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或许不是他装得好, 是真的变了。
所以在她眼里,他的言行举止是诡异的,不符合常理的。
可为何呢?
楚音问:“我让你娶谁便娶谁吗?”
“您总要跟母后商量的不是吗?而母后一向喜欢您, 定会同意, 我当然也不会反对。”他不可能跟未来妻子单独相处,大嫂不同, 她是女子,能与那些姑娘接触, 肯定比他要了解合不合适。
楚音一时无言, 伸手揉捏额头。
陆景睿以为她怕误了自己终生,想了想道:“大哥娶您,最初也是遵从父母之命,而今您跟大哥的感情不是很好吗?我相信我也会一样,所以大嫂放心吧, 您的眼光一定不差。”大嫂一定会替他好好择妻的, 因为大嫂对他的善意, 关切都是出自真心, 没有夹杂任何利益, 也不是出于血缘亲情,所以十分单纯。
他觉得楚音比他的生母都要关心他。
那双桃花眼里流露出的亲近, 信赖,像潺潺的溪流将她环绕。
楚音瞬间说不出的别扭。
真不知他哪来的信心, 她本是准备要给他择个对他毫无助益的岳家的,肯定不是前世的卫国公府。
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她道:“我回去想想再说。”起身告辞。
他送她到殿门口, 而后迟疑了一下:“大嫂,其实我也不是很着急娶妻,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推到明年……”如果一等除服就娶妻的话,大概今年会搬出皇宫,他有点不舍。
“嗯,”楚音心里也有点乱,“我会同母后说。”
没有彻底弄明白他的心思,也许就不该轻易放出宫。
等他离开后,她就找不到机会试探了。
晚上,她与陆景灼提起此事。
“圣上觉得三弟早些娶妻还是晚些好?”
陆景灼没怎么过多考虑:“明年他就二十了,再晚明年总该娶妻……也可以替他先选着,到时请入宫让他看看,总要娶个合心意的姑娘。”
“他还说完全让我做主呢,我就说不好。”
“是吗?”陆景灼眉梢挑了下,“三弟真是个孩子,此事自己哪能不管?”
孩子吗?
楚音想起陆景睿今日的眼神,还真觉得他有点孩子的天真。
可不该对着她啊。
真的让她很不适应。
本来是认定的敌人,想方设法要除掉的,结果到头来竟这样信任她,实在……
楚音头疼,侧过身:“时辰不早,圣上睡吧。”
前几个月她很黏人,睡觉喜欢手脚都缠着他,白日里见着也喜欢亲亲抱抱,撒娇,这阵子却忽然淡下来。
他之前并未发觉,但最近几日越来越明显。
陆景灼不解。
想来想去,他都没想到做过什么惹她生气的事。
“阿音,”将她整个拉入怀中,他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何处不妥?”楚音反问。
“你有点冷淡。”他直言。
“……我只是有点累,”楚音声音闷闷的,“去了母后那里,又去了三弟那里。”
“那昨日呢?”
“昨日看账本,宫里每日有各种各样的花费,很大一笔账。”
陆景灼不信,将她下颌抬起,盯着她眼睛:“你觉得我这么好骗?”
“那圣上觉得有什么原因嘛。”楚音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细纱般遮住一双明眸。
“正因为朕不知,才问你。”
她抿着唇,不说话。
他的手便这里捏捏,哪里揉揉,催促着她。
有点痒,楚音扭了下身子:“我是看圣上很忙,不想打搅圣上。”
“很忙”,“不想打搅”,这种话看似是体贴,可陆景灼同她相处这么久,怎能发现不了实则是抱怨,他轻笑声:“所以是在怪朕没怎么陪你跟孩子们?”
“没有……”
“没有”就是“有”。
陆景灼沉吟:“要不朕明日下午带你跟珝儿,珍儿,瑜儿去放风筝?”
“夏天哪儿来的风。”
“……那去赏荷,游船。”
“我跟珍儿才去看过,荷花没开几朵呢。”
“那你想如何?”他柔声问,“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并没有一丝不耐烦。
楚音沉默会儿:“要是我想出宫玩呢?”
“当然可以,”他仍答应她,“想去何处?”
“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比如文殊寺。”
“……”
“不行了吧,我就说你忙。”她嘴唇微微嘟起。
陆景灼眉心拧了下:“不是不行,是太仓促,此事得提前准备,”他感觉到她似乎在刁难,可楚音向来不是这样的人,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要不明年去那里避暑?我会在前半年把事情安排好。”
“今年不行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而后低头极温柔地亲吻:“阿音,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告诉我。”
那一刻,她莫名的想哭,扁一扁嘴道:“我的烦心事就是你不带我去文殊寺。”
“……”
太不正常了,他的妻子。
偏偏还不肯告诉他原因。
陆景灼揉了揉眉心:“行,我八月带你去,还是来得及安排的。”大不了辛苦一点,少睡几晚。
楚音微微张唇。
她明白在这决定背后,陆景灼需要付出什么。
“你不怪我?”
这是明目张胆的无理取闹。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怪她。
他很了解楚音,她提出此种要求一定有她的理由。
“不怪你,但我希望你能跟我说真心话……当然,如果要等到去过文殊寺之后才说,也可以,”他手指穿过她蓬松乌黑的头发,“是挺严重的事情吧?”
他感觉到她有些焦躁。
在男人温柔的安抚下,楚音绷不住哭了。
她以为的,她主动了,陆景灼就不把她当回事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是她自己……
她忽然明白过来。
是她自己面对那个关口,怕了,她怕自己熬不过去,所以她总想跟他多待一会,可陆景灼又不知,他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事,他有他自己的不得已,并不是故意冷落。
他并未有什么变化。
是她变得患得患失了。
怕现在拥有的一切忽然之间又都逝去,那会比前世还要凄惨。
见妻子哭得梨花带雨,陆景灼只当自己又说错什么,但反省了一下着实没发现哪儿错,便先给她擦泪,又抱着拍背,又低声哄她,叫她别哭。
楚音渐渐安静了。
趴在男人怀里,她的脸开始发红。
在陆景灼看来,只怕会觉得她疯了,一会要去文殊寺,一会又莫名其妙的哭。
完了,她怎么解释呢?
楚音咬了下唇道:“可能要来月事,妾身情绪不太稳定。”
“……”
感觉是在骗他。
“你不是第一次来月事。”
“每次来情况都不太一样的,”楚音硬着头皮胡说,“之前也有过想哭的时候,只不过妾身忍住了,谁知道圣上这回这么温柔,妾身没忍住。”
陆景灼笑笑,一副“你觉得我会信吗”的表情。
“时辰不早,耽误圣上休息了,圣上赶紧睡吧。”她想从他怀里逃走。
他牢牢箍住她的腰:“还去不去文殊寺了?”
“不去了,妾身知道圣上的心意便行,哪儿真的要圣上离京呢?”
这确实是一个皇后该说出来的话,可她刚才的那些反应实在奇怪……
陆景灼抬起她下颌:“你没有别的话跟朕说?”
目光似箭,仿佛要穿透她。
楚音有点招架不住,脑袋往上抬了下,用嘴唇堵住他的口。
他想将她拉开,好继续审问。
楚音的手却从衣角探入,在他下腹,胸口点火。
欲念瞬间被撩起。
审问也换了一个方式。
屋外,蔓青听见娘娘的哭声不时传来,伴随着撒娇,而后又渐渐变低,到最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次日她发现娘娘嗓子哑了。
联想到昨晚,蔓青不由脸红,问楚音要不要请太医。
楚音不请,等着陆景灼送药。
他也不是第一次把她嗓子弄哑,他有经验。
果然陆景灼得知后,很快派东凌去找刘院判要上回那个治嗓子哑的药丸来。
不过嗓子好治,楚音的嘴巴难撬。
她就算哭成那样也没告诉他,她为何这般奇怪的原因。
只能等以后再找机会询问。
等到嗓子好了,楚音去慈宁宫给姜太后请安。
姜太后知道她病了几日。
“晚上没盖好被子,受凉才哑的,”楚音找了个合适的借口,随后说正事,“上次儿媳问过三弟,他竟说不出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儿媳觉得要么等一等,让三弟仔细考虑下。”
“他连你都不说?”姜太后皱眉,“这么遮遮掩掩何必,这孩子!”总不会是害羞吧,都十九岁了,照理不该如此。
“儿媳看,他不像是遮掩,像是没有开窍。”
姜太后想一想:“也是,他没怎么接触过小姑娘,年幼时常来我这儿,要么总跟着景灼,景灼又不喜欢沾花惹草,外出不是去街上游玩,而是去狩猎,也怪不得他,后来又受伤了,天天待在屋里……我看等除孝后,让他出去走一走,多瞧瞧外边的姑娘们。”
“您说得有道理,要不便等除孝后再说吧。”
此事就暂时搁置了。
楚音回到坤宁宫,意外发现女儿插了一瓶花送给她。
雪白的玉簪花配两朵红色的石榴花,还有一把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狗尾巴草。
楚音莞尔。
“好看吗?”陆珍问。
“嗯,很有意思,尤其这狗尾巴草!”
陆珍道:“我在外面墙根里发现的,怕娘不喜欢呢……娘喜欢吗?”
花看腻了,这东西反而显得很有趣,尤其是这是她收到的,女儿送的第一份礼物。
楚音一时心情激动,忍不住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下:“为娘很喜欢很喜欢。”
“那下次我再送给娘,对了,还要送给爹爹呢,一直没送,”她歪着小脑袋,“不知道爹爹会不会喜欢狗尾巴草呀。”
“当然会了,只要你送的,爹爹都喜欢。”陆景灼如今对孩子们很温柔,知道如何对待他们。
“那我们一起去摘吧。”她拉住楚音的手。
跟随着女儿的脚步,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楚音的眼眶忽地红了。
不管那一关能不能过,仔细想想,无论哪种情况,全都是过一日少一日的,所以她得更珍惜跟孩子们,跟陆景灼在一起的时间。
她得尽力过好每个瞬息,把每一日都当做是最后一日,这样至少遗憾会少一些。
次日,她摸着黑就起来了。
比陆景灼还要早,只是动作不太熟练,马上弄醒了身边的男人。
陆景灼疑惑地看着她:“你是要送珝儿,还是送我?”
“先送珝儿,再回来送圣上……你等会别走。”两个一起送,也省得大的那个吃醋。
“……”
她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他吧?
陆景灼上下打量她,脑中已经想了好几个审问的办法。
第082章
楚音穿好裙衫, 吩咐宫女去膳房传话,再坐在镜台前梳妆打扮。
男人从身后路过时,瞥了一眼没说话。
肯定会怀疑。
但楚音已经想好说辞, 并不慌张。
意外得到母亲陪送的陆珝却很欣喜, 恭敬行一礼,笑眯眯道:“母后, 您今儿怎么这么早起?不会是专门送孩儿吧?孩儿早就不怕了。”
陶尚书在父亲面前夸他之后,他对这位讲官的畏惧之心更淡了些。
“不管你怕不怕, 为娘都送你。”楚音牵起他的小手一同坐上车。
朝阳初升, 橙红色的霞光透过窗落在孩子的脸上,照亮精致的五官。
越来越像陆景灼。
她伸手捏一捏柔嫩的小脸,又低头亲了亲。
陆珝下意识往侧边躲:“孩儿大了,再亲不太好,孩儿是男孩。”
楚音扑哧一笑:“怎么, 讲官还讲这些规矩呢?”
“没有, 就是……”陆珝隐约感知不合适, “就是不好。”
楚音有点失落:“上回送你, 你还主动亲我。”
“那是去年。”他现在六岁了。
“才一年你就变了, 再过一年是不是都不理会为娘?”
“没有,不会的, ”看出母亲伤心,陆珝忙道, “只是不亲而已……您可以亲妹妹!”
楚音仍不太高兴。
陆珝见状,跪坐起来,伸长脖颈在她脸颊上啄了下:“娘别生气, 孩儿绝对不是嫌弃您。”
她怎不明白?
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了,孩子也长大得太快了。
楚音将他抱着:“娘以后不亲你了, 但你再亲娘一次,最后一次。”
陆珝满足了她的要求,小手环住母亲脖颈,重重得亲了亲。
楚音笑了,揉揉儿子的脑袋:“为娘以后经常来送你,好不好?”也不能保证是每日,只能尽量。
“为何?”陆珝不解,“娘不累吗?”
“不累,大不了早些睡便是。”
陆珝其实不需要母亲陪,但又怕母亲伤心,便道:“那当然好,我可以在车上背《秦纪》给娘听。”
“真乖。”
等到春晖阁,楚音牵着儿子的手下来,送他进去,而后再坐车回来。
一踏入殿内就对上男人锐利的目光。
他从头到尾没出声,即便楚音有准备,此时也未免心虚。
所以坐上龙辇后,不等他发问,楚音主动坐在了男人的腿上。
陆景灼:“……”
先下手为强是吧?
“怎么,想朕再带你去御花园?”
楚音的脸一热,嗔道:“你能不能正经点?”
现在到底是谁不正经?
“那你正经地告诉朕,你意欲何为?”
“就是想报答圣上……上回妾身心情不好,随口提了下文殊寺,没想到圣上竟然愿意,妾身想起往前种种倍感惭愧,故而特意早起送圣上去乾清宫。”
虽然知道她在撒谎,但也能解释得通。
陆景灼问:“那送珝儿呢?”
“既然都早起了,当然不能厚此薄彼。”
“嗯,你打算送几日?”
“只要起得早,便一直送。”
若没有生出怀疑的话,他肯定会很高兴,但现在……
“朕不用你送,明日不准早起。”
为什么!
他不是喜欢她送吗?
楚音不理解他的决定:“你给妾身一个理由。”
“怕你累,”陆景灼也有正当的理由,“白日要做这些多事,晚上还要伺候朕,哪儿起得来?”
“当然不是每日了……”
看起来她真的很想送。
可为什么是在哭了那日之后,才开始想送?她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事?有什么是不能告诉他的?
他对她还不够好,还不值得她信任吗?
陆景灼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阿音,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跟朕说实话,”他捧起她的脸,“你到底怎么了?”
“妾身不是解释过了吗,就是想对圣上好一点,因为圣上对妾身也很好,所以妾身根本没必要瞒着圣上,任何麻烦只要告诉您,您一句话,就可以……”还未说完,腰忽然被提起,然后整个人被翻转了下,横卧在男人腿上。
她感觉到他要做什么,耳朵都红了:“圣上,不要。”
他一掌拍了下来。
声音不大,但很羞耻。
楚音轻颤了下,手往后揪住他衣袍:“我真没瞒你什么。”
连生孩子都没有大哭的人,那天却哭成这样,还说没瞒着。
陆景灼抿着唇,继续“用刑”。
只是这事情除了丢面子以外,并没有什么伤害,故而楚音挣扎了一阵便破罐子破摔不动了,反正不痛,她就像一根煮熟了的面条垂在他腿上。
逼供向来是要残忍,令人恐惧才能奏效,陆景灼很快也发觉此招不行。
然而要换法子也没时间了,已经到乾清宫门口。
他将她抱下腿便下车了。
楚音红着脸整理被拍皱的裙衫。
真是的。
明明他也喜欢被她黏着,这会儿非要追根究底。
难不成她要告诉他,自己是重生的?自己将要面对一个大劫?
真的很难说出口。
楚音命车夫回坤宁宫。
陆珍开始听课时,陆瑜也起来了。
刚喝完奶的孩子精力充沛,由罗氏跟两个宫女照看着,在屋内走来走去。
见到母亲,他咧嘴笑,叫道:“娘,娘!”
楚音蹲下来牵他小手。
他好奇地摸摸母亲的腰带,衣袖,嘴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等再长大些,可能会跟那两个一样喜欢问这问那的了。
楚音怜爱地揉一揉他胖乎乎的小脸:“瑜儿,你将来可要跟你哥哥相亲相爱,珝儿很善良,又很喜欢你,肯定一直都很疼爱你的。”
陆瑜的眼睛眨了眨,盯着母亲。
这么小当然听不懂,楚音抱起他:“走,我们去外面看树苗儿去,已经长很高了,等明年就能吃到果子了。”
陆瑜听了“咯咯”一笑,将脑袋趴在母亲肩头。
下午楚音去跑马场练习骑射。
她射箭已经能射很准,但骑在马上却不行,总是射歪,故而一遍又一遍的练,出了一身汗。
忍冬道:“娘娘也就只能练这几日了,往后再如此只怕得中暑。”
楚音拿手帕擦着汗:“确实得停一阵子了。”
要等到八九月。
离冬至更近了,也不知那时她还有没有兴致来练骑射。
晚上陆景灼没打她臀部,只是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楚音问他:“可见到珍儿送圣上的插花了?”
“嗯,”狗尾巴草插花,陆景灼道,“我等会会去谢她……”顿了顿忽然道,“说要报答朕,怎么没见你送插花给我?还有那个香囊呢?”
楚音:“……”
真是漏洞百出,陆景灼的目光凉凉扫了她一眼,起身去侧殿找女儿。
忍冬小声道:“娘娘不妨加快些,正好端午节送给圣上。”
她是觉得自己女红不好,便慢工出细活,尽量做得精致些,光是纹样都挑了许久,后来陆景灼那阵子没空陪她,她又懈怠下来,做得更慢。
“现在加快也来不及了,就这样吧。”慢慢做,做到那一日送他,万一熬不过去,那对他便是个念想,熬过去了,那就是个惊喜。
忍冬催不动,只好叹口气。
因为明日还要送那父子俩,楚音早早清洗好上床睡觉。
她才不管陆景灼准不准呢。
她要想起来,他还能拦着吗?
结果次日刚起,就被男人压在身下。
“你敢违抗圣命?”他道。
“……”楚音眨了眨水汪汪的眼,“那圣上是要砍妾身脑袋吗?”
“……”
“不砍,妾身就起来了。”她在下方推他。
手指像触到门板,硬邦邦的,纹丝不动,她又用了些力气,推得自己血气上涌,双颊绯红。
“圣上,我只是想送送您……”
她放弃了,开始扯他中衣。
又娇又可爱,他一时并不想再追究她的想法了,唇贴在她耳旁道:“只要你等会有力气,朕就准你。”
听到这话,楚音身子一撅,下意识想逃,却被他的手紧紧按住,而后就被钉在了床上。
天尚未亮。
黑暗中,两人并未再发出声音,只是身子彼此纠缠着,起伏不止。
某部位的感觉有些迟钝,他们都未曾在这样的时辰尝试过,过得会才渐渐有喘息声,而后是抑制不住的颤动,娇吟,闷哼,直到屋内洒入一缕阳关方才停止。
有汗水从男人额间滴落,但神色是饕足的。
楚音发现她根本没力气送人了,不由嗔道:“看你怎么跟百官交代!”
“今日不用早朝。”
“……”
“至于去乾清宫,晚这么一会没关系。”
“……”
陆景灼起身穿衣,不忘戏弄她:“还送朕去吗?”
楚音好想说“滚”,但不敢,只闭起眼不理他。
陆景灼笑笑,走去外面。
行到屏风前,忽然又回头看一眼床上的妻子。
他仍是无法理解她瞒着他的原因。
听说男人已经离开,楚音才让宫女备水。
等清洗干净又去睡了个回笼觉。
醒来后,越想越生气。
她只是想跟他多亲近点,怎么他还非不肯了?就算她瞒着他,可她一个女子,能有什么阴谋诡计?难道他还怕她谋反不成,这不准那不准的?
楚音用过午膳梳妆打扮后,坐车去了乾清宫。
东凌瞧见她未免吃惊,上来行一礼道:“娘娘可是有要事求见?”
“不是要事,我就不能见他?”
她穿着杏色绣凤纹的宽袖夏衣,梳飞天髻,明艳逼人。
“奴婢不敢,”东凌后背一凉,感觉皇后来者不善,“奴婢这就去传话。”
楚音就站在殿门口,身姿如青竹挺拔。
附近的禁军,内侍们都凝神屏气。
很快,东凌前来迎接:“圣上请您进去。”
楚音便踏入了乾清宫。
自从陆景灼登极之后,她从未来过,当然,前世是来过的,所以谈不上新鲜。
“妾身打搅了。”她恭敬行一礼,走到他身侧。
御桌上摆满了奏疏,他手里也正拿着一卷。
“看来朕早上过于留情了,”陆景灼有些惊讶,“你竟一点不累?”
“就算累,妾身也想过来。”
“……为何?”他放下奏疏。
“想看看圣上处理政事时的样子。”
“……”
这又是什么情况?
陆景灼真有点捉摸不透她了。
楚音道:“圣上希望妾身坦白,那妾身就直说了,妾身就是想亲近圣上,多跟圣上呆一会……妾身有罪吗?妾身是圣上的妻子,此等想法到底何处不妥?”
忽然理直气壮起来。
不过,这确实没什么不妥,但她仍没解释哭的事情。
陆景灼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看过了吧?可以走了。”
居然赶她走。
她专门过来乾清宫,向他这么认真地解释了一番,他听不明白吗?非得要她说怕自己活不到明年,怕他们阴阳两隔?他的眼睛里就容不下一粒沙子吗?
楚音忽然很委屈,很委屈。
两滴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陆景灼怔住。
怎么又哭了?
他也没说严重的话,只不过让她走而已。
“你……”他轻咳一声,“阿音,朕不是……”
楚音转身就走。
他忙起身拉住她。
她用衣袖掩住脸:“我不打搅你了。”
“阿音,朕没有故意想赶你走,只是……”他将她身子按到怀里,“好了,朕不问你了,你不想说就不想说,我再不问你了。”
“真的吗?”她抽噎着。
“真的。”他感觉她心里藏着的这件事已经把她逼成了小哭包。
她以前从不轻易掉眼泪。
“那你让我早上送你吗?”
“当然,我可以喊你起来。”
“那来乾清宫呢?”
“当然也行,”他将她抱起,而后坐回龙椅上,“不就是想看我批阅奏疏吗,让你这么看,好不好?”
她终于破涕而笑:“哪里好了,像个昏君!”
他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花:“偶尔当个昏君也没事。”
原来他竟能说得出这种话,楚音惊讶,却又觉得甜蜜,仰起头亲他唇。
两人亲亲热热,吻了好久。
第083章
东凌原本以为这夫妻俩会吵架, 一直提心吊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二人又是帝后,他很怕一发不可收拾, 幸好最后没吵起来, 他偷偷瞥了一眼在龙椅上不干正事的男人,这腿上的人幸好是皇后, 换做妃嫔,妥妥就是“妖妃祸国”。
楚音当然也知不妥, 所以当陆景灼的手开始不老实的时候, 她及时按住了。
“我帮圣上磨墨吧?”
那张唇被他亲得好似沾了雨露的樱桃,色泽艳红,饱满诱人。
陆景灼低下头啄了啄:“用不着你动手,就在这儿坐着。”
楚音本是想找借口下来。
男人的手刚才都快触摸到里衣了,她真怕他肆无忌惮。
虽然她曾经做过那样的梦……
可这里是乾清宫啊, 真的发生的话, 她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楚音催他:“我坐着可以, 但你得看奏疏了。”
她板起脸, 一本正经。
陆景灼哪儿不知她在想什么, 无声地笑了下,拿起适才尚未看完的奏疏。
殿内立时变得安静下来。
楚音窝在他怀里, 观察男人办公。
其实她很熟悉。
变成魂魄后,曾经看了好些年, 也伸手碰触过,只是每每手指都穿过去,落了个空。
现在不一样, 她跟他一块真实的活着。
跟前世完全不一样的活着。
她以前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日竟会坐他腿上看他批阅奏疏!
楚音抿着唇笑。
陆景灼垂眸看她一眼, 也跟着笑了笑,而后继续保持自己严肃认真的模样。
…………………………
母亲在津州又待了许久,江麟放心不下,让弟弟去那边看看,他抽不出空。
江岷今年也十五了,可以负担些事情,次日便启程前往津州。
宝成公主此刻正在破茅屋里看穴位图。
从去年开始,她先是看《神农本草经》,又背《药性赋》,《黄帝内经》,还去山上挖草药,经常累得眼冒金星,中途也撂干子放弃过,但想到回京该做什么,又觉一片虚无,故而还是坚持到现在。
她取出一根银针,左右比划,忽然对着程弥远的三徒弟赵九标招招手:“你过来。”
那公主虽说是后来拜师的,但赵九标不敢真的把她当师妹,毕恭毕敬行一礼,又小心翼翼问:“公主您有何事吩咐?”这里也只有师父敢差使她。
宝成公主指指靠近手肘的某处:“这里是手三里穴吧?”
“是。”
“精确吗?”
“看着挺精确。”
宝成公主就要往上面扎。
赵九标急忙阻止:“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不是能消肿止痛吗,有何不可?”宝成公主挑眉,“难道要我先在你身上试试?”
赵九标的脸色又变了:“不是,公主,您不能乱扎,万一扎错地方会出血的,您这身子多娇贵啊……”
宝成公主其实也有点怕,但学针灸者哪个不是拿自己的身体来练的?
她深吸口气,又要扎。
针尖碰到皮肤时却停住了。
她是不被父亲疼爱,但身为公主,金枝玉叶,怎可能吃过这种苦头?
还是害怕啊。
宝成公主犹犹豫豫时,瞧见程弥远走了出来。
他仍是穿着一身旧衣,脸上不太干净,胡须乱糟糟。
赵九标急忙行礼叫师父,她不叫,懒洋洋看一眼。
她本是要给程弥远昂贵的束脩的,他非不要,也不准她修葺这个茅屋。
扪心自问,宝成公主一点不想住在此处,可医书她看不明白,需要随时请教程弥远,最后便占了东屋,在赵九标的隔壁,当然,她睡得床是新买的,被褥也是,还算过得去。
银针闪着光,在她修长的指尖,程弥远瞄了一眼,想到刚才听到的话。
这公主竟然想扎她自己,真是勇气可嘉。
不过她的毅力早就出乎他意料了。
他愿意教她,是因为同病相怜,他的家人也是在他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染病而亡,所以他才立志学医,再者,是对这位公主有些好奇,想看看她能否坚持住。
他从未见过哪位富家子弟愿意学医的,何况是公主,当今天子的姑姑。
没想到,她一直没有离开。
程弥远坐到宝成公主对面,将衣袖一挽:“来,扎我。”
结实的小臂,古铜色的皮肤,宝成公主盯着看了看:“你认真的?”
“叫你扎就扎……”
还未说完,宝成公主就扎了下去。
快,狠,“准”是不准的。
赵九标眼瞅着血从师父手臂流出来,急忙去找棉布。
程弥远面不改色:“幸好你没扎你自己。”
宝成公主:“……”
她是没想到自己扎这么不准。
虽然是有点报复他苛刻的意思,可也没有存心要把他扎得流血。
宝成公主从衣袖中取出手帕递过去:“你自己压着点。”
雪白的手帕跟她肤色一样,还带着点暗香。
程弥远没要:“不用。”
居然被拒绝,宝成公主心想,“流血流死你。”
她生气地把手帕收回去。
“还要扎吗?”他问,“你刚才没有找准,”手指甲点一点位置,“在这里,你看清楚。”
扎就扎,谁怕谁,宝成公主另外取了一支银针,对准穴位。
快要碰到时,指尖微微一颤,而后坚决地刺进去。
没看见血珠冒出,她有点不敢相信,低下头仔细察看。
青丝拂过他脸颊,还有她突然搭上来的手指,叫程弥远的心猛然间一跳。
“这次准了吧?”宝成公主得意地扬眉,她才第二次扎,居然这么准。
看来她这条路没有选错。
程弥远微微一笑:“嗯,很准,公主殿下天资聪慧不同凡响。”
宝成公主:“……”
吃错药了他?讲话突然这么夸张?
她正皱眉,却听见小儿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母亲!”
她急忙跑了出去。
…………
端午节前夕,楚家传来喜讯,窦靖芳有喜了。
前世兄长和离后没有再娶妻,自然不会有子嗣,楚音十分高兴,马上让忍冬准备贺礼。
姜太后听说后也送了一份礼物。
不知今年端午如何过,楚音晚上询问陆景灼:“我心里有个数,也好吩咐贺中去办。”
陆景灼沉吟:“我也不想大张旗鼓,便赐些牙扇,粽子,五彩寿丝缕下去。”如果有兴致的话,其实可以邀请群臣一同游湖赏荷,去城外观看龙舟竞渡,但他显然没这兴致。
“这样也好,毕竟二弟,三弟都没除服呢。”
“嗯,”陆景灼手指轻抚她的肩头,“但如果你想出宫,我可以陪你。”
“出宫干什么呢?”她问。
“看龙舟赛,珝儿,珍儿都没看过吧?”
“青州也有龙舟赛,但那会儿他们年纪小,没带出去。”
“那这次你想带他们去吗?还可以赏荷。”
楚音没理由拒绝。
这都是美好的经历,越多越好,就是……
“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最近可有棘手的事?”
“才一日有什么,”他捏一捏她脸颊,“上次都答应你去文殊寺了。”
楚音被他捏得“嘤咛”一声:“好,那就去吧!”又得寸进尺,“我想请我爹我娘,还有兄长也一起观龙舟……”边说边亲他唇角。
这样的贿赂自然要收下的,陆景灼掐住她的腰,顺势而入:“多亲一会。”
她颤了下,搂住他脖颈,吻落到喉结。
他忽然想起件事:“你一个香囊到底要做多久?不会端午都不送我吧?”
这本该是最合适的时机。
可见等得急了,又向她索要。
楚音搪塞道:“总有一日会送你的……”
迎接她的是一阵撞击。
撞得她语不成声。
事情定下后,陆景灼又去邀请姜太后。
姜太后怕热,又喜欢清净,摆摆手道:“你们俩带着珝儿,珍儿去就行了,把瑜儿放我这里,这孩子太乖了,我跟他一起过节。”
陆景灼没有勉强。
他提前让贺中准备好画舫,再给楚家传话。
感觉到丈夫对得不到香囊的怨念有点深,楚音决定先编个五彩长命缕抚慰他一下,正好给三个孩子也编一个,当天下午就趁着空闲向蔓青请教。
幸好这东西不难,很快就编好了。
等到端午节,文武百官都获得了宫里的赏赐,家家粽子飘香。
两个孩子也爱吃粽子,饱足后跟着父亲母亲坐车去玉河。
在车上,楚音把长命缕拿出来,先给两个孩子戴,说希望他们健健康康。
陆珝,陆珍很喜欢,摸来摸去,夸母亲编得好看。
旁边男人脸色平静,但薄唇紧抿,显然有些不快。
拿长命缕来代替香囊,也太偷懒了。
楚音一边给他系一边道:“香囊我已经在做了,真的,不信你去问忍冬她们……慢工出细活嘛,我保证,那香囊一定比上次的要好看得多。”
像哄孩子似的,但他挺受用:“那最迟年底。”
“好,”她答应,又道,“冬至前后。”
他有点奇怪,为何会提“冬至”这个日子,但这是小事,倒也没有追问。
玉河热闹非凡,河上停靠了无数船只,岸边行人如织,人海潮潮。
陆景灼下车后马上帮楚音戴上帷帽。
今日定有许多官员,他不想被人认出破坏楚音跟孩子们的兴致,故而随后也给自己戴上帷帽。
两个孩子刚才就很兴奋了,等到下来后更是东张西望,不过比起幼时还是懂规矩的多,不会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也不会到处乱跑。
“什么时候开始龙舟赛?”陆珝就问了这一个问题。
“大约半个时辰。”陆景灼牵着他往画舫上走。
跟上回的马车一样,这画舫也不太起眼,甚至比不上那些权贵望族家的画舫,很不惹人注意,楚音牵着女儿跟在后面。
“娘,荷花。”陆珍遥遥一指。
玉河西段通漕运,故而不会大量种植荷花影响船只通行,而是在东段另挖了一处池塘与玉河连接,种了荷花,此时开了十之七八,粉白,淡红,亭亭玉立。
楚音知道女儿喜欢花,与陆景灼道:“既然龙舟赛还没开始,不如先去看荷花?”
陆景灼便吩咐船夫。
赏荷处已然围了不少画舫,有吟诗作对的,有抚琴的,亦有对着画画的。
楚音抱起女儿:“看得见吗?”
“嗯。”她点点头。
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又白又细的手腕,看起来柔弱无力,陆景灼将女儿从楚音手里抢过来:“还是我抱吧。”她虽然也练习骑射,但长不出结实的肉来。
“圣上抱得当然稳些,”楚音一笑,低头看身侧的儿子,“珝儿,你要抱吗?”
“不用。”陆珝摇头。
他正朝着一个合格的储君奔去。
楚音道:“你还小,让你爹爹抱抱怎么了。”
“不用,孩儿真的看得见。”
他比妹妹长得高,再说,父亲已经抱着妹妹了,也不太好抱他,他们不像以前长得那么小。
楚音揉揉他脑袋:“等会让你爹爹抱你。”
这回陆珝没拒绝。
说话间,又有一只画舫行来,正好在侧对面,楚音随意瞥了一眼,目光定住了。
甲板上的男子穿一件石青色湖绸素面夏袍,剑眉星目,器宇轩昂,正是她前世的亲家公,宋国公傅允清。
没想到会那么巧,楚音心头一喜,马上往他身侧看去。
谁料并没有发现俞司仗的影子,倒是有个十岁左右模样的小少年,长得唇红齿白,与傅允清有六七分相像,她想,那一定是傅越,她的未来女婿了。
楚音不由眉开眼笑。
这番神情变化都落在陆景灼眼里,他狐疑地看向宋国公。
难道楚音认识他?
他没有马上发问,只是暗地里观察。
岂料楚音后来就没认真看过荷花,目光时不时抛去那边,若非戴着帷帽,他真以为她在暗送秋波。
可宋国公三十好几了,怎么也不可能是楚音的心仪之人。
不对……
他忽然想起来,姑姑想嫁给宋国公时,她贬低过宋国公,说配不上姑姑。
该不会那时她是故意想让婚事不成吧?
陆景灼沉着脸把女儿放下,而后扣住楚音手腕,径直将她拉入船厢。
“怎么了?”楚音惊呼一声。
他冷声问:“你到底在看荷花还是在看人?”
楚音:“……”
大意了。
第084章
她是在看宋国公父子俩, 准确的说,主要在看傅越,还有在等俞司仗出现。
谁料竟被陆景灼发现了。
“圣上此话何意?”在没有想到合理的理由时, 她先装傻。
陆景灼将两人的帷帽一摘, 将她摁在圈椅上,而后手撑在两侧:“我都看见了。”
男人本就生得高大, 俯身凑近,那股气势就像泰山压顶, 饶是楚音与他恩爱有加, 也忍不住往后让了让,而后身子就抵在椅背上,不能再退。
他往下再压两分:“说。”
这逼问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多大的错。
楚音嗔道:“我在看一个孩子,怎么了?”
“孩子?”
“是啊, 穿着宝蓝色衣服的那个孩子, 小小年纪生得好俊俏, 好讨人喜欢。”
“……”
她看的是宋国公的儿子?
陆景灼不解:“我们有三个孩子, 还不够你看的?出来赏荷去看别人家孩子?”
楚音嘟了下嘴:“妾身就是觉得每个孩子都很可爱嘛, 不管是自己生得还是别人生得,何况, 那孩子是真的好看。”
“难不成还能比得过珝儿,珍儿?”
“各有千秋, ”楚音冷不丁搂住他脖颈,借着点力,身子往上挪, 凑到他耳边道,“真是的, 有圣上在身边,我难道会去看别的男人?”
他的脸在刹那间竟有些发热。
楚音不止会撒娇,也很会说甜言蜜语。
“这句话,你最好牢牢记住。”他将她两只手臂拉下来,扣在扶手上,俯身亲她。
身子动不了,有种古怪的被禁锢感。
但他吻得很舒服,不轻不重。
就是姿势别扭,时间一长,手臂开始发麻……
她刚扭了下,船厢门口忽然传来女儿的声音:“爹爹,娘,你们快出来……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父来了。”
陆景灼动作一顿,松开手。
楚音揉着手臂:“都被你抓麻了,”又喊道,“来了,来了。”
陆景灼笑,帮她揉捏。
快走到船厢门口时,楚音取出手帕给两人擦了擦嘴唇。
楚家人收到圣上口谕后,端午节也来玉河了,但怕被人发现,也是极为低调地坐在画舫里,没有露面去应酬那些官员,而后知道天子在此,便随来接他们的内侍登上了画舫。
“父亲,娘,哥哥,你们进来,”楚音招招手,“还是在里面坐着吧。”
她娘家人没戴帷帽,等会被人发现态度恭敬,定然会猜到他们的身份,一会儿众官员都来拜见,那此趟出行便没有意思了。
楚方衡等人明白,忙都进来。
两个孩子十分疑惑,怎么全都躲里面去了。
陆珍皱眉:“哥哥,他们在干什么呀?都不赏荷。”
陆珝到底被讲官教了一年多了,想一想道:“许是在商议要事,我们别去打搅。”
“呀,哥哥现在好懂事呢。”陆珍打趣,一边伸手想捏陆珝的脸。
陆珝不给她捏,两个人在甲板上跑来跑去。
小姑娘粉色的裙衫微微飘起,笑声如银铃。
傅越目光瞥去,在她圆润的脸庞上停顿片刻,心想这是哪家的女孩子,生得这样可爱。
粉嘟嘟的脸,好想捏一下。
他没有兄弟姐妹,瞧着那二人追逐的身影,不由生出羡慕。
“越儿,在看什么呢?”俞司仗刚从好友的画舫上回来。
傅越伸手指了指。
俞司仗目力好,看得清清楚楚,她怔了怔,莫名觉着这女孩长得像楚音。
莫非……
她再打量这画舫以及甲板上的护卫们一眼,忽然就更肯定了,但帝后既是微服出来游玩,她纵使有些想念皇后娘娘,也不可能前去打搅。
“穆之,你准备押哪家的船?”傅允清将手搭在她肩头,虚虚一拢。
“周家。”
“那我押马家。”
俞司仗皱眉:“你怎么尽跟我作对?”
“谁让你之前老跟我作对,”傅允清低声道,“为娶你,我简直是伤筋动骨。”
两人甚至打过一架。
俞司仗摇头:“翻旧账可不好。”
“越翻越有意思。”
“……”
见二人斗起嘴来,傅越摸摸鼻子,跑去了另一头。
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孤独了好些年,虽然续弦他有点难受,可看父亲遇到了喜爱的女子,也仍为父亲高兴,他们的家也重新热闹起来了。
傅越微微一笑,而后又将目光投向侧对面的画舫。
陆珝到底练过骑射,陆珍哪里跑得过,很快就气喘吁吁。
看她小脸通红,头发都要散了,陆珝道:“行了,给你捏,不过就只一下。”把脸凑过去。
陆珍抚着胸口道:“早点不给,我好累!”伸手轻轻一捏,又笑,“哥哥的脸跟瑜儿一样软呢。”
陆珝:“……”
突然觉得自己亏了,陆珝要求道:“你也给我捏一下。”
“不给,不给。”陆珍逃进了船厢。
陆珝追到门口时,挺起小身板,在长辈们面前摆出了稳重的模样。
楚音正问母亲有关嫂嫂的事,比如有喜后胃口如何,大夫怎么说,她想派刘院判去看看,而陆景灼与楚方衡,楚格三人商议的事情就严肃多了。
陆珍进来后向长辈们行一礼,而后走到母亲身边,小声问:“娘,龙舟赛马上要开始了吧?娘不看吗?”
“这儿也可以看,窗户很大的,”楚音将女儿抱在怀里,“你刚才一直在赏荷花?有没有发现什么好玩的?”不知女儿注意到傅越没有,不过这么小的年纪就算看到也不会心生波澜。
前世女儿十三岁才遇到傅越,这回提前了,但两人未必会认识。
果然陆珍道:“就只看荷花啊。”
楚音笑一笑,揉了揉她脑袋没说话。
如果两个孩子有缘,傅越将来一定还会当她女婿的。
光从容貌上看,真是相配呀。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声,龙舟赛要开始了。
陆景灼停止了有关朝堂政事的交谈,吩咐船夫把画舫靠过去,而后把儿子抱在怀里。
陆珝搂住父亲的脖子,笑得眉眼弯弯。
透过窗子,楚音发现傅家的画舫上俨然多了一位女子的身影,正是俞司仗。
她心里高兴,微微翘起了唇,随即便把目光投向了河面上正你追我赶的龙舟,与身边的家人们一起为之而喝彩。
与此同时,宝成公主也在过端午节。
她出手阔绰,在镇上最好的酒楼定了个雅间,邀请程弥远与三位师兄跟他们母子俩一起过节。
出发前,江岷在母亲住的房间看了又看,叹口气道:“哥哥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求您回去,这地方太委屈您了。”连公主府的茅厕都比不上。
宝成公主笑道:“那你别告诉他,就说我一切安好……再说,我要忍不了,还能住这?谁也不能强迫我。”
那倒也是,江岷点点头:“您既然真的一心要学医,孩儿自当支持您,但您莫要太辛苦。”
“好。”宝成公主答应。
外头,三位师兄已经在等着,见到公主师妹出现,都围上来行礼。
“他人呢?”宝成公主没看到程弥远。
“不知,师父难得这么磨磨蹭蹭,”赵九标也奇怪,“我去看看!”
他刚走到门口,就发现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因为过于陌生,他惊呼道:“你,你是谁……”
众人以为进贼了,都探出脑袋。
那人道:“你说我是谁?”
声音跟程弥远一般无二,可是……
宝成公主盯着他光洁的下巴,盯着他簇新的湖绿色衣袍,还有头上戴的方巾,真怀疑是见鬼了。
她知道程弥远仅仅比自己小了两岁,但因为一直都脏兮兮乱糟糟的,便怀疑他实则有四五十岁,结果这么打扮下,居然也是人模狗样。
赵九标挠挠头:“师父都不像师父了,去年过节也没见您这般……”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程弥远睨他一眼,“你话怎么这么多?”
赵九标:“……”
程弥远看向宝成公主:“你也别盯着我瞧了,我明日仍会如此,你自当习惯。”
“你明日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宝成公主挑眉道,“我是疑惑你为何之前要弄得如此邋遢?”明明也可以干干紧紧,整整洁洁的。
程弥远道:“因为不想收拾。”
“现在怎么想了?”
他淡淡道:“因为就是想了。”
“……”
这解释像没解释一样,但宝成公主分明发现他那双浅色的眸子里仿佛藏了些什么,像春风吹过的湖面,隐隐泛着涟漪,她盯着他看了看,到底没有再问。
…………
端午之后,盛夏来临了,殿内都用起了冰鉴,不过楚音仍坚持每日早上送儿子,送陆景灼出门,下午又抽空陪女儿插花,踢毽子,教小儿子走路,说话。
不知不觉便到七月。
陆景辰夫妇,陆景睿除服后,第一时间来慈宁宫向姜太后请安,姜太后留他们吃午膳,说许久没有团聚了,吩咐陈嬷嬷去准备。
陆绍文已有两岁多,眉眼像唐飞燕,脸跟鼻子像陆景辰,十分秀气,嘴巴也能说,一直甜甜地叫着“皇祖母”。
姜太后打趣道:“比景辰小时候聪明。”
陆景辰轻咳声:“儿子倍感欣慰。”
楚音得到消息,此时才过来。
陆景辰夫妇见到她,急忙起身,行叩拜大礼,称呼“娘娘”,陆景睿不像他们这样拘束,跟平常似的,叫楚音“大嫂”,显得颇为亲密。
楚音令二人起来:“怎么这样生分,还跟以前一样便行了。”
陆景辰恭敬道:“大嫂,这是应当有的礼数,我们毕竟有两年多没见过您,不像三弟。”又招呼儿子,“邵文,快给你伯母请安。”
来之前,双亲就教过了,陆绍文行晚辈礼:“邵文见过伯母,恭请伯母金安。”
楚音没见过两岁大的陆绍文,因为前世他才一岁时就跟随父母去淮州了。
“弟妹,你很会教孩子呢。”楚音一笑,招招手让陆绍文过来,赏给他一串小金鱼。
拇指般大小,用黄金打成的鱼儿,十分可爱。
陆绍文连忙道谢。
唐飞燕今儿穿得十分素雅,一身月白色,发髻上也只插了支白玉簪,比印象里清减不少,神色间也早没了以前的任性,恭敬道:“让大嫂破费了。”
能看出她的畏惧。
楚音很清楚,他们夫妻俩是怕被赶出京城就藩。
可这事儿她不能做主,一切还得看陆景灼的想法,虽然她觉得,这二人已经不可能再生出什么威胁。
“邵文满月我们都不在,算不得破费,”楚音关切地道,“弟妹你瘦了不少,可是有何不适?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不用,我这是邵文害得,他可能跑了,我成日要追他,才瘦下来的。”离除服那日越近,她越担心,晚上有时会睡不好,心思多,怎能不瘦。
楚音便没勉强。
“珝儿,珍儿呢?”唐飞燕问,“两年不见,我还真想他们。”
“都在听课呢,应该快听完了。”
“好乖,这么小就能坐下专心听课,定是长了您跟圣上两个人的优点。”
恭维话太多,陆景辰觉得妻子不该过于明显,便转移众人注意,转头问陆景睿:“三弟,你接下来是不是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陆景睿道:“不急,我想再多陪陪母后。”
姜太后嗔道:“这孩子,我让阿音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一句都说不出,你们瞧瞧,不是我不想给他张罗,他是自个心里没个数。”
“这好办,等中秋,姑娘们都会出来赏月,三弟到时出宫去看一看,指不定就能遇到心仪之人。”陆景辰出主意。
姜太后笑了:“景辰还是机灵,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是打算让他这么办……景睿,中秋节晚上你就别待在宫里了,去各处走走。”
“……”陆景睿一阵头疼,看向楚音,“那我要大嫂陪着一起去,我的眼光不好,大嫂可以帮我把关。”
楚音愣住。
陆景睿这是在干什么?看个姑娘还要她陪着,疯了吧?
此时陆景灼正好带着两个孩子过来,在门口听到“把关”两个字,问道:“把什么关?”
众人都忙上前行礼。
这回陆景睿也行了叩拜礼。
陆景灼摆摆手:“都起来吧。”
姜太后回答儿子刚才的问题:“我们在说景睿的事情呢,让他中秋出宫去看看姑娘们,结果他要阿音陪着去,给他把关,怕自己挑不好。”
眼前的三弟个子修长,宽肩窄腰,俨然是个成年男子了,陆景灼心想,又不是几岁的孩子,至于看个姑娘都要楚音陪着吗?那是他大嫂,不是他亲娘!
第085章
“你自己的终身大事, 还是自己做主,阿音帮你决定,若将来出了差错, 该如何?”难道要怪楚音吗?这原不是她该承担的。
陆景睿被兄长说得脸色一红。
他确实没替大嫂考虑, 只是想着大嫂更了解那些姑娘,也最关心他, 所以很放心将自己的终身大事交托。
现在想来,也难怪那日她没有立刻答应, 可能是怕选错人吧。
陆景睿向楚音道歉:“是我唐突了, 还请大嫂见谅。”
楚音的心思在此刻其实已经变了。
诚然,刚才陆景睿的邀请令她觉得荒唐,但转念一想,何妨将计就计,正好试探下他的真心, 故而说道:“听母后说你没接触过什么小姑娘, 可是怕羞了?慢慢来, 不必着急, 中秋节的事以后再说。”
这话显然留有余地, 陆景睿心头一喜。
大哥疼大嫂,怕她费神, 大嫂自己也怕出错,可即便如此, 仍没有拒绝他,陆景睿乖乖地点了点头,笑得像个孩子。
楚音见状又有些不适, 但不想让陆景睿起戒心,回了他一笑。
这一刻, 陆景灼有种“慈母多败儿”的感觉。
明明楚音也觉得三弟让她做主不好,但刚才又心软,流露出要帮的意思,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三弟已经十九岁,挑个喜欢的姑娘都不会吗?
他拧了拧眉。
姜太后看向自己的亲儿子:“此事原该我来操心,可我身子不好,不想出门,倘若阿音愿意,那帮着把把关也没什么,一家人,哪儿要分那么清楚,往后真有不对之处,景睿也绝不会怪阿音的。”
母亲开口,陆景灼不好当众驳她面子,保持沉默。
姜太后见时辰不早,招呼众人入席。
两年多没见到侄儿侄女,陆景睿故意坐在陆珝身边,问他还会不会玩千千车。
那是三叔亲手做的,陆珝向他道谢,说偶尔会玩,但折纸已经不玩了,还说自己每日都在念书,练骑术,陆景睿便说他也想学骑术,让陆珝教他。
六岁的孩子能教自己的三叔,陆珝顿时有种一下长大的感觉,连声答应,并请陆景睿明日下午去跑马场。
楚音不由扶额。
也不怪儿子帝位被夺,瞧瞧,陆景睿只用几句话就让已经跟他生疏了的儿子重新又亲近起他来。
另一边,陆珍却对陆绍文颇感兴趣,她有弟弟,现在又多一个堂弟,就像多个能让她开心的小玩意儿一样,忍不住伸手到处捏一捏。
陆绍文脾气好,笑眯眯的。
“你跟瑜儿很像呢,都乖。”陆珍夸他。
唐飞燕见缝插针:“邵文,你没事多来宫里陪陪堂姐。”
楚音:“……”
陆景灼依旧寡言,这让陆景辰倍感紧张,不知兄长会如何待他,最后忍不住主动说起自己在守孝其间看了些什么书,学了什么东西。
陆景灼点点头:“挺好。”
不知是真夸赞还是随口一句,但陆景辰不敢试探。
散席后,陆景灼便带着楚音跟两个孩子先行离开了慈宁宫。
陆景辰夫妇稍后也向姜太后告辞。
回去的路上,唐飞燕道:“幸好邵文足够聪明,你瞧母后跟珍儿都很喜欢,要是以后他能时常入宫,让珍儿舍不得他走,指不定……”
“一个孩子哪里能左右大哥的决定,”陆景辰摇摇头,“别做这些无用功。”
唐飞燕其实也明白,颓然地叹口气:“大哥成为天子后更是喜怒难辨了,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你说,大哥会不会很快就让你就藩?”
陆景辰当然猜不出,默了默道:“如果就藩呢?”
他们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努力,如果还是如此,那就是天注定的。
唐飞燕环住他的腰:“那我只能希望不要离京城太远,也不要是穷山恶水……”
竟没有怪他一句,可陆景辰还是看出,她很不情愿。
她自小在京城这处繁华之地长大,不肯离开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她确实尽力了,他也一样,只能等将来有机会再搏一搏,倘若仍不能让兄长信任,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七月流火,这阵子天气已不炎热。
午时楚音喂陆瑜吃了点鸡肉泥,到底记挂长子教陆景睿的事,还是打算去跑马场看一看。
谁想到陆景睿来得很早,已在那里等候陆珝。
“大嫂!”见到楚音,他分外惊喜,疾步过来,“这么巧大嫂也来练骑射?”
“嗯,之前天热停了两个月,”楚音瞄一眼他的骑射服,“你是早有准备?”
陆景睿笑道:“自从旧伤治愈之后,我就打算学骑射了,想等学会后跟大哥大嫂一起去狩猎,当然,如果珝儿也能去就更好了。”
笑容十分纯真,仿佛那是他内心极深切的渴望。
楚音扬眉:“那你不该让珝儿教,他如今骑得是小马,哪儿有本事教会你?”
“道理我自然知,不过是看珝儿整日念书,颇为劳累,让他高兴高兴。”
楚音:“……”
听到远处车轮声,陆景睿提醒道:“大嫂等会莫告诉珝儿,就让他当回老师吧。”
楚音不置可否。
御马监此时牵着陆珝的小马过来,陆珝也刚好下车。
“母后,三叔!”他朝二人行一礼,又道,“三叔来得比我早呢,”指指不远处,“那匹四蹄踏雪是你的马吗?”
“对,上午我得到圣上允许去御马监挑的。”
“真漂亮,”陆珝叹气,“我只能骑这么矮的马。”
他初次当老师的兴奋劲儿一下子就减弱了。
陆景睿宽慰道:“才两年多的功夫你就这么高了,三叔差点认不出你,再过两年你一定可以骑大马,再说,骑术看的是马上功夫而不是马高不高大。”
“也是哦,”陆珝眸光闪闪,“三叔你说得对,来,我现在就教你。”
他开始指点陆景睿。
陆景睿一一听从,态度极好。
陆珝笑声不断。
楚音未免滋味复杂。
陆景睿确实是在讨儿子欢心,但他明确与她说了,倒也谈不上卑鄙,反而像是出于叔父的关心,给侄儿放松放松,而儿子也真的教得十分欢快。
或许,他真的没有什么别的企图?
楚音边骑着马边观察。
停下来休息时,陆景睿过来询问她的弓箭。
“刚才我看大嫂射得很准,真不敢相信您能拉弓。”
“……为何?”
“因为大嫂瞧着力气很小,手也很细。”
楚音道:“这把弓是圣上送我的,要的力道很小,”她递给他,“你可以试一下。”
陆景睿接过来,很轻易地就将弓拉满了。
果然是完全恢复了,楚音一笑:“你学会骑射后,只是想跟圣上还有我去狩猎吗?不想做点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楚音道:“比如当名将,我看你很有天赋,才那么一会功夫就能驾驭这匹马了,想必学武,学为将之道对你来说也是易如反掌。”
被她一夸,陆景睿的脸色微红:“大嫂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上回说他能成书法大家,这回又说能成名将,在大嫂心里,他是这样天资聪颖的人物吗?
“我是实事求是,我学骑术学了一年呢,与你相比,只能用‘愚笨’二字可形容。”
陆景睿忙道:“大嫂是女子不说,此前还体弱,如今能学会骑射已经很了不起,怎能说愚笨呢?且别说您还擅长琴棋书画,乃是真正的才女,不像我,我什么都不精通……若非大嫂鼓励,我如今都只是一个废人。”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楚音盯着他微微泛红的眼角,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这把弓很漂亮,”陆景睿垂眸盯着它,掩饰自己刚才有些激动的情绪,“大哥看着很严肃,可对大嫂您真是体贴入微,连弓都亲自为您准备。”
“嗯,圣上是对我很好,不过他对你也不错,昨日为何那么说,是怕我帮你做主,最后选了你不喜欢的人,并非只是怕我操心。”
陆景睿点点头:“我明白。”
不过他更明白,陆景灼的关心只是出于愧疚,他是庶子,陆景灼是嫡子,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他们的关系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亲密无间,何况他的长兄如此理智冷情。
他更多的还是利用了嫡母的善良,长兄对他好,还有一部分是看在嫡母的面子。
只有楚音不同。
他问:“大嫂真觉得我能成为名将吗?”
“当然,不过成为名将少不得要去沙场,太危险了,”楚音仍在试探,“我还是希望你安安稳稳的留在京城,边境的问题……大不了让圣上以后再去北巡几次。”
她说完轻轻叹息了声。
大哥大嫂感情融洽,大哥去北巡她肯定担心。
陆景睿犹豫了下道:“我也可以试试学一学,不过不知大哥会不会同意。”
楚音一愣:“你真愿意去驻守边疆?”
“大越与外夷已经数年没有开战,平时我仍想留在京城,但若真起战事,倘若我有本事打败外敌,自愿意前往,只是……现在说这个也太早了些,名将哪里能这么容易就当的?还是大嫂太高看我了。”
可他能答应已经让人匪夷所思。
楚音心想,难道她劝他医治旧伤竟是那么大一个人情吗?他从此就对她生出了信任?
还是因为他从小没人疼爱,很渴望别人的关怀?所以将她的计策也当成了关心?
“三叔?”陆珝在旁边等不得了,“你还得继续学呢,怎么跟母后一直说话,你可不能偷懒。”
陆景睿笑了:“好好好,”朝楚音道,“大嫂,珝儿‘老师’在催促了,我先骑一步。”
“嗯,你去吧。”
陆景睿一夹马腹,坐骑便往前慢悠悠小跑起来。
楚音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好一会轻轻吐出了口气。
或许,她不该再担心这件事了。
倘若陆景睿真的完全听从她,以她马首是瞻,那将来只有可能是她控制陆景睿,而不是他来操纵自己的儿子,当然,前提是她能熬过那一劫。
不过在冬至之前还有一件大事。
渭州瘟疫。
是以楚音在七月十七日那天,将陆景灼送去乾清宫后便没有走,一直留在那里。
她记得,瘟疫爆发后,陆景灼曾十分后悔,说当时并不知渭州流传的病是瘟疫,那时有官员在奏疏中提起,称渭州近日病患大增,又逢水患,请求赈灾,发放粮食,她问了一句是几时的奏疏,他记得很清楚,说是七月十七日,那次的瘟疫后来致使数万百姓病亡。
所以她得提醒陆景灼。
妻子在他腿上一坐就是半天,陆景灼的腿都给她坐麻了,忍不住道:“你今日没有别的事情要忙?”
楚音嘴巴一嘟:“怎么,你又想赶我走?”
仿佛他再说一句,她就要哭了。
陆景灼捏了捏眉心:“当然不是,朕只是问问。”
其实楚音也不想坐这么久,可有关渭州的奏疏一直没有出现,她不得不继续留在乾清宫。
“妾身今儿就是很想圣上,离不得圣上。”她只能用黏人来掩饰自己的目的,反正之前哭都哭过了,他也不会逼问她,她还要什么脸面,“再说,妾身不是还能给圣上分忧,提些建议嘛。”
她一撒娇,陆景灼更没辙,只是他的腿实在受不住,说道:“你先起来让朕动一下。”
“为何?”楚音不解。
“因为朕的腿没知觉了。”
“……”楚音震惊,她居然把他腿坐麻了吗?
她连忙下来。
陆景灼用手按着御桌方才站稳。
见男人眉头微蹙,楚音关切的问:“要妾身给你揉揉吗?”
“不用,站一会儿应该会好。”他也是第一次体会到腿麻的感觉,还是被人坐麻的。
楚音拉一拉他衣袖:“圣上既然不舒服,应该早些告诉我嘛,我都不知道你的腿会麻。”
陆景灼淡淡道:“朕也没想到朕不说,你能一直坐着。”
楚音:“……”
“朕的腿这么舒服吗?”他将她拉在怀里,“还是你今儿来这里,别有所图?”
楚音心头咯噔一声。
他不至于看出来了吧?
“我能图什么?”她马上否认,“我天天送圣上来乾清宫难道也是有所图谋?再说,是你把我抱上腿的,我一开始是想给圣上磨墨……”
那语气别提多委屈,陆景灼真担心她又要哭,手指在她腰间揉了揉:“好了,好了,朕不怀疑你,行了吧?”就算怀疑他也先藏在心里。
仔细想想,楚音身上的疑点从来就不少。
真不怕再多一个。
楚音安静下来,等陆景灼的腿恢复知觉了,又坐在他腿上。
陆景灼继续批阅奏疏。
楚音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那一封。
陆景灼看得也颇仔细,毕竟有关于赈灾,他得衡量是不是要命官员马上开仓赈粮。
见他快要落下朱笔时,楚音忽然道:“圣上,这渭州的情况好生奇怪,就算是遇到水患,也不应该有许多病人吧?水患每年都有……”
陆景灼道:“你有何想法?”
“妾身没什么想法,不过妾身幼年时曾听说一件事,沿河镇有一年也出现了很多病人,后来才知是瘟疫,圣上生在青州,应当也知。”
那是十三四年的事情了吧?
陆景灼记得,因为离青州近,当时曾引起恐慌。
“你觉得那是瘟疫?”他低头看向楚音。
“我不知,但小心些准没错。”
陆景灼沉吟不语。
大意的代价很严重,而小心的代价不过是派遣太医。
他马上传令,让马院正连同别的两位太医携带好药材即刻出发去渭州查明病因,同时还派了十位锦衣卫护送。
楚音松了口气。
他看她立时变得倦倦的,眉宇之间也露出了疲态,忽然间生出一个念头,好似楚音一直在等着这封奏疏,想要提醒他,这是瘟疫……
可楚音怎可能提前知道呢?
她又不是大罗神仙。
陆景灼摇摇头,将这想法抛去了脑后。
但楚音再没说话了,他批阅了一会低头看楚音,竟发现她已经睡着。
好吧,等会腿肯定又要麻了……
第086章
从京城到渭州, 哪怕是日夜兼程,也得要十三四日,何况还没算上雨天, 或是难走的山路, 是以马院正到渭州之后已是八月。
当时听圣上的意思,有可能是瘟疫, 他也做足了准备,可行到渭州辖下的芦普县, 给当地得病的百姓医治时, 仍是吃了一惊:这竟然真的是瘟疫!
医者都知“瘟疫”可怕,历朝历代但凡有此种急病流传,人口都会锐减,严重时还会爆发战乱,引起时局动荡, 于国于民都有极大危害, 马院正不敢轻视, 忙请各县衙官员马上在空阔僻远之处设置“病迁坊”, 好让病者居住, 且管束所有健康的百姓,不准接近病者。
随他来此的还有锦衣卫。
众所周知, 锦衣卫权力极大,乃天子亲信可不通过衙门抓捕官员, 故而渭州众官员见到锦衣卫令牌时,全都俯首听令。
渭州知府得知此病乃瘟疫,忙向京城发去了加急文书。
而此刻, 距离中秋不过五日时间。
先帝驾崩之后,一切从简, 但如今孩子们都已除服,姜太后觉得该让四个年纪尚小的孙儿孙女过个热闹的中秋,是以楚音便吩咐贺中去好好准备,当然,还有出宫赏月的事。
听说太子殿下喜欢杂耍,贺中特意去民间请了几位杂技大家入宫,而公主是女孩,肯定喜欢烟花,是以又备下各色烟花,还有歌舞表演。
中秋佳节倍思亲。
在庆丰镇的宝成公主虽然此前见过了幼子,但免不得思念长子,还有姜太后,陆景灼等人,她觉得怎么也该回去一趟团聚团聚,所以当晚就向程弥远辞别。
“你要回去多久?”他问。
宝成公主道:“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你管我回去几日呢。”
她是去年离开京城的,都快阔别整整一年了。
程弥远眉头挑了挑,将两手抱在胸前:“善慧,我是你师父吧?虽说你是公主,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能不能说话客气点?”
宝成公主:“……”
突然跟她摆起架子。
不是,突然喊她小名。
“你叫我什么?”她柳眉倒竖。
“师父叫弟子名儿有何不对?我常喊阿平,阿晔,九标,你听不见?”
那是她三位师兄的小名。
宝成公主一时噎住。
他说得没错,她拜过师父,叫一叫小名十分平常,可不为何从他嘴里说出有种非常古怪的感觉,她恼道:“之前也没见你叫过。”
“你这不是要走了吗?为师再不叫,不知要等到何时,”程弥远又问了一句,“你要去几日?”
“不知,”宝成公主转过身,“我要回来自会回来。”
程弥远不免着急。
想挽留,又说不出口。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魔障了。
收了这个公主徒弟,全没有师父的尊严不说,天天遭她白眼斥责,可偏偏自己还被她吸引,惊讶于她的毅力,惊讶于她学医的天赋,看不够她那张秀美的脸,还有身上那种让他讨厌,实则会令他心跳的香味。
所以他开始收拾起自己,好让她刮目相看。
但她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
程弥远对着她背影道:“你最好早点回来,不然我指不定又要去当游医了。”
“什么?”宝成公主脚步猛地顿住,“你要去何处?”
“游医当然是云游四海。”
他父母双亡,小小年纪便出来独自在外闯荡,四处拜师,等到积累了经验,对医术有了自己的领悟后,方才重新回来庆丰镇安居。
宝成公主皱起眉头,怪责道:“我还没有完全学会呢,你去当什么游医?”
“所以你到底几时回来?”程弥远看着她,“如果你回得早,我会等你,如果你回得晚……”
扪心自问,程弥远当师父是很用心的,虽然要求多,但有问必答,言传身教,且每回医治病人,都会令他们在旁观看,详细讲解,所以她也学得很快。
她确信换一位师父,一定没有他教得好。
宝成公主最终还是告诉他答案:“最多一个月。”
不是很久,程弥远放心了:“嗯,你可以走了。”
但等宝成公主行到门口时,他又追上来送给她两本册子:“路上看吧,别生疏了。”
她只当是有关医术的书,淡淡道谢一声转身离开。
次日在车上时,闲着无事翻开看了看才发现是他手写的册子,里面记了好些她最容易犯的错,她经常分不清的药材,容易混淆的药方,找不到的穴位,他总结了各种处理的办法。
手指搭在书页上,宝成公主许久都没有动弹。
八月十五,月亮好似银盘悬挂半空。
宫中灯火通明。
得知宝成公主已回京,姜太后邀请她与江麟,江岷一起来过节,再加上陆景灼一家五口,陆景辰一家三口与陆景睿,也真是热闹极了。
宝成公主许久没见陆瑜,笑着抱起他:“哎呀,居然长这么大了,我走时他还不会走路。”
陆瑜的脸蛋没有原先圆了,隐隐看出与陆珝一样,都生得像父亲,但性子不像,嘴儿甜的很,叫谁都流利,两只手顺势搂住宝成公主脖颈,“吧唧”一声。
宝成公主心都化了,这什么小可爱!
陆珝跟陆珍都没这么亲人的。
“瑜儿,跟姑祖母去庆丰镇怎么样?姑祖母可太喜欢你了。”她逗陆瑜。
陆瑜道:“好呀,”接下来又道,“哥哥,姐姐都要一起去。”
三姐弟感情真好。
宝成公主看向楚音:“你越来越会养孩子了。”说完看一眼唐飞燕,“邵文也不错,我看他都会背千字文了呢。”
二侄媳像换个了人,规规矩矩的,她也不至于冷脸。
唐飞燕就笑了:“姑姑您学医学得如何了?”
“没学多久,还不能替人治病,不过平常也能号个脉,大致看看,”宝成公主瞧四个孩子聪明伶俐,忍不住说长子,“你真该早点娶妻,不然我也有孙子孙女抱了。”
江麟:“……”
姜太后打趣:“要不等会让麟儿跟景睿一起去宫外转转,指不定今儿就能定下良缘。”
宝成公主眼睛一亮,抚掌道:“好主意,姑娘们都出来赏月呢,确实是最好的时机,麟儿,景睿,你们就去玉河,好些姑娘在那里放河灯的,你们把眼睛擦擦亮,仔细挑。”
两个年轻男子都不着急娶妻,故而有些尴尬,江麟轻咳一声:“顺其自然吧。”
歌舞此时开始了,丝竹悠扬,伶人歌喉优美,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等到杂技大家出来,最兴奋的是孩子们,尤其是陆珝,坐都坐不住,一下就破坏了小太子的稳重样。
楚音笑着与陆景灼道:“珝儿对杂耍真是情有独钟。”
“嗯,”陆景灼却是在想另外一件事,“等会你不必出宫,母后胡闹,你不用听,三弟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将来还开什么府,封什么王?是不是到时还要你帮着操心内务?”
楚音知道他是怕她劳累,毕竟他是个宁愿让她睡到腿麻的男人。
想到那次乾清宫的事,她忍不住笑。
甜甜的,像颗夏日里熟透的果子。
陆景灼扬眉:“怎么?”
她笑得好看,但也太莫名其妙。
楚音依偎过来,挽住他手臂:“我笑是知道圣上心疼我,我高兴,可看看小姑娘真没什么累的,有道是‘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看了只会心情愉悦,圣上就准许我去吧。”
她大致已了解陆景睿的心思了,可卫国公一家她不得不防。
陆景睿决不能娶卫国公之女。
“若圣上实在不放心,那同妾身一起去不就行了?”楚音以此说服陆景灼,“我们中秋也没在外面过过节,妾身真的好想跟圣上在玉河上赏月!”
陆景灼睨她一眼:“真的想?”
“嗯,”她用力点头,“当然,如果有机会,妾身希望跟圣上将所有没做过的事都做一遍。”
望着他的眼水汪汪的,满溢情谊,如果不满足她,好似是辜负了她一般。
“也罢,去就去吧。”
楚音雀跃:“那等会我们就走吧,珝儿三个让母后照看便是了。”
“嗯。”
趁着孩子们还在欣赏杂耍,几个大人向姜太后说一声后便出宫而去。
十五夜晚的玉河楚音也是第一次见。
无数的河灯,像夏日夜晚飞在空中的流萤,一闪一闪。
河边泊着各色船只,迎客的画舫,卖鱼粥的小艇,兜售鲜花瓜果的木兰舟,还有打鱼的乌篷船,它们在中秋之夜都挂上了灯笼,为玉河又增添不少光亮。
楚音站在画舫上,看得目不转睛:“幸好来了,这夜景真漂亮。”
陆景灼一只手轻轻搭着她的腰:“看来以后每年都该与你来一趟。”
如果她尚在的话……
“圣上别食言。”她道。
而后她催促那两个年轻男人:“东边好些姑娘……”
江麟摸摸鼻子,不知道要看哪一个,只觉眼花缭乱。
陆景睿也是。
男儿想遇良缘,姑娘们何尝不是?一个个打扮得或明艳,或俏丽,或雅致,放河灯时认真许愿找个如意郎君,放好了羞答答偷偷看,希望马上便能梦想成真。
众多倩丽身影中,楚音发现了卫国公之女孙露秋。
前世陆景睿登极之后,孙露秋自然而然也成了皇后。
不过她并不知这夫妻俩感情如何,印象里似乎是举案齐眉,但想想也很正常,毕竟他们有共同的目标,都想夺取她儿子的帝位。
楚音把目光抛向陆景睿,问道:“三弟,可曾看到合心意的姑娘?”
“大嫂觉得哪位姑娘合适呢?”陆景睿反问。
“我看这位身穿绿裳的姑娘不错,瞧着是大家闺秀做派,还有这位簪着粉绒花的姑娘,我见她刚才亲手扶了两个孩童,想来是极善良的……”
陆景睿认真听着,忽然指一指孙露秋:“她呢?”
“谁?”楚音心头一惊。
原来他竟也注意到了吗?
“穿月色裙衫的那位,好像戴着玉簪。”
楚音面色淡淡:“我看不出好坏。”
陆景睿察言观色:“你不喜欢她?”
“也没有,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让人去打听打听……”
她的语气越来越冷淡。
陆景睿莫名有点心慌,忙道:“算了,我只是随便一说,还是那位戴绒花的姑娘好。”
楚音打量他:“那位月色裙衫的姑娘,你当真不考虑了?”
“嗯,初次见面谁知合不合适,我还是听大嫂的。”
湖面上的灯火映入他盈盈闪动的桃花眼,仿佛清澈见底。
楚音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说什么。
该彻底破坏陆景睿跟孙露秋的缘分吗,还是……
不,她做不到让陆景睿娶孙露秋。
正觉心绪纷乱时,耳边响起陆景灼的声音:“你既然自己看中了,怎么又不要?你到底有没有一点主张?看上了,就派人去打听,合适的话,朕给你赐婚。”
此事早解决早好,省得分楚音的神。
楚音:“……”
他突然来横插一脚干什么?
陆景睿看看陆景灼,又看看楚音,深吸口气道:“我还是听大嫂的。”
陆景灼:“……”
这小子疯了吧?
为什么这么听楚音的话?
明明在这么多姑娘中,他已经注意到其中一位,可见是一见钟情,然而只因为楚音没有表现出赞同之色,居然立刻就放弃了。
他到底是来择妻还是干什么的?
陆景灼脸色一沉,吩咐东凌:“你派人去查查那姑娘是谁……”
如果他想赐婚,那这桩婚事肯定成了。
楚音下意识打断他:“圣上,既然三弟没做决定,你何必干涉?给三弟一点时间考虑吧。”
很好,两个人都很古怪。
陆景灼冷笑一声:“速速去查!”
东凌应声而去。
甲板上一片死寂,一直不敢插话的江麟慢慢往后挪动,完全把自己隐入了一片阴影之中。
第087章
楚音一阵头疼。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陆景睿都放弃孙露秋了,只看她愿不愿意撮合,谁想陆景灼竟会插手。
早知道, 她刚才跟陆景睿说话应该避着点他。
可孙露秋决不能做她弟媳, 她已经能掌控陆景睿,几乎没有后顾之忧了, 但一旦多个卫国公府,便又多几个膈应的人, 想想都心烦。
楚音咬了咬唇, 轻声道:“圣上……”
陆景灼没看她,面沉如水。
她只好把话又吞了回去。
画舫靠在岸边,有禁军下去办事,陆景灼忽然道:“你们也下去。”
这“你们”当然是指陆景睿跟江麟。
后者不想招惹是非,并无任何异议, 陆景睿却道:“大哥, 此事是由我引起的, 我不该请大嫂帮我把关, 还望大哥莫要怪责大嫂。”
陆景灼没说话。
东凌劝道:“三殿下, 您快下船吧。”
主子这脸色分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还不走就是等着挨训。
当然, 主子对待这位弟弟未必话多,所以未必是挨训, 可能是更严重的惩罚。
接收到东凌目中的提醒,陆景睿心头一跳,忙低头走下画舫。
船夫们随后就将画舫撑向了河中央。
水流涌动, 有些河灯承受不住撞击,纷纷翻倒, 火光瞬间覆灭。
楚音跟着陆景灼往船厢走。
男人今晚穿了件玄色的秋袍,好像一面黑色的墙,淡淡月光落在上面,像在墙上撒了曾雪霜,十足的冰寒。
楚音莫名不安,不知他会问什么。
船厢内的窗户打开了两扇,偶有风吹入,灯火一阵摇晃。
楚音进去后,反手将门推上。
谁料手指还没离开,也还没来得及转身,整个人就被男人抵在门上。
“今日陪三弟择妻是你提出的。”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嗯。”她承认。
“你之前说三弟害羞,怕他挑不来,刚才他明明主动问起那位姑娘,你为何反对?你又不认识那姑娘,怎知其品性如何,才学如何?”
陆景灼对她太熟悉了,她故意对陆景睿流露出的冷淡,也一样被他所察觉。
楚音的心蓦地一阵疾跳。
“你是不想他娶妻吗?”
她有不能说的秘密,他可以理解,可予三弟择妻呢,总不至于也有秘密?
她为何要阻拦这件事?
面对着男人的质问,楚音的手指由不得蜷起,硬着头发道:“那姑娘没有我看上的那两个好……”
“是你择妻还是三弟择妻?”
“……可娶了之后就是我弟妹,我不想有个……”楚音指甲都要掐入掌心了,十分后悔邀请陆景灼来,以至于她现在难以解释,“我当时并未想好,只是直觉那姑娘与三弟不配。”
“何处不配?容貌?你也只能看得出容貌,”他捏住楚音下颌,“我此前让你别来,怕你劳累,现在看来,你分明很想插手三弟的终身大事。”
回想往前种种,她都对三弟过于关心了些。
所以三弟也开始对她言听计从。
楚音不知道怎么辩解了,半响憋出一句:“我是替母后分忧,母后疼爱三弟,想让三弟娶个贤妻,将来夫妻和美,是以我才多花了些心思。”
“难道最重要的不是情投意合?母后在场,一定也会如我一样,派人去查那位姑娘。”
“……那你想怎么样嘛,”楚音被他逼得没有退路了,索性闭起眼睛,“那圣上责罚我吧,我没有做好长嫂,也没有办好这件事,都是我的错!”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可就是透着古怪,让他莫名生出一股邪火。
或许是他一直在纵容她,允许她有自己的秘密,允许她哪怕不信任他,但这始终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他可以不在乎,但偶尔被刺到时,却极其难受。
就像现在。
他将楚音翻了个身,伸手往下一扯。
早已入秋,楚音瞬间感觉到一阵凉意。
让他惩罚,就是这样惩罚吗?
她的脸一阵发红,但却也没有阻止,这总比继续逼问她要好。
她实在不知怎么开口,怎么告诉他自己是重生的这件事。
这对谁来说,都不是轻易就能接受的。
男人欺身而入,将她死死压在门框上。
她的侧脸,她的上半身,都紧紧贴在上面,动弹不得。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觉到某种戾气,像这秋夜的风一样侵袭。
接下来的时间,楚音感觉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被摁着不停地捶打,简直是反复的死去活来,有一次想要求饶,刚刚张口,就被他狠狠吻住,害得唇舌也遭了殃。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下。
一直控制着腰的手才松开,楚音就滑落下来,瘫坐在船板上。
脚边都是从发间掉下来的珠钗,七零八落。
她也没力气去捡。
陆景灼半蹲下来,看了她一眼,而后伸手去抱她。
楚音惊呼:“不要……”
再来一次,她真的承受不了。
脸上尚挂着泪,眼尾红红的,陆景灼轻嗤:“现在怕了?”
谁让她那么多秘密!
楚音抿起唇又不说话了。
他将她抱到椅子上。
她把两条腿并得紧紧的,生怕他来掰。
又不是不了解她的身体,不然他也不会停止。
取出手帕帮她细细擦拭,从小腿擦到膝头,他道:“打开。”
楚音脸红透,闭起眼睛道:“不用。”
“这里不能清洗,你等会还要穿衣服。”
她沉默,过得会道:“你不生气了?”
他没回答,忽然手掌挤入她腿间,强行往外打开,抿着唇擦拭。
她身子颤了下,往下趴,先轻轻碰触到他弯着的背,见他没有避开,便整个趴在那宽阔的后背上,而后伸手搂住他的腰,没再动弹。
他的手顿了顿,心微微一软。
她这动作仿佛是在道歉。
画舫又撑回岸边。
陆景灼等她收拾好,将她抱下船。
有夜色遮挡,还有护卫在旁挡住人群,一时也没人察觉,不过他没戴帷帽,又抱着个女子,时间久了便开始吸引周围的目光。
白皙俊美的脸,挺拔高大的身躯,不远处有官员认了出来,瞪圆眼睛,结巴道:“圣,圣上……”
同行的官员震惊:“什么,在哪儿?”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瞧见天子正朝东面停着的马车走去。
他们一时慌乱,不知该不该去参见。
犹豫间,天子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这个消息很快在今夜来玉河的官员间秘密传播开来。
他们都知道,天子刚才携一位女子微服来赏月。
有人猜测会不会不是皇后,毕竟没看见脸。
也有人猜测这应该是皇后,只不过中途病了,不能行走,是以天子抱着回去治病。
当然也有些别的想法……
不过楚音并不知他们被发现了,她累得要命,很快便在陆景灼腿上睡着了。
他们的马车先行,紧跟而上的是之前提早下船,在岸边等了许久的陆景睿跟江麟的马车。
刚才透过车船,陆景睿也看到楚音是被兄长抱过来的。
那一刹那,他以为楚音受伤了,而伤害她的是兄长,但转念一想,兄长再冷也不至于打自己的妻子,故而不太明白出了何事。
他很担心。
入宫后,陆景灼径直将楚音送到坤宁宫,而后去慈宁宫接三个孩子。
姜太后正问陆景睿跟江麟有关择妻的事情。
见到陆景灼,她问:“阿音呢?景睿真的没有遇到合心意的姑娘?”
“她有些累,我让她歇息去了。”
陆珍就在祖母身边,鼓起嘴巴道:“爹爹跟娘居然偷偷走了,都不带我们去。”
“这次是有别的要紧事,明年一定带你们去赏月。”陆景灼承诺。
陆珍人小鬼大,马上笑起来:“是给三叔,表叔择妻吧?”
“嗯。”
姜太后见儿子刚才没回答,又问了一遍:“景灼,景睿他到底有没有骗我?真的没有看中谁?”
刚才禁军已经查到那姑娘的身份,她是卫国公孙广的女儿孙露秋。
陆景灼朝陆景睿看一眼:“三弟有没有看中我怎知,您得问他。”
陆景睿抿了抿唇:“确实没有,母后,孩儿没必要骗您,下回孩儿再找机会看一看吧。”
“这么多姑娘,你们俩真的一个都没看上?”宝成公主也很失望,“眼光也太高了吧?还下次,下次要等到明年了,入冬了哪个大家闺秀还出门?你们俩真是……”
江麟怕母亲话多,朝她使了个眼色:“孩儿一定尽快娶妻,您放心吧。”
天子正不快,他们还是避开为好。
“母亲,时辰不早,我们回去吧,也好让舅母,表哥歇息。”
儿子好像有悄悄话要说,宝成公主便与姜太后,陆景灼等人辞别。
陆景辰夫妇见状,也与宝成公主一并离开了。
回到公主府,宝成公主忙问长子:“你们在玉河出什么事了?”
江麟将刚才所见告诉母亲。
“儿子都没来得及好好看呢,大表哥就训起三表弟了,但儿子也感觉三表弟有些奇怪,他不像是择妻,我感觉他看那些姑娘的时间还没有看大表嫂的时间多。”
宝成公主震惊,瞪圆眼睛道:“你的意思,他觊觎阿音?”
“也不一定是觊觎,儿子也说不清,他好像还是对一位姑娘有些兴趣的,但却完全看大表嫂的眼色,大表嫂不喜欢,他就不要。”
“……”
江麟问:“母亲觉得,这算什么呢?”
宝成公主一手叉腰,一手摸头上的簪子,皱眉道:“总不是好事。”
“儿子也觉得,所以才让母亲避开。”
“嗯,”宝成公主沉吟,“但愿不要兄弟倪墙,不然嫂嫂可难做了,她还是挺疼爱你这三表弟的。”
她决定回庆丰镇之前再去一趟宫里探探情况。
母子俩说完话各自回去休息。
而此刻陆景灼也同三个孩子回到坤宁宫了。
楚音清洗好早已入睡。
他坐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
等躺下时,不知是不是弄出了些动静,楚音察觉到,便往他这里贴过来。
身上是沐浴后特有的清香,有点像桂花味,淡淡的甜,整个人又软,好像棉花似的能跟他贴得毫无空隙,仿佛天生跟他长在一起。
他爱极了她这样的黏,也爱极了她撒娇时的样子,爱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疼到骨子里去。
这样的感觉一日日变得很清晰,他知道自己已经深陷。
难以自拔的感觉不是那么好受,所以他会有生气的时候。
就像刚才在画舫……
但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被她这样一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抚一抚她柔软的头发,他低声道:“阿音,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沉睡中的楚音却像被吵到了,嘴唇微微一噘,脑袋动了动,往他怀里埋得更深。
他无奈一笑,将她搂紧。
第088章
蜡烛快要燃尽, 只剩下寸许芯子,火光越发微弱。
竹黄见主子还没去歇息,忍不住提醒:“殿下, 已经子时了。”
可陆景睿毫无睡意。
他不知离开画舫后, 大哥对大嫂做了什么,有没有责备她, 早知道他不提那位姑娘了,其实也谈不上喜欢, 只是觉得她容貌不俗。
结果这句话给楚音, 给他自己都带来了麻烦。
他如今对那姑娘已经毫无兴趣,只希望大哥不要赐婚,希望大哥跟大嫂已经和好,他不想因此而失去楚音对他的关心。
一夜无眠。
次日,楚音倒是很早醒来了。
见陆景灼正在穿衣, 忙起身下床, 主动替他系腰带, 一边问:“圣上怎么不喊我?”刚问完, 就想到在画舫上的事, “我昨晚睡得早,歇息够了。”
“嗯, 那就好。”
声音听起来有些微哑,不知是因才起来还是没睡好。
楚音的动作更加轻柔了, 扣好玉带又踮起脚帮他戴上翼善冠。
他看得出,这是在补偿。
楚音大概对他也有愧疚吧?
他伸手抚一抚妻子有些凌乱的头发。
随后二人安安静静吃早饭,接着楚音先送儿子去春晖阁, 再回来送他。
有关昨日的事,男人一句没提, 好像已经忘掉。
只要她也装得忘掉了,这件事或许就能揭过去,然而陆景灼已经派人去查孙露秋的身份,万一他仍然要给陆景睿赐婚呢?
她管不管?
可她只要开口问,瞬间就会打破现在看似已经和好的局面。
左右为难,楚音如鲠在喉。
眼见龙辇停在了乾清宫门口,她忽然道:“圣上……”
陆景灼原本要下去了,衣袖被她拽住。
“怎么?”他问。
楚音深吸口气:“圣上不是一直不明白妾身这段时间为何如此奇怪吗?”
“你打算告诉朕了?”陆景灼有些意外。
“不,我想等到冬至那时候再告诉圣上。”
“冬至?”他此前听过这个词,有关香囊。
“嗯。”
“为何非得是冬至?”
“因为……到时圣上自会知道的。”
“……”
说个秘密还要挑日子,陆景灼十分不解,但心里到底舒服了些。
“圣上不生气了吧?”她挪到他腿上。
“我本来就没生气。”他的情绪在昨晚睡前就恢复正常了,不然今日怎么批阅奏疏处理政事?
楚音凑上去亲一亲他的唇。
他没有躲开。
她加深了吻,他开始回应。
两人亲热了一会,陆景灼道:“朕得走了。”
楚音环住他脖颈的手没有松开。
“还有话要说?”
“嗯,”她犹豫了会,鼓起勇气道,“既然我答应圣上,将来一定会告诉圣上,那你能不能不要给三弟赐婚?”
原来刚才她的坦白全是为了这句话。
陆景灼心头一阵无名火起,沉着脸道:“你别得寸进尺。”
“我不是为了三弟,真的,我保证圣上以后一定能理解我的做法……”
“如果不能呢?”
“那我任由圣上处罚。”
什么样的处罚会对楚音起到真正的震慑作用呢?昨日在画舫上那样的肯定不行,陆景灼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废掉你也可以吗?”
楚音最在意的皇后之位。
她心头一跳,脸色微微发白。
代价很大。
可如果她熬不过那一关,冬至时要死了,陆景灼一定会信她,而如果不死,她将人生中最大的劫难都熬过去了,又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呢?她完全有勇气把一切都告诉他,如果他不信,她就说易简的事,还有程弥远跟瘟疫的事,总归能有用,总归能解开他心里的疑惑。
楚音道:“可以。”
用皇后之位来保证,这一刻,也由不得陆景灼不重新审视楚音。
她一定没有骗他。
皇后之位对楚音来说,就如帝位对他的意义一样,绝不可能轻易舍弃。
陆景灼道:“好,朕就等到冬至。”
说开了,楚音也轻松了些,手指在他耳廓上抚弄着:“那这段时间,我们还是跟之前一样,好不好?”
“之前哪样?”
“就是我随时可以来看圣上……你不能赶我走,还有送你这件事也不能改。”
那是让他享受的事,不知她为何会觉得他要改。
陆景灼道:“你照样能睡在朕腿上。”
楚音笑了:“那我现在就要。”
她拉着他的手一起下车去了乾清宫。
…………
陆景睿担心楚音,但不敢去坤宁宫找她,只好常去跑马场向陆珝学习骑术,企图与她相遇,但一连几日都没有碰到,无奈之下不得不利用陆珝。
陆珝晚上就与母亲说起三叔:“他觉得他的坐骑不够好,问起母后您的坐骑,说这种赤色的大马会不会性子更好一些。”
楚音一听就知道陆景睿的意图。
次日下午她便去了跑马场。
刚下车就瞧见不远处陆景睿的身影。
他穿着石青色的骑射服,手里牵着马,并没有骑,或者是刚刚练习过,正当休息。
“三弟。”她扬声喊他。
年轻男子转过头,眸色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大嫂,”他快步走来,“你,没事吧?”
楚音一怔,而后猜到他的意思,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指向自己的坐骑,“我这匹赤霞性子确实很好,怎么,你想换一匹坐骑?”装得不知他在想什么。
那不过是见她的借口,陆景睿垂眸拍拍马儿的脖颈:“它可能感觉到我想换掉它,今儿格外听话,既如此我就再给它一次机会了。”
“是当如此,坐骑跟主子的关系,跟人与人一样都是需要磨合的,未必一来就契合。”
陆景睿点点头:“大嫂说得极对,就像大嫂跟大哥,感情越来越融洽。”
“嗯,确实如此,”楚音翻身上马,“你同我一起骑一会吧。”
陆景睿自然不反对。
二人骑得都不快,方便说话。
楚音试探他:“三弟,上回你问的那位姑娘,圣上派人去查了,你可想知道她是谁?”
“不想,”陆景睿摇头,“但我正担心此事,大哥已经查到了吗?他可会赐婚?”如果他当面顶撞大哥,肯定会引起大哥震怒,可若听从,他实在不想娶个楚音不喜欢的姑娘。
楚音道:“圣上不打算赐婚了,不过你如果想娶她……”
陆景睿大喜:“真的吗?那太好了!”
竟是非常雀跃。
楚音唇角翘了翘:“你竟这样高兴?以后不后悔?”
“不后悔,我只希望大哥跟大嫂不要因我而生出不快,至于姑娘么,京城有那么多姑娘可选,有什么好后悔的?”在他眼里,男女之情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想要紧握在手中的是楚音对他的关爱。
楚音至此已彻底了解他的想法。
“无心插柳柳成荫”,歪打正着。
不知不觉,她已在这她视为敌人的年轻男子心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也罢。
她就继续当他的“好大嫂”吧。
“三弟,以后你再有看中的姑娘,我一定会帮你的。”只要不是孙露秋,别的姑娘都好说。
“嗯,多谢大嫂。”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从渭州来的加急文书到达了乾清宫。
竟然真的是瘟疫。
陆景灼盯着文书,又看了一遍,脑中回想起楚音那日的举动。
他的妻子真不简单!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楚音是大罗神仙。
哪个神仙会这样娇滴滴地撒娇的?
狐仙?
“……”
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陆景灼马上向渭州附近的锦州,洛州等州县下令,全力支援渭州,调遣维持秩序的衙役兵士,提供可用的药材,粮食共同对抗瘟疫,而后又派了十名太医前往渭州,刘院判因是楚音惯用的太医得以留了下来,接下来,他又召见了好几位重臣。
那晚,他没有回来。
楚音睁开眼睛时,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可天色仍是暗的。
难道他今日起得特别早?
楚音连忙下床。
听到动静,忍冬跟蔓青过来服侍她梳洗。
“圣上已经去乾清宫了吗?”
“圣上昨晚应该是歇在那里了。”
楚音惊讶。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至于他昨晚忙到很晚。
如果超过了子时,可能他怕吵醒她所以没来坤宁宫。
楚音急忙吃饭。
饭后还是照常送陆珝去春晖阁,而后直奔乾清宫。
东凌在外殿,上前行礼:“娘娘,圣上还未醒。”
“出什么事了?”
“渭州传来加急文书,说有瘟疫。”
不是别的她无法预知的事,楚音反倒松了口气。
“圣上几时睡下的?”
“申时。”
果然是太晚了才没有回来。
楚音在书架上找了本《长短经》,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翻开。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里面有了动静。
东凌快步进去,很快又出来请楚音。
“你怎么过来了?”陆景灼问。
她不至于连渭州的文书何时到都能猜到吧?
“早上见圣上不在,我担心你,来看看,”楚音仰起头打量他脸色,“你应该多睡一会,我听东凌说,你申时才睡的,小心身子。”
见她眼里满是关切,陆景灼笑一笑:“习惯早起了,卯时就醒过一次,怕昏沉,又逼着自己睡了会,现在很清醒。”
他一向自律,楚音明白:“那今儿晚上早些睡。”
“嗯,”他看着她,忽然道,“渭州的真是瘟疫。”
“……”
有过之前关于“冬至”的对话,楚音一时连装傻都不能,怔了下道:“辛苦圣上了。”
她竟然没有做任何解释。
看来真的知道。
二人往外走的时候,陆景灼朝楚音身后瞧了一眼。
虽然这不可能,但他脑中莫名幻想出楚音长着条毛茸茸尾巴的样子。
撒娇的时候,那尾巴摇来摇去,似乎更可爱了。
男人的目光有些奇怪。
楚音只当他是在想她为何知道“瘟疫”的事,便说道:“离冬至也不远了。”
“嗯,还有两个月。”
不管如何,楚音肯定是人。
他们三个孩子都是人,若是狐仙,那不该生出……
他捏了捏眉心,将脑中那些不可言说的画面甩了出去。
第089章
此次瘟疫处理得十分及时, 应该不会像前世那样爆发了,但楚音仍有忧虑。
马院正杏林世家出身,医术自然不错, 但在医治瘟疫上始终逊于程弥远, 不知道他是否有本事将那些病者治愈,或者是减少些病亡的人数。
楚音正思量这件事时, 宝成公主上门来了。
她是来辞别的。
楚音道:“姑姑这么快就要去庆丰镇吗?不再多待一阵?”
宝成公主却是神色郑重:“我听闻渭州有疠气流行,景灼将太医们都派出去了是不是?”
“是。”
“哎, 这病可不好治, 我正好回去问问他,他以前经历过,救过一些人,但没教过我,说还不到时候。”
此事正中下怀, 楚音说道:“倘若马院正力有不逮, 那是得靠程大夫了。”不过说来也奇怪, 宝成公主居然不称呼程弥远为“师父”, 也不叫他“程大夫”, 而是称呼“他”,两人的关系居然这么糟糕吗?
“姑姑真的学得很辛苦吧?”
“我这年纪不管学什么, 都会辛苦,”宝成公主心想, 幸好程弥远教得好,还专门帮她总结了错误,以后应该会学得容易些, “阿音,我走之后, 你照顾好嫂嫂……”又借机问道,“嫂嫂很关心景睿的事,那次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听麟儿说,景灼要去调查哪位姑娘,确有其事?”
“一场误会而已。”
说得轻描淡写,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宝成公主没有再问。
从宫里出来后,她很快便启程前往庆丰镇。
晚上,楚音与陆景灼提起程弥远:“姑姑说,程大夫曾经历过瘟疫,颇有经验,倘若马院正等太医们治不好,圣上可以让程大夫试试。”
不用说,她定然又是提前知道了。
不,甚至在更早之前,她就向姑姑推荐了程弥远。
关乎百姓生死,陆景灼令李源速去庆丰镇向程弥远了解情况,若有良方,请他务必贡献出来。
而后他看向楚音:“还要等到冬至?”
她已经明目张胆表现出她那异于常人的能力了。
楚音犹豫片刻:“嗯。”
因为一旦说出真相,凭陆景灼的敏锐定会问她前世是怎么死的,何时死的,她不想他跟她一样,在冬至之前担惊受怕,他的身上背负太多责任,倘若为此心思恍惚,做错一个决定都会酿成大祸。
“冬至时,我们一边吃烤肉一边说吧,那次从兔儿山带回来的松枝都没用完呢。”她尽量用很轻松的语气道。
这样当然不错,可为什么是冬至,她仍没有说清楚。
难道那个日子对“神仙”来说有其特殊意义?
陆景灼仔细打量一眼怀中的楚音,又伸手捏捏她的脸,而后手掌一路往下……
这种抚摸楚音有点陌生,好像不是出于欲念,而是出于某种探索。
她被他摸得身子蜷缩起来,睫毛颤个不停。
半响,终于受不了,她喘着气央求道:“别这样了,圣上……”
那张俏丽的脸浮着红晕,眼底春水荡漾,娇媚无比。
若真有狐仙,也不过是如此模样。
陆景灼喉结滚了滚,低头吻住她,纵情于眼前美色,不能自拔。
………………
宝成公主到达庆丰镇时,程弥远正当在收拾行李。
李源比她早到一日。
“怎么回事?”她问。
“回公主,圣上命微臣来此询问程大夫可有良方……”
还没把话说完,程弥远喝道:“病人情况都不一样,怎么可能用同一良方医治?我必须去渭州,亲眼看见那些病人才能开方子。”
“师父,您不能去啊,”大徒弟富平劝道,“那疠气会人传人,要是您也得了如何是好?”
另外两个徒弟也跟着相劝。
程弥远不为所动。
赵九标见状将宝成公主请到外面,轻声道:“等会您也劝劝师父,师父他肯定会听您的话。”
“为何?”他要真听她的,也不会总气到她了。
“您不知,自从您去京城后,师父一直惦记着您,以至于茶饭不思……您没发现师父瘦了吗?就是想您想瘦的。”
宝成公主的脸一热,斥道:“浑说什么!”
然而她脑中却浮现出临走时,程弥远的一举一动。
难道他真的对自己……
被宝成公主训斥了,赵九标不敢再说这件事,转而道:“师父虽然曾经在沿河镇见识过瘟疫,可并没有得过这个病,万一这次得了,师父也不年轻了,不一定能扛得住。”
三十多岁哪里就不年轻了?宝成公主瞪他一眼:“也不算老吧!”说完拂袖进屋。
程弥远已经收拾好,对大徒弟道:“阿平,我不在的时候,由你来教他们,我屋里书架上摆着的书,册子,你们随便看。”说罢就要往外走。
这就交代完了?宝成公主皱眉道:“你站住。”
程弥远充耳不闻,并不停留。
她走时,他问来问去,非要她说几时回来,现在他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倒是如此干脆。
宝成公主扬声道:“你没话跟我说吗?”
程弥远脚步顿了顿:“没有。”
宝成公主恼了,吩咐丫环:“把我行李搬回车上,我也去渭州看看。”
“你疯了?”程弥远猛地回头,“你去干什么?”
“要你管,”宝成公主冷哼一声,“你管得着我?”
“……”
她昂首挺胸朝门外走去。
程弥远一把抓住她:“你不能去。”
“你放手!”宝成公主感觉自己的手臂要被他掐断了,“你弄疼我了,你……”她看向李源,“你快把他拉开,他竟敢冒犯本公主!”
她是天子的姑姑,李源也不可能让她去渭州,眼见这二人关系有些古怪,便道:“公主,你们是师徒,微臣恐怕不好插手。”说完便退到了外面。
宝成公主看向三位师兄,他们瞬间也退到了门外。
剩下的丫环当然是赞同程弥远的,都在劝她不要去渭州。
宝成公主:“……”
“你先放手,”她深吸口气,“我真的很疼。”
不知他是不是经常炮制药材,或是经常去山上砍柴,力气如此之大。
程弥远没有听从,问她:“你还去不去?”
手指仍旧握得很紧,语气很沉。
宝成公主挣脱不得,问道:“你为什么不准我去?你自己不也去吗?”
“我能济世救人,你去只会添麻烦……”
言下之意,她是去帮倒忙。
宝成公主气得踢了他一脚:“你松手,你再不松手,我定要去衙门告你,治你一个伤人之罪!”
见他仍不听从,她用另外一只手去掰他手指。
被那温热的肌肤一碰,程弥远的脸瞬间通红,哪里还抓得紧,只觉手指酥麻,快要脱力。
“我怕你沾到疠气,你别去。”他投降了,说出了心里话。
男人声音低低的,包含着关心,还有请求之意。
宝成公主掰他手指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有你在,我怕什么疠气?”她扬起眉,“你难道治不好吗?你既然不确定能治好,那你为何要去?把药方给锦衣卫便是。”
“行医治病是我一生所求,我必须得去,倘若为此丢了命也无妨,只要尽力便可,但你不行,”程弥远看着她,“善慧,我不想救不了你。”
他自己的命可以丢,她不行。
宝成公主此刻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意。
脸颊微微一热,她轻嗤道:“傻头傻脑的,没有把握还去送命,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草民贱命一条是不及公主殿下的命值钱。”
“……”
程弥远该说的已说了,指尖在她手臂上轻轻一揉:“为师走了,你自己保重。”
她没再挽留。
只是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心里忽地有些空落落的。
………………
渭州有瘟疫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
权贵望族们主动削减平日里的花费,用以支援渭州得病的百姓,陆景辰也添砖加瓦,拿出了一千两银子,但他觉得还不够,思来想去,瞒着妻儿去求见陆景灼。
陆景灼放下奏疏:“你真考虑好了想去渭州?”
“是,微臣想尽一份力,听说很缺人手。”
“那你可听说马院正也染上了病?”
陆景辰心头一跳,当下就打起了退堂鼓,可为了妻子,为了儿子,他不能退缩:“已到此等境地,微臣更应该前往,请圣上准许。”
他打得什么主意,陆景灼一清二楚,只是没料到这二弟竟有这么大的勇气。
“此事,弟妹也知?”
“……不知,”陆景辰垂下头,“微臣没告诉她。”
陆景灼淡淡道:“你倒不怕死在渭州,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不会这么倒霉吧?
陆景辰的额头冒出了汗。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真的要去?”
陆景辰一阵混乱。
可此时若改变主意,那他成什么了?临阵逃脱的懦夫?他更没有脸回去见妻子跟儿子。
陆景辰坚定地道:“请圣上成全!”
话音一落,汗水已经顺着额头流下。
陆景灼心里好笑,面上没有表情:“回去吧,渭州不至于缺你一个晋王。”
“啊?”陆景辰虽然害怕,但陆景灼的反对更让他害怕,“圣上,微臣虽然是晋王,可微臣什么事都能做,哪怕是去渭州帮他们分发药材……”
“那岂不是大材小用?”
“没有没有,微臣没有大才,只堪堪小用。”
陆景灼嘴角翘了翘:“这回就算了,回去吧。”
陆景辰心灰意冷,一时都没注意到这句话的意思。
一直到退出乾清宫,坐在马车上时,才猛然察觉“这回”两个字是指什么。
这回算了,下回自然就不算了。
陆景灼是说,下回会派给他合适的任务。
他瞬时心花怒放。
回到晋王府,他直奔妻子那里,叫道:“飞燕,我们应不会就藩了!”
唐飞燕正教儿子背诗词呢,惊喜道:“是吗?你怎么知道的?圣上派人传话来了?”
陆景辰就将刚才的事告诉唐飞燕。
结果引来一阵怒骂跟暴打。
“你疯了吗?你居然要去渭州?你居然想丢下我们母子俩去送死?那是瘟疫,不是什么小病……”她边哭边打,“你怎么都不事先跟我商量下?你有没有当我是妻子?”
陆景辰只好道:“我错了,我错了。”
一个打骂一个哄,把陆绍文吓得哭了,拉着两个人的衣服:“爹爹,娘,怎么了?”
唐飞燕这才收住眼泪,狠狠瞪了眼这丈夫:“我跟你爹爹闹着玩呢,没事。”
“是啊,”陆景辰在她脸上亲了口,“你看,爹爹跟你娘好着呢。”
陆绍文破涕而笑。
陆景辰借机搂住妻子的腰,小声道:“你别气了,我保证以后任何事都会跟你商量,好不好?”
唐飞燕咬牙:“你刚才真是疯了,哪有用命去换的?我宁愿我们一家去边境,哪怕是挨着外夷住,也好过变成孤儿寡母!”
“我明白,”他柔声道,“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其实她也知道丈夫是为了他们一家,眼见他再三道歉,心也软了,环住他脖颈亲了亲。
陆景辰回吻了她一下,牵起儿子的手:“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
“好!”陆绍文高声欢呼。
狂风卷起落叶,在院中呼啸。
不知不觉,已到十一月了。
听闻渭州有程弥远坐镇,得病的马院正已经康复,百姓们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楚音十分欣慰,然而离冬至越来越近,她却轻松不起来。
为防自己像前世那样染上风寒,为防受凉,这阵子她放弃了外出骑马射箭,放弃了跟女儿出去摘花,甚至放弃了早上送儿子,送陆景灼,说天气太冷,起不来,终日都躲在燃了炭的殿中。
有时候还请刘院判给她号脉,开些预防风寒的药。
陆景灼看出她有些古怪,可每次提起,她都说等“冬至”,他一时也没有办法,但这个日子却深刻在脑中了,这日闲时翻了些有关神怪的书看,但并未找到任何与冬至沾边的传说。
不过倒是发现有种畏寒的精怪。
蛇仙。
楚音这阵子门都不出,也不送他,一说就是怕冷,只跟孩子们在屋里玩。
难不成她是……
他摇了摇头,还是狐仙更可爱点!
第090章
坤宁宫的前院种了许多果树, 一下大雪,都像披了件素衣,风一吹, 银光闪闪, 像白色的花瓣飘落下来。
长子跟女儿白日都要听课,没有太多玩闹的时间, 楚音吩咐内侍们堆雪狮,雪兔子, 让他们高兴高兴, 找回些幼年时的乐趣。
陆珍听完课来看母亲,笑着道:“跟以前堆得那只一模一样呢。”
楚音问:“你还给它戴花吗?”
“戴,不过……”陆珍嘻嘻一笑,跑出去让宫女爬木梯给她摘花。
如今开得花只有木香花跟金梅。
宫女摘了满满一篮子。
陆珍拿回去捣鼓了一阵来给母亲显摆:“娘,我厉害吧?”
居然编了个小小的花环出来。
“真漂亮, 你怎么想到的?”楚音惊讶。
“上个月听讲官提到晋朝, 说那个朝代的女子很喜欢戴花环……我拿去给兔儿戴。”
她刚要出去, 在楚音怀里的陆瑜伸出小手:“姐姐, 我要……”
“呀, 瑜儿你也喜欢花环啊?”
“嗯。”
陆珍很高兴:“好好好,先给你戴, 你以后要跟我一起赏花,插花哦!”
陆瑜也不知姐姐的话是何意思, 但先点头。
陆珍更高兴了,低头在弟弟脸上亲了亲,给他戴上花环。
“我再去编几个。”
楚音道:“你教教为娘, 为娘跟你一起编。”
“好!”
陆珍让宫女把花篮拿来。
楚音的手当然很巧,在女儿指点下, 很快就学会了。
两个人编了四个花环。
最大的给楚音戴,三个小的,一个陆珍戴,一个给雪兔子戴,剩下一个,是陆珝的。
楚音摇头:“珝儿定然不肯。”
陆珍狡黠一笑:“我有办法让哥哥戴。”
结果兄妹俩为戴花环的事情,围着雪狮,雪兔子跑了十几圈。
小豆在旁边急得叫唤:“两位殿下,小心摔跤啊!”
陆珍自然追不到陆珝。
陆珝在远处挺着小身板道:“打死我都不戴,你别追了,我是男孩,戴什么花环?”
“瑜儿也戴了!”
“他还小,你是欺负他不懂事。”
陆珍就开始撒娇:“哥哥,你戴一戴嘛,我跟娘编了好久好久,手指都酸了……就戴一下好不好?你看,我们都戴着呢,你不戴,好像跟我们不是一家人。”
陆珝:“……”
陆珍慢慢靠近他,扬着手里的花环:“哥哥,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妹妹的鼻尖冻得红红的,一双杏眼盈盈,陆珝叹口气:“行,那我就戴一会。”
陆珍忙跑过去给他戴上。
楚音透过窗户看着,莞尔一笑。
不过她没出去。
离冬至只有两日了,虽然牺牲了一点跟陆景灼,孩子们相处的时间,但这紧要关头,她一定不能出错,她一定要平安地度过冬至!
楚音将宫女端来的药喝完。
陆景灼回来时,见到三个孩子围着雪狮雪兔子说笑,每个人头上都戴着花环。
女儿向他炫耀:“爹爹,我们这样好看吧?”
他瞧了一眼两个儿子,有点言不由衷:“嗯,好看。”
然而等走入殿内,看到楚音时,却觉眼前一亮。
她穿件粉色绫缎镶狐毛的小袄,乌黑的头发松松挽个发髻,首饰都摘下了,独独戴个色彩鲜嫩的花环,像个下凡来的花仙子。
陆景灼唇角扬起:“也是珍儿给你编的?”
“嗯,珍儿好聪明,还教我呢。”
他伸手触摸了一下花环:“与你很配……不过你穿着袄子不热?”四周好几个炭盆,他感觉穿中衣都够了,边说边脱披风,外袍。
“还好,再说,宁愿热也不能冷,”楚音拉他坐下,“妾身想跟圣上商量一件事……等冬至那日,圣上能不能别去乾清宫,陪妾身一日?”
“一整日?”
“嗯,一整日,”楚音握着他的手,“好不好?”
虽然不知楚音为何有这样的要求,但他也一直在等待这日,陆景灼答应了。
有他在身边,她会更有勇气。
还有最后两日,她一定要撑住!
因着这样的想法,晚上陆景灼在她身上“探索”的时候,楚音无情的拒绝了。
“等会起来洗浴会着凉。”
陆景灼:“……”
怕冷就算了,居然连行房都不行。
她是在修炼什么法术不成?
罢了,只剩两日,很快他就会知道她藏着什么秘密了。
…………………………
渭州没有下雪,但天气也很冷,程弥远从病迁坊出来后,摘下蒙在脸上的绢布,呼出的气像白雾一般。
他洗过手往熬药的地方走。
前头忽然跑来个看门的小吏:“程大夫,有人要见您,现在门口等着,您可有空?”
在此次瘟疫中他施展出了绝妙的医术,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不说小吏,渭州知府看见他都得给几分面子。
程弥远问:“来找我看病?”
“不是。”
“那我不去,我还有事要忙。”
“哎呀,程大夫,您别走啊,那人我瞧着身份不凡……虽说在马车中看不见,可那护卫不一般啊,我看知府家的护卫都未必比得上……”
程弥远心头闪过一个身影,忙转身,但走几步又跑回住处,将身上的衣物全部换掉,最后还洗了把脸刮掉胡茬。
看门小吏再看到他时,瞠目结舌。
原来程大夫是生得这般英俊的……
平时蓬首垢面真看不出。
见到不远处守在马车前的那些护卫,程弥远发现自己猜得没错,果然是宝成公主。
“不是让你别来吗?”他走到车前说。
“上来吧。”宝成公主邀请。
程弥远不动。
“上来,”宝成公主喝道,“不然我保证你以后再见不到我。”
这句话很有威胁,程弥远犹豫片刻坐入了马车。
“瘟疫还没彻底结束,你不该过来,”他沉声道,“不是让你跟着阿平学医吗?他教你足够了,你何必大老远的来渭州,路上也不安全……”
絮絮叨叨的,宝成公主打断他:“我只想你教我,你教不教?”
程弥远:“……”
真正是“远香近臭”。
他教她时,她常看不惯他,烦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可轮到富平来教,她才发现什么叫天壤之别,富平胆子特别小,被她一斥,连话都说不出,哪里像程弥远,敢纠正她,敢差遣她。
当然,她训斥起程弥远也是毫不留情,可至少他敢真正的教她。
“只有你能教我,别人不行,”宝成公主扬眉道,“我已经派人在附近找了处宅院,你每日抽空过来。”
“……你就不能等到我回庆丰镇?”
“不能。”
“……”
见他无可奈何,但又不想拒绝她的样子,宝成公主忽然轻笑一声,身子朝他这边微倾着问:“程大夫,你在渭州有没有想过我?”
香气袭人,他下意识往后躲。
她往前又逼近几寸。
眼前的女子面若桃李,明艳夺目,比他记忆里还要吸引人,程弥远喉结猛地滚动了下,不管不顾将她一把抱紧:“善慧,是不是我说‘想’,你就永远留在我身边?”
“你做梦!”宝成公主吓一跳,“你放手,你竟敢……”
她是有点逗弄他的意思,可没料到他真敢动手。
程弥远看她花容失色,又觉好笑:“不管我是不是做梦,你不是都跑来看我了吗?”
“谁来看你,我是来学医的,”宝成公主粉面寒霜,“程弥远,你快松手,你身上指不定沾了什么疠气,你是不是想让我得病,害死我?”
“我新换的衣服,鞋子,脸也是洗干净的,你看不出?”他为她专门收拾了一番。
宝成公主闻言不挣扎了。
程弥远低声道:“善慧,我知道我一直在做梦,可你不该让那梦成真……”他捧起她的脸亲了上去。
宝成公主起初又挣扎了下,渐渐便不动了。
男人吻起来很青涩,显见是第一次,有种蛮横的力道,可也学得很快,将她亲得脸颊通红,身子发软,好像团棉花落在他怀里。
好一会,他松开她:“我以后每日抽一个时辰来教你,等这里的病人都痊愈了,我们一起回庆丰镇。”
宝成公主拿出帕子擦一擦嘴唇:“我才不回去继续住你那破屋子,你跟我来京城。”
“……”
见他不回答,宝成公主冷笑一声:“你给我滚下车,我自己回京城。”
“……”
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女人,程弥远想想还是同意了:“嗯,可以,但你别想让我当面首,我到时会在京城开一间医馆,我不用你养。”只要他想赚钱,他可以赚很多钱。
宝成公主:“……”
她也没说让他当面首吧?
看来他觉得他二人身份悬殊,不可能成亲。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宝成公主暗自一笑,毕竟他们表面上还是师徒呢,真要成亲,可能会引来流言蜚语,再说,她和离过,也有两个孩子了,急着成亲作甚?
有个可意的男人陪在身边,可一起行医,也可一起云游四方,喜欢时彼此亲近,哪日厌倦了也可分开。
她心头豁然开朗,透过窗往外一看,只觉天地更为辽阔了。
………………
“冬至”如约而至。
陆景灼这日没有去乾清宫,大早上就被楚音在床上抱着。
他感觉到她的手脚缠着自己,越来越用力,脑中又想到“蛇仙”这样的词。
其实楚音是太高兴了。
已经到了冬至,她居然没有得风寒,她安安全全,顺顺利利来到了这一天,只要将子时一过,便彻底度过冬至了,她期待,兴奋,又夹杂着一点恐惧。
还有九个时辰。
只要再度过这九个时辰……
楚音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我们再躺一会好不好?”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平常圣上总是一醒就起来了,从没有这样跟妾身一起躺着,什么事都不做的。”
“……”
因为他找不到这样做的意义。
醒了不起来做什么呢?除非……
她今早肯定也不会同意行房。
陆景灼道:“你喜欢这样?”
“今日喜欢这样,”她枕着他手臂,“今日想每个瞬息都跟圣上待在一起。”
他轻声一笑:“难不成你的秘密跟我有关?”
“当然有些关系……”
“现在还不能说?”
“想过了子时说,可以吗?”她问。
什么都答应她了,再晚一些又如何?他侧头亲亲她的唇:“可以。”
楚音回吻他,两个人彼此也不嫌弃没有洗漱,一直亲到三个孩子都起来了,在门口要给他们请安,方才起身穿衣。
一家五口一起吃早饭。
陆珝问:“父皇,母后,今儿是冬至,孩儿知道,可我们大越不似前朝要过‘冬至’,往前也不歇息的,今儿怎么连课都不必听?”
楚音一时不知怎么解释。
陆景灼见状道:“你们母后怕你们劳累,特意让你们歇一日,正好又是冬至,热闹热闹。”
原来如此。
陆珝忙跟妹妹一起起身行礼:“孩儿多谢母后体恤。”
至于陆瑜,年纪尚小,由着母亲喂食,小嘴一张一合的。
饭后,孩子们围在双亲身边。
楚音听陆景灼考他们学问。
稍后她又给孩子们讲故事,一起赏画写字。
东凌跟小豆在外面准备烤肉的事宜,先吩咐膳房将各类肉腌制好,再命内侍们搭起烤肉的铁架,放好松木枝,不一会,浓香味就飘荡在空气中了。
时间在欢快的气氛中一点点过去,楚音的心总在紧张地跳动着,不曾松懈,但幸好有丈夫,有孩子们的陪伴,哪怕是像走在高空的绳索上,随时有坠落的可能,仍然是幸福的。
她笑了一整日,心有时有点刺痛,有时又觉酸胀,被甜蜜塞满。
等到戌时,孩子们跟她告别,她一个一个都拥抱了下,看着他们走入侧殿,最后只剩下她跟陆景灼。
透过窗,只见夜空繁星点点,像散落的明珠,一闪一闪。
楚音坐在男人腿上,双手搂紧了他脖颈:“忽然好像在做梦似的……”
“为何?”
因为感觉一切都太美好,太圆满了。
什么都不缺,就好似有些虚幻,不太真实。
她凑上去亲他的唇,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竟然要被楚音将嘴唇亲肿了。
“你看起来像喝醉了一样,”他看一眼她泛起红晕的脸,指腹轻抚她嘴唇,“不疼吗?”
她的嘴唇也有点肿了,像熟透了的樱桃。
“疼,”她轻哼一声,“可就是想多亲亲你。”
“……再亲明日都不能吃饭了,”他看一眼角落里的漏壶,“快要子时了,阿音。”
她知道。
所以感觉浑身都有些飘飘然的,正如陆景灼所说,好似喝醉一般。
她趴伏在他肩头看着那漏壶,听着水滴声。
滴,滴,滴……
滴滴滴……
心脏忽然缩紧,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那一段的时间突然变得特别特别漫长,好像永远过不去似的。
腿上的妻子整个人都绷紧了,手指紧紧抓着他衣袍。
身躯贴在他怀里,心脏离得近,他似乎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那一刻,蓦地也生出恐惧。
好似,楚音是从天界堕落凡间的仙子,快要回天上去了。
他下意识搂紧她的腰。
两个人都盯着漏壶看,眼睛一眨不眨。
滴,滴,滴……
时间最后还是像流水一般流过去了。
她迎来了新的一日。
楚音的眼泪“唰”的落下,喜极而泣。
她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她没有死。
“圣上,我度过‘冬至’了!”
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心头跟楚音一样,也充满了喜悦。
还好,楚音仍在他怀里,没有飞升……
这一刻,他觉得,听不听秘密都不重要。
只要楚音好好的在他身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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