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如水,寒风凛冽。
孟渡乘着白鹤,飞在高天之上。十几只白鹤跟在她的身后,载着谢珪和十几个儒家少年。
从天上看底下的风景,一切都很渺小。孟渡看了一眼,没什么稀奇的,打了个哈欠,躺在白鹤的背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乘在白鹤身上的儒家少年们不比孟渡的淡定,他们第一次被仙鹤所驮,觉得害怕,更多的却是兴奋。
许高的一只手扶着白鹤,一只手举起来,白云从她手中穿过,望着比在地上见到的那轮更大的明月,她的心跳得比往日任何时候都快。原来仙人早已为她驻足过一次。
曙光微曦,白鹤飞到洞庭湖。
儒家少年们互相指着底下的书院,兴奋地说道:“看啊,是我们的书院。我听到书院在敲钟,是上早课的时候了。”
“哎?白鹤好像在往下飞?”
“我们要下去了?那仙人呢?”
儒家少年们伸长着脖子看向最前面的那只白鹤,见仙人躺在白鹤的背上,以袖子盖住脸庞,枕着鹤羽安眠。他们激动不已的天上乘鹤游,对于仙人就像是早已司空见惯一样。
塔影远连空翠坞,钟声高入蔚蓝天。载着谢珪和儒家少年们的十几只白鹤缓缓飞往洞庭书院前面的竹林,载着孟渡的那只白鹤继续往西飞去。
“宿主,日上竿啦,该起床了。”
孟渡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头疼欲裂,几日之前的记忆在她脑海中翻滚。
她翻身起来,撑着发疼的脑袋,忍不住困惑地想,她这是怎么了?好像多了好多不属于她的离谱记忆。
先是梦到白眉道人是个妖道,身上沾染了数十条人命,用活人炼丹。天子居然为了求长生还默许了白眉道人的做法,甚至还要把名满天下的大儒和十几个儒家少年一起送去丹炉炼成丹药。
两万皇城禁卫军里层外层包围住了道观,想要阻止她救人,反倒被她教育做人。
孟渡倒吸一口冷气,话本都不敢写得这么离谱吧。她做的梦还真是大胆。
她推开房门,小肥啾正在抓着一只小青虫玩,扑哧着圆滚滚的身体飞过来,在她脑门上啄了一下。
小肥啾和孟渡相处十年,无比熟练地给醒来的宿主解释道:“宿主,你没做梦,那些都是真的,你不止教训了妖道和皇城禁卫军,你还直接把道观劈成了两半。”
小肥啾在孟渡身边飞来飞去,兴奋地说道:“不愧是我看上的宿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动静。宿主,不如我们去闯荡修真界,让那些仙门巨子臣服在宿主的玛丽苏裙下吧!”
孟渡揉了揉眼睛,糟了,起猛了,她是不是还没醒酒啊,怎么连系统都开始说胡话了?
听到孟渡的吐槽,小肥啾不服气了,它向孟渡甩来了一面镜子:“不信宿主自己看回溯镜,我把宿主的英勇身姿都录下来了!”
孟渡觉得系统肯定是在忽悠她,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去修真界,半信半疑拿起镜子看回溯。
这一回溯,看到自己在妖道面前耍酒疯,看到自己为救人与皇城禁卫军对抗,更看到自己一剑劈开了道观还有后面的山……
孟渡:“……”
她闭了闭眼,开始思考前世的录音录像都有可能造假,回溯镜有没有也会出点问题。
小肥啾一看孟渡的神情,生气地“啾”了一声,飞到孟渡的脑门上狠狠啄起来。
“气死统了,可气死统统了。宿主居然还怀疑回溯镜。”
孟渡用一只手小肥啾从脑袋上带下来,递过小鱼干,看着小肥啾一边生气,一边大口吃着小鱼干。孟渡问道:“一剑既出,固然爽快。只是,凡间门界百姓可有人被道观的房梁砸中?”
小肥啾诚实摇头,“放心吧宿主,你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存在的。要是宿主用玛丽苏技能卡表演节目的时候,会伤到无辜者,就一点都不玛丽苏了。不过,宿主还会担心这个,果然我的眼光很不错的。”
孟渡松了口气,没有伤到无辜百姓就好。她这是穿越,又不是玩全息游戏,能看到绿名红名黄名,也不能真当第四天灾,把路人一顿乱砍。
只是想到白眉道人居然还活着,孟渡忍不住神色凝重。她先前不知白眉手上沾染数十条人命,只以为是一个对她怀有恶意的行骗神棍,只想着吓唬一番便是。在喝酒时舞剑,劈碎一个屏风,也算是对这个20级红名怪的震慑。
这些神棍方士想要的无非是地位和钱财,最为爱惜自己的性命。侠以武犯禁,给自己塑造一个剑客的人设,可以让这个不知为何对她心怀敌意的神棍,少来针对她。
“没想到他竟然撺掇天子用活人来炼丹。”
虽然她将人救走了,也离开了京城,但是,一想到妖道和昏君这两个罪魁祸首如今还好端端地在京城里,孟渡就忍不住皱眉。
小肥啾眨了眨豆豆眼,看见宿主紧皱眉头,连忙问道:“宿主,你是想再去一次京城吗?”
“路见不平事,我既然出手了一次,总要把此事了结。不管罪魁祸首,之后他们再拿活人炼丹药,我心里怎么能接受?”
如果放过作恶者,谁又来怜悯受害者。不杀妖道,日后等他东山再起,不知又有多少无辜者丧命,悔之晚矣。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唯有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孟渡这次专心赶路,倏忽间门,行路过了两百里,京城距离西山,有两万里之遥。在傍晚黄昏之际,孟渡一人独返京城。
正值日暮西斜,梅花惊作黄昏雪。
孟渡走在京城的小巷子里,头顶戴着蓑笠,遮住了容貌,听到过往的孩童唱着新晋的歌谣。
她重复了其中的两句话:“仙人乘鹤,白眉斩首。”
那个心术不正还用活人炼丹的变态道士被砍了?
“许久不见,又是萍水相逢过路客。”一道清朗的嗓音叫住了孟渡。
孟渡回首,见到一个端正肃然,峨冠博带,腰悬佩剑的青年。
她拱手抱拳:“是陆兄啊,又见面了。你可知道白眉妖道被斩首的事情?没想到他不仅下令要摘祝余草,还用活人炼丹。”
陆玄明手中捧着一个小匣子,他微微颔首,看向皇城的方向:“是啊,京都水深,你不该来此。”
“我倒是无事,只是担心陆兄一人来京城,会被扔进大牢里。”
孟渡心想,按照她曾经看过的许多武侠话本和仙侠话本,她在凡间门界是没有什么敌手的,只要没有遇到抬手摘星辰,跺脚破灭宇宙的修真者,也没遇到来下凡玩追妻火葬场渡情劫的各路仙尊魔尊。
陆玄明冷淡的眼眸划过一抹笑意,与孟渡告辞:“很快此间门就能事了了。”
“陛下,谢珪是名满天下的文道领袖,您不重用就算了,怎么能以谋逆罪将她处死?仙人都动怒,来救这位谢山长了。”
“臣听闻仙人那日降临,还一剑劈了京郊的道观。这足以说明,陛下您先前宠信的白眉道人就是个妖道!”
天子高居御座上,神情无比阴沉:“朕都是受了白眉妖道的蒙蔽,他之前还敢逃匿,现在妖道白眉已经送入刑部,朕要用他的头颅来祭祀真正的仙人。”
看着这些又重新高呼天子圣明的朝臣,这位御极多年,权势尽皆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帝王感到了一阵满意,压下了心中的不安。
他是天子,是上天之子。雷霆是帝王之怒,甘霖是帝王之恩,山川五岳是帝王权势的象征,神秘莫测的天象都是为了天子的一言一行才诞生。
他可是天子!
下朝后,回到了宫殿,不知为何,许是天气太冷,他总觉得宫殿今日总有些阴森森的。
黄昏时分,宫殿里陷入了一片安静。天子觉得一阵困倦袭来,渐渐地,他支撑不住,往宫殿后面的寝殿走去。
一道道混杂着血气的黑色身影从御花园的那座观星台而来,奇怪的是,路上的禁卫军都像是看不到一样。
黑影重重,依稀能分辨出他们有的穿着宫娥的衣裳,有些是内侍的衣服,这两类人最多,还有身穿道袍的少年们。无一例外,胸口处破开一个大口,缺了最重要的心脏。
他们越靠越近,层层叠叠的黑影凝聚成一个庞大的身躯,心脏处空空荡荡,被着凛冽寒风吹过。
黑沉空洞的瞳孔里映照着一点微弱的灯光,飘荡到了最中央的宫殿。
“嗬……”
天子躺在床上皱着眉,他梦到了那一日被仙人伸出手邀请乘鹤的人是他,只是为何天上的空气如此稀薄,为何他的耳边没有仙乐,只有哀嚎。
什么人?谁在哭?
谁在哀鸣?
“陛下,陛下,您为何要那般待我?陛下。”
天子在睡梦中极其不安稳,他的耳边总是传来悠远的呼唤,那声音忽远忽近,时而缱绻,时而幽怨,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指责他的狠心。
他挣扎着睁开眼皮,就看到一个女子正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
那女子相貌美丽,五官精妙,皮肤白得可怕,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放在以往天子定会为她驻足,此时却只剩下了恐惧。
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脸,手上的温度冰冷如寒潭,她状似缱绻望他,瞳孔却如死物般没有影子,她很白,白得像死了天都不止的人。
见到天子醒来,她死物般的瞳孔扩散开来,嘴角挂上了欣喜的笑,“陛下,您终于醒了,害得妾身久等。”
“你你……”天子脸色煞白,“你不是……不是静妃吗?”
“是臣妾,陛下,您终于想起我了,”静妃欣喜道。
“可你……你明明死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说死了的静妃敛下了笑容,她垂着头,静静看着他,整个人毫无生气,“是啊,我死了,陛下,您为何要杀我?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对吗?陛下,臣妾那般爱您,还怀了您的骨肉,那孩子,才刚刚成型。”
已经确定是死了的静妃的天子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嘴里不停说着:“不是朕,不是我,静妃,是那妖道,他告诉朕,你腹中孩儿灵气充足,是炼丹的上好材料,静妃,你要相信朕,朕从无害你之心。”
静妃歪头看他,没有说话,只是双眼渐渐凝出了血泪。
天子畏惧,他又往后退了退,摸到底下一片濡湿,低头看去,他的龙床不知什么时候被血浸透了,那些血,似乎都是静妃身上流出来的。
他顺着血慢慢抬头望去。
只见静妃身上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血雾,她低着头,胸腔处破着一个黑洞,洞内空无一物。
他咽了咽口水,想趁静妃发呆的时候逃离,忽然看到静妃身后还有虚影在晃。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直觉告诉他不能去看,却还是忍不住再看一眼。
才发现那哪是什么虚影,那是数不尽的人头,人头上是一张张惨白可怕的脸,每双眼睛都如出一辙的血红,眼中都闪着贪婪的光。
他认出了好几张脸,都是被他献祭炼丹的,怎么会,他们怎么会……
他吓得踉跄在地,马上就想跑,身后却伸来了无数双手,死死将他拖住。
“你们……你们这些妖物,快放开朕,朕是五九至尊,朕是天子,朕有真龙护体。来人,快来人……啊……”
天子被那些鬼手死死拖着,一直往尸鬼的方向拖去,直到被拖进墙壁内,都无人听到他的求救。
宫殿之外,本该守着夜的宫娥提着灯一如既往地守在殿门前,她面无表情,一双眼睛被黑雾缭绕,手腕上一抹黑色符咒若隐若现。
听着殿内传来的凄厉惨叫,她置若罔闻,本分地提灯照亮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地。
*
孟渡与陆玄明刚要道别,忽然听到皇城的方向传来一声丧钟,接着满城缟素。
“天子突发恶疾,驾崩了!”
孟渡的一双杏眼眨了下,她打开系统地图,找到皇宫的位置,天子的姓名在地图上被黑框框起来了。死得还真巧啊,省得她动手了。
陆玄明也是皱起眉头,这个无道昏君死得未免也太巧合了。
孟渡看着神情严肃的陆玄明,提醒道:“陆兄,宫中不太平,你还是万事当心。”
先帝驾崩,新帝还未登基的时候,对于大臣们来说是最为危险的时候,无论是当炮灰还是去跟随新帝有个从龙之功,稍有不慎都有可能丢掉性命。孟渡总觉得陆玄明看着皇宫,好像很想进去掺和一下,相逢是缘,她还是提醒一番才是。
陆玄明一双锐利的眼眸定定地盯了她好半晌,许久后才双手作揖,朝孟渡谢道:“孟姑娘好意,陆某心领了。”
陆玄明朝着孟渡微微颔首,往人群中走去,转瞬不见了身影。
站在一处街巷的转角处,陆玄明站定在原地。一行身穿玄衣的人来到陆玄明跟前,朝他鞠躬道:“来人可是儒道陆尊者?皇宫内发生了怪事,我等已向仙门求援,还望尊者跟我等进宫一趟,查个究竟。”
陆玄明沉默地点了点头,跟着他们离开时,他朝着来时之路回了一次头,先前那位孟姑娘并不在了原处。
孟渡顺着人流而去,听到人群里有人在说:“白眉妖道得罪了仙人,被天子赐死。可是白眉妖道犯下的那些事,要不是天子默许,哪能成啊。”
“不可乱言啊,被皇城禁卫军听见你可不要命了。”
“天子被仙人厌弃,遭了天谴。现在京城里谁敢乱抓人,这些皇城禁卫军也怕被仙人惩罚。”
孟渡摇摇头,他们这些人说的仙人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她吧。但是,孟渡知道她可没有诅咒惩罚功能的卡牌。她喟叹一声,有些感慨:“没想到刚来京城,什么还没做。白眉就已经被斩首,天子也驾崩了。”
“人族有言:善恶到头终有报。”小肥啾言简意赅地说道:“活该。”
“没想到现在你可以说出这般有哲理的话,等回去了西山,给你做小鱼干。”
在回去之前,孟渡先来到驿馆边,牵走了黑马。
那匹神骏的黑马被忘在驿馆四天,鼻子里喷着气,孟渡好言安抚,又许诺了很多黑豆,这匹黑马才跟在孟渡的身后来到江边。
孟渡从系统背包里取出她的小船,一人一马在这艘小船上,翩然而去。
山花落尽山长在,山水空流山自闲。江上笛音渺渺,宛转悠扬,几朵梅花顺着寒风落在水边。
回到西山,一晃又是半年过去,待到兰花又开的那一日,孟渡正带着自己心爱的兰花,还有小肥啾坐在一艘小舟上。
水波轻轻荡漾,渭水之上,小舟里二人都坐着在钓鱼。
河伯持着鱼竿,转头看向孟渡,态度恭谨地说道:“您又要出门远游了?”
孟渡看着渭水,拉起鱼竿,把一条鱼放在鱼篓里,笑着说道:“是啊,听说塞北城是一座夏天去也是各处冰天雪地,还有冰雕的城池,倒是让我有些兴趣了。”
河伯想了想说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
“何伯还请说。”孟渡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他家里怎么也得是王公贵族,些许小事不是很快能摆平了,怎么还要来请求她?
“我有个认识的人告诉我,在距离渭水东面七百余里的地方,有一个人自称是河里的龙王,要人盖庙、献祭童男童女。”河伯叹一声,“我马上就要远行,无法前去查看,想来想去只能来拜托您了。”
清风习习,渭水风浪起伏。
孟渡微微颔首:“何伯你年事已高,也不适宜两处奔波。是不是真有恶人以此行骗,我去看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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