,但因为有“瑜”这个字,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瑾瑜匿暇”是指某个事物太过美好所以看不到任何瑕疵。
楚音诧异:“原来圣上这般喜爱他吗?”
那是因为他是楚音生得,陆景灼心想,他喜爱的只是她,孩子才见一面又有多少感情?不过并没解释,默认了,楚音原也希望他喜欢这个孩子。
楚音就很高兴:“我替瑜儿多谢圣上。”
稍后二人一起用膳,她坐在床上吃,他在旁边桌上吃。
仔细观察,楚音的身子确实很健康,胃口也好,他便更加放心。
但后来他被楚音请了出去,因为她刚才生孩子流了不少汗,需要宫女伺候擦洗,还有诸如出恭,换衣服等事,不想被他看到。
在这一方面,她仍是把他当成“外人”。
行到殿外,陆景灼下了道口谕,皇后为皇家又添一位皇子,立下大功,特赏赐楚家二十匹彩锦,两箱白银,至于楚音……他忽然不知赏什么。
他的妻子并不缺金银珠宝,也不缺绫罗绸缎。
想着,脑中忽然闪过楚音曾提起她喜欢收藏柳旭的字。
魏朝的这位书法家曾经留下大量墨宝,可惜多数都毁在了战火中,听闻如今只余四幅,不知她寻到了几幅?陆景灼思忖片刻,吩咐东凌一会请忍冬来书房,又添一句,不要惊动楚音。
东凌得令。
寻了个机会,他偷偷摸摸将主子的话带给忍冬。
忍冬未免奇怪,但天子的话自是要听从,便趁着楚音小憩的时候溜出来去了趟书房。
………………
太熙元年二月十一日,是先帝驾崩后最为热闹的一日。
二皇子陆瑜过满月礼。
娘家人包括父亲都要出席,楚音极是欢喜,点了点次子的鼻子:“一会你能看见外祖父了!”
陆珝道:“我跟妹妹也没有见过呢。”
“你们幼时见过,只是忘记了。”
“哦,”陆珝确实一点想不起来,“但我记得外祖母,舅父,哦,还有舅母。”
“舅母很好看。”陆珍也记得。
“不过三叔还不能出门吗?三叔都没有见过弟弟呢。”
这孩子怎么还没有忘记陆景睿?楚音道:“你现在有弟弟陪着玩,还惦记你三叔?你三叔就算出门,他也有事情要忙,跟二叔一样。”
陆珝嘟起嘴:“可二叔没送我东西,三叔送的东西多好玩呀!”
“你三叔会的我也会,”楚音捏捏他的小脸蛋,“你要的马呀,老虎呀,我不是都折给你了。”
“可那是三叔先送给我的,娘是后来才学会的。”
楚音颦眉,过得会道:“今年你再长高些就可以学骑马了,到时让爹爹教你。”
一味的阻止他跟陆景睿亲近并没有意义,孩子会有倔的时候,这样反而会引起不满,不如找点新的东西转移下他的注意力。
果然陆珝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那我还要长多高?这么一点可以吗?”他用手比划。
“等会问爹爹。”
次子的满月礼,陆景灼自然会到场。
见到父亲出现,陆珝扑上去问:“娘说爹爹今年可以教我骑马,只要再长高点。”
看来她又把自己出卖了。
陆景灼扫一眼楚音:“可以骑小马,大马是不可能的。”
“……”陆珝有点落差,不过能学总是好事,“爹爹,那我要怎么才能长快点?”
“多吃点,多动动,等你娘亲出月子了,跟她学学功法。”
“好!”陆珝有了目标,干劲十足,“等我学会了,我来教弟弟!”
陆珍听了很有危机感,忙拉住弟弟的小手,踮起脚凑上去在弟弟耳边说悄悄话。
楚音看在眼里,不由莞尔。
这兄妹俩兴趣不同,以至于平常都各玩各的,如今多了个弟弟,就想拉到自己这一边,只这孩子喜欢什么,她也猜不到,但既是男孩,多半都喜欢骑射吧?
说起来,她也许久没碰骑射了,等出月子后也要再练一练。
宫女此时来禀告:“圣上,娘娘,楚尚书,楚夫人还有楚编修,少夫人,宝成公主……”
客人们到了。
楚音有些激动,侧头看向窗外。
她尚且不能下地。
“朕让珝儿,珍儿去迎他们的外祖父,外祖母。”陆景灼低头在她唇瓣亲了下,再看一眼自己那白白胖胖的次子,而后一手牵一个孩子走出内殿。
姜太后也到达了东宫,与他一起坐在上首,两个孩子则笑着迎向了外祖父,外祖母,目光都好奇的盯着前者。
众人先行叩拜大礼。
陆景灼让他们起身:“今日便不用拘束了……岳父快去看看阿音吧,她很盼望见到你。”
楚方衡应声,快步走向内殿。
父亲身材伟岸,容貌却很清秀,楚音瞧见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眼圈忍不住红了。
女儿除了脸颊比往前丰盈一些外,跟以前那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并无多少差别,他很欣慰,他楚方衡的女儿不止天生丽质,还秀外慧中,如此才能牢牢抓住天子的心吧?
可见他当初那一步完全没有走错,当然,最终还得归结于女儿争气。
只要她坐稳皇后的位置,只要他跟儿子不犯错,他们楚家就永远不会有败落的一天。
“阿音!”他笑着上去。
父女俩叙旧时,楚夫人等人便围着看二皇子。
一句都听不懂的孩子,耳边满溢着赞美之词,来自于自己的外祖母,舅父舅母,姑祖母还有两个表叔。
他听着听着就困了,眼睛一闭,睡得呼呼。
这孩子几乎不哭,陆景灼倒是很喜欢这一点,问楚夫人:“阿音这么大时也不哭吗?”
楚夫人笑了:“阿音可喜欢哭了,离不了人,我不在她身边她就哭,乳母走开一会她也哭,后来长到五岁方才好些,但幼时也喜欢黏着格儿。”
楚格想起过往,有些怅然:“家里请了女夫子后,阿音越来越懂事就不黏着我了。”她开始变得理智,成熟,很有主张。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妹妹才能嫁入成王府,成为现在的皇后。
陆景灼听后一阵沉默。
孩子再抱回来时,脖颈上多了一条平安锁,是外祖母送的,手腕上也多了个银手链,上面嵌着个小小的平安锁,是宝成公主送的。
“母后原本也想送,但听说孩子戴外祖母送的对身子更好,便罢了。”
楚音莞尔,替次子抹平有点发皱的新衣:“母后哪儿听来的?我记得在青州时,母后并没有提起呢。”
“许是来京城后听说的,也是为瑜儿好。”
“瑜儿,你瞧皇祖母这么疼你,你得健健康康长大。”楚音低头亲亲儿子的小脸。
小孩子一动不动,唇角却微微扬了下,好似在笑。
楚音又亲亲他,喜欢的不得了。
陆景灼忽然道:“既然睡了,就让他睡着,别弄醒他。”吩咐乳母罗氏将孩子抱走。
楚音阻止:“就让他在这里睡好了。”
陆景灼却不准。
天子那张脸本就生得冷,此时板着就更冷了,罗氏走上前,小声劝道:“娘娘。”
楚音不想当着乳母,宫女们的面忤逆陆景灼,不情不愿把孩子交给罗氏,
等罗氏走了,宫女们也屏退后她就表达不满了:“为何不让瑜儿睡在这里?平常圣上也不管这事儿的。”她坐月子之后,白天他都在乾清宫,儿子经常睡她身边,到晚上才被抱走,今儿他倒是怎么了,插手起这些琐事,实在奇怪。
陆景灼淡淡道:“因为有些事,小孩子还是不要看见为好。”
楚音:“……”
第073章
彼此那么亲密了, 这句话是何意思,她当然清楚。
肯定不止是亲吻。
可这阵子他白天都不露面,也没做过小孩子不能看的事, 怎么今日非得……
“瑜儿满月, 我原该多陪陪他,圣上就这么忍不得?”她嗔道, “再说,我还在坐月子呢。”
他没回答, 俯下身, 捏住她下颌,狠狠吻了上去。
此前楚音刚生产,他何处都不敢用力,哪怕亲吻都是浅尝即止,怕碰触到伤口, 说实话, 憋得也挺厉害。
这一放开自是来势汹汹。
她在他肆无忌惮的掠夺中本能的感觉到危险。
下意识推他, 却被他扣住细细的手腕, 吻得更加霸道而深入。
脑袋一时有些晕乎乎, 浑身也发软,但始终记得自己的身子还不能承受, 故而当他试图挤入腿间时,她马上就挣扎起来:“不, 还不行……”
那会很疼的,她不可能同意。
他停住了,没再动, 忽而用指腹揉捏她艳丽的唇:“听说你以前很爱哭?”
他只见过她在床上哭。
还有一次是在梦里,他至今不知她做了什么梦。
楚音愣了下, 反应过来:“可是家母告诉圣上的?我自己并不记得了……”她的记忆里,她是不喜欢哭的,在陆景灼面前掉泪,都是身体上的难以承受,而不是感情。
唯一一次,是在梦里被他废了皇后之位气哭了。
而在前世她哭得更少,嫁给他之后只有两次,一次是小产,一次是生离死别,因为舍不得两个孩子,舍不得家人。
她那时没有舍不得陆景灼,只希望他不要急着续弦。
如果现在再回到……
目光落在男人戴着的扳指上,她眸中水光闪动,定也会舍不得他了吧?
然而下一刻,那扳指就钻入了衣襟,与掌心的薄茧一起揉搓着肌肤,叫她又恨不得把它给扔了。
细栗出了一阵又一阵。
“还得等一个月?”他在她耳边问。
“嗯……”不知是回答还是低吟。
他的手没有停,但却要求道:“好好亲朕,阿音。”
她身子微颤着,侧头去吻他喉结,再落到宽阔的肩膀上。
二月,殿内已经撤了炭盆,其实有些微微的寒凉。
可她却像是去过六月的酷暑,身上湿透。
楚音扯了锦被把自己盖住,朝罪魁祸首投去一瞥。
他衣冠楚楚,身上明黄色的龙袍闪耀夺目,已经准备去乾清宫了。
感觉到妻子的目光,陆景灼转过身:“如果要朕帮你洗的话,也不是不行。”
楚音抿唇。
主要她不能下地,得在床上擦洗,而现在还是白天……
虽说宫女们见怪不怪,但总有些羞人。
“圣上快走吧。”她闭起眼。
他轻笑声,神清气爽地离开。
二人在殿内独处这么久,忍冬跟连翘心知肚明,等陆景灼一走,马上将水端来。
娘娘胸前痕迹很显眼,明晃晃地展示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们瞧着都有些脸红,低头默默擦拭。
半响,忍冬憋不住说了一句:“圣上可真喜欢娘娘呢。”
一时不知是真感慨还是怕气氛尴尬。
楚音心想,但愿他下次的这种“喜欢”可以等到她出了月子。
…………………………
答应过要教儿子骑马,陆景灼休息时吩咐东凌让御马监给陆珝准备一匹小马,至于是什么样的马,那里的内侍们肯定最为清楚。
不过这年纪,练习骑术不重要,得先开蒙。
陆景灼听过四年的课,谁教得好,谁更合适当未来太子的讲官,他很清楚,当下就写下三名官员的名字,令他们现在开始准备,等四月来春晖阁讲课。
至于女儿,则由宫里的女官负责,具体是谁,他打算让楚音挑选。
想到楚音,他手中的笔顿了顿。
还有一个月她就要坐完月子了,到时他定不会像今日,或是像之前她有喜时借助别处舒缓欲望,可这样的话,指不定又会让楚音怀上孩子。
经历过那十个月,他一点都不想再让楚音生产。
陆景灼命东凌给刘院判传话,让他想个不伤身子的避子办法。
东凌得令。
前世教女儿的也是女官,楚音记得是刘尚仪,还有张女史,等她们出宫后,女儿又换了别的女官教。
但陆景灼要她选,她忽然点这两个人也是有点奇怪,便道:“我不太清楚选谁,让陈嬷嬷举荐吧。”
此前她是太子妃,没有掌管过内宫,公爹驾崩后,婆母成了太后,淑妃成了太妃,原该由她接手,可偏偏又有喜了,她还是没管过,那现在要选女官,她怎么可能选得出来?
好在陈嬷嬷还是如记忆里一样,推荐了刘尚仪跟张女史。
这一世,女儿比儿子先听课。
楚音明白,陆景灼是想等立陆珝为太子后,再正式让他进入春晖阁。
也就再等一个多月。
陆珝每日仍在院子里玩耍,看小豆表演杂耍,跟内侍们躲猫猫,转千千车,抖空竹,还有多吃饭,想自己长快些。
有时见妹妹在殿内念书,他幸灾乐祸,在窗子外面做鬼脸,让妹妹分心。
陆珍就跟母亲告状。
楚音道:“等四月你哥哥就消停了。”到时他只会羡慕自个儿妹妹。
陆珍不知此话是何意,只盼着四月快点到来。
不知不觉中,陆瑜又长大了一点,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时常会盯着人瞧,偶尔还会发出“咯咯”的笑声,两只小手摇一摇,非常讨人喜欢。
陆珝跟陆珍闲时就来看他,教他说“哥哥,姐姐”,试图让他快点说话。
楚音这时也能下地了,会在天晴时抱着陆瑜去院中走一走。
但陆景灼却格外地忙起来,有日她想跟他说说孩子们的趣事,却等到亥时末都没等到他。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感觉到男人躺在身边。
她转过身,手搭在他腰间问:“可是朝堂出了什么大事?”
前不久他刚升任易简为成州知府,虽然楚音提议过“布政使”叫他不快,但实则他自己也有过此等想法,只易简在农事上独树一帜,为官却经验浅薄,故而想让其先做知府练练手,当然他还擢升了其他几位清官,但与此同时,去年考察外官的结果却令他心惊。
大越近几年国泰民安,没有战事,边境竟养出了一些横行无忌的武官,欺辱士卒,侵占屯田,贪污饷粮,使得兵士们怨声载道,严重影响和削弱了大越军队的战斗力,他盛怒之下,罢免了两位总兵。
但这些事情他并不想告诉楚音。
“没什么,无非是些贪官污吏的事。”
太晚了,楚音犯困,便没有细问,在他怀里睡着了。
次日醒来,她再想起昨夜的事,忽然发现这可能关乎到太熙元年爆发的一场战事。
前世公爹病倒时,陆景灼监国,发现边关有隐患,当时主张亲自北巡,震慑外夷,整顿军防,因那几座城池离京城近,来回只需一个月,结果公爹不允。
而她当时也生怕他去北巡,万一公爹驾崩,他在外,情况生变,储君之位被夺,故而也很反对,但她无需说出口,因为公爹先反对了。
结果第二年,真的发生了战事。
陆景灼虽然已经登极,很快派兵剿灭敌军,但仍死了数千兵士。
今年,他该不会要去北巡吧?
楚音一时心情复杂。
她想跟陆景灼谈一谈,但又不知怎么谈。
北巡可以预防战事,但北巡的途中会发生什么,却无法预测。
在这样的担忧中,她迎来了封后大典。
太熙元年,三月二十六日,东宫的宫女跟内侍们前所未有的忙碌,但他们也很喜悦,前所未有的喜悦,因为主子要当皇后,入住坤宁宫了。
倒是楚音经历过这些,十分平静。
她吩咐花农们将去年种的果树也挖过去。
陆珍天天要看这些树,等着它们长大好吃果子。
忍冬跟连翘替她梳头,蔓青与别的宫女捧着九龙四凤冠,深青色翟鸟纹袆衣在旁等候。
陆珝跟陆珍知道母亲要当皇后了,虽然不知其深意,但明白是喜事,学着女官教好的样子,恭恭敬敬上前行一礼道:“孩儿们恭贺母后,祝母后凤体安康,福禄长寿。”
楚音莞尔。
难不成自己在意身子健康的事儿这般明显吗?女官都教孩子这些祝词。
不过也罢,她真的希望自己能长寿。
陆珍行过礼便盯着凤冠瞧:“这帽儿真好看呀,还有这衣服……母后快些穿上!”
好看是好看,但也重,楚音穿戴整齐后感觉自己身上像披了层盔甲。
她直起身,展开华丽的衣袖,在儿子,女儿面前慢慢转了一圈:“如何?”
“国色天香!”陆珍立刻用上了新学会的词语。
陆珝嘴巴张了张,想不到可以与妹妹比拟的词,在这一刻他明白了听课的好处,挠挠头道:“母后是世上最好看的人,没有谁比得过母后。”
楚音噗嗤一声。
陆珝的脸涨红了:“可是孩儿说的不对?”
“没有,说得对极了,”楚音忙揉揉儿子的脑袋鼓励,“为娘很喜欢。”
陆珝这才高兴。
陆珍知道兄长的小心思,偷偷发笑。
凤撵已经在门口等着,楚音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出去:“我们去拜见皇祖母。”
姜太后见到盛装打扮的儿媳自是大大夸赞了一番,而后道:“你也出了月子,往后内宫便交由你来管……你管,我跟景灼都更为放心。”
楚音颔首:“儿媳定不辜负母后。”
姜太后笑:“这句话你不必说,都生分了,”催促道,“快去太和殿吧,景灼在那里等着你。”
楚音点点头,躬身告退。
行到太和殿前,女官们前来迎接,如众星拱月。
负责册封的使者此时敲响了钟鼓,身着衮冕服的天子与文武百官先后进入了太和殿。
乐声四起,庄严而肃穆。
礼部尚书请示陆景灼后,封后大典便正式开始了。
楚音有条不紊,重复着前世做过的一切,繁琐的礼仪,唯一不同的是,当她被授予皇后册书及宝玺后,走向殿内的陆景灼时,他不像前世那样面无表情,而是微微笑着的,能让人感觉到满心的喜悦。
她也笑了。
二人并肩坐在龙椅上。
百官们齐齐叩拜,参见大越皇后,高呼千岁。
父亲与兄长淹没在这些官员中,她看不见,但她知道,他们一定是极为欣慰的。
礼毕,陆景灼携她回坤宁宫。
坐在龙辇上,男人只牵着她的手,别的动作都没做,这让楚音有点惊讶,她还以为他至少会亲亲她。
可能穿得太重,不方便。
等到坤宁宫时,她的脖子也酸的不行了,第一件事就是摘凤冠。
宫女们把凤冠放在案上时,她忽然发现,那上面竟然早就摆放了一幅字。
柳旭的《求真录》。
楚音的眸子微微睁圆。
她想过陆景灼会送她,但没想到是在今日。
楚音忍不住笑,转头问陆景灼:“圣上为何会送我这幅字?”
“你为朕生了瑜儿,朕当然要有所表示……喜欢吗?”
她一直在等着,怎会不喜欢?
双手搂住男人的脖颈,楚音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多谢圣上,妾身喜欢极了!”
那一张脸艳极,唇也是,他的眸色霎时变得幽深:“这并不足够。”身子往前一倾,就将她抵在了案上,而后握住腰,将她抱上去。
深青色的袆衣与他的龙袍交织,华光闪耀。
刚才在龙辇上那么正经,原是心里早有了别的打算。
楚音搂住他脖颈:“我才来坤宁宫这么一会,圣上就要这样吗?”
“朕让你休息了好些日,”他伸手解她的衣,“不感激朕?”
那些日都没碰她,就为今天。
就为今天,他最为期盼的一日,她成为他的皇后。
低下头,温柔贴上她的唇,由轻再变重。
第074章
她亦迎合, 不让他的热情落空。
殿外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二人都听不见,沉溺其中。
只是箭在弦上时,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叫楚音握着。
很复杂的味道。
“这是什么?”她疑惑, 又不是端午,为何送她香囊?
“避子所用, 刘院判说平日一直佩戴便可。”
楚音惊讶。
皇家一直都讲究多子多福,他居然要她避子?
“圣上真的不想再添孩子了?”前世他没说要添, 可也没有说不要。
“三个孩子已足够, ”他将她面前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你切莫忘了佩戴。”
对上男人沉静的眸,她忽地想到那日生产,他的种种表现。
因是担心她伤到身子吧?
说实话,楚音是挺喜欢孩子的, 可谁想陆景灼竟这般为她考虑, 握紧了香囊, 一时心头被甜蜜塞满, 忍不住道:“圣上是不是……很喜欢妾身?”
这句话她一直没问过, 怕自己误会。
可凭陆景灼的身份,能做到这样, 难道还不是出于喜欢?
她忽然很想要一个答案。
男人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动作顿了下, 而后“嗯”了声。
楚音不满,嘟嘴道:“这不算回答吧?”
怎么只有一个字?难道不该说“是,很喜欢”?
他简直是在敷衍!
那双眸子里有渴望, 想他说甜言蜜语,陆景灼嘴角轻扬了下, 低头堵住她的唇,身躯逼近,将一切用行动来表达。
次日早上,他宣告天下,立长子陆珝为储君,而唯一的公主陆珍,赐封号“永宁”。
坤宁宫喜气洋洋。
楚音歪在榻上,瘫软如泥。
昨日差点被陆景灼折腾死,他简直花样百出,一会让她坐案上,一会又让她趴着,一会又让她贴着墙,就是没去床上……是了,刚搬来坤宁宫,床根本都还没有铺。
越想越觉得他送她柳旭的字,没有安好心。
他这是提前给她补偿吧?
相比起来,前世反而更诚心点,并没有因为送了幅字就予取予求的,还有他那个“嗯”字到底是何意思?他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她的问题?
楚音十分怀疑。
他当时满脑子可能都是这些,那些……根本就没听。
楚音生气地捶下了迎枕。
腰忽然又一阵酸,她趴下来道:“忍冬,快给我揉揉。”
昨日封后,主子才踏入坤宁宫,就被天子索要许久,以至于从东宫搬至坤宁宫的物件都屯在外面,等天子走后才一样样放置妥当。
忍冬坐到楚音身侧,手法熟练而温柔。
陆珝这时跑来问母亲:“娘,我是太子了吗?小豆叫我太子殿下呢。”
“对,你从今而后就是大越的储君,也就是太子……”
“可太子是什么呀?”
“太子是皇位的继承者,”这么说估计儿子听不明白,“下个月你要去春晖阁听课,讲官会跟你解释。”以后这些问题都不不用她来烦恼。
“哦,”陆珝点点头,又凑近看看母亲的脸,“母后病了吗?为何要趴着?”
“……昨日搬家劳累了,需要歇息,你出去吧。”
陆珝自不怀疑。
罗氏一会又将陆瑜抱来给楚音看。
小孩子也不吵闹,楚音跟他一起歪在榻上,躺了一下午。
封后何等大事,晋王府自然也知。
唐飞燕连声感慨楚音命好,一边又担心自己跟丈夫的将来。
明年就要除服了,不知陆景灼会如何安排他们?
想跟丈夫闲话几句,纾解心烦,却被告知,丈夫又在书房。
唐飞燕捏捏儿子圆润的小脸:“你爹爹疯魔了,天天关在书房里都不顾我们娘儿俩,走,我抱你去找他,一会你哭两声,好让你爹疼疼你。”
三月春光好,红杏枝头闹。
信石透过横斜的树枝发现王妃来了,忙去禀告陆景辰。
陆景辰放下书,抬起头。
“夫君,你整日在看什么呢?”唐飞燕在门口叫道,“邵文长什么样你恐怕都不知道了!”
儿子五个月大,长得虎头虎脑,活泼异常,嘴巴里时常发出奇怪的声音,引得人发笑,陆景辰道:“我昨日才瞧过,怎会不知他什么样?”
“你这也叫瞧?扫一眼还差不多,”唐飞燕将儿子塞他手里,盯着案上的书,震惊道,“你竟在看兵书?你莫非想去打仗不成?”
“未必要打仗,但日后大哥问起兵法,我得对答如流吧?”陆景辰指着手边一堆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才能让大哥青睐……”揽住起妻子的腰,“请你担待些,只剩一年多了,我得抓紧时间,邵文是要你多花费些心思。”
仔细看,他下颌生出了青青的胡茬,脸色也有些憔悴。
唐飞燕鼻尖一酸,靠在他身上:“好吧,”朝儿子道,“快对爹爹笑一笑,你爹爹也很辛苦。”
陆绍文竟似听懂了,“咯咯”一笑,小手也随之欢快的舞动起来。
受到儿子鼓励,陆景辰推开妻子:“好了,你们走吧,我要继续看书……等会再练习下骑射。”
兄长跟父亲不同,他可以讨好父亲,但讨好兄长,不会有什么作用。
兄长最近提拔的那些官员,没有一个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主,全都是能臣干吏,所以他也只能展示出自己的才干,才能打动兄长。
唐飞燕理解丈夫了,低头亲亲他脸颊,抱着儿子离去。
夜色渐深,楚音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陆景灼傍晚没有回来用膳,想必又要到很晚才归,她不用担心被他折腾,可另一方面,又在担心北巡的事。
如果真的要去,会在何时呢?
五月,还是六月?
不知他会不会跟自己说。
总不至于到最后一天他才告诉她,他要出宫吧?此前他定有很多安排,比如让谁监国……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太子太傅陶尚书。
胡思乱想间,耳边传来了脚步声。
楚音下意识闭起眼睛装睡。
男人坐在床边时,忽然没了声音,她感觉到他似乎在看她,而后他躺下来,有些微的动静,随即周遭就又归于沉寂。
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楚音悄悄睁开眼。
眸光落到身侧,他纹丝不动。
过得会儿,她轻轻地凑过去看他。
与她一样,他也有一把乌黑的好头发,他的睫毛也很长,很密,鼻子那么高挺,皮肤那么白,还有嘴唇……有些薄,看似无情,但亲上去很软。
她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来她从没有这样认真的,一寸寸的看过他的脸。
手痒,有些想摸。
修长的手指快触及到鼻尖,又停住,怕弄醒他。
这么早回来,又睡那么快,看来他也会有累的时候。
不过谁让他昨日那么放纵的?
楚音轻哼声,躺回原处。
迷迷糊糊中,男人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紧接着是温暖而宽阔的胸膛贴在了后背。
她扭过头,发现他仍是睡着的状态。
大概是养成了习惯吧……
她轻轻一笑。
三月风光好,正适合一家春游。
江麟生怕母亲还在为舅父悲伤,趁着休沐日连同弟弟,来劝母亲跟他们外出散心。
儿子孝顺,宝成公主没有辜负,梳妆打扮一番坐车出门。
“等会先去游船,再赏杏花,如果娘想吃烤鱼,我跟弟弟再去钓些鱼来……”江麟隔着窗与母亲说话。
“这些有没有都无事,娘跟你们在一块就行,”宝成公主目光柔和,“麟儿,说起来你也该成亲了,可有心仪的姑娘?说与为娘听听。”
还真没有。
这几年,先是父亲跟母亲和离,后来母亲又要择夫,接着舅父又驾崩了,一连串的事都让他措手不及,他哪里有心思去想什么姑娘。
“孩儿不急,孩儿更担心您。”
被儿子说起择夫的事,宝成公主的脸不由一热,整个人隐入车厢里:“……顺其自然吧。”
脑中却闪过施遇的身影。
此后再见过的男人,真没有比他容貌出色的。
只是,此人心术不正,竟然敢撩拨她一个公主……
马车行到玉河边停下。
听说宝成公主驾到,附近的夫人姑娘们忙前来拜见。
她敷衍几句,扶着长子的手走入一早停靠在河边的画舫。
舫内有伶人弹琴唱曲。
她边跟两个孩子闲聊,边托着腮往河面看。
不知不觉画舫便行了几里的距离。
待到处杏花林,画舫慢了下来。
宝成公主此时瞧见个熟悉的身影临水而坐,他不是一人,身边还站着一位女子,他抚琴,那女子在看。
应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宝成公主隐隐生怒,那施遇原来是有意中人的。
如此,竟还撩拨她,实在是厚颜无耻!
她正当收回目光,却见施遇手指顿住,起身对那女子躬身行一礼,说了几句话,女子忽然掩面,快步而去。
宝成公主拧了拧眉,不明所以。
靠近岸边后,她同江麟,江岷走下画舫。
二人打了个照面,施遇微微一笑,过来行礼。
不想被儿子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宝成公主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江麟因与施遇同朝为官,少不得要客套几句,而后扶着母亲去前面赏花。
身后,琴声响起,竟是一曲《凤求凰》。
江麟的身子僵住。
这施遇不会也想尚母亲吧?
应该不至于,他记得,施遇那时是想求娶表妹的……
可能是巧合。
施遇的琴艺本就出众,京城闻名,时常见他在别处弹琴,所以这次应该也不是别有深意。
江麟偷偷瞥了眼母亲。
宝成公主的脸色十分平静。
应该是误会。
然而宝成公主却很清楚,这曲一定是弹给她听的。
行到很远,琴声仍不绝。
固执的,仿佛想以此牵绊住她。
宝成公主的心忽然有点乱。
这施遇,难不成真是出于真心?
………………
四月初一,陆珝开始听课了。
早上天还未亮,他就被小豆叫醒,惺忪着眼睛,昏昏沉沉由内侍们伺候着穿衣服,吃饭,再被送去春晖阁。
天边出现第一缕阳光时,他瞧见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位讲官,太子太傅陶都中陶尚书。
回来,是哭着回来的。
两只眼睛红彤彤,像被谁打过。
楚音对此情此景并不陌生。
这陶尚书以严厉出名,陆景灼让他来开蒙也是为震慑自己的儿子,想让陆珝专心听讲,上一世,这孩子也被吓过,但身为储君,不得不背负重任,楚音就算心疼也没有办法。
课一定是要听下去的。
“珝儿,为娘知道你辛苦,但念书就没有不辛苦的。”
陆珝哭着道:“可陶尚书好凶,比爹爹还凶!娘,我明儿不要去了,我不想念书了!”
楚音将儿子搂在怀里,柔声道:“珝儿,陶尚书是讲官,不是你的玩伴,不可能像小豆一样对你百依百顺……你之前不是看到珍儿念书的吗?珍儿都能办到,你难道不如她有毅力?”
妹妹还是个女孩子,陆珝顿时不说话了。
楚音替他擦干净眼泪:“爹爹像你这般大时也要念书,他甚至去年都在念书呢,你不是最喜欢爹爹,难道不想像爹爹一样学富五车?”
“学富五车是什么……”
“就是懂很多道理,会很多事,像骑马射箭啊,农事啊,治水啊,你跟着那些讲官学,早晚也会像你爹爹一样。”
陆珝有点明白了,可还是怕:“我手指好酸,我都不会拿笔呢,他就让我写好多字。”
儿子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上一世她的心硬了些,只是劝说儿子要听讲官的话,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住,可经历过生离死别,忽然就心软了。
“娘给你揉,别哭了,陶尚书是严厉了些,但他年纪也大了,你作为太子要体谅他一点……娘再想办法跟你父皇商量下,提醒下陶尚书。”
母亲好温柔,陆珝忍不住用小手抱住母亲的胳膊:“那娘明日陪我去好不好?”
声音怯怯的,眼巴巴的。
楚音揉揉他的脑袋:“好,为娘陪你去。”
陆珍在外面探头探脑,本来想看兄长笑话,结果见兄长那么可怜,哭得像个泪人,终是摇一摇头,像个小大人般叹一声转身走了。
因为儿子要很早去听课,楚音不到戌时就歇下了。
陆景灼回来时见她睡得很沉,只当她白日操持内宫的事累着了,便没有弄醒她。
谁料次日楚音与他起得一样早。
见她忙着穿衣,陆景灼奇怪道:“你要作甚?”
“陪珝儿去听课。”
“……”
看男人微微皱起眉,楚音解释:“珝儿被陶尚书吓得不轻,不敢再去春晖阁……我原本想与圣上说的,可你昨晚没回来用膳,要不圣上提醒下那些讲官,循序渐进,珝儿毕竟才五岁,不必那么着急。”
“五岁怎么了,朕也是五岁就念书的。”
“可你那时是在青州,你也没有陶尚书这样的讲官。”
陶尚书是连他都敢训的。
可严师出高徒,陆景灼淡淡道:“他要么适应,要么别当这个储君。”
“……”
这叫什么话?
楚音不满:“他是你儿子,你不心疼吗?你都没见过他哭成什么样了……好,你不说,那妾身等会见到陶尚书,妾身去说。”五岁的孩子,还很小呢,稍微通融下也没什么吧?
她的这个儿子,本来就有些脆弱。
前世他就十分依赖曾经的乳母周氏……
他很需要别人关心,如果过于严厉,可能会让他极为难受。
不是每一个人生来就坚强的。
她转身要走。
看样子是有些生气了,陆景灼拉住她:“罢了,朕会去说的。”
楚音又眉眼含笑:“这还差不多。”
“但只此一次,若三个月后他还如此,朕不会心软。”
“三个月足够了,多谢圣上,”楚音拽着他往外走,一边吩咐宫女摆饭,“不能让珝儿迟到。”
她很快地将早膳吃完。
陆景灼站在殿门口,看她牵着长子坐车去了春晖阁。
东凌问:“圣上不走吗?”
“不走。”
“……”
有了母亲的陪伴,陆珝没那么怕了,再者母亲又说,父亲会让讲官们别那么严厉,他就更高兴了,搂着母亲的脖子,忍不住亲了亲。
楚音也亲亲儿子,一时真是母慈子孝。
看着陆珝走入春晖阁后,楚音方才回来。
踏入殿内,她发现陆景灼竟没有走,还坐着。
“圣上怎么没有去乾清宫?”
“朕在等你。”他刚才忽然想起来,楚音从没有送过他。
他体恤她,不要她早起,每日早上轻手轻脚就怕吵醒她,现在想想,她真就没有一次陪他吃早膳,送他出门的,儿子的事,她倒这么放在心上。
楚音愣了愣:“等我作甚?”
陆景灼淡淡道:“你猜不到吗?”
楚音:“……”
第075章
居然要她猜。
难道有什么喜讯?
“圣上有好消息告诉我?”
“……不是。”
楚音颦眉, 仔细打量陆景灼。
不是好消息,难道是坏消息?可看他表情又不像。
见楚音摸不到头脑,陆景灼站起身道:“跟朕走。”
再等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走去何处?”楚音疑惑。
“乾清宫。”
好好的怎么叫她去那里?他是去处理政事, 她去干什么?总不至于是去给他磨墨……
楚音一头雾水。
牵住男人的手, 她问:“出什么事了?”
平时冰雪聪明,今日这等简单的事却猜不到, 陆景灼低头瞥她一眼,不回答。
楚音越发不解。
他说话向来不都是很直接的吗?怎么还藏藏掖掖了?
行到龙辇前, 陆景灼先上去, 楚音紧跟其后。
刚要在他身侧坐下时,男人的手伸来,将她抱到腿上。
难不成大早上的他要做羞人的事?楚音脸颊微热:“这不太好吧?”虽说今儿不用早朝,可这是去乾清宫的路上,也不能这么放浪。
他微微扬眉:“不太好?你以为朕要做什么?”
这不摆明的么, 楚音道:“那你放我下来。”
他又不放。
就这么单手搂着她的腰, 没弄乱她衣裙, 也没做进一步的动作。
楚音以为得去到乾清宫他才会说。
谁想到了殿门口, 二人一起下来, 他却道:“你回去吧。”
楚音一整个愣住。
她怀疑自己听错,可陆景灼真就是这个意思。
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 楚音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车夫见皇后瞠目结舌,不敢马上打搅, 过得会,才小心翼翼道:“娘娘,是不是该回坤宁宫了?”
“嗯。”楚音转身坐上龙辇。
太阳已升起, 朝霞的云层像重重叠叠,橙红色的锦鱼鳞片覆盖上空。
清风拂面, 夹杂路边蔷薇花的香气。
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光是陪他坐了一会龙辇,真不知他为何如此。
楚音托着腮,看向窗外高耸的宫墙。
他那么忙,不至于闲着等她就为做这件事,她又不是没坐过龙辇,封后那天,他们一起坐着从太和殿回坤宁宫,他不可能不记得。
那么为什么非得是今天,非得是大早上……
念头闪过,她想到她此前送过儿子去春晖阁。
扑哧一声,她笑得肩头耸动。
被天子提醒过,纵使是陶尚书也收敛了几分。
当初得了先帝的令,对储君要严以待之,可自行处罚,他全都照办,而今这储君已是天子,君臣有别,他自当也是听令行事,对新任储君稍许宽松。
故而陆珝傍晚回来时终于没有哭红了眼睛。
门口,妹妹在等着他。
“哥哥,尝尝这樱桃,可甜了。”她把碗捧到他跟前。
陆珝愣住,没有伸手去拿。
“哥哥念书辛苦了,”陆珍一笑,“快吃吧。”
这一刻,妹妹的笑容比任何果子都甜。
陆珝不由惭愧。
他当初还向妹妹扮鬼脸呢。
“多谢。”他拿了一只樱桃吃,脸蛋有点发红。
原来妹妹很关心他,他以后要对妹妹好点!
吃完樱桃,两人一起去给母亲请安。
“陶尚书是不是不太凶了?”楚音问。
“还是凶,只是稍微好些……不过我会忍着不哭的,”陆珝有点不好意思,看一眼陆珍,“我不能连妹妹都不如。”
楚音将他揽到怀里:“为娘这句话也不太对,教珍儿的女官没有你的讲官严厉,所以你也不用跟珍儿比,不过你父皇很疼你,让讲官们通融了,你不能辜负你父皇,明白吗?”
爹爹一定也很关心他的,陆珝用力点点头。
今日陆景灼回得比较早,与她一同吃了晚膳。
“幸好圣上疼珝儿,珝儿这次没哭了,说会好好念书的。”
是她疼儿子,没必要把功劳算在他头上。
当然,他也不是不疼长子,只是他觉得对孩子严厉不是坏事,但楚音与孩子们相处的时间比他久得多,比他更了解,所以他愿意听一下楚音的建议。
“慈母多败儿,你也不要过于纵容他。”他告诫。
楚音眉头拧了拧道:“这句话我觉得不太对,母后也是慈母,可没见圣上是败儿。”
这算是夸奖吗?
陆景灼唇角扬了下:“我不是怪你,只是提醒你,再过两年,珝儿也该搬出坤宁宫了,他总是要独立的。”
“妾身明白,可就是因为他早晚要独立,妾身才心软,等他长大后,也许很多话都不会跟我说了,只会藏在心里……”孩子大了,会跟双亲渐行渐远。
陆景灼微微一怔。
他倒是从未想过这样的情况。
确实,他长大后也不会再跟父母说心里话。
而他的突然长大,是在五岁那一年。
“只要你不过分就好。”他道。
很显然是退了一步,楚音笑起来:“所以圣上也要抓紧时间跟他们多亲近一些,比如教珝儿骑马啊。”
“御马监已经准备好马了,看朕哪日有空吧。”
“嗯。”
饭后,陆景灼起身去侧殿:“朕去考考他们学了些什么。”
“……”
这个算是亲近吗?楚音心想,不会让两个孩子更怕他吧?
“圣上别太苛刻了!”她忙提醒,同时跟上他的脚步。
所幸陆景灼还是把刚才的话听进去的,并没有板着脸,将两个孩子吓得哭起来。
倒是一问一答,其乐融融。
二人回来时,楚音笑盈盈挽着他手臂。
“最近圣上又不太忙了吗?朝堂没有大事?”她试探地问。
她不是让他注意过身体吗?
他自然不会将自己累坏了。
“忙不忙都是这样,事情是不会少的……”永远都有问题,永远都有天灾人祸,层出不穷,好在有她陪在自己身边,他将她下颌抬起,低头亲了亲。
一直没说北巡的事,楚音又不好明确的说,不然他肯定会怀疑。
“圣上若要人分忧,妾身愿意随时倾听的。”
他笑了,手指在她腰间捏了捏:“你知道朕最需要什么。”
好好的与他说正经话,他往别处扯。
讨厌!
楚音道:“我不知道。”拔脚往殿内走。
他也不着急追,反正一会楚音总要上床的。
戌时,楚音确实清洗好准备睡觉了。
他从后面拥住她,将吻洒落在耳廓,脖颈。
次数越多撩拨的越精准,她很快就受不住,浑身发软。
关键时刻,楚音道:“今天不行。”
“为何?”他停住手。
“来月事了……”
陆景灼皱起眉,但很快就道:“不太像。”
来月事的楚音都是蔫巴巴的,提不起精神,今日她哪有这样?
手往下探:“真的?”
居然没骗过他。
楚音忙夹住腿:“没有,其实,其实是,我明日还要再陪珝儿去一次春晖阁。”
“……”
陆景灼没说话。
楚音扭头一看,发现男人的脸如锅底一样黑。
她差点笑出声。
“不是已经不怕了吗,怎么还要你去送?”他很快又稳定住情绪。
“最后一次了,”她扯一扯他衣袖,“你再等一日嘛,好不好?我怕我起不来……你每次都要好一会,然后还要清洗,怎么都得弄到亥时末才能睡。”
他已经很收敛了,她还嫌他久?
陆景灼一时都不知是该骄傲还是该嫌楚音太娇弱。
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扣住她手腕往下压:“给你省些时间。”
只洗个手就行。
楚音:“……”
想讨价还价,却被他凌厉的表情所阻止。
要是不接受这个方式,只会换成更为猛烈的。
那一刻,她真不想明日早起了。
但不满归不满,她也记着他的好。
所以次日还是卯时起床。
陆景灼看她一眼,心里有点滋味复杂,但并不打算说什么,穿戴好坐下用膳。
楚音在心里偷笑,面上不显。
等用完膳,他起身准备出去时,楚音跟了上来。
二人经过侧殿,她没有停留。
陆景灼停下脚步:“不是要送珝儿去春晖阁?”
她开始忍不住笑意:“我改变主意了,今日想送殿下。”
原来昨晚上……
他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她是想给他惊喜。
可昨晚也故意逗弄他了吧?装得要送儿子。
“嗯,走吧。”男人表情很平静。
楚音微微嘟嘴:“你不高兴?”不该笑得特别灿烂吗?
这人怎么回事?
她费尽心机给他惊喜,他就这么个反应?
“那要朕如何?不就是送一下,你也送过珝儿。”
楚音气得差点转身就走。
结果等坐上龙辇后,男人直接将她压在了车座上。
“不是不高兴嘛,”她发现了他眼里的喜悦,“怎么又……”
“只准你耍弄朕?”他扬眉。
“……小气,我下次再不送你了。”她娇嗔。
亲亲她柔软而红润的唇,他哑声道:“一次已足够。”
她闭起眼睛,承受他这一刻强烈的爱意。
龙辇奔走在宽阔的御道上,周遭只听得见马蹄声,车轮声……
快要行到乾清宫时,车夫得了令掉头去往御花园。
车内二人十指紧扣,从初始到最后。
楚音掌心出了汗。
不能发声,险些把唇咬破。
停止时,看着仰躺的妻子泛着水光,快蓄出泪的眼眸,他差点又把持不住,但在龙辇上再继续的话实在不太适合。
低头在她眼角亲了亲,他问:“要朕送你回去吗?”
龙辇往御花园跑已经很显眼,等会再去坤宁宫,再跑回乾清宫,真是很难不让人想多,楚音摇摇头:“不用,圣上先去乾清宫吧。”
他没有勉强。
等坐下后,拿起奏疏,却难得的无法专心。
脑中浮现出她刚才在身下压抑又欢愉的表情,还有几乎听不出的低吟,眸色不由变得幽深。
再过阵子去北巡的话,恐怕会很想她吧?
他已经开始有这种感觉了。
而楚音却在大早上,在宫女们一脸“天子好喜欢娘娘”的表情中,洗浴,换衣服,然后歪在了榻上。
刚才虽然有点羞耻,可她也不是没享受到,只是,陆景灼昨晚才叫她用过手啊。
这人的欲望怎么变得这么强烈?
也不知道他年纪大了之后会不会在这方面减弱些,她今年二十二,尚能配合,等再过个十来年,要还是这样,真不能保证了。
但陆景灼比她大四岁,且为政事如此操劳,应当也不可能十来年后还如此旺盛吧?
想得远了,楚音摇摇头,等熬过明年再说吧。
她都不知道能不能过那个坎。
立冬……
回忆起那个寒冷入骨,离世的日子,她心头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晚上,陆景灼在戌时回来了。
楚音刚刚上床。
他坐在床边道:“明日早些起。”
“……”
该不会还要她送他去乾清宫吧?
可之前不是说“一次就足够”的吗?
身为天子怎能出尔反尔?
楚音不肯,拧着秀眉道:“连着两天早起,妾身很累了,恐怕起不来。”他是不是不止要她早起,还想在龙辇上做那个事情呢?太不正经了!
陆景灼哦了一声:“那你是不想去兔儿山了?”
“去什么兔儿……”楚音说着顿住,美眸睁圆,“你要带我去兔儿山?”
“你不是累吗?”他淡淡道,“不用勉强。”
“不勉强,”楚音立刻坐起来,“真的要带我去吗?”
那双眸子如洒了碎星一般,明亮得惊人。
他唇角翘了下:“是。”
在北巡前,他决定带楚音出去游玩一趟,不管是为讨她欢心,还是为满足自己,都是一件值得的事。
楚音扑过来,环住他脖颈,亲他的唇。
不说话,行动足以表达欢喜。
他深吸口气:“再亲下去,你明日不能早起了。”
楚音一僵,忙松开手。
要在兔儿山多玩一会,自当要早点出城,也能早点回来,他还余有时间可以看会奏疏,陆景灼躺下道:“快睡吧。”
楚音嗯一声。
在他身侧躺下,她忽然问:“珝儿,珍儿去不去呢?”总不能他们出去玩,两个孩子留在家中吧?至于瑜儿,他还小,肯定不能带出门。
陆景灼斟酌片刻道:“如果你想带他们去,那他们就去。”
“妾身当然想带了,”楚音靠在他怀里,“四个人更加热闹嘛。”
“嗯,那他们停一天课。”
楚音笑了,手指挠一挠他胸膛:“我记得圣上说过那兔儿山的松枝很香,可以烤肉,是不是?”
“是,我让东凌准备烤肉的东西了。”
她立时很向往。
前世他们从没有外出游玩过,这一世虽然有过,但却是顺便的,主要还是为了督察农事。
没想到他才登极不久,就会带她出宫了。
有点兴奋。
不由自主幻想一家四口在山上玩乐的情景。
感觉到身侧女子时不时轻轻的翻动,陆景灼睁开眼问:“怎么还不睡?”
“突然睡不着了……怎么办?”她想睡的,可心就是静不下来。
也不知为何。
“可能是不够累。”他打量她一眼,认真道。
“……那要怎么变累?”她没细想,只想快点睡着。
这不是最简单的事吗?
他握住她手臂,一用力就将她拖入了身下。
楚音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这是又送羊入虎口了!
第076章
不过男人没节制归没节制, 办法却是对的。
她很快筋疲力尽,沉入了梦乡。
早上陆景灼依旧卯时起来,毫无影响, 楚音却不行。
看着床上睡得一头青丝凌乱的妻子, 陆景灼心想,就再推迟半个时辰吧, 难得外出一趟,得让她睡饱了, 可以尽兴玩。
他穿好衣服出去。
陆珝小小年纪已在培养早起的习惯, 正要吃饭时,小豆忽然传来好消息,父亲今儿要带他们去兔儿山,陆珝差点高兴的跳起来。
他直奔主殿。
“爹爹,是真的吗?”他扑向父亲。
“声音小点, 你娘还在睡。”陆景灼提醒。
“哦, ”陆珝放低声音, “是真的吗, 爹爹?”
“是, ”陆景灼扫一眼儿子,“为父给你一个任务, 去帮珍儿叫起来。”
女儿平常也听课,但没儿子起那么早。
陆珝嘻嘻一笑:“好, 孩儿这就去。”
蹦蹦跳跳跑向外面。
见到太子,七娘惊讶问:“殿下怎么这会过来?公主还在睡着呢。”
“父皇要带我们去兔儿山玩,你没听说吗?父皇让我来喊妹妹。”陆珝往里走。
妹妹越长越漂亮, 一张鹅蛋脸雪白细腻,微微有些圆润, 睫毛又长又密,鼻子跟嘴唇都小小的,像个被人捏出来的极精致的娃娃。
陆珝忽然起了调皮的心思,搬来一张锦墩,爬上去,而后趴在床边往她脸上吹气。
一阵阵轻柔的风,让陆珍觉得鼻子发痒。
她皱起眉毛,伸出小手一阵乱挥。
这样都没醒,陆珝扑哧一笑。
他身子往前探,在妹妹耳边说道:“珍儿,珍儿,快醒来,父皇要带我们去爬山了,兔儿山……”看妹妹没有反应,声音更大了些,“有很多好吃的,听小豆说,还有烤肉!”
陆珍揉揉眼睛,一骨碌地爬起来:“真的呀?”
“真的,你看我都没去听课。”
陆珍急忙下床。
兄妹俩整整齐齐来到坤宁宫时,楚音还没醒。
“娘呢?”两人问父亲。
是该去喊楚音了,陆景灼吩咐小豆跟七娘先照顾两个孩子吃饭,自己走入内殿。
将窗户打开,迎入阳光。
一片明亮中,可见她脸上清晰的睡痕,印在粉红的脸颊上透出几分娇憨,陆景灼俯身捞起她:“阿音,珝儿,珍儿都在等你。”
要去兔儿山的事没忘记,楚音听到这句,忙睁开眼睛:“什么,他们都起了?”朦胧中,瞧见男人衣冠整齐,忍不住嗔道,“都是你害得,不然我岂会比孩子们都晚?”
“没有我,你指不定一晚上都睡不着,”陆景灼扬眉,“没让你谢已经不错。”
歪理!
楚音轻哼声,起身穿衣。
瞥一眼男人,他并未穿显眼的龙纹袍,可见是要低调出行,便命忍冬找件素雅简单些的裙衫,绣花鞋亦换成方便行走的翘头鞮。
梳妆打扮也避免繁复,只梳单螺,插一支羊脂玉雕梅花簪,耳上挂白玉坠。
她的身段尚没有恢复原样,还略有些丰满,但在陆景灼看来,却是比之前更为勾人,有种不自知的妩媚,像极甜的香气,充盈在空气里。
楚音并未察觉男人的目光,急着去外殿。
哪里有母亲比孩子还晚起的?
所幸陆珝,陆珍没问母亲缘由,只欣喜母亲露面了,很快便可以出发了。
楚音看出孩子们的跃跃欲试,忙招呼陆景灼吃饭。
殿外已经备好马车。
车厢是十分普通的样式,丢在街上毫不起眼,拉车的马也是颜色斑驳,瞧着并非神驹。
他这是想装成寻常的夫妻呢,楚音抿嘴一笑。
四人于卯时末静悄悄的坐车出了宫。
街道上已十分热闹,有挑着担子卖果脯蜜饯的,有卖刚刚成熟的枇杷的,有摆摊卖煎夹子,炙腰子的,还有卖各种鲜花的,吆喝声不断入耳。
两个孩子趴在窗口,看到每样东西都觉得新奇,一会问“这是什么”,一会问“那是什么”。
楚音耐心回答,但有时竟也辨认不出京城特有的吃食跟小玩意儿。
看着她脸上闪过的一丝窘迫,陆景灼忽然想起,楚音虽在京城生活了两年,可并没有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甚至是连娘家现在住的地方都不知。
侧头看向外面,他吩咐车夫:“去梅竹巷。”
楚音愣了下:“是我娘家?”
“嗯,让你看看是何模样。”
眉眼浮上笑意,她将脸颊贴向他肩头:“多谢圣上,”又问,“能进去看吗?”
说完,两只手拉住他衣袖,眼睛一眨一眨,莫名像只猫儿,陆景灼觉得,她若是有尾巴的话,可能正摇得欢,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可以,但不许花太多时间。”
“好,就一炷香时间。”楚音瞄一眼仍看着车外的孩子们,极快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下。
他却不怕,一只手托住她后脑勺,还了个深吻。
车夫在挂有“楚府”门匾的一处极为气派的大宅前停下。
东凌上前敲门。
守门的小厮不知是谁到访,只打开一条缝。
东凌道:“请你们家总管来,慢了小心项上人头。”
楚家何等显赫,那小厮觉得东凌疯了,居然敢在此口吐狂言,可下一刻他就改变了想法,京城无人敢得罪楚家,此人看着神清目明,不像是疯子,且声音比寻常男人要细,该不会……
他脸色大变,快步而去。
见到总管露面,楚音走下车来。
楚家曾经的千金小姐并未有多少变化,总管一眼认出,惊得要下跪。
楚音制止:“别声张,我看看母亲就走。”
不是休沐日的话,父亲兄长都不在家。
总管领会,战战兢兢在前引路。
楚音也没惊动嫂子,只在这四进大院走了一遍,看看家人如今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
楚夫人听说女儿来了,差点摔一跤,握住女儿的手一连串的发问:“你怎会一个人回娘家?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圣上他,他知道吗?你不是偷跑回来的吧?”
楚音轻笑:“娘,我怎么敢偷跑?圣上就在外面呢,珝儿,珍儿也在,他们太闹腾,我没带过来……一会我们要去兔儿山玩。”
楚夫人拍着胸口松口气,笑容满面:“圣上真有兴致!”
这得多疼爱女儿,身为天子才能做出这种事情。
楚音不好久留:“娘您保重身子,我得走了,不能让圣上久等。”
“快去吧,”楚夫人打趣,“你来这一趟,为娘高兴得能多活好几年呢。”
楚音:“……”
等皇后回到马车上,车夫立刻赶马去往城门。
楚音的心被喜悦塞满了,轻声问陆景灼:“圣上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说完发现曾经也问过这一句,她抿了抿唇,“这回又是为什么犒劳妾身?”
那次是因为生了瑜儿。
陆景灼沉吟:“下回告诉你。”
北巡的事现在说出来,多少会影响情绪。
然而楚音是重生之人,在那瞬间却也想到这件事。
或许,这是离别前的一个礼物。
她紧紧抱住了他手臂。
兔儿山是重阳节登高首选,但三月底来此踏春的人却不多,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并没有摩肩接踵,夫妻二人并肩而行,一手牵一个孩子。
虽有手握佩剑的精壮护卫在后,但一家四口容貌过于出众仍引来不少目光。
陆景灼发现有些目光是来自于男人,眉头便不由皱了起来。
考虑到爬山,没给楚音戴帷帽,怕她热,却忘了他是微服出宫,不知他们身份的人自然敢用目光冒犯。
陆景灼朝几名护卫使了个眼色。
他们会意,立刻走到楚音跟前,将她身影完全挡住。
山似的,把眼前的景色也挡住了。
楚音侧头看一眼陆景灼:“他们这是作甚?”
“怕有些人污你的眼。”
“什么?”楚音并没发现有这样的人,忍不住探头寻找。
他将她脑袋按回去:“别看。”
楚音:“……”
幸好一直在锻炼身体,虽然有些喘,她仍然爬到了山顶。
山风阵阵,凉快却不冷。
回首来时路,只见树木苍翠,野花绚丽,台阶蜿蜒盘旋,如条游龙。
“重阳节那次,圣上来此也是这般美景?”
“不知,”他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我没注意。”
是真话,楚音知道,因为她问过他枫树的事,他居然不知山上有没有。
“这回可仔细看了?”
“没有。”
“啊?”楚音颦眉,“那你都在看什么?”
“自有可看之处。”他目光笼罩住她。
脸倏地红了,楚音嗔道:“我哪有山景好看,真是的。”
嘴里这般说,心里甜滋滋。
而两个孩子在半途就爬不动了,由护卫抱着,此时站在高处,远眺山景,兴奋不已。
不过陆珍最惦记的就是吃。
“什么时候吃烤肉呀?爹爹,我饿了!”
陆景灼看向东凌,询问烤肉的情况。
东凌道:“都安排妥当了。”
凉亭附近没有旁人,护卫们已经点燃松枝,昨日腌制好的各种羊肉,鹿肉等也已放在铁架上。
浓香阵阵。
楚音惊喜道:“果然跟寻常的柴火不同。”
陆珍舔一下嘴唇:“娘,我要吃那个。”
好大一块。
楚音道:“你的胃有那么大吗?”
“撑一下就大了。”
“……”
陆珝道:“吃不完我吃。”
哎呀,儿子何时这么体贴妹妹了?楚音吃惊。
陆珍笑眯眯道:“哥哥真好。”
完全一副兄友妹恭的样子。
两个孩子最后吃得肚子滚圆,满嘴流油。
楚音当然也很喜欢,只是没有孩子们吃得那么多。
“带一些回去给母后尝尝吧?”她道。
陆景灼一笑:“那当然好,”又吩咐东凌,“多捡些松枝回去。”
以后楚音想吃了可以让御厨弄。
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
晚霞漫天,洒落艳丽而温暖的光。
靠在男人肩头,楚音忽然希望这一刻可以变成永久,那么就不用担心未来所有的事情了。
所有,不可测的事情。
只是,目光落在孩子身上,又想,那孩子们也不能长大了。
她重生回来,原最希望的就是陪伴孩子们长大。
“圣上,是不是该回去了?”
“嗯。”他站起身,再将楚音拉起。
坐回车上时,她有些疲乏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而两个孩子则早就睡着了。
眼看快要进入城门,楚音忽然轻声问陆景灼:“圣上该告诉我了吧?”
知道她在问什么。
也确实不该再瞒着,陆景灼道:“过阵子我要去北方边境处巡察,可能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楚音有心理准备,可亲耳听见,仍是说不出的担心。
“不能派官员前去吗?非得你自己去?”
“嗯,非得朕自己去,”他抬起楚音的下颌,“怕朕出事?”
这样的表情其实是取悦到他的。
也幸好楚音不是无动于衷,或者是装得关切,那他只怕会……
“您明知故问,”楚音睫毛颤了颤,“边境是危险之地,我怎能不担心?我怕你在路途遇到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他们不在乎自己的命,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天子。”
“我又不是不带兵马,瞎想什么呢,”陆景灼忍不住笑了下,“真遇上,朕正好为民除害。”
楚音:“……”
“好了,告诉你不是让你胡思乱想的,朕到时自会安排好一切,你只要等着朕回来便可。”
“那你不如带我去呢,带我去就不用我等了。”
声音娇滴滴的,露出了点黏人的样子。
他看了眼,倒确实很想带她随行,可他还保有理智。
“你想都别想,不可能。”
马上被拒绝了,楚音抿唇:“那妾身只能愿圣上能平安归来。”
陆景灼其实很享受被她牵挂的感觉:“只有这句,再没有别的话了?”
听他的意思北巡的主意是绝不会更改的,楚音想一想道:“希望圣上在外不要沾花惹草。”
他欲望这么强,突然要分别一个月,她真有些担心。
那些陪同的臣子,或者是边疆的将领要是发现有空可钻,敬献美人怎么办?他把持得住吗?
陆景灼:“……”
怕他碰别的女人是因为在意,他喜欢她在意,但……
“朕在你心里真是这样的人?”他明明一直都没纳妃。
“以前不是。”
现在难说。
他一天几次都不停的。
陆景灼:“……好吧,朕答应你,不过这几日,”他瞄一眼楚音泛红的脸颊,“你最好将朕喂饱一点。”
既然不信任他,那她就得付出代价。
对上男人幽深的目光,楚音顿时觉得自己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话妾身能不能收回?圣上就当没有听到嘛。”她对他撒娇,企图反悔。
“不能。”他一口拒绝。
“……”
第077章
史上鲜少有天子亲自北巡, 但上次查出多位武官渎职,几位重臣都明白天子的高瞻远瞩,防患于未然, 故而全力配合。
姜太后得知后自然担心儿子, 诸多叮嘱。
有时早上来叮嘱过,晚上又来一次。
陆景灼只能尽力安抚, 同时抽时间教长子骑了一次马。
御马监准备的坐骑小小的,只有半人高, 全身绯红, 跟她的“赤霞”有些像,楚音本来这阵子想在跑马场练习下骑术,结果因为之前的那句话,男人每晚都不放过她。
所幸的是只被折腾三日就来月事了,这种情况她也不好骑马, 只坐在旁边看着。
陆景灼教得极为细致, 又有耐心, 使得儿子更喜欢这个父亲, 眼睛里满是敬爱的光, 故而后来听说父亲要去北巡,难过得哭了起来。
楚音安慰他, 只有一个月,时间很短。
陆珝已经有些明白“日月年”的区别, 闷闷地点点头。
宝成公主得知大侄儿要去边境,这日也来宫中探望,并且与陆景灼说, 请他允许自己这段时间时常入宫,好安慰, 照看姜太后跟楚音。
想到母亲惴惴不安的样子,陆景灼答应了。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宝成公主命丫环摆饭。
每晚都是一桌的山珍海味加一壶美酒,喝到微醺正好睡觉。
今儿中途却有门房小厮来禀告,说有位施公子想献画。
姓施,那一定是施遇。
宝成公主脸上闪过丝复杂的表情,饮一口酒道:“拿来看看。”
丫环很快将画呈上,并说施公子没有离开,想等公主的回复。
将画展开后一瞧,上面竟是她撑着伞在雪中摘梅花。
青色裙衫,粉面朱唇,眉眼勾勒得极为清楚,神情有些淡淡的落寞。
一定是当时仔细观察过的。
宝成公主定定地看了会,忽而一笑。
真是费尽心思呢。
不得不说,她确实有些动心,只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男人,真的会爱慕她吗?不掺杂任何利益?她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脸,终究是大了十二岁。
如果此时能问一问兄长,他会说什么?
宝成公主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
大概会说,“这有什么,只要你喜欢,就跟他成亲,如果他对不起你,朕自会替你出气!”
兄长定会这么支持她的,不然也不会让她在琼林宴上择夫,那些出色的进士多是年轻人,年长的始终有些逊色,兄长并没有怕闲言闲语。
而她真的也很挑剔。
能入眼的需得相貌好,身材好,光这两点就筛掉许多男人。
宝成公主沉思片刻,让丫环请施遇进来。
不多时,他出现在视线里,月色春袍,白色玉冠,宛如芝兰玉树。
“坐吧。”宝成公主指指对面的椅子。
施遇感觉有七八分的胜算了,行一礼,姿态优雅地坐下。
“为何会画这样的画?”她问。
“微臣也不知,许是那日公主的身影在微臣脑中挥之不去吧。”
真会说话,宝成公主打量一眼他俊俏的脸:“在杏花林,你抚琴时,我见一女子站在身侧,她是你何人?”
施遇露出伤怀之色,叹口气道:“那姑娘钟情于微臣,奈何家中长辈不同意,故而微臣劝她听从长辈,放弃微臣……是微臣伤了她的心。”
“原是如此,我此前只当是施大人的意中人。”
“微臣若有意中人的话,哪儿会将公主记得如此清楚。”
宝成公主轻声一笑:“当初你要求娶我那侄女儿,她也非你意中人?”
施遇脸不红心不跳:“当时微臣被双亲催促,着急成亲,是想过要迎娶江姑娘,但微臣后来发现江姑娘对微臣无意,便也打消了主意,不过那次微臣便发现公主很是平易近人,想必公主也记得我们相谈甚欢。”
每个回答都天衣无缝,但却让宝成公主突然间意兴阑珊了。
这要不是提早准备好的,怎能如此?
所以这样诱人的陷阱,她要往里面跳吗?就因为他那一张好脸,他那会哄人的手段?
她不是没栽倒过。
她耳根子软,她自己也清楚,如果这次真的被施遇所诱惑,大抵很快也会因为他虚情假意,与江羡一样,最后还是和离收场。
宝成公主拿起那幅画递给施遇:“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
施遇的脸不由红了,露出一丝慌乱:“公主……”
“退下吧。”宝成公主打断他。
丫环们立时请他出去。
知道彻底失败了,施遇躬身道:“是微臣冒犯公主,请公主见谅。”随后便离开了公主府。
那道背影仍旧是吸引人的,修长风流,引得她多看了一眼。
不可否认,施遇身上有她所需要的慰藉,有她所需要的男女之间的那些情趣。
说到底,还是因为寂寞。
可是,女人寂寞就非得嫁人吗?就非得要个男人才能填补这种寂寞?
宝成公主扶住额头,好一会,忽然起身去了书房。
曾经的她也很喜欢念书,因为想得到父亲青睐,想跟皇子们一样受父亲重视,可她是女子,哪怕熟读四书五经,父亲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从没有被父亲期待过。
后来她便破罐子破摔,不再看书了,只讲究吃喝玩乐。
被赐婚给江羡,也是凑活着过日子。
直到兄长登极,她享受到了被重视的感觉,但这日子没持续多久,兄长又驾崩了。
她的一生,回首想想也挺没意思的。
年少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等凭借兄长可以得到时,年纪已大了。
宝成公主轻叹口气,翻开一本书。
或许,她该好好想想,她接下来的人生该如何度过。
………………
很快陆景灼就要出发了,楚音命忍冬找人替她去白马寺求平安符,再趁这几日做了一个香囊,将平安符放在里面。
临别前一晚,一家子在姜太后所住的慈宁宫用膳。
楚音将小儿子也抱来了。
三个多月大的孩子比此前活泼了些,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吸引大人的注意。
陆景灼低头用指腹轻触孩子的脸,他会伸手来抓父亲的手指。
小小的手,竟也有些力气。
陆景灼被逗笑:“看来以后也会喜欢骑射。”
陆珝见缝插针:“父皇教会孩儿了,孩儿就教弟弟。”
巴望着以后父亲能抽更多时间来跟他相处。
对上长子期盼的目光,陆景灼伸手揉一揉他的小脑袋:“好,等为父回来会继续教你。”
陆珝又高兴地差点蹦起来。
陆珍则拉着父亲的衣袍道:“父皇一定要平平安安。”
“好。”他也答应。
姜太后自然也少不了叮咛。
殿内气氛是依依不舍的,充满了离别的担忧。
楚音反倒没说什么话。
从兔儿山回来后,她就没再问过北巡的事了,陆景灼坐在床边,忽然想到她那次去文殊寺,半夜不睡,非要他抱的情形。
而今更不舍的应该是他。
手指从脸颊顺着滑到腰间,他微微俯下身问:“月事可好了?”
楚音感觉到男人蓄势待发的压迫感,下意识道:“没有。”
好像也有五日了吧?
他将吻落在她修长的脖颈上,同时手指探入衣襟,缓缓抚动:“没有骗我?阿音,我明日就要走了。”
声音低沉,像委屈,又像是诱惑。
憋了五日,又要离别,扪心自问,楚音真怕他像饿狼一般,可又不忍心不给,想了下道:“圣上要是能收着点,那妾身的月事便是好了。”
他听了,无声地笑了下:“阿音,你就没有舒服过吗?”
明明她也会娇吟不止。
楚音的脸红了,不回答他这个问题。
能商量就是好了,陆景灼哪里听不出,下一刻便将她压在身下。
四目相对,彼此的心都重重一跳。
“我会收着点,阿音。”他的吻从额头开始。
既然要离别,便用她喜欢的方式。
那一晚,极其温柔,偶尔也有些强硬,一切都恰到好处,没让她累着,也没让她不满足。
醒来时,她手脚仍缠着男人,像藤蔓似的。
这样的姿势她怎么睡着的?楚音自己都无法理解。
红着脸要松开手,却被已经醒了的陆景灼按住又狠狠亲了一通。
“帮朕更衣。”他道。
楚音便披了件外衣起身。
再拿来他的衣服一件件帮他穿戴好。
扣上玉带的时候,她抬头看着他的脸,好一会没有挪开目光。
不知是不是要离别的关系,觉得今日的男人尤其的俊美,不止五官出色的难以描述,穿上这龙纹的骑射服,身材也极英挺,宛如画中之人。
他扬眉:“怎么?”
“没什么,”楚音回过神,将自己一早做好的香囊系在他腰间,“里面有平安符,圣上切莫弄掉了。”
他一怔,手指摸了摸香囊:“你做的?”
“嗯,妾身女红不太好,请圣上莫嫌弃。”
怎么会呢?他想,这不可能。
“我会小心的。”他又摸了摸香囊,此时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想不如将楚音也带去,她不是会生事的人,甚至还会替他分忧。
只是,那念头很快又湮灭了。
虽然他觉得此行必定安全,可世上哪里有万无一失的事?如果他……
那有楚音留在宫里,有她抚养大越的储君,他不会有后顾之忧。
楚音是他喜爱的女人,但也是可靠的妻子。
二人手牵手行到殿门口。
两个孩子此时也来送父亲。
他转身抱了抱儿子,女儿,最后将楚音拥在怀里。
“朕走了。”他在她耳边道。
“嗯,”楚音回应,“我会等圣上平安回来……我会想圣上的。”
他手臂用了下力,再松开手,转身大步去了。
楚音目送着他坐上龙辇,心里忽然空了一块。
两个孩子也一样。
陆珝又红了眼睛,低声问:“爹爹真的一个月就能回来吗?”
“如果到时天气不好,也许要拖几日……珝儿,你父皇答应过你,一定不会食言的。”
“好,”陆珝点点头,“等爹爹回来前,我如果把骑术学得熟练了,爹爹一定高兴,”拉拉母亲的衣袖,“娘教我吧,娘不是学了很久很久的吗?”
“……娘可以试试,但你还要听课呢。”
“可以多加一门骑术课,娘出面,一定行。”
小家伙还挺机灵,楚音扑哧一笑:“好吧。”
陆珍道:“那我也要加一门踢毽子课,娘也可以教我。”
楚音:“……”
看来这段时间,她一点不得清闲呢。
不过也是求之不得,就怕儿子嫌她教的不够好,至于踢毽子,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母子三人正说着话时,宝成公主从慈宁宫过来了。
她今日也来送别陆景灼,等这大侄儿向母亲拜别后,宝成公主与姜太后说了声,便来探望楚音跟陆珝,陆珍。
“嫂嫂又哭了一回,唉,阿音,你可不要像嫂嫂那样担心,这宫里的事还得你操持呢,跟嫂嫂这样六神无主可不行。”她提醒楚音。
“我明白,姑姑。”楚音笑了笑,“圣上行事缜密,何处都安排妥当的,我相信他不会有事。”
这才像个皇后嘛,宝成公主打量她一眼,忽然道:“阿音,我给你把个脉吧?你之前不是身子很是虚弱吗,我瞧瞧如今怎么样。”
“什么?”楚音怔了怔,“姑姑你何时会把脉的?”
两世都没有听说过她会把脉!
宝成公主轻咳一声:“我最近对医术颇有兴趣,自己看书学了点皮毛……”
楚音越发疑惑了:“姑姑怎么会去学医术呢?”但也配合地在院中石凳坐下,伸出皓腕。
“闲来无事,学着玩玩,”宝成公主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她手腕上,“要不我拜马院正为师吧?”
“……他恐怕不会收您为徒吧?马家是杏林世家,规矩甚严,医术不可外传的。”即便是公主也不能强行让马院正教她。
宝成公主有点头疼了:“可找赤脚大夫也不行啊。”
说实话,楚音不太了解这姑姑为何会突然想学医术,但却因此想到了一个人。
记忆里,明年渭州会爆发瘟疫,到时城中百姓有三分之二染病而亡,更为可怕的是,瘟疫还会向附近城池扩散,陆景灼当时派遣太医前往,可后来竟是一位民间的神医挽救了百姓,结束了这场瘟疫。
楚音灵光一闪:“要不我向姑姑举荐一个人?”
宝成公主惊喜道:“哎呀,该不会是像易大人这等能人吧?”
她这侄媳挺有意思的,随便举荐一个人便防治好了蝗灾,宝成公主当然是很期待。
“这我不能保证,但听说此人收徒不讲规矩,只看眼缘,也许姑姑能得他青睐呢?何妨试一试?”
宝成公主现在就是很闲:“他在何处?”
“津州庆丰镇。”
第078章
宝成公主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程弥远。”
当时此人立下大功, 陆景灼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说大越各省各州各县都有书院,人人都求功名利禄, 可悬壶济世者寥寥无几, 他想开办一处医馆,教人看病。
陆景灼欣然同意, 命工部,户部协助他在京城开了一家名为“天地炉”的医馆, 桃李渐渐遍布天下。
楚音故意在宝成公主面前提起他, 是为将来渭州爆发瘟疫前,好向陆景灼举荐程弥远埋下引子,这样不会太突兀,不过他若问她为何认识此人,那还是只能用之前那个“听说”的烂借口。
但如果宝成公主真愿意去找程弥远, 那她就会见识到他的医术, 到时由宝成公主为人证, 想必陆景灼不会怀疑。
“此人在津州颇为出名, 听说有枯骨生肉之能, 也不知真假。”楚音又添了一句。
津州离京城不算很远,宝成公主摩拳擦掌道:“我过两日便去看看。”
楚音见她斗志昂扬, 问道:“姑姑真是学着玩玩的?”
“……总不能终日无所事事。”她在书房待了几日,翻了好些书, 忽然对医术生出兴趣。
当年宫里太医的医术若能好一些,她的生母便不会早逝了。
生母走后,她跟兄长相依为命, 世间少了一个最疼他们的人。
后来,兄长又病逝了。
她觉得那些太医真的没用, 竟然没有提早发觉兄长身子有恙,没有提醒兄长别碰女色!
宝成公主幽幽道:“可惜我开窍得晚了。”
楚音见她神色黯然,忽地有些理解,大概宝成公主是想到了先帝,可先帝的病况已经注定,太医们便是觉察不出的,根本不知如何避免。
“望姑姑能得偿所愿吧。”她伸手握了握宝成公主的手安慰。
宝成公主看她一眼,笑道:“下回再请你看平戏。”
“好,珝儿,珍儿也很喜欢,”楚音见她手指还没收回,“姑姑可曾看出什么?”
一点都摸不出,宝成公主心想,看书跟实践还是很不一样,书里写了如何号脉,如何辨别指尖的感觉,可她在家中将丫环们的手腕都摸过了,现在来摸楚音,真没发现如何区别众人脉搏的不同之处。
她讪讪道:“看来得拜师之后才能再替你号脉了。”
楚音笑道:“我静候姑姑学成归来。”
不过宝成公主并没有马上去津州,还是先陪伴自己的嫂嫂,等嫂嫂的情绪稳定之后,才告诉她自己要去学医。
姜太后有些惊讶,但多数女子一生都被禁锢于娘家,夫家,鲜少能有小姑子这样的福气,她很支持。
宝成公主后来便离开京城前往津州了。
而陆景灼此时已至桐关营垒,他没做任何休息,马上亲自检阅将士们的铠甲,马匹以及操练情况。
说实话,早前将士们听说天子要北巡,都是半信半疑,也有暗自揣测他会不会借此游玩,放松心情,谁想到天子在路途一刻都没耽搁,到达后也是事必躬亲,一丝不苟,这让将士们肃然起敬,对这位才登极一年的年轻天子产生了信任。
根据检查之后的结果,陆景灼赏罚分明,立刻将尸位素餐的将领撤职,而有功,能提出有效建议的将士则就地升官,这很高的提升了将士们的积极性。
随后的几日,他们士气高涨,操练时如猛虎下山。
陆景灼又举行了狩猎比赛,自己也亲自下场。
将士们兴致勃勃,前排举着旌旗,后排提着弓箭,在一声喝令下齐齐冲向了前方的草原,烟尘滚滚。
陆景灼不慌不忙,在马背上拉弓射箭,准确地打中猎物。
最后点算时,他们发现天子完全不输于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兵士,顿时对他更为佩服了,而陆景灼也心情舒畅,赏赐了武艺高超的将士,与他们一起畅饮。
篝火旁,天子容貌俊美,一身骑射服英姿勃勃,言行举止张弛有度,唯一有点奇怪的是,他掌中偶尔会握着一个香囊,低头轻嗅,这让将士们怀疑,是不是香囊里有什么提神之物,可令天子浑身舒爽。
当然,也有人猜测会不会是皇后赠予。
如果是后者,那倒也可以解释为何天子成亲数年都没有纳妾,这架势显然是要独宠皇后。
卫国公孙广作为此趟随行保护天子的武将之一,听到旁人小声议论,便打消了要将女儿送入宫的念头。
想被天气器重,再上一层楼的话得投天子所好,而不是背道而驰。
他只能另寻他法。
兵部尚书见桐关已整肃,建议陆景灼次日便赶往边疆军事重地苔州。
始终是天子,不能离开京城太久,得速战速决。
陆景灼自不反对。
早点办完事情也能早点回去,他站起身,将掌中香囊放入袖中。
………………
晚一点可能要下一场雷雨,院内青瓷缸内的锦鱼都游了上来,张着嘴透气,天气也格外闷热。
楚音下午去了春晖阁与陶尚书商量,想给儿子添一门骑术课,由她来教,陶尚书没有反对,立刻同意了。
回来的路上,陆珝盯着母亲瞧:“他居然一点没有凶您。”
楚音一笑:“学骑术是好事,陶尚书为何要凶为娘?”
“孩儿也猜到娘出面一定行,可他一点没为难您,孩儿怀疑他是因为您是皇后,欺软怕硬!他平常对孩儿可没那么和颜悦色!”
“别这么说陶尚书,”楚音板起脸,正色道,“君臣有别,师徒有别,你跟他是师徒,陶尚书自然要以老师的身份待你,如果事事都顺着你,你还会好好听课吗?不听课,不学无术,怎么当储君,以后怎么帮你父皇分忧?”
原来母亲严肃起来也挺令人生畏的!
陆珝缩一缩脑袋:“孩儿明白了,娘您别生气,孩儿以后再不会说陶尚书的坏话。”
“这才对嘛,走,我们去跑马场,为娘这就教你骑马,正好我自己也练练。”
母子俩骑了一个时辰方才回来。
陆珍看着汗流浃背的两个人,笑道:“骑马这么辛苦,我真不知娘跟哥哥为何喜欢!”
“踢毽子也会出汗。”陆珝道。
“那不一样,踢毽子想不踢就不踢了,骑马还得爬上爬下的,可麻烦了,还不如喂马好玩。”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陆珝不想为此跟妹妹起争执,不再反驳。
楚音却道:“你只是现在不想学,以后长大了指不定又会生出兴趣。”
或者是嫁人之后。
她那未来女婿可是文武双全,那骑术也是极为出众的。
不过想到女婿,少不得便想到俞司仗。
也不知她有没有嫁给宋国公了?楚音念头一动,吩咐忍冬:“你找个内侍出宫去问问,俞司仗如今在何处,在不在京城,在京城的话,有没有出嫁。”
这俞司仗真是好福气,只不过教了娘娘一阵子骑术,居然引得娘娘如此关心。
忍冬应声而去。
楚音去里间洗浴。
换了衣服,正抱着陆瑜逗弄时,弘义殿那里送来一幅字,说陆景睿的伤势又好了几分,他已在尝试写字,想让她这大嫂看看,写得如何。
然而楚音的脑中却是浮现出陆景睿登极之后下令抓她楚家人入狱的圣旨。
他夺了陆珝的帝位,而楚家是陆珝的外祖家,自是要铲除异己。
楚音恨不得将那幅字揪成一团。
忍冬并不知主子在想什么,凑上来笑道:“三殿下才开始练字,居然写得不错呢。”
“是啊,”楚音瞧着这与那圣旨相差无几的字迹,“三弟果然天资聪颖。”
可这样的聪明人,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单纯想得到她夸赞?
这根本不可能。
但字都送来了,多少得夸两句,楚音让人去传话,鼓励陆景睿继续练习,说他在写字上面很有天赋,指不定哪日会成为大越的书法大家。
这话有点夸张了,但陆景睿并不怀疑楚音是在讽刺,反而很受用,吩咐竹黄磨墨,又开始临摹起字帖。
这股闷热一直持续到亥时,随着惊雷的骤然响起,化作瓢泼大雨落下。
楚音从梦中惊醒,心跳不止。
下意识寻找可依偎之处,却发现身侧并没有陆景灼。
如果他在,她肯定会藏入他怀里。
楚音拧了拧眉,无可奈何的侧了个身,听雨点敲击琉璃瓦,噼里啪啦。
不知他那边可曾下雨?
也不知他现在到何处了?有没有离开桐关?
路上应该没有遇到事吧?
思绪乱七八糟,正如屋顶汇聚的雨水,沿着屋檐冲刷下来,溅起一地水花。
完了。
睡不着了。
楚音坐起身,靠在床头。
她很少有睡不着的时候,但每次睡不着,都有他陪在身边,无论是为她打虫子,抱她,或者是做些不正经的事儿……
不管是哪种,她最后总能睡着。
可今晚……
楚音下床,趿着鞋走向窗子。
又一道闪电,只见院中小树苗晃得快要倒下去。
然而侧殿却静寂无声,三个孩子居然都没有被吵醒。
看来听课念书确实很累……
至于另外一个孩子,只能说天赋异禀,就是能睡,不哭。
楚音唇角翘了翘。
电闪雷鸣中,桌案上躺着的一枚扳指泛着莹润的玉光,她拿起来套在拇指上,准备回去再试试能否入睡。
而远在百里之外的陆景灼刚刚到达一处驿站。
本来计划是在戌时之前到达的,谁料中途突然下雨,严重影响了行程。
驿站的小吏忙着烧水,忙着准备膳食招待天子。
东凌则从包袱中取出干爽的衣物。
陆景灼脱下外袍,正待去里间清洗,忽然想起一件事,忙返回两步拿起能拧得出水的骑射服,而后在袖子里一摸。
见他动作僵住,东凌暗道不好。
不会是皇后娘娘送给主子的香囊丢失了吧?
他大气不敢出一声。
最好不要。
这大雨天的去哪儿找回来啊!
第079章
东凌紧盯着主子, 而后他看见陆景灼慢慢松开了手。
天子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但并没有说什么,转身去了里间。
东凌可以肯定, 香囊必然是丢了。
等里间响起水声时, 他急忙领着几个小内侍,撑着伞在驿站内寻找。
范围不大, 很快就寻了遍,一无所获。
他再去驿站附近找, 仍没有发现香囊。
回来时, 身上又被雨水浇了一遍,好像个落汤鸡。
看着东凌脚下的一滩水,陆景灼淡淡道:“没找到吧。”
主子这是猜到他去做什么了,东凌低下头,抱歉道:“奴婢没用。”
香囊肯定不是掉在驿站, 驿站小, 且他刚才进入驿站后, 即便是在雨中, 院内都极明亮, 二十余人提着风灯,怎会看不见他掉了东西?
所以他没吩咐东凌去找。
香囊应该是掉在突然下暴雨的那条路上。
他当时取了手帕擦脸上的雨水, 又扬鞭打马,许是那时将香囊弄丢。
早知道, 他应该坐车。
可这北巡途中,道路并不平坦,坐车远没有骑马快, 所以想这些无用的念头有何意思?陆景灼转了下扳指,大不了回去后让楚音再做一只送他。
她应该不会生气吧?
他又不是故意弄丢的。
虽然这么想, 心里始终有点闷闷的不适。
这香囊里还有楚音放得平安符……
他看向窗外,雨仍没有停,下得肆无忌惮。
从驿站往北再行一百二十里是苔州,驿站东南方向有座白驹镇,西边是大片平原,并未听说过有楚音提过的“穷凶极恶之徒”出现,但他想了想,还是吩咐孙广这一晚加强警戒。
丢了香囊就算了,他一定要平安回京。
此行陪同陆景灼的还有兵部尚书。
他正当歇息时,忽然听见外头脚步声阵阵。
禁军与兵士们穿着蓑衣,手持刀剑在院中穿行而过,随即消失在黑茫茫的夜里。
兵部尚书吓了一跳,只当有什么危险,穿着中衣就去求见天子,谁料天子说只是以防万一,他这才放下心。
雨很快停了。
屋顶上积的水却是“滴答”响了一夜。
次日是个艳阳天,陆景灼用过早膳后没做片刻歇息,立刻赶往苔州。
…………
陆珍说是要学踢毽子,实则是个懒姑娘,踢了小半个时辰就不愿动了,赖在椅子上不起。
楚音叉着腰道:“我现在可是你的老师,快起来,连三十个毽子都踢不到,你怎么好意思休息?”
陆珍嘟起嘴巴,向母亲撒娇:“我好累啊,娘,就让我坐一会嘛,再踢我要晕倒了!”
哪有这么娇弱?楚音哭笑不得。
“要不您教我学学别的?踢毽子累了就换个不累的。”陆珍拉母亲衣袖。
这主意不错。
楚音立刻就想教她琴棋书画,但一想这孩子喜欢看树苗看花,便问:“想不想学插花?’
插花不但能欣赏鲜花,能闻花香,还可以凭自己的喜好,理解力,将春夏秋冬各时节的花搭配在一起,展示出别样的意趣,是再有意思不过的事。
陆珍见过母亲插花,连连点头。
母女俩马上便坐车去御花园。
春夏交接之际,园中姹紫嫣红,百花争艳,看得人眼花缭乱。
陆珍一会指着芍药让宫女剪,一会指着月季,一会又指着茉莉,虞美人……
西角落一棵两人才能合抱的海棠树很快也吸引了她的目光,就是海棠花已经开始凋谢了,她道:“可惜。”
那次龙辇行到此处时,海棠花还正开得热闹。
透过车窗,她瞧见了满眼的粉色。
当时耳边是男人低沉的喘息,而她身子颤到极致却也压抑到极致,指甲差点陷入他后背的皮肤里。
脸颊不由微微一热,楚音挪开目光。
早前去探消息的内侍回了宫,跑到御花园来禀告,说俞家正准备同宋国公府傅家定亲,今年之内俞司仗应该会嫁入宋国公府。
楚音惊喜:“准确无误?”
“不敢有误。”
听到肯定的答案后,楚音高兴地将身边女儿搂了一搂。
陆珍惊讶母亲为何笑得那么开心:“娘,有什么大喜事吗?该不会是爹爹要回来了吧?”
“……不是。”楚音心想,是你未来婆母跟公爹要成亲的事。
“哦,那是什么喜事?”
“之前有位俞司仗教为娘骑马,你应该知道,她快要成亲了。”
陆珍不是很感兴趣,点点头马上又要宫人去摘别的花。
楚音想多说两句又忍住了。
女儿的终身大事,她能管得已经到此为止。
如果跟前世一样,女儿初见傅越便喜欢那个少年,那么一切都会不变,如果不是,她倒也不能强迫女儿去喜欢,楚音心想,她只要能陪在女儿身边就行了。
回到坤宁宫,她又练习了下功法,还练了下箭术,所流的一切汗水都是为了熬过明年。
此时的津州庆丰镇。
宝成公主找到了程弥远的住处。
视线所及,她不敢相信,问身侧的护卫:“真是这儿吗?他不是神医吗?”
哪里有神医会住这么破烂的茅屋!
“确实是,您瞧,里面晒了好些药材呢。”
宝成公主皱了皱眉头,捂着鼻子走入院中。
不止茅屋烂,还臭烘烘的,不知道是不是养了鸡跟猪,她站在一处干净些角落里,朝护卫使眼色。
院门开着,应该有人。
“程大夫,”护卫高声道,“程大夫你是不是在家?”
有个人慢悠悠走出来,个子高挑,肩膀很宽,但一张脸灰扑扑的,看不清五官,给人印象深刻的是一把乱糟糟的胡子。
“你们是……”他嗓音很动听,如林中的泉水声,但有点懒洋洋的,透着不在意,只是目光落在宝成公主脸上,那声音一顿,低了两分,“你是……”
“你眼前的乃是宝成公主,当今圣上的姑姑,还不跪下?”护卫喝道。
程弥远笑了:“长得挺好看,但你说她是公主那不是瞎扯?公主来此作甚?要看病不会找太医吗?再说,我看她也没有什么病。”
护卫按住腰间的长剑:“大胆!”
宝成公主不喜欢他的眼神,但对他的话颇为好奇:“你看得出我没病?”
“当然。”
“怎么看出的?”宝成公主往前走了几步,“你不号脉都看得出?”
“恕我不能告知,”程弥远盘腿往地上一坐,弄起他那些药材,“我只告诉我的弟子们。”
“你有几个弟子?”
“三个。”
“收我怎么样?”宝成公主蹲下身,“你要多少束脩,尽管说,一年一百两如何?”
那一刹那,她身上的几种香味扑面而来,将程弥远熏得昏头转向。
他捏住鼻子:“你离远一点。”
宝成公主:“……”
她都没嫌弃他臭呢!
咬一咬牙,宝成公主往后退了几步:“两百两如何?只要你能教会我医术。”
他答非所问:“你真是公主?”
“你不信可以去问你们津州的知府。”她是先去的知府衙门,确认程弥远是个神医,才过来庆丰镇找他。
奇事天天有,今日特别多,程弥远打量宝成公主一眼:“我听说公主殿下和离了,是不是?还有,公主现在芳龄几何?”
“……”
宝成公主感觉到自己被严重冒犯,厉声喝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好声好气让你教我,你竟出言不逊?你真不怕我命知府将你投入大牢?”
“怒伤肝,恐伤肾,公主殿下请息怒……我收徒有个习惯,需得将这弟子祖宗十八代都问个清楚,确认是清清白白之人才会收之,故而才会询问公主。”
比起别的大夫收徒的要求,他的算不上严格。
宝成公主:“……”
她真想转身就走,可想到津州知府讲述的有关这神医的事迹,又觉得此人医术超绝,如果不拜之为师,也是自己的损失,当下又忍住了。
“本公主的祖宗十八代便是圣上的祖宗十八代,你真要问吗?”她沉声道。
“那我就问下公主的事情好了,比如你为何要学医,”程弥远微微一笑,露出口比胡子更吸引人的,雪白的牙齿,“你是公主,能纡尊降贵来拜草民为师,草民自当通融一下。”
…………
不知不觉,一个月便过去了。
这日姜太后拿来一封信给楚音看。
“善慧还真开始学医了,不过那程大夫她很不喜欢,说除了医术好之外,没有一个优点,唉,真是委屈善慧了,她也是有毅力,竟能忍受。”
楚音:“……”
记忆里,程弥远不是这样的人啊。
此人不求功名利禄,一心钻研医术,怎么会没有优点呢?
还是说,作为弟子的宝成公主与她所认知的程弥远完全不同?
不过,宝成公主还是认可他的医术的,那么将来在陆景灼面前举荐他,便容易很多。
说到陆景灼,也不知他何时回京。
那日下过雨之后,天气一直都很晴朗,无风无雨,照理,应该已经到桐关了吧?如果是的话,他应该会派人提前传消息来,一是消除他们的担忧,二是,好他们能早点准备接风宴。
楚音晚上又睡不着了。
做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噩梦。
有一个梦,居然是陆景睿在半路偷袭陆景灼。
可他明明在守孝,根本不可能。
幸好隔一日就传来好消息,说陆景灼已经到桐关了,明日便会到达京城。
她松了口气,将此事告诉女儿跟儿子,两个孩子高兴极了,至于陆瑜,他仍是吃吃睡睡,脸胖得像个发面包子,不过身子挺灵活,能翻来翻去的了,偶尔也会蹦出几个像样的词语,有点像母后,哥哥,妹妹之类,如同鹦鹉学舌。
次日,楚音精心打扮一番,带着两个孩子去迎接陆景灼。
远远的,他坐着龙辇过来,身上仍是离开时的那身玄色龙纹骑射服。
见到母子三人,他下了车,一左一右抱起两个孩子。
陆珝最是激动,忍不住眼睛发红:“爹爹,您总算回来了,孩儿不知多想您……孩儿这阵子一直好好念书,还跟娘学骑术,已经能一个人骑马了呢。”
急着得到父亲夸奖的孩子快要落泪,陆景灼笑道:“我刚才听陶尚书夸你了。”
“真的吗?”陆珝瞪眼眼眸,“他会夸我?”
“你好学勤奋,当然会夸你了。”揉一揉儿子的脑袋,他再次肯定道,“你做得很好。”
陆珝呜的声哭了,抱住父亲的脖颈:“孩儿以后会做得更好的,不辜负爹爹。”
“嗯,也不要太辛苦。”
陆珝的心几乎要融化了,感觉今儿的爹爹特别温柔。
陆珍则笑着看哭泣的哥哥,而后跟父亲说:“我跟娘学了插花,踢毽子。”
“以后给为父也插一瓶。”楚音插的花很有意境,不知女儿能学会几成。
“好。”陆珍答应。
把两个孩子放下来,他看向楚音。
第一句是:“朕平安回来了。”
他没让她担心。
楚音明白他的意思,走上去,主动环住了他的腰:“圣上一言,果然驷马难追。”
已进入夏日,她穿一袭梅子红绣海棠花的衣衫,轻薄柔软,勾勒出优美曲线,而一张脸精致无暇,秀眉挺鼻,雪肤红唇,是任何人得见都会生出惊鸿一瞥的美貌。
陆景灼的手指按在她腰间,想吻那樱红的唇,想尝那甜美的味道。
但他们此刻正在御道上,身旁还有两个孩子,委实不太合适,因为他怕自己控制不了会深吻。
牵起她的手:“先去拜见母后吧。”
正准备坐上龙辇时,楚音瞥见他腰间玉带,上头少了一样东西,忍不住问:“我送你的香囊呢?”应该仍系在腰带上才对啊。
陆景灼:“……”
这么快就发现了吗?
他轻咳声:“不小心弄掉了。”
“什么?”楚音不满,“我叮嘱过你,不要弄掉的……里面还有平安符。”
“那天下大雨……你应该也知,我正好在路上。”
楚音微微扭一扭身子:“我不管,那香囊我做了好久,我一向不擅长女红,手指都刺破了呢……”她其实并不怪他,可就是想撒娇,“你赔我!”
他没有马上说话,只将她单独拉上龙辇。
她噘着嘴,手指轻轻拉扯他的腰带:“你看,上面玉佩什么的都有,都没掉呢。”
就只掉了香囊。
他是不是根本就没珍惜?楚音这下真有点生气了。
“因为我怕丢,放在袖中了,谁想到……”陆景灼将她搂在怀里,手指轻轻摩挲后背,低声哄道,“但朕平安回来了,朕把自己赔给你,如何?”
“……”
做什么这样说呀,好难让人拒绝。
楚音咬着唇,轻轻笑了。
第080章
不拒绝就是接受。
此事完美解决, 陆景灼飞快地啄了下她的唇,再将两个孩子接上龙辇。
“瑜儿呢?”
“已经在母后那里。”
陆景灼便吩咐车夫去慈宁宫。
看到儿子平安回来,姜太后嗔怪道:“以后别再出巡了, 有几个天子会做这种事?”
“做了, 边疆能安稳好几年,不亏。”陆景灼笑一笑。
姜太后摇摇头:“总之, 下回你再去,我一定要阻止你。”
“到时再说吧, 未必还要孩儿亲自前去。”
此趟巡察, 他积累了不少经验,对北地边境有了非常清晰的认知,往后真有战事发生,便能更好的调兵遣将,而不是只靠舆图与想象。
楚音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虽然有些冒险, 但能防范于未然, 只是陆景灼不知道的是, 未来真的有一场战事, 她不知到底有没有被消解了。
等到四月便可知道结果。
听到大人们说话, 陆瑜发出了类似于“牟”的声音。
陆景灼看到小儿子,嘴角不由牵了牵:“怎么长这么胖了?”
“能喝能睡, 又不哭,不长才怪。”哭也会耗费精力, 这孩子是一点不费他自己的神。
陆景灼捏一捏那胖乎乎的小脸,陆瑜立刻裂开嘴笑。
接风宴上,姜太后说起宝成公主:“善慧不在京城, 去学医了,不然也会给你接风。”
陆景灼挑眉:“姑姑去学医?”
听到此事的人没有不惊讶的。
“她说闲在家中没意思, 想学点什么。”
“也好,不过她去何处学医了,拜谁为师?”
楚音早就做好准备,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我早前听说在津州有一位叫程弥远的神医,正好姑姑要学医术,便提了一下,没想到姑姑还真拜他为师了。”
“……”
有种熟悉之感。
陆景灼问:“又是在哪家客栈听说的?”
“是在路上……但姑姑去津州后,发现那程弥远真是神医呢,我可能是运气比较好。”
凡事一涉及运气便不太好反驳。
陆景灼没再说话。
从慈宁宫回来,等到孩子们各回各处后,他将她揽在怀里,低头贴上一早就想吻的樱唇。
一个时辰后,楚音被他抱去了侧间的浴桶里。
青丝披散,红唇微肿,瘫软如泥。
想掐一掐他,手指都没劲。
“真不知是谁赔给谁……”她嘟囔。
感觉完全是她赔给陆景灼嘛,浑身上下被吃了个干净。
男人半蹲下来,轻抚她凝脂般的肩:“朕是你一个人的。”
她听到这句,心里又一酥,嘴里却道:“圣上真没有在外面……”
“当然,君无戏言。”
楚音已足够令他满足。
她唇角弯起来:“好吧,我信你。”
他退出去,让宫女伺候楚音洗浴。
在外一个月,京城大小事都会呈报于他,可奏疏毕竟不是亲手批阅的,仍有些不放心,他又去乾清宫召见了几位臣子,详细问了一番方才返回。
此时已很晚了,楚音竟没睡着。
见到他便贴上来。
看来这段时间是真的很想他了,男人心情愉悦,将她紧紧搂住。
“路上真的没有遇到过危险?”她问,“你弄掉了我送的平安符呢。”
“正因为掉了,所以朕很小心,没出过事……你抽空再给朕做只香囊,这回保证不掉。”
楚音懒洋洋道:“看情况吧,妾身很累,不定哪日恢复。”
小别胜新婚,他是索要得狠了点,但她自己还不是缠得紧?陆景灼包容地道:“没事,朕可以等。”她这么说也是在跟他撒娇,他哪里会为此生气。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享受二人能再次相拥而眠的安宁。
鼻尖是熟悉的冷香味,身边是男人结实又温暖的躯体,真好。
她渐渐沉入了梦乡。
陆景灼醒来时发现她仍贴在自己怀里,不止如此,一只手还紧紧抓着衣角。
他想掰又怕弄醒她。
可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
等了会儿,他把衣角往外拉。
果然楚音醒了,迷迷糊糊问:“几时了?”
“还早着,你继续睡。”他低头亲一亲她唇角。
她无意识地环住他脖颈。
这动作惹得他又加深了吻。
她亦很投入,到最后双手双腿都缠上来。
离开坤宁宫时,他坐在龙辇上想,楚音似乎比以前要黏人,看来离别也不是全无坏处。
不过这样的想法随着时间一日日推移,楚音越来越黏人之后,又生出了改变,他怀疑楚音对他的依恋或许跟北巡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会不会是楚音也很喜欢他?
大雪覆盖整座皇宫时,他瞧着院中与两个孩子一起堆雪狮的妻子,嘴角由不得高高翘起。
年前,宝成公主回了京城。
楚音对她跟程弥远的事很好奇。
结果宝成公主提到这师父就来气:“怪不得没有女人肯嫁给他,稍微有点钱就拿去救济别人了,对我们这些徒弟却苛刻的很,要我们亲自去山上采药,又要用手挖又要用手洗,还要我们尝……”她好几次都吃吐了,“还不准我用香粉,说太熏人,不准我住客栈,要我住破得要死的茅屋,说尝遍人间疾苦才能学好医术,不知道哪儿来的歪理!”
看她一副要疯掉的样子,楚音有点自责:“都怪我,我不该与姑姑提起此人,要不姑姑就别学了吧?”
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哪儿吃得了这种苦呢。
宝成公主又摇摇头:“不行,我不能被他看透,他说我早晚会走,我偏不走。”
楚音:“……”
“不过他的医术确实神妙,我见他救活过好些濒临死亡的病人,马院正定是不如。”
楚音轻轻一笑:“姑姑还是挺敬佩他的吧?”
宝成公主冷哼声:“他也就这一个优点,我便是看在这份上熬着的,等我学会了之后再不理他。”说完又要给楚音把脉。
再过几日便到她离世的那年了,也不知她身子可有变化。
楚音伸出手。
“不错,很康健。”宝成公主把完脉之后点点头。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消除掉楚音的隐忧,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纤细的手腕,没有出声。
陆瑜周岁时,宫里摆了宴席。
楚家一家都进宫了,宝成公主仍在津州,故而只有江麟与江岷前来恭贺。
席后,众人围着陆瑜看他抓周。
小孩子一点不怕生,又会喊爹爹又会喊娘,还会喊哥哥姐姐,至于祖母,喊得不太流畅,但也听得出,故而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喜欢。
陆珝跟陆珍闲着时就爱找弟弟玩,教他走路,教他说话,再把自己今天学的东西给弟弟讲一讲。
弟弟乖,从不吵闹,只会对着他们笑。
“娘,快看,弟弟要抓东西了,”陆珍猜测,“会不会是金元宝?”
那是财迷。
可身为皇子,绝不会缺钱。
陆珝道:“应该会抓毛笔。”
以后跟他一起念书写字。
楚音手指戳一戳陆景灼:“圣上觉得呢?”
“刀鞘。”
“为何?”她问。
陆景灼手指在她腰间轻轻捏了捏:“我不信你猜不到。”
不知东凌从哪个库房找来的刀鞘,上面镶嵌了好些五颜六色的宝石,十分夺目,而小孩子就喜欢亮闪闪的东西,自然会被吸引。
楚音比他更了解孩子,哪儿会不知。
最后陆珝果然抓了刀鞘。
二人相视一笑。
陆景灼道:“长大了学武也不错,指不定会成为名将。”
楚音不乐意:“我才不舍得他去打仗呢,就在京城挺好的,兄弟俩相亲相爱有个伴。”
陆景灼唔一声,没说话。
“你不同意?”她问。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孩子小,天真单纯,长大后变成何样谁也不知。
楚音这一刻想到陆景辰,陆景睿,点了点头。
稍后,陆景灼要去乾清宫。
她拉住他衣袖:“儿子周岁你都不歇一日?”
从北巡回来后,她总觉得他比以前要忙碌,陪他们的时间太少,有时候一连几日都见不到人影,这让她想起了前世的陆景灼,他渐渐有点变回去了。
该不会是她最近太主动,他就不把她当回事了吧?
楚音猝然松开手:“算了,你忙吧。”
他最近在考虑推行新政一事,也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低头在脸颊落下一吻,快步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楚音心头闷闷的,驻足片刻,去教女儿插花。
四月不曾起战事。
北方的那些城池,军事重地被整顿后,外夷许是掂量了下自己的份量,没敢进犯。
楚音为此松了口气。
不打仗就没有兵士的伤亡,百姓们也不会流离失所,国泰民安是陆景灼一生所求。
前世他在位的时候做到了,这一世只会做得更好,如果可以,她真想跟他白头偕老,亲眼见证他创造盛世……
指尖一痛,被针刺出了血。
蔓青惊呼声,忙用帕子捂住伤口:“娘娘小心些。”
连翘不久前自请出宫,楚音便让蔓青做了贴身宫女。
“没事,小伤。”
可能是离这一日越来越近了,她最近总是心神不宁。
忍冬找来棉布要给她包扎。
楚音忍不住笑:“又不是被刀剑戳了下,无需如此。”将帕子拿开,那伤口已经不流血。
忍冬看一眼,想说话又憋住。
之前那只香囊被圣上弄丢之后,娘娘就打算再送一只,结果这香囊从去年做到现在都没做好,也不知娘娘到底还想不想送给圣上。
可要劝着做快点吧,娘娘又刺伤手了。
她只好不发表意见。
慈宁宫姜太后忽然召见楚音。
楚音放下针线,整理下裙衫去殿外坐车。
原来陆景睿快要除服了,姜太后惦记他的终身大事,想让楚音负责。
“你瞧瞧,这是前年的名单,上头的姑娘都很合适,但不知道有没有嫁人,你让贺中去调查下,再添几个上来,我们再商议着定谁。”
此事正中楚音下怀:“好的,母后,儿媳会尽快去办。”
姜太后又道:“景睿的伤势已经好了,将来肯定能帮景灼做事,可能会不太着家,那姑娘得贤淑些,善解人意,景睿也是个温和开朗的性子,夫妻俩互相体谅,才能长久。”
楚音明白:“不过您说得都是性子,三弟喜欢什么模样的姑娘,我们不知,不如我等会去问问三弟?”
“好,他应该会告诉你的,他都听你的话去治伤了。”
楚音马上便去了弘义殿。
听说大嫂在殿内等他,陆景睿忙收住拳,又上下将衣袍拍了下方才出去。
年轻男子比印象里高了一截,甚至肩膀都宽厚了不少。
比前世要强壮。
楚音起先不解,后来一想,他不再伪装之后,定是开始锻炼身体了所以才有这等体格。
等他行礼后,楚音笑着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在练太极拳。”
果然……
楚音道:“难怪判若两人。”
“托了大嫂的福,我才有今日,”陆景睿转身在桌上取了茶,双手端给她,“我给大嫂敬杯茶吧,多谢大嫂。”
楚音眉梢微扬,停顿了会方才接住:“还得多谢你自己,如果不是你的身体争气,纵使是马院正出手又如何治得好?我并没有出什么力。”
陆景睿就笑了:“反正在我心里,都是大嫂的功劳。”
他的身体本就没事,是他的心有事。
这笑容极甜,甚至是有些黏腻。
楚音感觉她只在自己孩子身上见过。
总之是令她不太舒服。
楚音垂下眼帘,喝一口茶:“母后记挂你娶妻的事,要我来问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陆景睿愣了下:“这……”
“你明年便二十了,该当娶妻开府,不至于没有想过吧?”
语气似乎有些不满,陆景睿忙道:“要不大嫂替我做主。”
什么?楚音怀疑自己听错,将茶盅放下,打量他一眼:“我替你做主,那未必会选到你喜欢的女子,这也可以吗?还有,万一家世不合你……”
“大嫂一定会替我打算,不是吗?我相信大嫂。”他的语气很坚定。
楚音:“……”
这人疯了吧?
居然这么信任她?
他还是前世那个陆景睿吗?
楚音第一次抛开了那些认定了的事,端详,正视起眼前的这位年轻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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