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
等到从酒吧里出来, 各自回到学院后,后面就是接连几天的平淡生活。
将要毕业的级四年段的教学楼与身为新生的级一部之间存在一定的距离,因而荷灯在那日后也就只能通过其他人的口中得知那边的近况, 亦或是在共同的自由课上才会与对方有短暂的视线接触。
他们都没有提起那一个晚上,甚至连招呼都没有再打过, 只仿佛最普通的过路人偶尔不经意地对视, 再很快的别开眼。
再没过多久, 秦骁阳也如他上次所说的那样要离开学院一段时间去参加比赛了。
少了一个人的宿舍像是也没什么不同, 荷灯如同往常的那样一个人出门上课, 直到进了教室后,他发现在自己位置边围了几个人,叽叽喳喳的, 似乎还在议论着什么。
荷灯慢着脚步走过去, 在看到他的时候,其他人在微顿后就侧开身体给他让了位置后离开, 借着空出来的一角,荷灯看见在自己的桌上有一个扎着蝴蝶结的礼盒,以及一封粉色的信。
荷灯没什么反应的刚坐下,仅剩的站在他课桌旁边的人是班里较自来熟的一个同学,对方一看到他就已经按捺不住的要和他八卦:“是刚刚送来的!……你猜是谁送来的?”
荷灯没回答,只拿起信封大致看了看, 很快他就在信封封口的地方看出点端倪。
但他旁边的人显然比起荷灯自己发现, 更倾向于他自己去告诉, 于是不等荷灯有任何反应,那人就先压低着声音道:“是陈宝儿!”
其实他的声音并不算小。
荷灯看见刚从自己座位旁走过去的一个男生身形在陡的一滞后, 就没再走动,只背对的站在原地, 像在听他们这边的动静。
可说话的人恍然不觉,依然像发现什么惊天大新闻一样,自顾自的道:“你和陈宝儿怎么认识的啊……我记得她不是另一楼那边的吗?”
荷灯将信封放下,没当着旁边人的面拆开,他转而去看那个包装精致的礼盒,里面是各种口味的甜糖。
“之前见过一面。”荷灯说。
“见过一面她就来给你送东西?!”旁边人听了更惊讶地说,过了会儿,他又忽地暧昧笑了下,偷偷地凑过去问人:“她是不是喜欢你啊?”
荷灯淡淡地说:“没有。”
他这样说,旁边的男生却还是不信,他看着荷灯神色浅淡的侧脸,忍不住又嘀咕着说:“我觉得她就是在追你……没想到那么厉害的贵族小姐你也能拿下啊?不过听说她脾气挺差的,你还是小心——”
“不嚼闲话会死是吧?”
原先走到一半停下脚步的男生在听见后面的话后,终于忍不住的打断,荷灯朝他看去,只见那人一脸怒容向着这边:“如果真的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去干干你们这些人应当干的活,而不是在这里乱七八糟说些什么话——真的以为什么人都是你们这些特招生可以议论的吗?”
从头都没说过什么的荷灯:“……”
他愣了愣,还没缓过神,那个男生就已经转身走了,过了会儿后,他身边的人也刚反应过来的小骂了一声。
“雷康安他这是什么毛病?”荷灯听到旁边人抱怨说:“……真以为其他人看不出他喜欢陈宝儿是吧?天天跟条狗一样的在人家背后转悠——也不想想陈宝儿看得上他吗?”
越说越气:“特招生怎么了?他自己不也只是一个小家族里的人吗?我也没看他多厉害。”
“……”
对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荷灯在一旁没有插话,只在旁边人终于念叨够了后,他才像是随口地问了一句:“他喜欢……是真的吗?”
“是啊。”男生肯定道:“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就他自己还以为自己假装得很好,我跟你说……”
再说了许多,直到上课铃声响起,男生才被迫中断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而在人走后,荷灯看了眼走上讲台正背对着书写板书的老师,才把那封信打开。
与外面淡粉色的信封类似,里面的信纸是同样浅浅的绿,女生清秀的笔迹横写在上面,荷灯大致看了一遍,如意料中的是道谢的话语。
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很快就把东西收好放进抽屉里,但等到大课间时,后门门外忽地传来了叫他名字的声响,荷灯回头,看见了那道格外靓丽的身影。
在他起身要走出去的时候,从教室前方陡然看来一道分外具有敌意的目光,荷灯没转头去看也能知道是谁。
“你看到我送的东西了吗?”
陈宝儿撩了撩耳畔的散发,在男生走到自己面前后,她又抿着唇抬起眼,直直地去看荷灯,俨然是一副骄傲又倔强的模样,像是不得到他的回应就不罢休一样。
荷灯看她的样子,心下不由得觉得好笑,但还是好好的回答了她:“看到了,谢谢你送来的糖,很甜。”
陈宝儿没想到他会这样极为认真的回答了自己,她努力板着的面上有一秒钟的不自然,但很快又回神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随便选的。”她说。
这样随意的语气,像是费尽心思搜罗对方喜好的人并不是她一样,陈宝儿又说:“那你等下有空吗?”
荷灯略一迟疑,没有回答。
“你上次带着伞来找我,我很感谢你,”陈宝儿说:“所以我想请你吃顿饭……”
荷灯看她,笑了笑。
“不用了,”他婉拒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那个时候无论是谁都会去接你的。”
像是没想到对方会拒绝自己,陈宝儿呆了呆,紧接着表情一沉,没说一句话就转身跑走了。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荷灯在后面看着她甩动的高马尾,直到那个身影弯过转角不见了,他才回过身,不用怎么刻意地寻找,十分轻易的就与那道锐利的视线对上。
他目光淡淡,相比起对方分外恨恨的眼神来说,可以说得上是漫不经心了,而就是这样的神色,落在与他对视的人的眼里,完全可以说得上是挑衅了。
荷灯先移开了眼,唇角却在暗处极轻地勾了勾。
他心里默算着某个快到终点,此刻又停滞不前的进度条,在感受到其他人的嫉妒时,他很快的有了新的计较。
直到上课后,那道视线都没有散去,而等至放学后,令人没想到的是刚离开不久的女生又再次回来了。
倒没说什么话,只依然板着脸跑到刚要走出教室的荷灯面前,朝他的怀里再塞了两盒糖果,接着不等人反应过来就又径直走了。
荷灯:“……”
回想起一秒前在自己跟前红着耳根的女生,是面皮子很薄的样子,荷灯一时之间都无法将其与那些有关传言联系起来。
之后这样的情况只多不少。
陈宝儿在第一次被拒绝后回去像是询问了其他人的意见和建议,于是在再次邀请荷灯受到拒绝后,她没有再羞恼的跑走,而是表情仿若不在意地说那我下次再来问。
等对方问得多了,荷灯也没有办法一直拒绝她,于是便松口的和她吃了两次,但就是这仅有的两次却足够让有关于他们的绯闻传遍整个级部,再等等下去就连更高的级段那边都知道了。
在这一个放学,荷灯又被人拦在门口搭话似的聊了几句后,陈宝儿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地开口:“那你明天下午的自由课……可以到自习室来找我吗?”
荷灯看着她脸上不太自然的表情,心里对她将要说的话有了预感。
他没来得及说去还是不去,对方就已经难得对他凶了脸,坏着语气说:“必须去!如果你敢放我鸽子的话,我、我就……”
她顿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最后还是只骄矜着表情又重复地说了一遍,让荷灯一定要去。
一直到荷灯点头,陈宝儿才满意的离去,而等人走后,荷灯刚要回座位收拾东西的时候,从教室里走出的一人的肩膀便狠狠的与他撞着擦过。
荷灯微皱着眉去看那个背影。
教室里其他人都早就走了,只有一人等着听完他与陈宝儿的对话后才气势汹汹起身,不过短瞬间的看了一眼对方脸上的阴沉神色,荷灯便偏过了眼。
很快了。
无语。
等到在新的清晨荷灯到达教室里后, 他随手摸了下抽屉,不出意外的里面原本安放的糖盒又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纸条。
——“离她远点”
字迹潦草不堪,在字的结尾处的落笔力度, 更是重的像是要划破纸张一样。
不需要多加想象,荷灯都仿佛能感知到对方因疯狂嫉妒而扭曲的面孔。
不过就因为几句话、几颗糖, 荷灯这几天明里暗里受到的有关那人小团体的刁难就绝不少, 虽然相比于之前周明的做法来说, 不过是一些“小麻烦”, 但也足够惹人烦。
但今天不一样。
荷灯边回想着昨天放学后对上的那双沁了恨意的眼, 边将手里的纸条细细地叠好,随手夹进书里。
在可能面临着自己喜欢的人要对其他对象告白的举动,荷灯并不觉得对方会无动于衷的坐以待毙, 他一定会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呢?
荷灯好奇着, 甚至事不关己的依照男生的性情代入思考了一下,觉得太过分的事也不像是那人能做出来的, 但如果能让自己去不了与陈宝儿约定的地方最好。
——那他要怎么做?
等早上的课程过完,这一天的下午都是自由课。
顾名思义,自由课就是拥有极大自由的活动课,荷灯他们的自由课是和隔壁班一起连上,外加级四的两个班级也都是在这个时候活动。
作为贵族学院,其活动上的自由项目自然也显得不太一般。
场地面积很大, 大到可以概括许多开放型的特殊运动, 例如射击、射箭、马术等, 又或是诗歌赏析、交际舞等小型活动。
要参加什么项目学院通常不做任何要求,全凭学生自己的选择, 因而当荷灯正要如同以往一样的要去诗歌社团那边混个时长的时候,在门口就遇到了正要往另一头走的几人。
他们都穿着要参加射击活动所要求的全黑色射击服, 走在中心的那人一如既往的被簇拥着,他旁边的人倾着身笑着,似乎和他说了些什么,以至于荷灯在看到男生的淡淡面色表情时,却异样的察觉出对方现下的情绪的不高。
但又像错觉。
因为连他旁边的人都没有察觉,依然在饶有兴趣地给对方讲述着什么趣事八卦。
距离越近,直到要和那群人擦肩而过时,荷灯才看到男生仿似不经意侧头扫视过来的深黑眼眸。
……
这下离得近了,荷灯也就能隐约听见他身边人正在不间断说的话的内容了。
“对啊……听说宝儿真的喜欢上那个男生了……”
“天天吃饭……应该是处了吧?”
“那个叫什么名字?……好、好像是荷灯?……”
光与影交混着错过,荷灯低下头,目不斜视的经过。
在他转进社团里时,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
荷灯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在随手翻了几页书后,他的旁边坐下了一个人。
起初荷灯没怎么在意,直到坐在他手边的人似乎是动作太大,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又或是扯到了什么,口中发出了低低的吸气声。
是熟悉的音色。
荷灯愣了下,往旁边看去,发现竟是从学园祭回来后没多久就没再见过的里奈。
女生面色苍白,像是大病初愈,短发焉焉的垂着,没什么生气的样子,就连在看到荷灯后,她也是在一瞬间碰巧的惊讶后,随即又仓皇地转开。
很明显的不对劲。
荷灯看着旁边人面上一刹那露出的惊慌和肢体僵硬的躲避反应,这让他很轻易地就想起某个时候对方也是这样藏不住心思地想要接近自己。
只是这次相反。
荷灯看到她反常的举动,是在片刻的挣扎过后,又下定了某种决心,拼命想离自己远一点。
像是受到了什么恐吓一样。
“好久不见,里奈,”荷灯笑着和她打了招呼,女生被他面上极为亲近的笑意迷了瞬秒的眼,紧接着她就听到男生关心的话语:“最近你一直请假没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我……”
里奈在听见荷灯关切的询问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回答,但很快她又想起什么,顷刻就再顿住,最后只支支吾吾的,言语含糊地说:“没、没有什么事……”
荷灯看她样子,也善解人意地没有戳破追问,只温声的再道:“那就好,这几天没看到你我还很担心,现在见到你我就放心了。”
“你、你很担心……我?”
里奈闻言猝然一怔,她睁大眼看向荷灯,黑洞的眼配着其格外虚弱的面色,使得她看起来尤其脆弱,但随后目光却又坚定起来。
仿佛是想通了什么,她这次主动和荷灯说话了,虽然不是回答之前的问题,但也算是努力地开口了。
里奈微微笑着和荷灯说了两句话,直到后面有同班的同学叫住了荷灯,说有事找他,他们的话题才中断下来。
荷灯转头往后看了一眼,看清了门边等自己的人的样子,是班里不太熟的一个同学。
他起身,朝门口走去,视线略过眼前人底下不易让人察觉的一片浸湿的衣角后,荷灯神色如常地问对方找自己有什么事。
男生不自然的闪避荷灯的视线,语焉不详地回答:“是、是有老师找你。”
他没说什么老师,也没说大概什么事,就连表情动作也称得上是十足的心虚,是无论谁看了都觉得对方有问题的浅显表现,但荷灯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模样,他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说自己回去收一下书就过去。
见他如此容易的就答应了,松口气后,男生连忙仓促的又说了几句,让他一定快点去完,马上就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荷灯在人走后,也按照自己刚刚说的话转回去收拾桌上刚翻开不久的书。
“怎么了?”里奈看到他的动作,愣了下后问:“他找你是有什么事吗?”
“去思明室那边,”荷灯不怎么在意地说,书很少,他随意合上就可以带走,“说老师要找我。”
“老师突然找你干什么?而且思明室不是废弃的教室吗……”
里奈闻言呆了呆,说着,她忽地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就伸手拉住了即将要走的荷灯的手,“等、等一下!”
“怎么了?”
荷灯听见她的话,要直起的身体就稳稳地保持着半俯的姿势不动,嗓音也轻轻的,带着点温和笑意,一双盈着淡淡清透日光的眼直直地对上女生的急切的视线,里奈被他不经心的一眼看得心跳一快,拉住对方手的手心也好似火烤的一样烫。
但里奈没有松开手。
她在愣怔后回过神,忍不住的又拉了拉荷灯,让对方靠自己更近点,荷灯也那样做了,直到在近到可以看到男生眼角处那一颗颜色极浅的泪痣时,里奈才晃着神道:“不要去……”
“嗯?”
“我在回来的时候有看到他们提着水进教室……”里奈踌躇着说:“我觉得他们可能,要对你不好。”
荷灯顿了两秒,然后笑了。
“这样吗?”他唇边翘着柔和的弧度,眼睛也弯了起来,看起来还是不是很重视的样子,里奈忍不住的还要说,最后还是荷灯用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后,才制止住了她。
“是真的……”
在女生微微愣神时,荷灯才嗯了声,说:“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荷灯边说着,边怀里抱着课本直起身,窗外的日光打在他的面颊上,晕出难以言喻的美好质感,他朝还在发呆着看着自己的人笑笑地道谢。
“谢谢里奈。”
走出社团,荷灯就往方才那个人说的位置走去。
现在大部分人都还在室内参与各自的活动项目,走廊上空空荡荡的,清寂得可以,就连穿过廊道的风都是微凉的,走了一段路后再拐个弯,挂着思明室牌子的门便出现在荷灯的眼前。
思明室原本是某个音乐社团的活动场地,但经过调换和重新分配后,那个社团换去了别间更为宽阔的教室,相应的,被舍弃的原教室也就逐渐荒废了。
距离和陈宝儿约定的时间只有半节课不到,荷灯站在安静的门前,看着其拉开的一角门缝,不过是微微联系了一下,他就大概知道等自己推开门后,将会面临的是什么。
门被拉开的夹角恰好可以顶着装满冷水的水盆,在外面的人推门进入时,失去支撑的水盆便会随之倾覆翻落……
周围很安静。
荷灯也在很冷静地想……
被水浇得湿透的话,那样看起来会很可怜的吧?
……
教室内。
看着蒙着一层灰尘的时钟上不断前进的时间,在这里布置和等候许久的雷康安不禁忍不住地问:“他怎么还没来?……你确定跟他说了吗?”
“说了说了。”
负责去骗人过来的男生连连点头,他肯定又确定道:“不过他说还要再收拾一下,可、可能还要一点时间……”
“那就好。”
雷康安道,不等他再确认什么,外面就忽地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是人来了。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雷康安的的心也随着这阵突然的静默提到嗓子眼,生怕外面的人发现了什么然后转头就走。
安静的时间过了很久。
久到里面的两人都已经认为荷灯不会再进来的时候,外面才终于有了新的动静。
很轻。
但对于顶上本就摇摇欲坠的水盆也足够了。
在那扇已然掉了星星点点的油漆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时,比推动门发出的吱啦声更为响亮的是水声从高处坠落,撞击地面的哗啦脆响。
如意料中的那样成功。
在水盆落在地面上发出接连弹动的声音时,雷康安看见一向干净整齐、游刃有余的人浑身都被从上方洒下的冷水浸湿,狼狈不堪的,这令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顶着这样一副湿漉漉、狼狈的样子,对方今天就无法再去赴约了。
雷康安深知陈宝儿的性子,如果有人爽约她一次,那么后面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再拉下面子去找那个人了。
而且,就算后面他们还有联系,雷康安心想,自己也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反正荷灯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湿淋淋的水液顺着细软的发丝往下不断地滴,也掉在那人眉眼分明的脸上,冰冷的水汽冻得荷灯本就白的肤色越渐趋近于病态的苍白。
男生乌黑色的眼瞳嵌在这样白的面上时,眼神也就显得尤其的冰冷,又或是无感情的凝视。
不过一眼,就让本来庆幸自己计划成功的雷康安感到胆寒。
直到荷灯不发一言的离开,他也没有回过神。
_
时间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
荷灯独自一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随着他每走一步,都会在身后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些水迹,而在再过几分钟后,这里就会鱼贯而出许多人影。
但饶是如此,他也还是不紧不慢地寻找着目标,穿堂风既急也凉,融进潮湿的校服里后,很轻易地就引起与之附着身体的颤栗。
在不知道过了几间空落落的教室后,荷灯才终于在前方看到那间显目,与众不同的休息室。
门没锁,荷灯按上门把手后,轻而易举的就转开这间休息室的门,里面的装修简洁冷淡,是和那个人同出一辙的风格个性。
下课铃声同散乱的脚步声一同兴起。
因有了一层阻隔,传进休息室里的声音都被压得闷闷的,和荷灯正对着的,敞亮的窗户透进的明媚的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被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时,即使是再单薄的布料,也会让人感到很不舒服,荷灯自然也这样觉得。
也因此他没多怎么纠结就一件一件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的身材很好,虽然瘦,却又不是那样过分干瘪的瘦,而是骨肉匀停的好看。
他的腿很长,也很直,是一眼看去细伶伶的美,尤其是他腰胯的弧度,随着他跪在地上的姿势显出流畅动人的线条,落在光里时,更是漂亮得令人挪不开眼。
在外面下课的人渐渐远去,只余下零星的一点后,那个与众不同的脚步声接近时,也就明显许多,不过两个呼吸的瞬间,荷灯就听到从自己的身后传来一声极为窸窣的金属摩擦音——
那是有人打开门的声响。
无语。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程寻一路不依不挠地追着人走, 直到谢闻星走到门前停了脚步,他也才随之放慢,但嘴上依然在不停地道:“赏个脸呗大少爷?太子爷?……就出去一起玩一玩, 你回来还没去过人间那边吧?”
他跟着的人没理他。
程寻也不在意,他一边看着谢闻星开门, 一边坚持不懈地劝说:“真的, 我跟你说那边的腿可白了……”
随着门把手被按下后, 门开了条小缝, 谢闻星的动作忽地顿住, 程寻不明所以,还以为他被自己说的心动了,于是他难免士气愈发的准备催促人进去, 然后自己再给他大讲特讲。
但不等他开口, 程寻就见谢闻星骤然走进一步,下一瞬那扇不过刚微微启开的门就在自己的面前关上——
程寻一瞬间目瞪口呆, 他怔愣过后,立马就也去按眼底下的那个把手,但不论他怎么按,面前的门依然都是纹丝不动,很显然是被人从里面反锁住了。
“……?”
但不管他在外面怎么惊讶又抗议地叫人,隔着门墙就都只转化成沉闷的声响, 在屋子里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忽视了这道声音。
谢闻星定定地朝前面看去。
灰尘在照耀进的光线里漂浮, 像是洒下的金粉熠熠生辉, 但这样梦幻的一幕却都不及正沐浴在蜂蜜色日光里的那个人影。
谢闻星第一眼望过去时,竟以为那是正在融化的雪。
背对着他的身影的皮肤是晃人眼的白, 脊背很美,上面像是还覆着薄薄一层湿淋淋的水汽, 显得很色,但骨头又很纯的样子。
谢闻星其实也不太懂自己怎么能从骨头里看出所谓的“纯”来,但事实就是如此,他目不转睛地在原地站了很久,很冷静的,也还是这样想着。
比第一次看得清楚。
相比于那次沉在阴雨晦暗天光里的,只能大致用手感受出的身体,这一次用目光毫无阻隔窥看到的显然更加漂亮得要命,尤其是当那个身影听到声音转过来,露出一张同样被水浸湿的面容时,谢闻星不可否认的被对方吸引住。
在原地停了有一会儿后,他才默不作声地朝着那个人影走去。
谢闻星刚参加完射击,身上还穿着特制的射击服,沉重且束缚的,脸上也还戴着护目镜,因而等他走到休息室中间的长座椅边停下脚步后,他修长、骨节清晰的手便一节一节的缓慢解开射击服上的扣子。
拨开扣子不起眼的响声在此静寂的时刻却犹如击鼓般的荡在房间里和人的心腔上,等到荷灯听到身后抛下衣服的动静,忍不住的刚要偏头朝自己的侧方看去时,下一刻,就有带着潮热的手掌握在他的腰侧,克制又随心的摩挲一下。
很滑。
这样细腻的触感让身后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眸沉下晦色,不合时宜的,谢闻星想到了在不久前自己闭眼时,落在自己唇角的柔软。
浅尝辄止后,反噬而来的是更为深重的欲望。
那是谢闻星在自己以往淡泊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虽然他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也知道荷灯接近自己的目的并不怎么纯粹,但在他自我约束的远离后,面对男生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直到现在,谢闻星还是会难以抵抗的着迷沉沦。
掐着那段柔韧的腰肢,谢闻星轻而易举的就将人带到自己的腿上,荷灯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做,那双很美丽的眼愣愣地睁大看向他,谢闻星却仍是面无表情的。
可在下一秒,荷灯就感觉到谢闻星宽厚的手掌托在自己的面颊上,慢慢的下移,他深深的视线也像是在巡视的一寸一寸地挪动,最后落在自己的嘴唇上。
不过就静静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对方就朝他靠了过来。
荷灯知道谢闻星在偶尔是有点性冷淡那味的,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在接吻的时候也是慢条斯理的。
先是嘴唇磨着嘴唇,等两人间的呼吸都渐渐热起来,水汽把荷灯的唇瓣洇得湿软的时候,眉目俊朗的男生才不紧不慢地朝荷灯微开的唇缝里探进舌尖,湿腻腻地去舔,再然后去含着荷灯软溻溻的舌头慢慢地吃。
空气都好像热了点。
在起初的温和过后,抱着自己亲的人的动作也好似随着彼此间体温的上升变得急切起来,荷灯光裸的身体表面都被燥得冒出湿湿潮潮的一身汗。
他是被人正对着抱着的。
两条长直的腿岔开的落在两侧,显出一种放荡的色情感,但在他被人亲个不停的时候,他的腿便难耐的缩着,在男生细窄结实的腰间夹着、蹭着,膝盖和全身的骨节都微微透红,像是被碾烂的草莓抹上去一样好看得要死,有一种放浪的纯感。
这是荷灯第一次接吻,所以没再过多久,他就被人凶得受不了的先偏开了脸,他舌头发麻,嘴唇殷红,嘴角更是湿漉漉的一大片。
有不断的热气从他的口里细细地喘出来,闻起来甜甜的,香得让人头脑发晕,对面人的情绪显然也不像其表面上那样的平静,荷灯抚在对方脱下外套后,只余下薄薄黑色背心的胸膛上的手,能清楚感受到底下那跳得很快的心跳频率。
“不亲了。”荷灯说,他再缓了一会儿后,细长的手臂伸展,松松的就环在男生的脖颈上,贴近了一点后,他吐出一点刚刚被吃得很红的舌尖给对方看,上面湿答答的,直到感受到把在自己身上的手猝然紧绷后,他才又缓慢地收回去,笑着,语气很轻地撒娇说:“好疼啊。”
一直紧紧盯着他看的深色眼眸不出意外的因为他的话再次掠过晦涩的暗芒,但在之后,即使那人的呼吸还是难掩的灼热,也还是没有再去亲吻荷灯。
他们紧抱的姿势久久没变,等荷灯平稳下气息后,手指开始无聊的顺着谢闻星手臂上利落好看的肌肉线条细细描绘时,他才听见男生在进门后的第一次开口声。
“你嘴巴好甜,吃糖了?”谢闻星嗓音低哑,语气仿若随意地说:“别人送的?”
荷灯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谢闻星仍然目光不动地看着荷灯泛着春意的动人面庞,他接着念出一个名字:“陈宝儿?”
荷灯这下很快的就否认了。
他又说:“自己买的?”
“不是啊,怎么可能?”荷灯懒懒散散地说,“送我的人太多了,我忘了是谁送我的……”
对面人刚和缓不过两秒的脸色旋即就又僵住,不等荷灯好奇地看了几眼,很快就恢复成起初不冷不淡的模样,过了会儿对方又说:“今天是怎么回事?”
谢闻星的目光看向地上湿漉漉的衣物,又看了眼坐在自己腿上男生还没干透的头发,还不用荷灯回答,他就已然有了答案:“受欺负了。”
对方说的直接,因而荷灯也不掩饰的嗯了一声。
虽然他的面色因为刚刚的接吻而有了点血色,但整体上来说还是有点过分的白,眼睑也红红的,不过是微垂点眼,就显出点楚楚的意味来。
谢闻星从旁边拿过自己刚刚脱下的外套,给荷灯暂时的披上,极为宽大的黑色制服将底下的那具雪白的皮肉紧紧地包裹住,他问荷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能说的,因而荷灯倒也没怎么犹豫的就把事情告诉对方,谢闻星淡淡点头,没多说什么,也没有其他的动作,仍旧抱着荷灯坐着,原本放在他腰上的手此时已经转而拢在他的膝盖上,就静静地盖着。
荷灯又看了他一小会后,这下是他主动用嘴唇轻轻和对面人好似格外不近人情的嘴巴贴着蹭了蹭,和他第一次亲吻对方唇角时一样的力度,不同的是这次谢闻星没有闭上眼,而是半覆着眼皮,视线灼灼地看着他。
等到对方终于按耐不住地要伸手再次按着自己亲吻时,荷灯才先他一步的脱离。
即使面对着现下男生分外阴沉的眼,荷灯脸上也没有半分惧色,反而还弯着眼,笑意盈盈地同人对视。
半晌,荷灯忽地说:“不过我是故意的。”
他说的没头没尾,但谢闻星却陡然意识到什么,他顿了顿,说:“什么?”
“我是故意让他欺负我的。”
谢闻星看到荷灯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但话语却是直白又大胆的,“……上次温泉我也是故意去找你的。”
谢闻星听了,漆黑的瞳孔闪了闪,片晌后他压着嗓音嗯了一声。
“为什么?”
他没有表情的时候其实很唬人,从周围其他人对他谨小慎微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而荷灯也这样说:“因为你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很帅,也很拽……”他一项一项地数着,最后又说。
“和你接吻也很舒服。”
他艳丽的唇瓣一开一合,在即使刚听过他不算正经地坦白接近自己的目的后,面对荷灯再次亲密地靠近,谢闻星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任由他嬉笑地趴在自己的肩上。
“你……”
“还有一件事。”
荷灯含笑的话语就贴在谢闻星的耳侧,带着湿热的气息,他听见他说,“……其实我不喜欢吃糖。”
“那你要送我巧克力吗?”
无语。
时间滴滴答答的前进, 当时针介于数字九和十的中间,分钟正正好落在下方的时候,代表着课间休息的铃声便在所有人的头顶响起。
老师走出教室, 许多人都舒展身体地站起,荷灯也在记完黑板上的最后一行字后合上笔盖, 但不等他放下笔, 门口就出现十分熟悉的喊人声响。
这次却不是叫他的。
几个明显是年长级段的学生敲了敲门, 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的看过去时, 他们才挑着眼, 恶声恶气地点了还呆在座位上,面色发白的男生的名字。
“雷康安,走啊。”为首的人不耐烦说:“都这么多次了还长不了记性?要我去请你吗?”
周围原本的谈话声都一下静了下来, 直到被点到的人踉跄着站起, 迟缓的一步一步走出,跟着那群明显不怀好意地学生们离开, 再一段短暂的沉默后,议论的交谈声才又一点点地恢复。
“雷康安他这是最近惹到什么人了?”
“不知道……”有人犹豫地问:“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雷康安自己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他木然的站在一片空旷的空地上,在听到旁边人笑闹地说了什么,随后就有人提着一桶他早在这几天就体验过无数次的晃荡冷水到他的身前。
他对面的人警告他说:“别乱动知道吧?”
没多说什么,雷康安白着脸点点头完,就浑身发抖的闭上眼睛——
等他浑身滴着水回到教室的时候, 新的一节课程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他从后门进入, 垂着头沉默地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但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他已经努力使自己的存在感很低,尽量不惹到其他人的注意, 可他的模样却是实在太过狼狈显眼,以至于这短短的一路还是让其他人不自觉的去看他。
荷灯也是。
他手托着腮, 没有什么表情地看向那个好可怜的背影,看对方被四面八方看热闹的视线刺得如芒在背地佝偻下身体,身上包裹着被水液浸得发皱的校服,座位旁边很快就积起一滩湿漉漉的水渍。
他的目光毫不遮掩,也比其他人窥探的视线要明显许多,因而前面低着头的雷康安一下子就察觉到,颤颤地转过头来看他。
在对上坐在窗户边男生清淡的眼瞳后,雷康安看着荷灯重新变得清清爽爽的样子,不由得想起那天对方看自己时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切好像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同出一辙的报复手段,甚至是变本加厉的。
在遭遇第一次被人突然带到废弃的屋子进行灌水的雷康安,几乎是逃的也似的请假跑回家,但不等他想清楚自己是得罪了谁后,很快就被人施压的重新赶回学校。
这段时间的经历几乎已然成为他的梦魇,雷康安浑浑噩噩的,每过不久就会被人重复的找上,没做其他的什么事,只是淋水,不断的这样往复,而直到现在他才好似茅塞顿开的找到了事情的根源所在。
这一节是数学课。
在下课前的几分钟,老师讲完今天的内容便在黑板上布置了今晚的作业,荷灯拿着笔勾画了几道题后,他抽屉里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显示有新消息。
【X:刚刚没看手机。】
【X:你想吃什么?】
放学铃声响起,所有人都开始收拾东西,赶着出门吃饭,荷灯坐在位置上收了作业,又从抽屉摸出一块巧克力含在嘴里后,才慢悠悠地回消息。
他随便说了一家餐馆后,想了想又问:【你下午有课吗?】
那边这次倒是回得很快。
【没课,但现在在拖课】
【怎么了?】
荷灯还没来得及回,他座位边就忽地直直站着一个人影,潮湿的水汽感很明显,荷灯不用转头看都知道会是谁。
他依然在慢吞吞地收拾课桌,还是站在他手边的人先沉不住气地开口,他才缓慢地偏过身子看人。
“荷灯。”雷康安黑着脸叫人,他的手紧握地垂在身体两边,他哑着声音问:“是不是你做的?”
“做什么?”
荷灯表情像是有点困惑不解的眨了眨眼,随后他就从位置上站起来,他比对方还要高一点,身形高高瘦瘦的,雷康安的目光与那双轻掀开的眼对视上后,反射性地一怔,莫名其妙的头脑就蓦地空白一片。
连荷灯看到他呆傻的表情后,忍不住的笑了笑时,他也忘了去质问。
教室里的人都走空了,只剩下正对峙的两人,一旁的窗户都开着,枝繁茂密的大树被风吹摇动着,发出沙沙的叶子摩擦声,也有气流扶摇直上,从窗口灌进,拂动荷灯身上校服的衣摆。
这越发显得他清瘦的身姿看起来说不清的赏心悦目。
但这个时候雷康安的全部心神却只来得及关注自己鼻端闻到的那点怪异的甜味。
像、像是巧克力。
“嗯?”荷灯笑了下,说是。
雷康安猛然回神,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把心里想的话问了出来。
“我……”
荷灯没管他后知后觉的羞恼,他打断他,只嗓音轻轻且平缓地问:“那些糖好吃吗?”
“……”
男生的瞳孔猝然聚缩,他本能的就要狡辩:“你说什么……”
“太甜了是吧?”
荷灯却不管他,依然径自的一字一句地继续说:“吃一颗就会腻得要死……可就算是我不喜欢的东西,那也不是你可以碰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搭着他那张漂亮到令人心惊的脸,十分轻易地就让本该暴起的雷康安除了心膛起伏外,只能像个木头一样的呆立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荷灯就又笑了。
“蠢货。”他说。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好似排山倒海般让人精神一振,但等话音完全落下后,雷康安还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他眼下就看见那只很好看的手抬起,随后拍了拍自己的脸。
力道轻佻。
说不上是不是含有羞辱意味的动作,雷康安呼吸紧顿,表情滞然的眼目大睁,而荷灯却是漫不经心地按着他的肩膀就要从他身边走过,但紧接着他忽地想到什么,指尖夹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就正正地放进对面人校服上衣的口袋里。
直到整个教室最终只剩下雷康安一个人后,他才像大梦初醒的满头大汗的缓过神,再然后于他身侧最后一丝,将要马上消散的奇异香气中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条,拆开。
在看清上面的字后,雷康安骤然又颤了眼球。
——【滚远点】
_
走出教室后,荷灯没再回手机里的消息,他往上翻了下记录,看到对方前面发来的教室号,是在隔壁楼那边,不远。
荷灯就慢慢的溜达过去。
等他到的时候,里面的拖课显然也才刚结束,但老师还没走,仍然和那个身姿挺拔的男生在讲台前讨论着什么。
从荷灯的角度往里面看去,也就只能看见那个人微侧的面廓,以及在之后好像他们在说到什么要点后,男生随手拿了支笔便在白板上计算起来。
他的手很稳,衣袖半折在小臂上,即使没怎么用心,写出的字符间也透着旁人难以企及的锋芒,荷灯看见随着他不假思索的将一道道步骤列出,站在他身后的人的面上也出现恍然大悟的神色。
直到写完最后一步,男生才将笔盖上,重新扔回笔槽中,站在他旁边的老师神色激动的还要和他再说什么,那人却只冷淡地抬眼,看向教室外。
荷灯知道他看见自己了。
果然再不过半分钟,教室里的另一人便从里面走了出来,等到人影消失在视野里后,荷灯才转头走进教室。
这是一间用于公开专业课程的阶梯教室,很大,肉眼可见的宽阔,荷灯看了两眼后,又把目光转向讲台,很认真地在欣赏白板上还没有擦去的字迹。
直到被人忽地抱起坐在前排的课桌上时,荷灯才收回视线,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
午间的灿烂天光洒下,像是流水一般旖旎地弯进仅剩两人的偌大空间里,寂静的空气弥漫,荷灯看着面前人尤为英俊的眉目,他忽然笑了下,接着他便看到那双与自己对视的眼骤然暗下一点颜色,顺理成章的他们在浮动的日光里接了吻。
荷灯很乖的张开嘴巴让对方进来,他细白的手臂也很依恋似的环着谢闻星的脖子,但在结束后,他又很不留情地按着他的肩膀,让人让开点位置,然后自己再探头看向他的身后。
他看的神情真的很专注,谢闻星微微蹙了眉,也同他看去,可不过一眼后,他就再转过来,低下头细细在荷灯湿润的唇角不轻不重地贴着亲。
又过了一会儿后,他才沉着音色开口问:“吃巧克力了?”
荷灯看他,还没回答,谢闻星就又说:“在看什么?”
“看你写的答案。”荷灯没怎么思考的就很坦白地说:“你刚刚写字的时候好帅。”
他说的直接,谢闻星在微微怔愣后不禁有点好笑,他刚要再说什么,荷灯却已经开始催促他带自己去吃饭。
重写。
谢闻星不置可否。
他先拉着荷灯从桌上下来, 再接过他手里抱着的书,等他们一起出了教室后,外面早就已经没有多少人影了。
谢闻星又问了一次荷灯想吃什么, 荷灯想了想,没说刚刚在短信里的那家店, 而是换了一家比较近的餐厅。
要吃什么谢闻星都没什么意见, 荷灯说什么他就点什么头, 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事实好像也的确如此。
从那天之后, 他们交换了聊天号, 除了谢闻星有事不在学院的时间外,都会彼此等待着一起去吃饭,在外人眼里好像格外具有压迫感的人其实还蛮好相处, 没什么架子, 就算是大晚上荷灯要拉着人去外面逛街吃小吃,也很简单地就得到了答应。
等他们吃完饭, 走回学院的时候,谢闻星在路上接了个电话,起初他只冷淡地应了几声,后面不知道对面人又说了什么,他才偏头看了眼荷灯,说:“再看吧。”
挂掉电话后, 他空出来的手就极为自然的牵上旁边人的手, 荷灯也好好的让他牵, 再过了会儿,他就听到旁边的声音问他要回哪里。
谢闻星说:“今天去我那边吗?”
在回到学院后, 因为课程的安排,所以对方偶尔也会直接留宿在学院特地为其准备的独栋洋房里, 而荷灯平时没事干的时候也有去过几次。
“应该可以吧。”荷灯想了想说:“我舍友还没回来。”
谢闻星刚要点的头一顿,他像是随便回想了一下,然后说:“秦骁阳?”
“啊。”
荷灯反应像是更加随便了。
谢闻星就没再问什么了。
其实荷灯去谢闻星那里,也不过就是玩。
跟着人进去后,因为谢闻星还有事要处理,所以他先把荷灯带到了影厅那边。
灯光自动暗下。
偌大屏幕上亮起电影开场时的白色横字,黑色的无尽空间里徘徊着静默的光影,当遥控器被人轻轻的放下时,就有片刻的碰响声响起,荷灯下意识就往自己偏侧的上方看去,而站立在他身边的人也恰好在垂眼看他。
淡淡的朦胧白光印在那人矜贵、轮廓俊朗的面容上,荷灯自下而上望去时,更是能清楚窥见他脸上极其冷清的神情。
就连其半阖着眼睫,睫毛密密匝匝的下落的阴影,粗略的一眼看去的时候,都像是不近人情的倒立铁色森林。
他们短暂地对视一眼,而后谢闻星便极淡地笑了一下,说:“你看。”
他抬手微微揉了揉荷灯的发顶后,没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荷灯也就转头很认真地看。
在他的座位边放满了符合他喜好的零食和饮料,但荷灯只含了一颗心形的巧克力在嘴巴里,没咬,静静地任由其在自己的口腔里融化。
而在他刚咽入那甜得腻人的糖浆时,电影也正式的展开了。
选片的时候荷灯没认真看,只随手点了一部近期较为热门的影片,是前段时间班级里的许多人都曾特地去观看的一部电影,而在看完回来后,不少人也依然会在课间热议,并且余波尚存,感动的红了眼眶。
电影的画面颜色很鲜丽,情节节奏也的确都很引人入胜,在诙谐幽默的前半段,荷灯看得时候情绪也不禁变得松快,瑰丽的太阳泉从山顶迸发,沿着山脊流下金色的眼泪,故事的主角也终于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但在到达高潮点后,这部热门的电影也不能免俗的进入到苦难的转折点,而谢闻星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的动作很轻,不动声色的坐在荷灯的身边,也静静地在看,直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悲怆的背景音乐随着不断旋飞的镜头缓慢而悠远的响起时,荷灯才转头看向自己的左侧,但他没想到的是旁边人早就已经在看他。
不知道看了多久。
四目相对几秒后,对面人像是在细细看他面上被屏幕反映的晃动彩光,又像是在观察荷灯的神色变换,又过了有一会儿后,然后他才开口问荷灯:“好看吗?”
荷灯嗯了一下,很保守地回答:“还可以?”
谢闻星还在看他,说:“我还以为你也会哭。”
他好像话里隐藏了太多的意思,但荷灯却没什么反应,在电影末尾开始滑动致谢人员名单时,他只又塞了颗巧克力在自己的嘴里。
空气里再漫开了很甜的味道。
直到在感受到旁边人身上独特的冷冽气息的靠近时,荷灯才笑着开口评价说:“有点假。”
“这不是真的去贫民区那边拍的吧?”他不经心地说:“太干净了,一点代入感也没有。”
“嗯。”有人慢慢地抱住他。
只是一只手松松地绕在他的腰间,有一种很散漫的感觉,附和的那一声也很随意,但又有点考究的认真在。
就像是他这种被人众星捧月的人也曾经去过那种肮脏的地方一样。
他们又三三两两地聊了些话,下一秒,这片静谧的空间里忽地就响起一阵突兀的铃声,是谢闻星刚刚放在桌上的手机,荷灯跟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屏幕上亮起的名字。
是程寻。
谢闻星没有避开荷灯去接电话,他的一只手仍然握在荷灯的腰上,灼热感分外显然,但言语却是截然相反的冷淡。
好像是和刚刚在路上的时候说的同一件事。
荷灯有些困了的靠在谢闻星的怀里,无聊地去看对方身上校服制服的暗色纽扣,他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按,隔着一层布料,荷灯好像能感受到男生身体所散发出的温热气息。
还有心跳。
“不清楚。”谢闻星回答电话的声音仍然平稳,但荷灯却很明显地感觉到掐在自己腰间的手劲紧了点。
对面又说了什么。
“好,”谢闻星这次倒没有像之前那样推拒,而是说:“我问一下他……”
“想看海吗?”
荷灯一愣,两秒后才发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
但他还没回答,只轻轻眨了下睫毛,谢闻星就清楚了。
“可以。”他对电话那边说。
挂断了电话,谢闻星带着人起身,然后又带着荷灯去拿了件外套,从他们做出决定,到下楼出门,之间只隔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这次不是谢闻星开车。
荷灯跟着人慢悠悠地往外走,在经过学生会的宣示栏时,他不经意的偏头看了一眼,却在上面看到了有关学生会人员职位变动的新通知,再多看一眼,他发现在纪检部部长一职后面跟着的是一个他全然陌生的新名字。
午间的太阳光闪耀,荷灯和谢闻星在散步似的刚到门口,与此同时,道路的拐弯处也缓缓驶来黑色的车辆,车停靠在路边后,就有人从车上下来,走近后,荷灯发现那是自己曾经见过一次的面孔。
是在山雨过后负责接待他们的管家。
对面人显然也看见和认出了他,但对方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像是十分有界限的不对任何私密抱有窥探的态度,但也有可能是他早就知道荷灯的存在。
谢闻星和那人随意地一点头,对方便躬着身为他们打开后座的车门,荷灯先弯腰进去。
车的空间里有丝丝凉凉的空调冷气蔓延,荷灯原本还在看车外掠过的风景,但在下一瞬,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腿上一暖,是谢闻星刚刚帮他拿着的,挂在对方手臂上一路的外套。
“有点远,”谢闻星这个时候已经低头又在回谁的消息,无需转头他就能感知到荷灯在看自己的目光:“等下可以睡一觉。”
他们的目的地在几近国都边界的滨海,路程确实是有点遥远,因而等荷灯撑不住困意一觉醒来后,也不过是快要到了。
这一天的时间已经到了黄昏降临的时候。
车后座和前方的驾驶位升着隔音板,两侧的窗户又拉着遮光帘,在一片昏暗中荷灯从身边人的腿上爬起来,拉开帘子后才看到外面橙光粼粼的海面,还有远处沉没的巨大云朵,天地间一片灿烂的橘调。
没有尽头的路无止境的延伸到最远方,金色的山丘也忠诚地矗立在道路的一侧,看着这样恢宏而壮丽的场面,很难想象到早上他们还在学院里上课的情景。
谢闻星原本也有点微微的倦意,但等从侧边蓦地亮起刺眼的光时,他本能微微皱眉地便看了过去,一偏眼就看见静静趴在车窗边的人影。
他很久地凝视。
黑色柔软的发和简白到极致的宽大上衣是他视野里的颜色主调,被光包裹着的人影的轮廓明晰且生动,在将要消逝的黄昏里像是东升的朝阳一样耀眼。
那个人什么都没有做,却好像就会发光。
“好漂亮。”
荷灯随口感叹道,车速放缓,他们像是要到终点了,因而窗外渐渐出现了沙滩的影子,不等他再转头仔细去看,荷灯就感觉到自己放在身侧的手的手指尖被人轻轻地捏了捏。
他朝一边看去,谢闻星也正看着他,和今天无数次的对视一样,对方的眼瞳静而黑的,里面清楚倒映着某个明媚非常的面孔。
荷灯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看见他点了点头。
“是挺漂亮的。”
无语。
车行驶的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人影, 直到停下来后,荷灯跟着下车时,才在海滩入口的接待处看见大概有六七个身影等在那里。
面孔或熟悉或陌生, 但站在最前方的人无疑就是不断邀请人来的程寻。
荷灯随眼扫过他的时候,发现对方在看到自己的同时, 脸上一下子就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紧接着, 又趁自己前面人不注意的时候, 朝自己犯贱似的挑眉。
荷灯微微一顿。
程寻看到他的反应后, 不禁忍不住地越发感到有趣,但不等他再做什么,就见自己目光里的男生这下干脆也直直地朝自己看过来, 不同于其以往对他的无视态度, 程寻看到荷灯在轻轻地眨了眨眼后,旋即就有艳丽的笑意在他的唇角勾起。
“程寻。”
谢闻星声音冷淡地叫了声明显在发呆的人, 那话里所隐蕴的警告语气惊得人心跳一滞,以至于程寻骤然间便回过神,对上他面前人情绪微敛的眼。
“你在看什么?”
“啊?我……”程寻立马就要解释,他手下意识的向前指去,但很快,他将要出口的话就再止住了。
“程寻学长好。”
荷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 举止礼貌地和人问候, 俨然就是一副分外乖巧的模样。
“我、他……”
程寻目瞪口呆, 话语磕绊的,还要再挣扎什么, 可谢闻星没给他机会,擦身便从他身边走过。
程寻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上。
这一大帮人不去海滩上玩, 也不去休息厅里坐着喝茶,全部直挺挺地站在外边,显然就都是为了等人,现在他们等的人走了,理所应当的他们也全都脚不停歇地跟了上去。
往里走的队伍浩浩汤汤,排面十分巨大,而与其他人趋之若鹜的情况相比,荷灯反而从前面那人身边的位置索性直接落后到队伍的末尾,再然后直接停了下来。
不是荷灯的错觉。
在那队人群远去后,这里就彻底静了下来,他重新往回走,到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点往前处的海滩上看,依然是一场壮观的日落景色,奇怪的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一片私人的海滩。
荷灯知道谢闻星过来是有事要处理,在要下车时对方也跟他说过让荷灯等下自己先去玩,等他处理完事情就会去找他。
但现在问题来了。
荷灯看着空无一人的沙滩,心道自己要和谁去玩?
——和迟到的人。
荷灯在休息区刚脱下鞋子往前走了两步,下了台阶就要踩上沙子时,分外安静的空气流里忽地就传来车子行驶在大道上的摩擦动静。
荷灯循声望去。
隔着路道旁种植的林木,远处连绵的金色矮丘下的公道上亮起明灭的灯光,隐约间像是红黄色的车灯。
声音越来越近,没过多久,荷灯就看到弯进来的车,在停好后,车门打开,从驾驶位上就走下来一个身影。
荷灯在看清那个人的脸后,就没有再动的等在原地,看着那个人影在关上车门后没有立即往里面走去,而是接着打开后座,从里面提了个笼子出来。
里面关着的是一只猫。
在那人终于要进门时,荷灯才在背后喊了那个人一声。
“苏青。”
正要往里走的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瞬间怔住,尤其是他还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于是下一秒,他就立马亮着眼睛转过身,一眼就看到那个叫自己名字的人。
“荷灯!”他也很高兴地回叫回去。
苏青旋即就抬脚往原先的反方向走,他脸上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生动,至少荷灯每次见他看向自己时,对方兴奋的情绪都会满溢在面上。
走近后,苏青高兴地问荷灯:“你怎么也来了?”
“呆在学院好无聊,跟人过来玩。”荷灯笑笑,不等苏青再说什么,他视线看向对面人手里提着的笼子,问:“你怎么把它带过来了?”
目光里浑身雪白的生物,浑然就是荷灯之前在春山那边和苏青商议之后由对方带回去照养小猫,荷灯在学园祭结束后有去看过它一次,但不过这才一段时间没见,对方就又长大了点。
在询问过,得到苏青的同意之后,荷灯将笼子一侧的门打开,很轻松地就将里面的猫抱了出来。
“好乖,”荷灯伸手摸了摸十分乖顺地趴在自己怀里的猫,又掂量了一下,他笑着问苏青:“它是不是又重了一点?”
苏青点头:“它长得很快。”
“那也是因为多亏你的照顾,”荷灯说,接着他像是想起什么,又道:“你来这里是有事吗?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啊?”苏青一愣,他看着荷灯面上还带着着的好看浅浅笑容,下意识就道:“我没什么事。”
“嗯?”
苏青顿了顿,解释说:“我是跟我哥来的,他们先来是来谈事情,我是来玩的。”
荷灯听懂了。
“好巧啊,”他笑着说:“那我们刚好可以一起玩。”
荷灯在这更早之前对于海的印象仅仅不过是从别人废弃、扔到回收站的书里窥见过一二,那个时候的他疲于生计,对于所谓的“蓝色的水”倒也没有过多的想法,直到他大了一点后,勉强够到补贴上学的名额后,才从更多的书里催生出了更大的欲望。
看海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之一。
虽然在之前去春山的途中荷灯遥遥看过一路的海,但真实的亲身接触这还是第一次。
苏青本来外出带上猫,就是为了能够好好照顾实际上脾气很大的它,尤其是当其被荷灯抱过之后,更是怎么也不愿意下来,因而没多纠结,他们干脆就直接带着猫一起离开。
这里的沙质很好,松绵柔软,光脚踩上去也不会感到硌,苏青陪着荷灯走在正不断往上爬的潮水边,即使现在时间不对,海水都被逐步沉入水面的落日染成橙色,但一眼望去时也有不同样的绚丽感。
海水的温度被阳光晒得略微发烫,浅浅没过人的脚踝,荷灯微微笑着和旁边人聊了几句后,才仿若不经意地垂眼,细细地观察着失去光线润色的水潮。
里面的事情谈了很久。
说是谈,其实也不过是除了坐在主位以外的几人的话语间不断地争辩交锋,吵得面红耳赤,一点斯文也不见的厉害。
但在最后走出会议室时,他们又相互握手言和,情绪和煦,显然是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谢闻星和程寻是最早离开会议室的。
他们穿过廊道一路往外走,随着昏光越深,走过人的影子也就越沉,等到完全远离身后的声响后,程寻才开口问前面的人:“就这样答应他们了?”
“我只是拗不过我家老爷子所以才去找你的,本来以为你会拒绝他们,”程寻摸摸下巴,饶有兴致地说:“贫民区这么大的一个项目谁都想吃,但他们也不看看自己吃不吃得下……他们就不怕出不来吗?”
“如果有一万倍的奖赏放在那里他们就不会怕,”谢闻星说:“再等等。”
程寻说好。
接待所的出口渐渐地出现在前方,一览无余的海滩景色缓缓显现在他们的眼前。
光线一点一点的被时间收束,此刻天地间的最后一点余光都退至泛着冷意的潮线边,谢闻星停了脚步,程寻往他看的方向看去。
隔着无尽浅金颜色的沙,他们视线的尽头有两个靠得很近的人影,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但大抵可以感受出他们之间相处的氛围很愉快。
谢闻星就是静静地看。
跟着人安静看了有一会儿,程寻才终于按耐不住地开口:“……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原本最开始的时候,程寻是并不知道谢闻星和荷灯已经在一起这件事的,除了因为他们两人都对自己不怎么爱搭理外,还有就是在日常里真的也看不出来什么。
两个级段间的课程安排不一样,距离也远,能偶尔在学院碰面都是少见,更何况程寻回想了一下,他们见面的时候根本连招呼也不怎么打。
如果这样他还能发现那才是真的有鬼了。
就连程寻最后发现的时候,也不过是因为那一次他碰巧要回教室拿东西,却没想到在所有人都走干净的时间,他一推开门就看到站在墙边重叠的身影。
甚至还能听到极轻的水渍声。
“你不是说不喜欢他的吗?”程寻忍不住道,接着他再回想起自己撞破那天,荷灯趴在谢闻星的肩头,湿着眼睛看自己的一眼,怎么看怎么的挑衅:“——你不会真的被他装纯的样子骗到了吧?”
“你看看跟他认识的那些人,”程寻边回忆着,边一件一件地数,苦口婆心地想拉自己的好友回头是岸:“苏青的手绳,他那个舍友叫啥来着?哦对,秦骁阳又跟狗一样围着他团团转……还有那次温泉,我不是暗示过你他是故意找你的吗?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
谢闻星无所谓地开口道:“他跟我说过。”
“?”
“说、说什么?”程寻猛地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在理解了对方话里的意思的一瞬间后,他只感到更加的不可置信:“那你——”
他话还没说话,下一秒同他对话的人就走了出去,程寻头晕眼花地往谢闻星走的方向看,发现是最远处的两个人影之一看到了他,正朝他挥手。
——他到底在想什么?
谢闻星在想什么,程寻一直都不怎么猜得中,但这还是第一次让程寻感到深深地感到怀疑人生,乃至于他站在门口良久,后面离开会议室的几人都已经走出来时,他也没怎么回神。
没看到谢闻星,出来的人都不禁舒了口气,少了压迫感后,他们之间的气氛难免活跃许多,聊着聊着,很快也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什么,再怎么笑了笑,随后就有一个人被推举出来,去问看起来要好说话许多的程寻。
“程哥,”那人在弯绕一些话后,忽地嘿嘿笑了两声,拿手比划着进入正题问:“今天跟太子一起来的那个男生是谁啊?”
在他们所处的贵族圈子里,这一辈的顶尖无疑就是所有人都只能对其望尘莫及的谢闻星,在权势、财富都不缺少的情况下,对方一直以来与他们所有人都不同的洁身自好,令今日他身边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桃色可能性,一下子就得到全部人的关注。
那人再说:“长得挺漂亮。”
同学、朋友、情人……所有关系他们都猜了个遍,到最后开了个小小的赌约,并派人去程寻那边探探口风。
程寻自然一眼就看出对方的用意所在,如果是平常,他就陪他们打打太极,亦或是随口敷衍就完事了,但他刚刚也刚从谢闻星那里受了点刺激,于是难免的,他也恶劣心起,也想其他人陪自己一起刺激一下。
“哦,那个啊……”程寻语气和表情都蛮不在意的样子,他拖着语调,如意料中看到旁边人伸长耳朵,神色好奇地迫切想要探听的模样,一直到拉够了时间后,他才落了话音,不轻不重地……
“太子妃呗。”
无语。
海边的温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淋上微渺的寒意, 谢闻星没下沙滩,因为远处的两个人影已然率先往回走了。
直到近了一点距离,谢闻星才看清荷灯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一只白色的猫。
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但尾巴很长也很柔软,黏糊糊的绕在荷灯的臂弯, 不时的尾巴尖还会摇一摇, 偶尔还会像是真的很舒服的样子不断的从喉咙间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抱着它的男生显然也很喜欢它。
与逐渐转化成深墨的海面相对的建筑逐一的亮起灯光, 映得迎面走来人的指尖都好似藏着光亮, 荷灯低着头, 半阖眼目的看着自己怀里的猫,神情专注温柔,连有人一直望着他的身影看了一路都没有发觉。
一直到踩上光滑的石板后, 对方才施施然地抬眼, 面容含光的对上谢闻星背着光,在阴影中晦暗不清的脸。
“对啊, 到时候你要去玩可以找我,”陪在荷灯身边的人一路上都在兴致勃勃地说,等到荷灯停了脚步,他也没有察觉地继续在说:“我可以带你去——”
荷灯忽地小声开口道:“谢学长。”
苏青原要脱出口的话硬生生的就本能地吞了回去。
他僵硬着脖子转头,这时才发现在他们的前面站着一个人影,苏青还没看清对方的脸, 但因其周身极其独特的气质, 以至于苏青下意识的也反射条件地叫了声:“——谢哥!”
这一句有够响亮。
是站在不远处, 隔着一道墙的几人也都听得很清楚的音量。
他们本来就还沉浸在前去探话人带回的震惊消息里久久没有回神,因而这陡然的喊话声一下子就让他们全都齐齐地呆住, 随后其中一人辨认出这道声音的来源,即刻惊讶地探出头确认。
没错——是苏青。
在看到半明半暗的环境里站着的几个人影后, 那人原本迟钝的头脑瞬间变得无比的情醒,手脚利落的就掏出手机,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喂,哥。”那一边的苏青接了电话,不等他问什么,对面的人就让他赶紧到内厅去找自己,“啊?怎么了……好、好的,我马上去。”
对方催得很急,因而即使苏青挂了电话后依然是一头雾水的状态,也还是礼貌的和自己旁边的人说了一声。
黑暗中,谢闻星像是略微点了下头,而荷灯则是善解人意地和他挥手,说晚上再一起玩,等苏青离开后,这里也就只剩下他和对面的人。
空气有点安静,晚风习习间荷灯怀里的猫突然叫了声,又动了动,勾着他的短袖口爬起身,最后带着点锋利的前爪印在荷灯领口裸露的锁骨上,有些力道的撑起,弱声边叫着边去舔他。
猫舌头上生着微微的倒刺,刮着不疼,却有点痒,一点一点的往上顺着舔,即使在能见度低的暗光里都能清晰地窥见那一路蜿蜒的水迹。
荷灯似乎忍不住地躲着笑了下。
而随着他躲避的微小动作,谢闻星定定的瞳孔映出那只格外活跃生物的下一步动作,抻长脖子,沿着秀致的颔骨一路前进,慢慢地想要凑近面前人翘着的唇角。
“玩得开心吗?”
谢闻星问,顺带着他也抬手,将那只不太安分的猫捏着后颈提起来,带到自己怀里,荷灯顿了下,朝对方看去,他乌色的眼瞳在很平常的一次眨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水好凉。”荷灯答非所问,笑着说。
他弯下腰安抚了几下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垂下尾巴的白猫,眸光温柔,却没再接过来。
过后,他们又一齐往回走。
荷灯赤脚踩在散着零星沙粒的平坦石路上,温度很冷,不是那么好受,但他却明显走得很开心,似乎很享受这种不一样的感觉,风吹动他宽大的衣服,像是翅膀扑起一样的自由,但在谢闻星偏头看了他一眼后,下一秒,荷灯就往旁边靠去,手背碰着手背完,带着凉意的小指就勾上旁边暖热的手。
荷灯的手很凉,谢闻星的手却是与之相反的热,两相甫一接触时,有瞬间使人血液微微发麻的电流绵延而上,当旁边人顺着心意,第二次转头去看荷灯时,这次却只能看到他头顶小小的发旋。
荷灯低着头,笑眯眯地逗被人带走后明显蔫了的猫玩,心情很好,往前再走一段路,光线豁然开朗后,谢闻星才可以看清他弯弯的眼睛,还有颤动的眼睫。
谢闻星看得有点久,完全不掩饰自己探究的眼,因而旋即荷灯就发现了他沉沉望下的目光,当他循着一边的视线偏过脸时,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又盈在他与人对视的眼底,很快,荷灯就又笑了。
顷刻后,他们就再相继的移开视线,没有说话,只有荷灯勾着对方的手拉着轻轻晃了晃,是人在动心前,和心脏跳动时相同的频率。
直到在他们要放开手时,荷灯微凉的指尖才像是不经意地在那温热的手心滑过缓慢且短暂的一下。
他身边的男生的身体微不可察的顿了一秒,不等谢闻星说什么,荷灯就已经推着他,给他指了指笼子的位置,让他把猫放回去。
他指使的话说的毫不客气,谢闻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后离开,等他回来后又带着荷灯去了清理区。
如果不说对方那格外冷淡的性子的话,荷灯坐在台阶上,看着正垂着眼给自己套上鞋袜的人,心道谢闻星也的确是个很好的相处对象……
但就算冷的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至少很符合荷灯的需要。
“好了。”谢闻星说。
荷灯借着对方的力从地上站起来后,他们又并肩一起走向里面。
周围现在空荡荡的,其他人都已经去包厢里坐着等待休息,而在非必要的时候这里的招待人员又不会出现在明面上,乃至于沿着一条路上都是荷灯和身边人三三两两的说话声音。
大部分都是荷灯随口说,谢闻星随口应,一直到后面对方才忽地问他:“喜欢猫?”
荷灯一愣后,随即他就委婉地否认了。
“还行吧,”荷灯说:“一般般。”
“嗯?”
感受到旁边人看来的目光,荷灯笑了笑。
“只是喜欢摸一摸啦,”荷灯语气漫不经心地解释:“养猫太累了,我又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而且我很怕麻烦嘛。”
他话音落完时,刚好就到了要用晚餐的包厢门口,谢闻星没有再说什么,只带荷灯推门进去。
里面的人都已经围着圆桌坐好了,也坐了很久,但十分巨大的桌上却是空空如也,显然他们都在等某个人进来。
今天来的人和上次去春山聚会的不是同一批人,他们大都已经毕业,在真正的社会上打磨滚爬几年,人情世故通透得很,因而不管他们对程寻态度随意说出的话持有多少的信任度,等安排座位的时候还是都不约而同的把那人身边的位置给空了出来。
而在等开门后,他们看到果然是两个人一同回来,又同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落座后,不由得都松了口气,接着再忍不住好奇地去打量那个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确实是少见的漂亮。
不论是其骨相皮相,都是令人一眼看去就忘之所有的秾丽,以及对方不过是穿着再简单不过的衣物,举手投足间都有极好的仪态,落落大方,面对许多目光也不怯场。
但在荷灯喝完面前杯子里的饮料,旁边人又顺手给他续完后,他手握着杯子悄悄地就往身边人的方向靠了靠。
看着所有人对自己意外热切的态度,和另一边男生不断朝自己看过来的怪异目光,荷灯小口抿着饮料,低着声音问谢闻星:“程寻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
他们之间还隔着点距离,但混着荔枝味的香气却在荷灯开口时变得清晰可闻,谢闻星听见话后落眼,看见他手里甜腻腻的荔枝汁,半晌后,他难得露出点笑意。
“算了吧,”谢闻星说:“你的坏话都被你自己说完了,你觉得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
在荷灯又喝完一杯饮料后,色味俱佳的菜品也还是在一道又一道的被人端上桌,荷灯看了几眼却已经没有再吃的欲望,只低头玩着手机,似乎在和人聊什么。
于是再没过多久,正在和人谈论有关事项后续安排的谢闻星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人拉了拉,是荷灯和他说自己要先出去一下。
目光淡淡扫过坐在另一个位置上,蠢蠢欲动也像是要出去的人,谢闻星没说话。
但荷灯也只是和他说一声,他说完后就起身离开,与此同一时间,果不其然的,坐在其他方向的苏青也跟着他走出房间。
谢闻星收回了视线。
之后虽然身边变得安静许多,但他走神的次数却明显增多。
“大少爷,你对这件事怎么看?”程寻和旁人聊完,转头闲闲问道:“我觉得……等等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谢闻星没理人,程寻却是更加震惊地说:“你刚刚是在发呆吗——太子爷?”
“没有,滚开。”谢闻星面无表情地起身,他冷声道:“你好吵。”
“???”
程寻怔愣住,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被人嫌弃地骂了一句,但不等他再问,对方已经独身地走出包厢。
与里面闹哄哄的气氛相比,外面的环境可以说是陡然默下来,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谢闻星径直走去包厢外单独的洗手间。
他没喝酒,神志清醒,所以等他洗完手走出来,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的时候,身体本能的就紧绷住,多年训练下的潜意识身体反应就要对此做出反击,但在他眉头刚沉下的一瞬,他忽地闻到了什么熟悉的气味。
随即他的力气就顿时一收,不等他转过头,从身后拥住他的人的手就又从他腰间离开,然后蒙住他的眼睛。
带着被风冲得清淡的甜香味萦绕在谢闻星的鼻端,他听到身后人一点也不装的,话音里带着黠色笑意地问:“猜猜我是谁?”
……
好幼稚。
谢闻星觉得好笑,但不假思索间,他也还是开了口。
“荷灯。”
他回答完,等到的却不是覆在他面上的手的松懈,而是在又一声轻之又轻地笑里,有柔软的触感带着一点清浅的气息吻在他的后颈。
霎时间,好像从身体的某处传来了深深地颤栗感,从那一点开始蔓延,难以言喻的愉悦感烧得人后脑发麻,谢闻星的呼吸一滞,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眼前的遮挡物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人笑意盈盈的眼。
“好棒!”
荷灯很做作地夸人,他笑着撞进男生的怀里,谢闻星下意识的刚搂住他,接着就听见荷灯问:“你是出来找我的吗?”
他眼皮微覆,与对方期待的眼四目相对,过了会儿,他才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
很敷衍,也很含糊,但谢闻星却看到荷灯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那我就是来接你的。”
荷灯带着人出了屋子后,就往另一条路走,弯弯绕绕许多,好偏僻也好寂静,夜空仅有的四万颗星星为他们照明前路,但他身后跟着的人始终没有质疑,一直到前方开阔点的路口后,谢闻星才看到小道的尽头有星星点点的火光。
是一队来这里露营的人。
也不知道荷灯是怎么和他们混的,不过才那么一会儿时间,他就带着谢闻星很融洽的加入了他们篝火晚餐的队伍。
他们都很好客。
铁罐的啤酒在拉开时发出噗嗤的气音,随意的一碰撞,就溅出一点白色的泡沫,谢闻星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这种在口感上粗糙非常的家常啤酒了,因而在刚启开时他还只微抿了几口,直到等他看见抱着膝盖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侧头朝自己看来的眼瞳里跳跃着橘红的光时,鬼差神使的,谢闻星手里的酒罐便与荷灯手里的轻触碰撞,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
这是和方才富丽堂皇的包厢里完全不同的一次体验。
精神亢奋到深夜才停止。
在回去的路上,是谢闻星在前方带路,身后牵着神思明显变得缓慢的荷灯。
一路上和来时一样的安静,但好像又有了什么不同。
或许是酒精作祟,也有可能是无数愉悦神经缠绕在一起时带来的以几何倍增的混乱情绪的缘故,促使谢闻星在将要到达回去的目的地时忽地叫了身后人一声。
“荷灯。”
他身后的人闻言慢慢地抬起头,带着略微醉意的脸颊上还挂着浅浅的粉,像是春天花瓣盛开的颜色,那双一贯带着笑的眼此刻却含着清清的水意,不过一点光,也能在他的眼里缀满碎星。
谢闻星就只转头看了他一眼,宛若子夜般深邃的眼里就第一次浮开明显的笑意。
他对荷灯说:“我想亲你。”
好像一刻也等不了一样。
但他却没立刻这样做。
而是带着荷灯走近一旁十分广大的沙滩上闲置的那辆房车,谢闻星熟练的输入密码后,车门就很轻易地被他拉开。
荷灯跟在他身后走上车。
他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车型,因而难免有些的好奇的四处看看,但不等他再往里再走,在黑暗里就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先是攥着他的手腕,力气非常的重,再在一秒后松开,缓缓的顺到他的手心,五指嵌入他的手缝。
好紧的相交。
无语。
饶是和谢闻星已经亲过很多次了, 但在这次对面人忽地亲上来的时候,荷灯还是有点意外的感觉在的。
因为真的太凶了。
廉价的酒气在他们交缠的口舌间蔓延,荷灯闭着眼睛张嘴, 舌头被人含着吃着,吸了又舔的, 很快就感觉到舌根发麻的酸软, 但他又闭不上嘴巴, 因为谢闻星的手很紧的捏在他的脸颊两侧, 逼着他不能后退, 透明湿滑的口水很快就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去。
很快两个人的身体就都热起来了。
等对面人终于吃够了荷灯的嘴,松开手的时候,荷灯才有力气小小地喘着气, 他的眼睑和脸都红得很厉害, 甚至还有微微的泪意,看起来好可怜, 嘴唇也红,湿漉漉的,不过轻轻张着就像在索吻。
所以很快他就又被人亲了。但这次要温柔许多,只是先贴着唇面磨一磨,再缓缓地顺着荷灯潮湿的口腔滑进去,一点一点地勾着他的舌头吃。
黑暗中的谢闻星明显与白日里的不同。
平常的他永远不冷不冰, 无论做什么事都不紧不慢的, 有种令人信服的气场在, 但如果在这点冰冷里掺上一点急迫和失控,更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
荷灯感觉到对方宽厚的手掌轻轻托在自己的颊侧, 随后又一点点的下滑,带来微微的颤栗感, 他湿着眼睁开,借着从自己背后车窗透进的星光,很模糊看见眼前轮廓冷硬的脸,和那双黑的可怕的眼。
里面藏有的情绪错综复杂,冰冷、凶狠、倨傲,以及还有深重到要溢出的欲望。
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又是形容不出的温柔,带着胸腔微微振动的笑意,谢闻星的嗓音沉而重的,他说:“你好甜。”
荷灯听了看着他,不说话,只面上带着红,然后笑了笑,细细滑滑的手臂就搂上对面人的脖子,很主动的凑上去,伸舌头要再让人好好地吃。
等亲到后面荷灯很明显地就察觉到对面人的不对了。
他被人拉着往里面再走,直到到了那张简约的床铺前,荷灯才被人按着躺倒,接着又被人压住身体。
一切好像都开始朝着失控的方向驶去。
……
……
……
等到第二天荷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回到了海滩招待所的客房里了,很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荷灯披着浴袍起身,走到桌边的时候,又看到桌上有一张纸条。
字迹凌厉,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上面说让荷灯醒的时候给他发个消息。
荷灯看了一遍,想了想,没有照做,接着他又往桌上旁边的位置看去,那里放着一套崭新的衣物。
是他的尺寸。
也是考虑得很周到的款式。
长袖、长裤,衣料很薄,看起来恰好可以遮挡住荷灯现在身上那些十分密集、霸道的痕迹……但也只是看起来,毕竟有些更隐晦的地方荷灯自己看不见,但从旁人的方向来看却是一清二楚。
所以等荷灯换好衣服出门,漫步过拐角迎面撞上程寻的时候,对方不过上下地打量他一眼,目光顿时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荷灯停在原地,程寻则慢慢朝他走近。
“春风一度啊。”程寻视线十分玩味地扫过荷灯颈侧的红印,他挑起眉毛,语气阴阳怪气地道:“挺厉害的。”
荷灯没说话,只静静地站着看他。
程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荷灯好像比之前都要更好看一点,虽然明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但就是感觉上不一样了,就算是现在这样一副不爱理人的模样,也是说不出的勾人,让人忍不住多看他好几眼。
他看得心痒,就算不敢做什么,习惯性的也还是要招惹人的嘴贱几句。
“说说呗,”程寻态度暧昧地道:“怎么勾搭上谢闻星的?”
“秦骁阳、苏青、林清墨……还有许多对吧?”程寻凑近身体,去端详面前的那张神色冷清的脸,他道:“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我现在就好奇的是你是怎么做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我们太子爷迷得神魂颠倒的?……还有。”
他咧嘴,混不吝地问:“怎么就对我一个人这么冷淡?”
荷灯沉默地看着他,面对着对面人步步紧逼,不怀好意地追问,他仍然那样的冷淡,没什么反应的,直到程寻又要开口再说什么的时候,他才忽地把目光望向他的身后,然后说:“谢闻星。”
程寻动作猛地一滞。
他的大脑在经过快速思考几秒后,他匆忙地就整理好自己面上的情绪转头,想要和身后的人辩解,可不想等他转头后,看到的却是身后空空如也的一条走廊。
哪里有什么人影?
被耍了。
程寻恼怒地再回过头时,这次他对面的人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不怎么明显,可很好看,好看的让他陡然晃了片刻的神。
荷灯说:“现在你知道了吗?”
程寻愣愣,没听懂:“……什么?”
荷灯看他呆呆的样子,就又笑得深了点。
“就是这样啊,”他音色轻轻地说,“随便骗一骗就好了。”
“……”
他说的好随意,带着种轻蔑的感觉在,显而易见的敷衍,程寻还要再说什么,蓦地他感觉到了什么,就再次滞住——
是荷灯指在他胸口的手指。
“看吧,”荷灯安静地感受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又没有做什么,你的心就跳得好快……我没理你,你不还是在看我?”
“……”
程寻猝然滚了滚喉结,他失去了所有的言语能力和思考能力,瞳孔急剧收缩……直到在荷灯擦身走过他的时候,程寻才恢复一点神智地听到来自旁边人落下的,含着嗤笑意味的话。
“贱死了。”
-
今天是很晴朗的天气。
荷灯没去找人,而是自己一个人去了餐厅,坐在临海的落地窗边,看着外面与昨日傍晚时完全不同的海景,慢悠悠地吃着早餐。
其实这也不能算早餐了,因为当荷灯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时,他略微一低眼,就看到屏幕上方的时间,竟然已经十一点多了。
【X:醒了吗?】
荷灯手里还拿着面包,汁源由 扣抠群一无 而二期无把以整理更多汁 源可来咨 询小口小口地咬,所以在看到消息后他也没有空余的手去回,最后也只很随便地用小拇指点了个【。】发了过去。
但在他刚把消息发过去不过一秒,对面人就打电话过来了。
荷灯看着上面的来电提示,也不急,他把手里最后一口面包都塞到嘴巴里,咬了几下后,才滑开屏幕。
甫一接通,荷灯就听到电话那边谢闻星的声音:“在哪里?”
荷灯含着面包,模糊地说了一句,对面人没听清,但也没追问,像是知道他在干什么了,所以在那边耐心的等着,直到荷灯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又说了一遍,对方才应答地嗯了一声。
谢闻星没问荷灯为什么醒来没给自己发消息,他只在电话那边接着他的话说:“好吃吗?”
“面包还行。”
荷灯又喝了口桌上的饮品,说:“咖啡好苦。”
那边就笑了下。
“那别喝了。”谢闻星说:“等下带你吃喜欢的。”
荷灯还没回答,接着对面就又问他:“要不要过来?”
在刚接通电话的时候,隔着冰冷的电流,荷灯听见了谢闻星那边略微有些嘈杂的交谈声,但在他接通电话不过两句话后,这会儿那边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荷灯像是什么都没发觉,他在微微地思考过后,还有点好奇地问对面人他现在在干什么。
谢闻星说:“打台球。”
“哦。”
荷灯对台球不太感兴趣,所以很自然地他就拒绝了,理由也没好好找的就说:“我好困,要回去睡
諵風
觉了。”
“十一点二十六?”谢闻星看了眼时间。
“嗯,”荷灯起身,慢慢地往回走,他说:“你等下一点半记得回来叫我起床。”
“好。”
那边答应的很快,但其实等荷灯刚躺下去没多久,房间的门就被人打开了,窗帘拉得很紧的昏暗房间里脚步轻轻地走进一个人影。
人影在荷灯侧躺的方向蹲下,握住他放在身前的手,静静地看着他,过了有一段时间后,荷灯才睁开眼,看到正专注的望着自己的谢闻星。
就算是在这样光线不明朗的环境里,荷灯还是能清晰地看见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瞳,在其瞳孔中心有极其微渺的弱光。
“不睡了?”谢闻星问荷灯,可比起询问,他更像是陈述,荷灯看着他,不过就眨了下眼,对方就低下头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又拉着他重新起来,“带你出去玩。”
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昨天是荷灯牵着人走,今天就是换个人领路,他们一路安静地往前,直到路口呈出豁然开朗的碧海蓝天,荷灯才讶然地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谢闻星说话,只带着他去换了简便的服装,给他套上救生衣,又蹲下帮他把黑色的绑带束在其布满斑驳不一吻痕的大腿上,做完一切后,他才牵着荷灯踩上停靠在岸边的快艇。
浩瀚无边的海面上是真的看不见一个人影。
风很大,阳光也很烈,荷灯趴在快艇的栏杆边看着身后疾驰而过的景色,雪白的浪花在蓝色的水面上翻滚,像是被打得稀碎的奶油。
抬头看的时候,连云都在飞。
荷灯坐过几次谢闻星的车,但并不知道他连船都会开。
海岸环着山丘,又有傍海的曲弯公路,一眼望去时,是难以言喻的辽阔,空灵美丽的女声在浪涛间歌唱,歌名是《Blue Skies》,很应景的一首歌,但荷灯在观赏许久后,最后还是把目光转向了坐在驾驶座上正单手把握方向盘的人的身上。
是沐浴在阳光下很惬意的姿态。
荷灯看他,看他被风扬起的发丝和镀着黄金的侧面轮廓,下一秒,他的手被人从底下握住。
被牵引的向那个人的身边缓慢地移动,直到荷灯整个身子都半倾过去,谢闻星的手才转而去揽住荷灯的肩膀,再然后十分自然的偏过一些身体,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很轻地亲了一下。
无语。
等他们从快艇上下来后, 谢闻星就带着荷灯去了他刚刚说的,要带他找喜欢吃的东西去了。
虽然其实应该算是那些“东西”来找他们。
在海滩的相对面,是一片十分旷然的空地, 等谢闻星和荷灯走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停好两架通身漆黑的直升机, 还有源源不断的物资从上面被人搬下来, 而且再没过多久, 空地的另一侧就布置好了等下要用的物品和装置。
工程巨大, 但效率很高。
荷灯看着周围明显变得多的人数, 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多是再陌生的脸,到今天午间为止, 相较于还有些正式的昨天, 显然已经转变成一场带有另一种意味的小型聚会了。
“在看什么?”谢闻星忽地问。
荷灯收回视线,又把目光转向施工的场地, 问他:“那些架子是什么?”
“嗯?”谢闻星随着他看去,“哦,你猜。”
“……”
荷灯看了看,说:“烧烤?”
“还有其他的,”谢闻星道:“你前天看了两眼的巧克力喷泉也有,所以等下能不能多吃点?”
荷灯一顿, 这下认真转头看人了, 但还没说什么,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人轻轻地揽住。
“好瘦。”他听到旁边人说。
荷灯没有理他, 在看到远处有人蠢蠢欲动的踌躇犹豫来回趟了几步路后,还是决定的要朝谢闻星的这个方向前来搭话时, 在人到的前几秒,他就先一步动静很不显眼的离开。
谢闻星没有拦他,只静静地看荷灯的背影,直到他面前的人开口时才移开。
“——荷灯!”
而这边在荷灯刚随意往人群里刚走了一小段距离,有人远远的就看到了他,并语气兴奋地喊了一声,荷灯不过一抬眼,就看到满脸大大笑容的苏青。
他停下脚步,也笑了。
他们在说了几句后,苏青就问起荷灯昨晚的事。
“我方向感太差啦。”荷灯语带歉意道:“真的不好意思,害你等我好久。”
苏青自然不会在意,他连忙道:“没关系啊,反正后面我看到你的消息也马上回去了……”
他说着,顿了顿,想到昨晚错失的和荷灯单独相处的时间,原本故作不在意的话,后面还是有点在意地说:“其实你跟我说一下,我去找你也一样……”
“那样太麻烦你了吧?”荷灯像是没感觉到他异样的情绪,很平常地说:“而且昨天也太晚了。”
苏青还要再说什么,就看到荷灯弯着眼睛看向自己。
“反正我们还有那么久的时间在一起啊,”荷灯笑着说:“每次你都会第一时间来找我的不是吗,那么急干什么?”
“……”苏青怔怔地看着他,好半晌后,直到耳朵后面都红了,他才呆呆的嗯了一声。
荷灯和他一起往外走,一直走到海滩的另一边,一座富有艺术感的人鱼雕像旁时,迟钝了好久的男生才慢慢地回过神,然后情绪明显比刚才更加高涨,时不时的还会偷瞟旁边人没有察觉的脸。
语气热烈的话语也重新恢复了,苏青从猫说到他今早干了些什么,又说:“我也不知道我哥到底怎么回事,一直拉着我,我都没办法去找你。”
“这样吗?”荷灯随意四处张望的目光忽地看到了什么,他轻微的顿了一秒,然后像是附和地说:“好奇怪……”
“是吧!”苏青见荷灯肯定自己的话,他也连连点头,不等他还要再和人控诉什么,蓦地他眼光一闪,在荷灯侧过的耳后,黑色发丝的掩映下看到了什么怪异的痕迹,“荷灯……”
见人闻言看过来后,苏青指着那个地方问:“你这里怎么红了一块?”
“嗯?”
荷灯自然看不到自己身上的那个位置,但他的神情很平淡,不怎么在意地抬手摸了下后,他很自然地道:“有点肿……可能是昨天出门被蚊子咬了吧。”
“很明显吗?”
“啊?”苏青一愣:“还、还好……”
荷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等苏青再说些什么,他们的面前就斜下一个人影,苏青精神一振地转头看,看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林清墨?”
苏青在微怔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想到什么,立马就上前一步挡在对方阴晦视线的前方,“你怎么在这里?”
林清墨没理他,只穿过苏青的身体直直地看他身后的人。
荷灯也在看他,不过一眼他就看得出林清墨这段时间过得不太好。
他细细地观赏着如以往表面和煦温和的男生的眼底,里面是终于再也掩盖不住阴毒颜色,就像摇摇欲坠,破烂不堪的假面一点一点的被扭曲地剥落,露出下面湿晦的青苔。
但对方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然在很装地笑,嗓音也很柔和的和荷灯打了招呼:“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荷灯没理会他话里的深层含义,只跟着点头重复:“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好久不见,学长最近过得好吗?”
怎么可能好?
被人戳到痛处,林清墨的面色陡然沉了下去。
他回想起这一段时间自己堪称忙乱的日子,地位无异于从天空直落而下,先不说学院里自己很快就被处理掉的一切,只说回到家里,那些一直中立或敌对的家族在获得到某人默许后的落井下石,都让林清墨感到焦头烂额,以及无能无力的深深懊悔。
但这些都还不足以令他彻底的感到情绪的失控。
一直到他好不容易付出更大的代价,托人走了关系,得知今天那人在滨海那边,而后想方设法的进来,再在人群里一眼看到那张一如既往美丽的面容时,林清墨这些时日压抑在心底的恨意和混杂着的深刻欲望才终于如树根一样密密麻麻的伸展开。
并在其视线不经意地窥见到那人素白的侧颈上方的那一点痕迹时达到顶峰——
“你和谁在一起了?!”林清墨猛地开口质问,连伪装也忘了的,脸色阴沉似墨,话语里沁着森森地寒意:“怪不得……是他——苏青?”
旁边被点到名字的人一顿,表情茫然:“……什、什么?”
林清墨却没关注,只自顾自地道:“你宁愿跟他在一起,也不和我……”
“学长,”荷灯淡淡地打断对方有些神经质的话语,他仍然平静地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清墨看着荷灯这副敷衍到不行的样子,忍不住短促的笑了下。
“荷灯,”林清墨说:“你以为你……”但不等他再说什么说完,从他们上方的广播里就传出开场的通知。
林清墨这次来这场半公开性的聚会着实是亳费了很大的力气,没有额外多余的时间来浪费,因此面对荷灯懒得理人,转身就要离开的身影他也没有办法多加挽留,只能嘴角带着微妙的讽意,皮笑肉不笑地转而和人道别:“……这次时间急,希望下次还能和学弟再多聊几句。”
“嗯。”荷灯这下倒是很认真地应了,他说:“学长,等下见。”
白日里的海浪声阵阵,和太阳一样浓烈,伴随着无数烹饪出的美食的香气一路往前走,林清墨的脚步最后在一间紧闭的包厢门前停下。
带他来的人没有跟着他进去,只在门前叮嘱他:“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吧……不然的话你也知道那个人的性子,事情可能会更糟糕不是?”
“嗯,知道了。”林清墨感激道:“这次多谢你了文浩。”
“都是兄弟,这有什么。”那人笑笑,随后又想到什么,他压低声音对还忐忑不安的林清墨说:“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听说太子妃也在……你话说好点,也许事情就有转机了呢?”
太子妃?
——什么太子妃?
林清墨猝然怔住,没缘由的,一种怪异的紧绷感束在他心口上,他惴惴不安的刚要开口多问清楚一点,陈文浩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赶紧进去。
心跳极速蹦动着,一切不祥的预感在他打开门后,视线绕过一圈端坐的太子党,看清坐在主位边上的人的模样时,化为了实质。
“荷灯……”他喃喃出声。
临海的空旷房间里,明亮且空气清新,柔软的白纱随着海风微微摇动,巨大落地窗外的海波浮动,风景宜美动人,但面对这样的景色,站在门口的人却是脸色发白。
——这怎么可能呢?
直到有人开口提醒后,他才倏的回神,口舌僵硬地说明了来意。
出乎意料的没有遭受什么为难,但其本身的诚意和态度必须拿出来,林清墨谦卑的一位又一位地敬酒过去,其他人略微的喝一口,他就要对应的喝一整杯下去。
等终于到了主位,林清墨的大脑被酒精腐蚀的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但他只强撑的把自己手里的酒杯倒满,言语恭敬地,面上挂满讨好的笑地弯下腰背。
一直以来的顺畅路途终于在最关键的人的身上遇到了滞停的难关。
他所面对的方向的人始终安稳地坐着不动,猜不透的情绪像一座沉闷的山一般难测,林清墨面色惨白的保持着曲身的姿势,到后面连指尖都在发抖。
时间像是被胶水包裹住一样的慢,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以后,林清墨已经都快要站不住的时候,他身前的旁边才有人轻轻地动了动,清脆的一碰撞,椰奶的香味就在一瞬间遮盖住浓重难闻的酒气。
根本不敢抬眼去看,这一杯酒林清墨近乎是灌着的入口,等完全喝完后,他的神智已然是将要趋近于混沌不清的状态,胃里翻山倒海的恶心。
“学长。”
荷灯在背后叫住要转身离开的林清墨,音色柔柔淡淡,又带着点很好听的笑意……但平常着迷他这样语气的人,此刻却如坠冰窟,身体在短时便僵直住。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体,就对上那双乌色的眼。
荷灯懒懒的支手托着下巴,朝看来的人半举起杯子,轻轻地笑:“你就喝一杯啊?”
-
到后面荷灯还是多请假了一天后才回到学院上课。
教学楼窗边摇晃的枝叶簌簌,光影碎碎,负责收作业的同学一个接着一个的询问过去,等收到荷灯的时候,荷灯从包里找出作业交给他,对面人小小地整合了一下后,才忽地反应过来的抬头看他,惊讶道:“荷灯你回来了?”
“嗯。”
“你这两天去哪里了?”旁边人好奇地问他,“是不是去玩了?好羡慕你们能请假出去玩的。”
荷灯没说什么,但等听到他后面话里的“你们”,不知怎么的,他一下子就看向前方的一个空座位,接着他便像是随口地问:“还有人请假吗?”
“有啊。”那人回答说:“不就是那个里奈。”
“前面请了好多天了,说是病假,后面回来两天就又请了……谁信啊,什么病能那么久没好?我看她回来的时候也挺好的啊……”
一直到上课的时候,那个空着的座位上都没有人来。
荷灯想到那天女生面上类似于恐惧的表情,等了等,在课间的时候他还是在好友列表里找到对方的聊天号,询问的关心了一句。
在发出消息后,荷灯又看了眼自己上一次和对方聊天的时间,还是在一周以前,而在这之后,对方就失去了所有的音讯。
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请假了两天,荷灯还有一些卷子没有拿的落在了办公室那边,所以在下课的时间就刚好顺路出去了一趟,而等回来的时候,他就看到在教室门后站着一个高高的人影,但有前面的人挡着,所以荷灯没有看清对方的样子。
走近之后,荷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找荷灯吗?……他现在不在教室——诶等等,他回来了!”
挡在那个人影前的同学转头看见他,眼睛立马一亮,招呼着说:“荷灯,有人找——”
他话还没说完,站在其身后那个陌生的身影就立马往前走了一步,走廊上的阳光折了折,荷灯只来得及看清那一双锐利非常的狼眼,很熟悉,但不等他细想,利落的风呼啸的就在他面前刮出了声,下一瞬,就有拳头猛地朝他挥过去——
无语。
那一下真的是既快又准, 还带着率直的狠劲,就算是最后对方猝然看清荷灯的样子,顿然收了大部分力气后, 其挥出的拳头也还是停不住的偏擦过荷灯的侧面。
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间。
惊叫声在四周接连响起,荷灯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向后倾倒地坐在地上, 侧脸上尖锐的疼痛犹如蛛网般蔓延扩散, 他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脸应该红了极大的一片。
就连身体和撑着地的手也疼。
“有人打人了!”
“这边有人打架——快去叫人!”
“老师来了!”
周围的混杂声渐渐被人分开, 听到消息出面处理事务的老师走出, 在简单的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后, 老师先让人扶起荷灯,带着他去医务室那边看看情况。
“你叫什么名字?学号,班级都报出来!”
荷灯被人扶着从地上站起, 他低着头, 却能感觉到对面人在看自己。
斑驳的思绪在荷灯越发冷静的思考中逐渐被理清,菱形的阳光碎片纹在冰冷的瓷砖板上, 并在特定的角度中融合成不规则的一体。
“里呈野。”
在经过身边那个高而沉闷的身影时,荷灯听到旁边人硬着声开口。
每个教学楼的一楼的末端都设有一间医务室。
在已经缓慢开始变得燥热的初夏,因特殊地理位置的医务室里即使没有开空调却也足够的清凉,尤其里面是紧拉着的帘幕,使得整个空间都显得出奇的静谧。
经过校医专业的检查,确定没什么大碍后, 小小的休息室里就只剩下荷灯和送他来的同学。
荷灯坐在一张闲置的床板上, 床头就是一张平面干净的镜子, 他偏过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时,光线有点暗, 看不太清,直到旁边的人拉开了一点帘子, 光线照进来后,荷灯才看到自己面上被人擦过的痕迹。
如果不说实际上的伤痛程度的话,从外表上看着实是有点惨烈。
因为荷灯太白,以及他的皮肤真的是那种很容易留印子的肤质,平常他不小心撞到桌角都能青一大块,更何况这一次是被人力道没收住的擦过去。
是一大片的红,可能后面还会有一点紫,从他的眼角到接近耳朵的半个侧面都是这样突兀的颜色。
“我靠,看起来好严重啊……”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探头看了看后说,然后滞了滞,又道:“不过还是很好看。”
荷灯听到话朝他看去,对方哈哈着说:“不一样的感觉,看起来好可怜……就是让人觉得很想亲你。”
荷灯早就习惯周围人时不时对自己冒出的一两句有些奇怪的话,所以对此他只笑了笑,也开玩笑地说:“是吗?我还以为看起来很可怕。”
“怎么会?”那人反驳说:“跟开了朵花一样,不过是从这样漂亮,变成那样漂亮。”
“不过看上去还是挺疼的感觉?……你认识那个人吗?他干嘛突然动手?”
荷灯的口袋里有东西振了一下,他边拿出手机,边摇了摇头说:“不认识,我也不知道。”
“啊!?那、那个人不会是有病吧!”
消息是学生会的共群发来的。
荷灯点开看了眼,是关于后天要去学生会总部开会的通知提醒。
“……”
荷灯转头又看了眼自己的脸,觉得事情好像变得麻烦起来。
旁边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什么,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对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留下荷灯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休息。
李成野?
荷灯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
很陌生的名字,但是熟悉的样子。
这种熟悉指得不是他之前与其见过的两面,而是在第一次对方在雨夜为自己送来外卖时,其除格外显眼的长相以外,还给自己带来的五官上的类似感。
像是之前好像在谁的脸上见过……是谁呢。
刹那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划过迷蒙的脑海,荷灯顿然想到了什么。滑开手机从里面找出一个人,发了个信息过去。
现在是大部分班级都有课的时间,所以荷灯等了有一会儿,对面人才看到了他的消息,然后回了个简洁的【在。】
荷灯想了想,又委婉又直接地问对面人:【部长,你有学园祭活动的人员安排表吗?】
【荷灯:我想看一下。】
对面几乎是瞬秒的:
【郑明楚:?】
【你要那个干什么?】
荷灯没回答,只又发了句:【可以吗】。
他静静等待着,果然对面人虽然没再发来什么话,但没过多久就发过来了一个文件。
荷灯点开文件,找到对应的位置进行搜索,很快,他就在一长列人员的名字里,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对应上了自己的想法。
不是李成野——
是里呈野。
门在他恍然的同时,被人由外推开。
荷灯迎着光抬眼,就在钝化的一片白色里望见那个寡默的轮廓,人影安静地在门口停留一刻,而后才抬脚走了进来。
光影缓慢地退化,露出了那一张分外凌厉、压闷的眉眼。
一时间休息室里都没有人开口说话,呼吸声落针可闻,荷灯和人短暂的对视一眼后,就重新低下头回其他人的消息。
寂静的氛围持续了很久,直到荷灯顺手的刚在群里回了【收到】后,才忽地听见耳边那一声硬梆梆到不行的“抱歉。”
他这时才重新转头看人。
却没有说话。
只默默坐着,冰冷的空气在拉开一角的阳光里浮动,清清楚楚地照开荷灯雪白面上的红印,以及从门口映进的光又十分依恋地点进他的瞳眸中心,使那张脸即使现在略有瑕疵,反倒呈现出另一种令人错不开眼的脆弱感。
不过轻飘飘的一眼就足以让门口的那具身体骤然紧绷住,喉咙滚了几滚,薄薄的唇线紧抿着,但其表面上的表情无论怎么样的沉郁,除了刚开始的那一句道歉后,对方的嘴巴就又和石头一样的僵。
跟条不爱叫可是会咬人的狗一样。
过了好半天后,还是荷灯像是施舍地嗯了一声,才打破这片沉静。
柔软的口腔内壁也因外面力道地挤压而轻蹭出一些伤,有淡淡的铁锈味在荷灯的嘴巴里泛开,伤口还有点疼,但他开口时的嗓音很稳,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荷灯问:“你和里奈是什么关系?”
他说的直白,没有一点铺垫,单刀直入的,让人没有一点防备的反应不过来。
以至于那个本就直硬的身体在瞬然的怔愣间,越发地挺了些腰背。
对方没说话,荷灯也不介意,他只自己慢慢地想。
很少见,却极为恰好相同的姓氏,以及面貌上很微妙的相似感……答案毋庸置疑地不用再多想,就随即呼之欲出。
荷灯语气冷静地猜想:“兄妹?”
那个人没有否认。
荷灯就继续说下去:“她已经请假很多天没有来上课,你之前不知道我,这个时候却带着‘荷灯’这个名字来找人,还很生气愤怒……说明你认为里奈现在不太好的情况和我有关,是吗?”
荷灯看着男生似乎被说中,猝然呆住的面部神情,一切杂乱的思路在此刻都被一一梳理清晰,但他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浮动,只觉得自己嘴巴里的伤口渐渐的越来越疼,疼得要死。
很烦。
连带着看到门口男生那张帅气且呆闷的脸,荷灯都觉得不耐烦。
荷灯道:“我没什么时间和你磨蹭,只希望你能把话说清楚,至少我要知道你为什么觉得事情和我有关吧?”
许是荷灯冷着的脸色真的很差,外加这件事门口的人也知道是自己做的不对,所以很快对方就哑着声音大致说了一遍。
真的是越听越无语和倒霉。
比如就连荷灯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受伤,就只是因为被人写了一整页的名字。
但这并不是关键。
荷灯态度平静地听着男生说,直到他说到里奈是在前一段时间开始变得不正常,不仅回家的时间都比平常晚了一个小时多,现在还整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时,他才忽地开口打断。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对方顿了顿,回忆了下,说了个时间。
不对。
荷灯想,那个时间里奈应该开始请假在家了才对,为什么还会晚点到家?情绪也不对。
除非说,是有什么人在逼着她出门。
虽然隐约中有了大致的猜测对象,但荷灯却没说出来,只点了点头,话又弯了回去:“所以你是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确认,就来找我,为了打我,是吗?”
“……”
荷灯微微笑了下。
然后他就带着点好像真的很搞不懂对方行为举动的语气,冷冷地吐字说:“怎么会这么蠢?”
辩无可辩。
荷灯的话不太好听,甚至可以说是□□的嘲讽,但被他这样冷淡责骂出声的男生却只张了张口,冷着脸,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反驳。
荷灯不在意他的反应,在说完话后,他就从床上站起来,忍着脚下踝骨处还是带着轻微酸疼的感觉缓慢的往前走,在即将与人错过身位时,他才略略停下一步。
“这件事我会处理。”荷灯说。
他身边的里呈野闻言一怔,下意识间就偏过头去看他,却只来得及看见荷灯那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一眼。
他呼吸霎时一滞,“我……”
“但你打我的这件事,”荷灯打断他的话,眼睫微垂,嗓音轻轻地说:“也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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