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渡收起鱼竿,划船靠岸,她站在岸边,对着河伯说道:“此事紧急,我回家安排一下事宜,这就启程。”
渭水之上,何伯站在船上,对着孟渡深深一揖:“多谢小友了。待小友归来,我与夫人再请小友共饮一杯。”
孟渡往前走着,没有回头,摆摆手,“小事耳。”
她走到渭水边上的山林,山岩层层叠叠,山径蜿蜒曲折,鸟雀在溪边饮水,走兽在林中嬉戏。
一声唿哨,白猿从竹林里飞快地到了孟渡身边,带着孟渡往西山而去。
孟渡回首而望,渭水山林正在逐渐后退,她看见渭水上的小舟之上,一身白衣的何伯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朝着她的方向一揖而拜。
孟渡也不知道何伯看不看得见,她挥了挥手,心中感慨:何伯虽然初见时颇为倨傲,端着显贵人家的架子,但是今日看来,他倒是大节无亏。作为老人家致仕在家,明明可以安享晚年,却对百姓的事情这么记挂,以前当官的官声应该还不错。
正想着,白猿叫了一声。孟渡抬头一看,前面就是西山。
孟渡向着白猿道谢,“等下还要麻烦你送我一程。”
白猿点点头,往西山山林里抓紧时间玩耍去了。
孟渡回到西山,先把心爱的兰花放在屋中:“这次又要你独自在家了。”
接着,她又去了屋后。屋后的一棵大树下,一匹漂亮又威风的黑马卧倒在树下打盹儿。
见到孟渡过来,它立刻站起来,尾巴晃了晃。
孟渡拿出一袋黑豆,摸了摸黑马的脑袋,温声说道:“我有急事要出门一趟,小煤球,你待在家里吃豆子等我好不好。”
它用四蹄刨泥土,鼻子里喷着气,像是能听懂孟渡的话一样,围着孟渡走了好几圈,对着平日里最爱吃的黑豆饲料看都不看。
孟渡担心地叹了口气,要是不带它走,是不是从外面回来,能看见它把自己饿死了。
想到这里,孟渡只能说道:“好吧,那我带你一起去。但是先说好,路上可不许闹脾气,不然,我就只能让你自己一匹马回来了。”
这匹漂亮的黑马从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孟渡的手掌心,接着低头吃那一袋子黑豆。
孟渡喂完马,领着它来到一条河水支流,放出她的小舟,一人一马站在舟上,小肥啾飞到孟渡的肩膀上。
一声唿哨,白猿飞快赶来,灵巧地跳到小舟上,撑着楫划动小舟。
山川涧石,州岸草木,渌水荡漾清猿啼。
倏忽之间,小舟顺着江水,过了好几座山岭。越往地图上要去的空桑去,这里的山越发贫瘠。
孟渡看着地图,行过六百余里,桑树林变多,草木却不多见。
“空桑到了。”
孟渡收回小舟到系统背包里,牵着小煤球走在山道上。
也许是这里土地贫瘠,这里的村落看起来也是灰扑扑的,唯一的亮彩色是靠近河边的一座庙。
孟渡看着上面用很丑毛笔字写的龙王庙,有些生气:“这里的百姓生活得都这么差,怎么还有闲心给龙王立庙?”
听到孟渡的话,庙里出来一个老者,他浑浊的双目先是看见孟渡身边的那匹黑马。
“这匹马得价值千金吧。”
虽然买小煤球的时候,它的身价简直是打骨折了。不过,孟渡微微颔首,说道:“小煤球是千金不换的千里驹,”
小煤球的蹄子刨着土,尾巴甩啊甩,努力表现出自己神骏的一面。
“能有千里马相伴,您一定也是贵人啊。”老者拿出一块脏兮兮的帕子,哭诉道:“贵人有所不知,我们这里被龙王托梦,一定要建造庙宇供奉,还要我们献祭童男童女给它。”
孟渡微微皱眉,看来何伯的消息来源很准确,这里果然有人在装神弄鬼,让百姓献祭自己的孩子。她恨铁不成钢地问道:“龙王托梦?如此荒诞之事,你们也信?”
“贵人不可乱说,小心惹怒了龙王。县令都知道咱们这儿有龙王,拨了银两给龙王修了庙。就是童男童女,唉,只能咱们这个村子里的人家出了。”
“你、你们现在祭祀了几个孩子?”
“一年挑一家人献祭,您瞧,就那户人家刚完成仪式不久。”
孟渡顺着老者指的方向看过去,有户人家门上挂着块丧幡。她神情沉郁,垂下眼睑。
“贵人,咱们这可都是为了龙王不发怒。日子本就过得难,哎,村子里没了娃的人家,若无些钱财傍身,也不知要怎么过活。”
老者正待再说些什么,孟渡拱手一揖,沉着脸,径直往村里去。
挂了丧幡的这处人家大开着门,几个小男娃穿着新衣服,正在门口一起嘻嘻哈哈做游戏。孟渡观察到这里的摆设很是穷苦,却有些新打的家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屋里走出一个妇人,抹着泪边哭边道:“我的孩子没得好冤枉啊。怎么龙王就看上了我的娃儿啊?”
看到孟渡站在外面,妇人行了一礼:“我家娃儿没的太惨了,吓到了贵人。”
“丧子之痛,也是人伦之情。”孟渡递过一块手帕,妇人攥在手里,继续哀哀戚戚地落泪。
孟渡不解地问道:“难道就没有人提出异议吗?这可是活生生的孩子,究竟是哪个神棍方士出这样的馊主意!”
那妇人左看右看,压低了声音道:“咱们这里的人都见过龙王,它青面獠牙,披头散发,有着金色的鱼身,红色的龙尾。”
孟渡微微颔首,没有再问下去,再问就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看来这次的神棍方士藏得还挺深,还知道装神弄鬼,但是,献祭童男童女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是专门来此地作案的拐子?但是,一年献祭一次。看起来也不太像啊。
她牵着小煤球走出这片不大的村落,决定去外面再看看。
孟渡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开在镇上的一家酒馆。她戴着蓑笠,遮住容貌,进去沽酒。等待的时候,孟渡趁机搭话:“掌柜的,我听说这里有龙王出现?”
酒馆掌柜的手一抖,酒都撒出来了,闷着气说道:“可不是。你们外乡人轻飘飘地不当回事,村里可是实打实地往水里扔娃娃。真是作孽,那村里死了娃儿的人家来我这儿沽酒,我都不要他们酒钱。”
酒馆里其他人也附和道:“是啊,本来那地方就穷,没想到还被龙王托了梦。惨啊。”
“县令都知道这个事情,批了银子建了庙。这一往上报,恐怕每年往水里丢娃娃,就成了定例。谁不知道咱们的先帝最是爱求仙,新的天子是先帝的闺女儿,肯定也是随了她老子吧。”
“我听那村里的人说了,河里的龙王生得那叫一个可怕,我看不是龙王,是河里的鱼妖吧。”
“别乱说,当心鱼妖来报复你。”
镇上酒馆里开始讨论起那鱼妖的可怕,又说起哪座道观和寺庙拜一拜比较灵验。
孟渡拿着自己的酒壶往外走去,一走就走到了河边。河边芦苇荡微微轻晃,孟渡仰头,伸手接过一片鹅毛之雪。她眼眸微微睁大,槐序之时,竟能见到玄英之景?
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共雷。空桑距离渭水也算是有千里之遥,果然是不同之景。
小肥啾绕着孟渡飞了两圈,豆豆眼中写满惊叹,它想起了什么,急忙忙地说道:“宿主,那个戏折子里唱的,天上飞雪,必见冤情。”
孟渡看着手心里的雪花正在慢慢融化,“邹衍下狱,仰天而哭,五月为之下霜。窦娥蒙冤受死,六月大雪。故而,槐序之日,见天上飞雪,必有冤情。”
忽然,一阵嬉笑声传来。
小肥啾警觉地炸羽毛,飞到天上看来看去,在一块大青石后面找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孩,穿着件淡金色的衣袍,衣摆是很漂亮的枫叶红色。
她探出头,对着孟渡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跑走。
孟渡见附近空无一人,许是村子里跑出来玩的孩子,现在又回去了。她微微叹口气,看着河水,难道这次真的不是神棍方士在那里行恶事,而是鱼妖托梦要吃人?比起妖鬼害人,孟渡从来先考虑的是人心叵测。
现在,她该做出一个选择了。毕竟,这里是真的有神鬼妖魔存在的修仙界。即使是凡间界,也说不好是不是会有仙尊魔尊妖尊来历劫。既然如此,这里有鱼妖想要吃小孩,听起来似乎很合常理。
孟渡陷入了沉思。
黑马低头想在河边找草吃,却见这里什么草叶都没有,它喷着气,耳朵微动,往着一处方向走去。
“小煤球,你要去哪儿?”孟渡连忙跟上去。
河水中,一尾淡金色的鲤鱼“嗖”的一下游走,尾鳍上的红色花纹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黑马摇了摇脑袋,往前面小跑了几步,等孟渡跟上,又往前奔跑。左转右转,它引着孟渡来到桑树林的深处,这里地上长了好些藤蔓,小煤球开始低头啃藤蔓,而孟渡听到不远处的山洞里有小孩的哭声。
考虑了一下这里有走丢的小孩,还是这里有会模仿小孩哭叫的妖魔鬼怪。孟渡叹了口气,认命一样带着小肥啾往长满了藤蔓的山洞去。
虽然面对心怀不轨之徒,她的身体会自动放出十万伏特电压,她还可以使用技能卡保命。但是,怕鬼这种事情,是心理学上的,主要是对未知的恐惧。俗称,自己吓自己。
到了山洞,拨开垂下的藤蔓,孟渡惊讶地睁大眼睛,这里竟然被安置成了舒适的房间,里面铺了柔软的草垫子,悬挂了各种不同的水草当装饰,几个树墩子上摆放了好多果子。
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穿着肚兜,在那里玩的玩,哭的哭,吃果子的吃果子。看这些小孩子,白白嫩嫩的,明显是被很好照料的。
上古遗风会在桑林结社,行春日欢好之事。这些小孩总不能是父母效仿上古,在桑林生下来的孩子吧。
又或许,这些小孩子是在这里避难的?
河里有龙王要大家盖庙,献祭童男童女祭祀。村里人怕一年一度的祭祀选上自己的孩子,现在就把孩子藏起来吗?祭祀仪式刚刚结束,就已经为第二年的事情未雨绸缪?
方才的一幕幕重新回想,灰扑扑的村子,县令拨款的银子,穷苦的人家,鲜艳的新衣和新家具,一切的格格不入,都定格在了眼前,几个住在山洞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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