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到底是谁人这般狠毒?

    两人辰时出发, 到城外河岸已经是巳时末。

    此时,河岸两旁到处都是劳作的人,挑担的、推车的、抬石土的分工井然有序。

    苏绾此前没瞧见时以为只是河道两岸修整, 然而到了地方后也忍不住惊讶了。

    “陆安荀,”她问:“为何想着从这段河道开始?”

    陆安荀刚跟工部的两个监官说完话,他道:“从东京城往扬州得经三次水路交替运输,而我查了, 河道原本可直通扬州, 不仅速度快, 而且事半功倍。”

    “但为何还要从水路换陆路呢?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河道堵塞, 这里.”陆安荀指着前方的河道说:“河道狭窄, 需挖宽,另外便是河中淤泥杂物过多也需清理出来。”

    一个工部的官员站在一旁听后频频点头,赞赏地对陆安荀道:“陆大人并非工部之人,此前也从未涉足河道修缮之事,却能将修河之事想得如此周密, 下官实在佩服。”

    他又对苏绾说:“次前度量河面宽度、河水深度以及起始之地,陆大人也颇有见地。”

    当着苏绾的面陆安荀被旁人夸了一顿,暗爽却故作矜持。

    苏绾岂会瞧不出小公主此刻翘尾巴甩啊甩。

    她凑过去低声道:“不错嘛陆安荀,挺厉害的啊。”

    “这有什么?”他说:“在决定修河道之前我看了许多这方面的书, 自然懂些。”

    工部的官员说:“这可不只是懂一些,许多连我等都想不到的陆大人也想到了。比如在河岸两侧大面积种植植被以防御风沙, 此举实在令我等醍醐灌顶。以往我们只顾修河, 却并没有想到河道的长远保护措施,若是遇强风沙之地, 三五年就得再疏浚一次, 不仅耽搁航运也劳民伤财。”

    工部官员说这话时, 带着满脸崇拜,饶是陆安荀这样脸皮厚的人也有些招架不住。

    他咳了咳:“冯大人且去忙吧,我今日来随便看看。”

    工部官员走后,他领着苏绾:“我们去那边看看。”

    河中的淤泥和杂物已经清理结束,部分狭窄的地方也挖开了,眼下便是开始加固河岸以防河堤坍塌。

    两人沿着泥路往前走,正巧经过一队抬沙石的人。跟在后头的两人费劲地推车,动作看起来笨拙。

    陆安荀喊道:“等等。”

    那些人停下来。

    陆安荀走过去,看了看斗车上的沙石,又看向这队抬沙石的人。他问:“你们从哪来的?为何见着如此陌生?”

    这几个人许是头一回见陆安荀,有两个腿肚子打颤,另外的皆不知该如何回话。

    这时,不远处跑来个监官,他上前对陆安荀行了一礼:“陆大人,发生了何事?”

    “我见这几人像新来的,喊住问问。”陆安荀说。

    那监工惊讶了下,立马笑道:“河岸上百号人,没想到陆大人居然都能记得。”

    他说:“这些人确实是新来的,以前负责抬沙石的那几个昨天不知吃了什么东西,腹泻难忍,所以今日临时从别处雇的人。”

    “都腹泻了?”

    “都腹泻。”监官点头:“同一个锅中用膳,皆受影响,兴许锅里不小心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大人,”监官问:“他们可是做得不好?若如此,我派人重新去找几个。”

    陆安荀沉吟了会,吩咐:“不必了,去忙吧。”

    “是。”监官走了,抬沙石的那些人也继续干活。

    苏绾上前问:“怎么?有问题?”

    陆安荀没说话,只凝眉盯着那些人远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边,抬沙石的几人走远后,其中一个差点踩空摔倒,还是旁边一人扶着他。

    “你慌什么?别露马脚!”

    “二彪子,那陆大人年纪轻轻但看着怪唬人的,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

    叫二彪子的人笑:“知道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事他能知道?”

    “可是.”

    “别可是了,反正干完这两天我们拿了钱就走。离开东京城谁也不认得我们,到时候天天吃香喝辣。”

    “停那做什么!”监官远远地厉喝:“快干活!指不定后日要下雨,别磨磨蹭蹭!”

    “是是是。”两人赶紧应声,继续忙活.

    炎热的天气像是蒸笼,几乎动动手脚就能出一身汗。所幸这闷热的天气在六月中旬迎来一场大雨。

    瓢泼雨水瞬间浇灭了酷暑,给东京城的百姓们带来阵阵清凉。

    因着下雨,河道修缮也停下来,陆安荀在官署没什么事做,每天都早早下职归家。

    而苏绾却开始忙起来。

    夏氏怀孕,府上中馈就交到了苏绾手中。所幸林家人口单薄要管的事并不多,况且苏绾身边的两个丫鬟云苓的桑葚此前在津阳县已经练出来了,做事利索得很,倒也用不着苏绾操心太多。

    这日,苏绾和陆安荀坐在桌前用晚膳。桌上是苏绾最近捣鼓的凉拌菜,有凉拌黄瓜、凉拌虾尾、凉拌豆角等等。

    “这黑漆漆的是什么?”陆安荀指着被切成凉拌的蛋片,上头撒了几颗绿油油的葱花,不敢下筷子。

    “皮蛋,你尝尝。”

    “能吃?”

    苏绾点头:“吃不死,放心。”

    “.”

    陆安荀夹了一片放入口中,过了会不住点头:“看着怪异吃着挺香。”

    “是吧,”苏绾说:“我送了些去母亲那,她也喜欢吃。”

    陆安荀问:“我母亲身子可好?”

    “一切都好,前两日我二姐还来把过平安脉,母亲现在能吃能喝倒是胃口好了许多。”

    陆安荀点头,吃了两口菜后,突然抬眼看向苏绾。

    “做什么?”苏绾不解。

    “苏绾.”陆安荀视线移到她腹部,问:“我们成亲也快三个月了,你就没觉得哪里不适?”

    “哈?”苏绾懵了下,随即明白过来:“没啊,我前几日癸水才干净你又不是不知。”

    “哦。”陆安荀闹了个尴尬,微微窘促:“我忘了这事。”

    想到什么,他夹菜给苏绾:“多吃点,吃饱了我带你去外头走走。”

    “外头下雨,去哪走?”

    “下雨才好。”

    苏绾不懂他说的“下雨才好”是怎么个好法,然而当用完膳跟他坐进马车时才明白过来。

    进了马车后,陆安荀主动拉她坐在膝上。

    “.”

    想起前两日两人乘坐马车出城时,陆安荀很是情动的样子,苏绾了然。

    但她故作不知地问:“陆安荀,天黑了,还下着雨呢,我们要去哪?”

    “苏绾.”陆安荀揽着她的腰,双眸热切而祈求:“我想.”

    “想什么?”苏绾暗自忍笑,脸上一派天真懵懂。

    “我.我们在这赏雨可好?”

    “陆安荀,你何时变得这么兴致高雅了?”

    “.”

    “说呀,为何想赏雨啊?”

    苏绾大眼睛纯洁地眨啊眨,臀却往前挪了寸许,贴得更近。

    然后满意地听到他呼吸变重。

    “苏绾.我想.我想在这里亲你。”

    他眸子水润明亮,一副想要却矜持的模样,又欲又可怜。

    “好哇,”苏绾凑到他耳边,轻呵气:“陆安荀你变坏了,居然学会在马车里唔.”

    陆安荀受不住,她呵气呵得他全身酥痒,当即转过脸噙住她的唇。

    苏绾不曾想今天的小公主居然这般热情大胆,起初诧异了下,但很快就迷失在他温柔香甜的吻中.

    夜幕降临,两人坐在马车里赏了许久的雨才回。回来后,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陆安荀精力充沛跟没事人似的,沐浴过后径直去了书房。而苏绾就不行了,腰酸腿也酸,只想躺下来好好歇息。

    然而才躺下没阖眼片刻,外头就喧闹起来。

    “云苓,”苏绾睁开眼听了会,问:“外头发生何事了?”

    云苓一脸惊慌地进来:“姑娘,听说城外河道出岔子了,适才刚修好的河堤坍塌,还死了人,姑爷这会儿正要.哎姑娘要去哪?”

    苏绾起身,利索地穿衣出门,出门后见陆安荀也刚戴好斗笠。

    “陆安荀,”苏绾喊他:“你现在出城?”

    陆安荀走过来:“我去看看。”

    “我也去。”

    “不必,你只管歇息。”

    出这么大的事,苏绾哪里歇得下?即便再无知她也清楚,河堤坍塌还出人命,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她可没心思歇。

    “云苓,去拿我的蓑衣来。”苏绾吩咐。

    云苓着急,但也顾及不得,立即取蓑衣和斗笠过来。

    苏绾穿好后,拉着陆安荀就要走。

    “哎姑娘.还有这个。”

    云苓递过来一盏琉璃灯,苏绾迅速接过,跟陆安荀上了马车。

    雨势很大,与傍晚之时差不多,可此前苏绾还有心情赏雨,这会儿却万分焦虑。

    陆安荀坐在马车里,沉沉盯着地面不说话。

    苏绾牵着他,也沉默不语。

    过了会,陆安荀抬眼,拢了拢掌安抚苏绾:“没事,兴许没我们想的那么严重。”

    夜路下,马车并不好走,摇摇晃晃一个时辰才到了地方。下马车后,工部的几个监官也在那了,个个愁眉苦脸地迎上来:“陆大人,这可怎么办?”

    “坍塌的是哪一片?”陆安荀脚步不停:“死的是什么人?”

    一个工部官员领着他往前走,苏绾提灯跟在后头。

    “是这片新修好的,”那监官说:“前两天才修好,我没想到这两天下雨就把这地给冲没了。坍塌之时,有两人刚好经过这里,就.”

    他叹气:“下官命人全力挖开泥土,才将两人捞出来。”

    走到前头,陆安荀倏地停下,然后转身将苏绾的眼睛蒙住。

    “你别看。”他说。

    苏绾还没看清呢眼前就一黑,她乖乖地一动不动。

    周围的人说:“这两人据说是附近村民,也不知他们大晚上来这干什么,好巧不巧遇到坍塌所以.”

    陆安荀在苏绾耳边说:“背过去,闭上眼睛。”

    苏绾听从地背过去,然后感受到陆安荀放开手,往前而去。

    陆安荀走到那两具尸体面前,两人被石块碾压,身上已经血肉模糊,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他蹲下去,将其中一人转过来,当看清面庞时,微微一愣。

    “大人,”一个监官见他蹲着久久不动,走过来问:“可发现什么?”

    “这两人我认得。”陆安荀说:“不是村民,是前些日雇来这干活的。”

    “干活的?”监官也蹲下来仔细打量,但见这两人死得可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哦,我好像也记起来了。”监官说:“前些日大人来巡视时,还曾喊他们停下。”

    “奇怪!”他嘀咕:“下雨这两日河岸已停工,他们在这做什么?”.

    陆安荀负责的河道修缮遇大雨坍塌还死了人这事次日就传开了,没多久,御史台有人上书弹劾陆安荀两宗罪。

    一宗是贪墨河道修缮款,偷工减料,致使河堤坍塌。

    二宗是私藏逃犯,藐视王法。

    这罪名皆是削爵罢官的大罪,且件件人证物证确凿,即便朝廷中有人想给陆安荀伸辩都哑口无言。

    是以,皇上很快下令大理寺彻查,当日陆安荀被押入了大理寺大牢中。

    因事关陆安荀,这事跟长着翅膀似的飞向京城各个角落,茶寮、酒肆、食店无人不在谈论。

    “陆状元瞧着可不像是贪墨的人啊。”

    “谁知道呢?人心诡谲,以前看着不像,但现在当官掌权了,难免贪心起来。”

    “也是。”那人点头:“听说大理寺在万隆钱庄查到一笔特殊的银钱,陆状元若没贪污,他一时间哪来这么多钱?”

    “这么说,人不可貌相啊。亏我以前还很崇拜他,没想到也是个黑心的。”

    “我听说他在津阳当县令大办招商时,还觉得他是个好官,现在想来,指不定在津阳县就贪了不少。”

    “你说得有道理,我小舅就在津阳县做买卖。我跟你说.”他凑过去悄悄道:“据说津阳县的盐矿卖给了苏家经营,要知道苏家可是陆状元的岳家啊,这算不算以权谋私?”

    以权谋私这话提出来,像一把燎原的火,像是有人故意纵火般,没半天就传得沸沸扬扬,连朝廷也侧目。

    次日,御史台跟着又上了道弹劾苏老爹的折子。

    苏老爹懵了,他为官半生不争不抢,佛得不能再佛,没想到还有被人弹劾的一天。

    但这事捕风捉影,也没个具体证据。苏家确实经营津阳县的盐矿,可本朝官府应许商人经营矿业,苏家并没触犯律例,而且买卖契书白纸黑字合理合法找不出错漏。

    虽说为官者不能以民争利,但苏家祖上乃商户,当年不过是花钱买的开国伯爵位罢了。苏家实际上还是以经商起家,而祖业不可废,私下经营盐矿无可厚非,若要以此治苏老爹的罪似乎也说不过去。

    但这件事牵扯陆安荀,而陆安荀的罪证确凿,这便有些微妙了。是以,大理寺以协查津阳之事为借口,将苏老爹也关进了牢中。

    一时间,才办过喜事的苏家和林家,骤然门庭冷清起来。

    夏氏怀了身孕,林大人勒令所有人不准在她面前提一个字,便以避暑养胎为由,将夏氏送去了城外的庄子。

    而苏绾这两天不得歇息,到处打听消息。

    可如今,举目四顾,发现苏家能依靠的人寥寥无几.

    为此,柴氏又病倒了。前两天下雨时她本就染了点风寒,如今女婿和丈夫都关在大理寺,她哪里还撑得住?当即就病倒在床上。

    “朝廷办事怎这般糊涂?”她气得捶心窝子:“居然用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欺辱我苏家。”

    若是苏老爹的罪名不能洗清,苏家的名声可就坏了。

    而且还有陆安荀,柴氏自然不信陆安荀是那等贪墨之人,定是有人在后头作梗。

    可到底是谁人这般狠毒?

    柴氏捶了会胸口又猛地一阵咳嗽。

    苏瑛帮她揉了会,扶她起来喝药:“母亲不必操心这些,正如母亲所说,这罪名莫须有。我们能看清的旁人也能,父亲的罪名实在牵强,想来过不久就会澄清出狱。”

    “可女婿的呢?陆女婿事关人命,实在难办。”

    苏瑛张了张口,说:“晚点我去寻百里言玉,看他是否有法子。”

    “你可别去。”柴氏说:“他一个异国皇子不宜牵扯进来,不然更麻烦。”

    苏瑛自然也知道,可眼下没有法子,苏家已经寻不到能帮得上忙的人了。

    一旁的苏泠默默听了会,又默默起身离去。

    苏瑛扭头看了眼,无奈叹气。

    苏泠出门后,沿着游廊回自己的院子,进屋吩咐婢女:“去将我那件黑色斗篷拿来。”

    婢女看了看天色,已是掌灯时分,奇怪问:“姑娘这会要出门?”

    “别问,去拿来。”

    穿好斗篷,苏泠又从妆奁最底下掏出个锦囊,打开锦囊,里头是块剔透温润的玉佩。

    她将玉佩揣入袖中,朝东角门而去。

    东角门停了辆马车,苏泠上车后吩咐车夫去朱家桥瓦子。

    可马车才走出巷子口就停了下来。

    “为何不走了?”

    “姑娘,杜公子来了。”

    苏泠狐疑,拉开车门一看,前头站着杜文卿。

    杜文卿一身简单的青色直裰,像是散步经过似的,负手立在那。

    “苏姑娘要去哪?”

    苏泠像是被他看穿,别过眼:“有事出去一趟。”

    “去瓦子吗?”

    苏泠没说话,权当默认。

    “苏姑娘不必去见他,”杜文卿说:“见了也没用。”

    被杜文卿猜出心思,苏泠些许尴尬,低头道:“可眼下已经没法子了,无人能帮得上忙。”

    杜文卿含笑望着苏泠:“苏姑娘且回去,陆兄和苏伯父的事眼下只能等待。”

    “杜公子知道什么?”

    杜文卿道:“我是朝中之人,虽官小力薄却也能探听些消息。眼下苏姑娘不宜出门,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他这话含义颇深。

    把柄,什么把柄?

    她并非朝廷之人,也与人无冤无仇,只是想去求求那人罢了,哪里来的把柄?

    但杜文卿没解释,只平静站在那,莫名让苏泠信服。

    忖了忖,她点头:“家父之事多谢杜公子,只是不知,杜公子为何这般帮我?”

    杜文卿喉咙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想将心底的话和盘托出,可他还是咽了下去。

    他不配,他想。

    至少现在不配,说出来以免唐突了她。

    默了片刻,他突然问:“我与苏姑娘可是朋友?”

    苏泠一怔,缓缓点头。

    杜文卿笑了:“既然是朋友,又何须问为何?自然是朋友有难我自当解难。”

    “苏姑娘回吧,”杜文卿说:“若有消息,我定会告知你。”

    苏泠点头,在马车里福身作谢,然后掉头离去。

    “姑娘,杜公子真是个好人。”马车里,丫鬟说。

    苏泠点头:“杜公子确实是个好的,屡次三番相帮,倒是承了他太多人情。”.

    这厢,杜文卿站在夜色里静静看苏泠的马车远去。过了会,才出声吩咐:“继续盯着苏家,若苏三小姐出门务必通知我。”

    小厮不解:“大人,苏三小姐为何不能出门府?”

    杜文卿沉下脸:“这是你该问的?”

    小厮一惊,立马低头告罪。

    自从跟着公子来京城后,他家公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往回极好说话来着,如今.

    杜文卿不知小厮心中所想,他望着苏泠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他原本可以对苏泠说出真相。陆安荀的事是二皇子一手策划,可他忖了忖仍旧没将这些说出来。

    毕竟,说出来后,苏泠肯定会去见那人。

    他不愿。

    再有,二皇子妃最近派人打听苏泠,想必是察觉了什么,不让苏泠出门是为她好。

    只是,二皇子原本要收拾的人只有陆安荀,却为何扯上苏大人?其中可有二皇子妃的手笔?

    这事.

    眼下只有太子能救陆安荀,或许.也是拉拢陆安荀的时机。

    须臾,杜文卿转身上马车,吩咐道:“回吧,驾马去季大人府上。”

    小厮立即应声:“是。”.

    苏绾在忙着找关系进大理寺见陆安荀时,这边苏娴也没闲着。

    她想了一宿,事情的关键恐怕还是在河道修缮上。

    陆安荀才回京城做官,按理说不可能得罪什么人,定然是这其中触碰了某些人的利益。

    她此前在忠勇侯府待过几年,掌过一侯之府中馈见识自然非一般,所考虑的事也比苏家旁的姐妹们深些。

    思来想去,她决定去河道附近看看。

    只是没想到,到了地方居然会碰见刑狱司的人,而祁渊也在其中。

    第62章 陆安荀是个香饽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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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晨间,细雨如丝纷飞。

    苏娴撑伞站在河岸边,不远处还能瞧见新修葺的河堤。河面宽阔,偶尔几艘船杨帆路过,许是船上正在做饭,升起袅袅炊烟。

    “小姐,”丹砂撑伞从另一条道过来:“奴婢在附近寻了遍,北边二十里地外有处小村庄,可要过去问问。”

    说完,她不解:“小姐为何认定那两人可疑?”

    苏娴道:“听监官说,当他们正要找人干活时就遇到了那两人,哪有这么巧的事?”

    “可那两人也死了啊。”丹砂不解:“没人会愿意送死吧?”

    苏娴沉默,她也觉得奇怪,确实没人愿意送死,可河堤坍塌之时是夜里,那两人大雨夜出现在河岸边难以说通。

    眼下.

    她转头四处看了看,朦胧细雨若雾,周遭看得不甚清楚。

    眼下无人帮忙,她也只能自己出来查探,或许能有些可用的信息。

    “我们去村里看看吧。”她说。

    丹砂点头,领着她往北边去。

    可到了地方后,却发现一伙人比她们更早地过来了。

    “小姐,”丹砂仔细瞧了瞧,小声道:“那伙人看着像.刑狱司的?”

    苏娴站定,望着不远处,他们确实是刑狱司的。

    刑狱司的人在这,那祁渊是不是也.

    才这般想着,就见一人玄衣大氅从一户人家出来。他身后跟着几人,其中一人瞧见了苏娴她们衣着富贵并不像本地人,立即上前来询问。

    “你们是何人?从哪来?来这做什么?”

    丹砂道:“我们来这.”

    “我们走错路了。”这时,苏娴开口截住她的话头,说:“丹砂,走吧,我们换一条道。”

    “站住!”刑狱司衙役喊住她。

    “刑狱司问话,岂能由你胡乱搪塞!老实回答!”

    苏娴还是头一回被人呵斥,但也清楚是自己敷衍所致,可这人的语气还是令她不喜。

    当即,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站着的祁渊。

    祁渊正在偏头跟旁人说话,像是不认得她似的,根本没看向这边。

    苏娴有些难堪。

    想起上次在土地庙时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伤了他的面子。他那么骄傲的人,与她划清界限也能理解。

    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但苏娴明白这样的结果于两人再好不过。

    她收回视线,对这人道:“抱歉,适才隐瞒了官爷。我是礼部苏侍郎苏大人长女,名苏娴,此前负责河道修缮的陆大人是我小妹的夫婿,今日来此也是想查一查案情。”

    刑狱司衙役古怪看她一眼,又转头看了看祁渊,态度骤然变好,甚至还有点小心翼翼。

    “原来是苏大小姐在此,敢问苏大小姐查到了什么?”

    苏娴摇头:“并无。”

    她道:“不敢耽搁官爷们办案,我先回避。”

    说完,她福了福,然后转身离去。

    在她转身之际,祁渊也转头。漆黑的眸子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今年的夏季似乎格外多雨,不仅南边连着下了半个月,连东京城也下了近十天。

    而这边雨还未停,又从南边传来了消息。抚州水患越发地严重了,万倾良田被淹没,许多牲畜也被淹死,村庄屋舍也毁坏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要数瘟疫横行。而抚州知府是个蠢的,皇上怒摘抚州知府乌纱帽,却临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

    关键是这个时候谁人也不敢顶替,毕竟抚州现在是个烂摊子,治理好了固然立功,若不好,恐怕只会罪加一等。原先还跃跃欲试的二皇子一党也在朝堂上闭口不言。为此,连着多日早朝气氛低沉,皇上面色不虞。

    皇上面色不虞,二皇子却心情不错,近日早朝看太子憋屈,他着实心情好了不少。

    只不过这好心情也就维持到回府之时。

    回府后,幕僚上前来禀报了件事。

    二皇子蹙眉:“祁渊?”

    “正是。”幕僚道:“刑狱司这两日频频出城,我们的人还在万平村看见刑狱司查案。”

    另一人听了,纳闷:“刑狱司只纠缠错案,可陆安荀这桩案子在大理寺与他刑狱司何干?”

    “莫不是想立功?可立功轮得到他刑狱司吗?再说了,他此举就是明晃晃地跟殿下作对,他难道想为一个毫不相干的陆安荀跟殿下撕破脸不成?”

    这些年,祁渊在朝堂不站队也不结党,因背靠国公府旁人不敢惹他,他也没主动招惹谁。是以,无论是太子一党,还是二皇子一党与他皆相安无事。

    竟不想,他这次却主动查陆安荀的案子。但明眼人都清楚这案子铁定跟二皇子有关,毕竟太子前脚才在朝堂上支持陆安荀,不可能自掘坟墓。

    过了会,忠勇侯出声道:“这祁渊可真有意思,既不是太子之人也不投奔殿下。若说为祁贵妃效力,但这些年看着不像。”

    祁渊跟祁家的关系并不好,连带着跟祁贵妃的关系也有些淡漠。

    “他到底在为谁办事?”

    “不论为谁,总之这时候跟殿下撕破脸他讨不着好,兴许是在查别的案子也说不定。”

    二皇子面色凝重,沉吟须臾,他问:“陆安荀的事有没有露出马脚?”

    忠勇侯立即道:“这事做得干净,绝对查不到殿下的头上。”.

    这边,二皇子在与幕僚们相商,二皇子妃也在跟心腹婢女谈话。

    “事情查得如何了?”

    “小姐,”婢女摇头:“奴婢派人查了许久,除了上回那本《二皇子艳闻奇录》,没有其他任何迹象表明殿下和苏家三姑娘有牵扯。”

    李茹听了冷笑:“要么是两人隐藏得太好,要么就是有人怕我们查到故意散布虚假消息。”

    女人的直觉很准,那么多跟二皇子传艳闻的贵女中,她就认定苏泠跟二皇子关系匪浅,不然她弟弟李贽也不会说那番话。

    但后来她回去问李贽,李贽说也是酒后听的传言,说是有人在朱家桥瓦子时常见到二皇子和苏家三姑娘出入一家酒楼。

    只不过这事发生在三年前,事情太久远,无从查证。

    三年前.

    李茹想起自己嫁给二皇子后,他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就咬牙暗恨。

    她怎会猜不出他心里有人?可那人到底是谁?是不是苏泠?

    过了会,李茹道:“继续查,痕迹越是掩得干净,越说明有鬼。”

    婢女忙应:“是。”

    想到另一件事,李茹问:“我们派去的那些人可藏起来了?”

    婢女道:“早藏起来了,当天传言闹大后,奴婢就把他们送出城。”

    李茹点头,慵懒地欣赏她刚染的蔻丹,缓缓道:“不论查出来是否有关系,但苏家得罪了我,不教训一番我心中不舒坦。”

    婢女低头,没敢回话.

    陆安荀和苏老爹入狱,林家和苏家的人到处奔波。苏绾也不例外,她一心想入大理寺探望陆安荀,想亲口问问这其中到底是何情况。

    她想起那日跟陆安荀出城去查探河道时,陆安荀回来后一路沉思,或许是猜测了些什么。

    但大理寺牢非重大罪行者不拘押,是以苏绾探望颇为艰难。

    “多使些钱不行吗?”柴氏坐在软榻上问。

    苏老爹关进大理寺后,柴氏病了一遭,但苏瑛给她开了副药吃两天就好了。养了小半个月,柴氏精神才勉强好些。

    她道:“不论多少银子,怎么苏家也使得,只要能把女婿和你爹弄出来。”

    “这不是银子的事。”苏娴在一旁道:“若是人进了开封府倒也还有机会,可进了大理寺就难了。”

    柴氏叹气:“那怎么办?现在他们在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清楚。”

    苏绾也担忧,当天只用了半碗粥就歇下了。

    就在她焦灼之际,次日一早收到封信。

    是杜文卿写来的,信中直言让她午后酉时二刻在御街等待。于是午歇之后,苏绾换了身男装去见杜文卿。

    苏绾与陆安荀成亲后,还是第一次再见杜文卿。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一年间改变了许多事。

    如今的杜文卿不再像以前在江月轩见到的模样,彼时他单纯含蓄,入了官场后身上多了些沉着,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杜大人有法子带我进大理寺?”见到杜文卿后,苏绾直截了当问。

    杜文卿点头:“我托了些关系,你扮作随从同我进去就是。”

    苏绾狐疑,杜文卿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官,缘何有这么大能耐轻松入大理寺地牢,但当她跟随杜文卿轻松进入大牢并见到陆安荀时,也无心去想这些了。

    陆安荀被单独关在间牢房,牢房也算干净,里头居然还有桌椅和床。

    苏绾见到他时,陆安荀正在桌边写写画画。

    见到杜文卿带苏绾来,他像是早就猜到似的并不惊讶。

    “来了?”陆安荀对苏绾笑:“是不是担心了很久?”

    “你说呢!”

    苏绾见他下巴冒出胡渣跟个小老头似的,鼻头一酸:“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家中为你的事人人担忧不已。”

    “不必担心。”陆安荀对杜文卿颔首作谢后,继续对苏绾道:“大理寺还在查,必定能还我清白。”

    这时,牢头将门打开,陆安荀牵着苏绾进去。见她手上带着食盒,道:“你来得正好,我许久没吃顿像样的饭菜了。”

    苏绾听他这么一说,心疼得不行,与他挨着在条凳上坐下来,捧着他的脸仔细打量。

    “难怪你变瘦了。”她又看了会,继续说:“还丑了几分。”

    “真的?”陆安荀将脸凑近,嬉笑问:“你再仔细瞅瞅。”

    两人这般亲昵,杜文卿不自在地走远几步。

    陆安荀见苏绾眉眼下几分疲顿,敲了下她额头:“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

    “你确定?”苏绾问:“此前御史台弹劾你时,不是说证据确凿吗?”

    “可证据也得证实真伪。”

    “你真有法子?”苏绾狐疑觑他。

    “嗯。”陆安荀点头:“总之别担心就是。”

    他拉着苏绾的手:“你回去也跟我娘说,让她别愁,我在这里吃好住好。”

    “你被关进牢后,父亲将母亲送去了庄子,没让人说你的事。”苏绾道。

    “那就最好了,你们等我就是,我过不久就能出来。”

    苏绾虽不知他这信心从何而来,但从小就觉得陆安荀是个本事大的,主意也多,遂点头应声。

    “我多日未沐浴都快发霉了,来,你闻闻臭不臭?”陆安荀把苏绾拉近了些,两人的头靠在一起,看起来些许暧昧。

    外头的杜文卿见了,不自在地转过身去。

    “陆安荀你正经些,我担心多日吃不下睡不着,好不容易见着你可不是来闻你臭味的。”

    陆安荀余光瞥了眼杜文卿,“嗯”了声,然后凑到苏绾的耳边低声说:“我交给你样东西,回头你带出去递给我的恩师裘老先生,除了恩师不必向任何人提起。”

    他说完,飞快将一个东西送进苏绾的袖中。

    苏绾捏了捏,是一封信。

    她奇怪地瞥了眼杜文卿,不解陆安荀为何要背着他,但也没多问,陆安荀此举必然有自己的用意。

    她了然点头,然后捶他:“你臭死了,离我远点。”

    陆安荀偏不,将她的脸往胸口死死一摁,然后大笑跑开。

    苏绾虽然知道他是做戏故意如此,可让她闻臭味也恼火得很,当即追着陆安荀打。

    两人在牢房里沿着桌子追了两圈,陆安荀被苏绾逮着拧得嗷嗷叫。

    “苏绾,你好狠的心。”陆安荀捞起袖子,哀怨道:“胳膊都被你拧红了。”

    “谁让你捉弄我?你自己臭成这样心里没点数,居然敢让我闻。”

    不远处的杜文卿听了,不禁莞尔。

    他转回身:“竟不想陆兄和苏姑娘感情依旧如初。”

    陆安荀面上客套:“让杜兄看笑话了。”

    杜文卿此来本来就是有事要见陆安荀,见时间不多,对苏绾道:“苏姑娘可否回避?我有点事找陆兄相商。”

    “好。”苏绾福了福身:“今日多谢杜大人带我进来。”

    待她出去后,杜文卿在桌边坐下。

    陆安荀坐在他对面。

    “适才听陆兄说有法子,不知是何妙计?”杜文卿问。

    陆安荀笑了笑:“安抚之言罢了,若是我有法子岂会在这待这么多天?”

    闻言,杜文卿像是松了口气。

    “想必陆兄也猜到了你是被何人陷害。”他道。

    陆安荀点头:“这并不难猜,不过,你为何信我是清白的?”

    杜文卿道:“所有人都知你清白,可没人敢为你伸张正义。”

    “大理寺押着你的案子迟迟未审并不是难审,而是不敢审。”他说:“眼下,能帮陆兄的只有一人。”

    他说完,以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太”字。

    陆安荀垂眼看了看,提起茶壶将那个字盖上:“所以你今日是来当说客的?”

    “这有什么不好?”杜文卿:“陆兄现在身陷囫囵,即便这次侥幸脱身,但下次呢?下下次呢?”

    陆安荀没说话。

    杜文卿继续道:“陆兄不愿参与纷争,可你回东京城之时就已经深入旋涡。在东京城,没人能置身事外。”

    杜文卿在茶壶旁叩了叩,意有所指道:“陆兄才华盖世,若就此受人构陷而陨落未免可惜。”

    “不过我只是劝陆兄,并非逼迫。”他道:“不论陆兄如何考虑,我也会竭尽全力帮陆兄查清真相。”

    陆安荀淡笑了下:“多谢。”.

    苏绾出大理寺后,上了马车,她心跳如雷地从袖中掏出那封信。

    厚厚几页纸,里头也不知写了什么,但陆安荀不愿被杜文卿知晓,想来牵扯的极其重要。

    当即也耽搁不得,吩咐小厮驾车径直去了裘老先生府上。 .

    而苏娴这边查了几天后也渐渐发现不对劲。

    她曾使银钱进大理寺,可面对钱财诱惑,大理寺的官员却个个宛若清官,皆守口如瓶。

    还有就是陆安荀这桩案子,出事时几乎闹得京城轰动,按理说这么大的案子大理寺查了半个月该有结果。可至今没有进展,即便问也只是说还在查。

    她不知这里头到底藏着什么阴谋和秘密,又或许关乎哪些人的利益,她非朝廷中人,此刻雾里看花越看越糊涂了。

    所幸百里言玉给她解了惑。

    “大理寺不敢查。”他说。

    这些天,百里言玉也在暗中为苏家和陆安荀的事打探,但由于他身份特殊,许多事并不能明目张胆地办只能暗中进行。

    不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百里言玉倒是办了不少事。比如砸钱进大理寺给陆安荀安顿了个独立“豪宅”,陆安荀之所以在大理寺还能有床睡有茶喝,这少不了百里言玉的功劳。

    “为何不敢查?”苏娴问。

    “因为.”百里言玉摊手道:“陆安荀本事了得,才回京城就得罪了人。”

    百里言玉在京城这段时日倒是了解不少时事,要怪就怪陆安荀是个香饽饽,二皇子和太子都争抢。但太子棋高一着将陆安荀提前号了,二皇子自然不甘心,便在河道修缮上动了点手脚。

    对于二皇子来说,要整治陆安荀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官,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事。旁人看得清楚,也就没人敢为他说话。

    只是令他费解的是,陆安荀既然是太子的人,太子那边为何迟迟没动静?

    得知原委,苏娴面色白了白:“照这么说,陆大人的事岂不是翻身无望?”

    “也不一定,”百里言玉呷了口茶:“我看陆安荀在牢中淡定非常,兴许有后手。”

    不得不说,百里言玉骨子里和陆安荀是一路人,两人平时总是攀比作对,也十分了解对方。

    陆安荀让苏绾把信送出去后,开始天天睡大觉,饿了就吃,得闲了花点小钱让牢头送两本书进来。

    牢头也没什么好书,送的都是黑市里淘来的艳书。陆安荀起初蹙眉,但也很快接受了,毕竟聊胜于无。

    对于时刻关注大理寺牢房东京的人来说,就有些摸不清状况了。

    “在牢里看艳书?”二皇子嘴角抽抽。

    幕僚也鄙视:“他陆安荀好歹是得过状元的人,居然.伤风败俗!”

    “我总觉得这情况不对,陆安荀为何这般冷静?”一位幕僚凝眉道。

    “确实,太子那边没任何动静,连刑狱司也安静,真是奇怪得很。”

    “眼下朝廷头疼南边水患之事,太子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心管陆安荀?至于刑狱司嘛,或许查到了,又或许没查到。”

    这话说得深奥,旁人听后,眉头松了松。

    二皇子也略略安心了些。

    只是没想到,两日后的早朝,皇上却突然开口问起陆安荀来。

    本章已完,请跳到下一章,以下乱码不必看——

    、

    第63章 成了亲的男人.

    皇宫。

    兽耳鎏金香炉中上好的沉香青烟袅袅, 此时龙案旁,皇帝正提笔批阅奏章。

    太监总管魏德忠悄悄上前看了看桌上的茶盏,见里头的茶未动分毫, 招手让人换新的。

    须臾,皇帝重重搁下笔往后靠,宫女欲上前服侍,皇帝挥手:“不必, 退下。”

    宫女们福身退出去后, 魏德忠问;“官家早膳没用多少, 可要让人送些点心过来?”

    皇帝揉着额头:“朕没胃口。”

    魏德忠也清楚, 这些天皇上为抚州的事忧心。抚州知府隐瞒不报酿成大祸死一百次也不足以弥补。

    “看看这上头的折子, ”皇帝说:“十份有九份皆与抚州有关,可没一个有用的,说的全是废话。”

    “朕想到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就头疼,平日金銮殿上个个争强好胜,到了关键时刻却谁也用不上。”

    魏德忠不敢说话。心想, 不是用不上,而是这个节骨眼没人敢上。抚州的事已经不是水患那么简单了,据说还死了不少人,有些地方出现百姓暴动, 若处置不好别说升官,说不准还得丢乌纱帽。

    这时候谁敢去呢?而且即便敢去也得有真本事, 得有力挽狂澜的气魄。

    “老二前些日还处处争先, 但到了现在屁都不放一个。”

    “.”

    皇上气怒时偶尔喜欢说两句粗话,魏德忠已经习惯了。

    “还有太子.”说起太子, 皇帝张了张口, 最后只是叹气:“他这次, 让朕太失望了。”

    揉完额头,皇帝坐直继续批奏章,可这回他挑着看,遇到抚州的就利索扔一边。

    “官家保重龙体为要,朝政的烦心事哪天还少得了?您自个儿亏了身,朝臣们不能分忧到头来还得官家亲自处理.”

    “也并非无人分忧。”皇帝突然打断他的话。

    魏德忠停下来,细细打量皇上。只见皇上拿着本奏折看,越看越兴奋,越看越精神。

    最后,他将奏折一合,双眸明亮:“也不是所有朝臣都无能,这不还有一个?”

    魏德忠瞥了眼上头,“陆安荀”的名字赫然醒目。

    皇帝斜眼:“你想看?老东西偷偷摸摸做什么?给你看。”

    他将奏折扔给魏德忠,然后笑道:“这陆状元确实是个人才,当初朕果真没看错。一篇民生恢复策论写得有理有据,不愧是去津阳县当过县令的人。比起那些只知道纸上谈兵的人来,他这篇可谓淋漓尽致拍案叫绝。”

    魏德忠接住奏章,哪里真敢看?当即折好又放回去。

    皇帝继续道:“这里头不仅细细建议了抚州水患治理,还有救灾策略,更详细分析了抚州灾后民生恢复的具体法子。”

    “好!实在好!”皇帝龙颜大悦:“这才是为朕分忧的好臣子。”

    “魏德忠,”他吩咐:“去把这个陆安荀喊来,朕要当面问问他。”

    “这.”魏德忠为难道:“官家忘了?陆状元下狱了。”

    “诶?”皇帝诧异。

    魏德忠小心翼翼补充:“此前陆状元负责河道修缮,但河堤坍塌还死了人。有人告发他贪墨修缮款且私藏逃犯,还是皇上您.您下令让大理寺查的呢。”

    “哦。”皇帝长长呼出口气,缓缓问:“大理寺查得如何?”

    “奴才也不知,说起来这案子过去了半个月,是该有结果了。”

    皇帝默了默,吩咐:“去把大理寺卿粱戟叫来。”

    “是。”.

    大理寺卿梁戟从官署匆匆赶到皇宫,琢磨不清皇上这时候召见是为何事,眼下因抚州之事皇上心情不虞,人人自危,他总觉得这趟进宫讨不着好。

    然而,当他忐忑入殿内时,却不料皇上问的是陆安荀的案子。

    陆安荀这案子虽说严重却并非大案,为何惹得皇上亲自过问?梁戟飞快斟酌了下,谨慎回道:“回禀皇上,陆左曹的案子还在查。”

    “好像也有半个月了吧?朕不知大理寺办这么桩小小的案子费这么大劲?”皇帝声音压下来。

    六月的天,大理寺卿梁戟汗流浃背。

    他赶忙跪下,也不敢敷衍:“臣无能,疏忽了陆左曹的案子,臣今日回去定当全力查清此案。”

    “要多久?”

    “要.”梁戟斟酌:“三日。”

    “好,”皇帝道:“三日后,朕要看到结果。”

    君臣寥寥几句,原本是政务上再常见不过的事,可当梁戟出宫后,消息立即传遍各处。朝臣们暗暗沸腾了,纷纷猜测皇上过问陆安荀到底是何意.

    皇帝亲自过问陆安荀的案子,不仅令朝堂内外惊讶,就连一些人也紧张起来。

    这紧张之人要属二皇子一党。

    “皇上这是何意?”一位幕僚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起陆安荀来了?”

    谁人都知道皇上这些天为抚州的事费神,跟抚州水患比起来,陆安荀的案子实在不值一提。

    可不值一提的案子却突然被提了,还勒令大理寺卿三日查清。

    “殿下,得尽快想法子才好,若是梁戟查到我们,恐怕.”

    二皇子眼神阴鸷,却怎么也想不通皇上为何突然问起陆安荀来。

    他原本整治陆安荀不过是不想他归太子的手,然而到了今日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不是说事情办得干净吗?”他沉声问忠勇侯。

    忠勇侯道:“确实干净,即便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殿下头上,只是.”

    “只是什么?”

    “苏家的案子跟陆安荀的案子有牵扯,而苏家那桩案子乃皇子妃策划,若要查起来.也简单得很。”

    查到皇子妃头上,其他的即便没有明确指向二皇子也不言而喻了。

    闻言,二皇子当即气得脸黑。

    怒问:“李茹人在何处?”.

    大理寺掌天下重案,查案的本事自然是不差的。可陆安荀的案子一直拖着,并非查不清,而是不敢查。

    可如今皇上亲自发话命大理寺卿三日内查明,他哪里还敢拖延?没到三日就将事情始末查得明明白白。

    正如忠勇侯说案子并不复杂,好查得很。往最简单的入手,然后抽丝剥茧就行。

    是以,两天后,大理寺卿梁戟顶着压力将事情上表。

    当真相大白后,朝臣们并不震惊,反而一致地有种“果然如此”的心情。

    此前控告陆安荀的有三桩罪。其一贪墨河道修缮款,偷工减料致使人命。

    这事并不难查,将河堤坍塌部分的用料跟河堤其他地方的用料对比,就能看出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很明显,坍塌的这部分有人故意动了手脚。

    而所谓贪墨所得钱财也并不属实,大理寺查到那笔钱是就近存入陆安荀户下的。微妙的是,万隆钱庄乃二皇子妃李家所有。

    其二,私藏逃犯,这也纯属污蔑。

    那两名逃犯并非陆安荀私藏,而是在河道坍塌前两天才从附近县衙大牢逃出来的。可为何两人能神不知鬼不觉逃出大牢不想着远离东京城,反而明目张胆地在东京城外做工?

    自然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当地县令在大理寺的审问下亲口证实了此事。

    至于第三宗罪,传言陆安荀在津阳县以权谋私跟苏家勾结之事,也只是传言,且令人惊掉下巴的是,散布传言之人居然是二皇子妃。

    真相大白后,矛头直指二皇子。可也有人为二皇子辩护,大意是这样的。

    二皇子冤枉,这三件事没有哪一件能直接证明他参与其中。甚至,三件事件件都跟李家有关,难道不能是李家为了除掉陆安荀而私自做的?

    为了证明这一点,那人尽可能地将李家跟陆安荀的恩怨摆出来,哪怕小时候李家三公子李贽在街上曾被陆安荀揍过一顿、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也当成了呈堂公证。

    还有就是此前李贽在街上羞辱苏家三小姐,而苏家是陆安荀的岳家,李贽失去双臂,李家怀恨在心认为是陆安荀所做,所以蓄意报复也很有可能嘛。为何要说是二皇子陷害陆安荀?二皇子跟陆安荀无冤无仇,无辜得很呀。

    不得不说这幕僚口才了得,一番话下来,将罪过全推到了李家身上。

    李大人气得胡子冒烟,却百口莫辩。

    就连二皇子妃李茹也不承认,但不管承不承认,都忽略不了一件事——陆安荀是清白的。

    其实事情真相如何皇帝心知肚明,但为了维护皇家颜面只处置了李家,将李大人降官一级,而二皇子妃以善妒不配为皇家儿媳为由,由皇子妃贬为妾。至于罪魁祸首二皇子,下令禁足半年。

    这场闹剧,二皇子看似只受禁足却也损失不小。至少眼看即将得势却失去圣心,接下来的半年恐怕得承受太子一党的残酷打压。

    然而这还没完,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之际,陆安荀官复原职了。两日后,皇帝让人在早朝宣读了一道圣旨。

    圣旨写明,授户部左曹郎中陆安荀金鱼袋,赐抚州知府一职又兼江南东、西两路发运使,三日后赶往抚州上任。

    圣旨一出,全朝堂哗然。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心情复杂。抚州之事乱成一锅粥谁也不敢接手,可乍然听说有人去接手,而且还是连升两级,心情又格外复杂。

    就,很嫉妒。

    有人感慨陆安荀这命也太好了,当官才一年,居然从六品升到了正四品。回京擢升五品官,现在四个月过去又升官。这升官速度恐怕是本朝第一人了。

    而且,陆安荀这官升得一点也不含糊,实打实的实权肥缺。若此前抚州知府还有人犹豫,可这江南东、西两路发运使真是含金量高得很。掌东、西两路米粮、茶盐、财货之政,你说肥不肥。

    但又有人觉得不一定是好事,毕竟抚州现在是什么情况众人皆知,一着不慎很有可能满盘皆输。总之,福兮祸伏,祸兮福依。

    但对于林家和苏家人来说,罪名洗清便是天大的好事。

    两人出狱这天,各家在门前放了个大火盆。

    苏绾站在台阶上,笑嘻嘻地望着陆安荀:“跨吧,跨高些。从此以后无灾无祸,牛鬼蛇神全退避。”

    陆安荀负手得意站在那。

    他往后退了些许,然后一个箭步跨过来。跨得极高,以至于径直冲到了苏绾跟前,整个人扑在苏绾身上。

    苏绾以为他要跌倒忙扶住他,然而下一刻自己被他抱着转了一圈,才明白陆安荀耍她玩的。

    “好你个陆安荀,如今是越发欠收拾.”

    话没说完,就听云苓在一旁疯狂咳嗽。

    两人停下来,双双转头一瞧,隔壁苏家众人在望着这边。

    “.”

    “.”

    柴氏带女儿们出来迎苏老爹,不料瞧见小女儿和女婿这般规矩无状,惊得张大嘴巴。

    而苏家几姐妹则是各自别过脸假装看不到。

    只有苏老爹笑呵呵地望着女儿女婿,一副满意得紧的样子。

    “经此一遭,从此以后就事事顺利了。”他说:“你们快进去吧,女婿这些天在牢里辛苦了,回去好生歇息。”

    陆安荀和苏绾两人行了一礼,老老实实进门。

    杜鹃开得火红,爬满墙垣映在霞光中。

    苏绾扭头看陆安荀,陆安荀也垂眼看她,眸子晶亮。

    “为何这么看我?”苏绾问。

    “你又不是稀罕物,难道看不得?”

    “我不稀罕?那你说说谁稀罕?”苏绾抬手就拧他胳膊。

    “哎.疼疼疼.”

    “那你说我稀不稀罕?”

    “稀罕稀罕.”陆安荀得了饶,三两步跑远:“稀罕堪比母老虎。”

    闻言,苏绾提着裙摆怒追上去。

    两人跑过庭院,穿过游廊,笑闹声欢愉轻快。

    进屋后,苏绾正欲吩咐婢女给陆安荀端水洗脸,然而才转了个身就被陆安荀从身后抱住。

    她心中热切,也转身回抱他,话未说一句就先吻上他的唇。

    将近半个月未见,十多天日夜担忧,如今总算平安无事归来,苏绾自然是激动的。

    她急切地亲着陆安荀,边亲边扒他衣裳。

    “苏绾,”陆安荀挤出一丝清明:“我还未沐浴。”

    “.”

    苏绾倒是忘了这个。

    她缓缓停下,捧着陆安荀的脸仔细打量:“还好,也没瘦多少。”

    陆安荀笑道:“我在牢里吃好住好,不曾委屈。”

    “为何吃好住好?”苏绾上次跟杜文卿去牢中时就疑惑了:“你是去坐牢又不是去住客栈,大理寺还挺有人情味啊。”

    “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看她一副真的不知情的样子,陆安荀将百里言玉打点大理寺的事说了遍。

    “也亏得有百里言玉花钱,”陆安荀说:“我在牢中才能有机会写那封信。”

    说到信,苏绾想起来,问他:“陆安荀,其实这事你早就清楚是谁做的?”

    陆安荀点头。

    “并非故意瞒着你们,只是怕你们知道了更担心。”毕竟后背之人是二皇子,十个苏家和林家也未必动得了他分毫。

    “你何时知道的?”苏绾又问。

    “你可还记得那天我带你去城外巡视河道?”

    苏绾点头。

    陆安荀说:“在河堤上,我们遇到一队挑砂石之人,当时我觉得他们可疑,于是当天夜里我独自出了趟门。”

    那天,等苏绾熟睡后,陆安荀穿上夜行衣出门去查探,果真见新修的一段河堤有问题。

    苏绾不解:“你既然早就发现为何不及时阻止?”

    “苏绾,”陆安荀拉她在软榻坐下:“我若说这是一次机会你可信?”

    “什么机会?”

    陆安荀道:“我不愿留在京城,我想去京城之外的地方大展拳脚,可苦于没机会。”

    成亲那天听杜文卿说南边有水患时,他就一直留意朝中之事。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水患越来越严重。

    “去抚州治理水患就是我的机会。”陆安荀说:“我发现二皇子的阴谋后便将计就计想了这么个法子。”

    “你真是吓死我了!”苏绾捶他:“但我听说抚州的事也并非容易,朝中无人愿前往,你.”

    原本想训斥他逞能,万一做不好怎么办。可突然想起当初两人坐在槐树下谈人生目标时,陆安荀说他的愿望就是位极人臣庇护天下。

    陆安荀这样的人又岂是贪生怕死的?他从小就爱行侠仗义,听说抚州有难更巴不得去呢。

    “我留在东京城束手束脚,还不如离京过得快活。”陆安荀说。

    “可皇上命你三日后去抚州,也太快了。”苏绾闷闷道。

    “不快,抚州的事已耽搁太久,早点过去多些胜算。”

    苏绾敏感地捕捉到了些东西,她问:“为何说胜算,难道你没把握吗?我听说你此前上了封治理水患的折子。”

    “治理水患有胜算,恢复民生我也有良计,但抚州之事复杂,恐怕不是天灾,更多的是人祸。”陆安荀说:“我此去抚州,必然险阻重重。”

    说不定,还有许多明枪暗箭等着他。

    但这话陆安荀没说出来,免得让苏绾担忧。

    过了会,苏绾说:“你能带我去吗?”

    “不能。”陆安荀坚决:“抚州跟津阳的情况不一样,你去了还耽误我。”

    这话苏绾可就不乐意听了,立即瞪他:“嫌我耽误你?”

    “怎会不耽误?”陆安荀正义严辞:“你貌美如花明艳动人西施见了羞愧神仙见了下凡,有这么个美人在身旁我哪里还能好好做事?”

    “.”

    猛然被夸了下,这还让她怎么发飙。

    苏绾也清楚抚州的事难办,不然朝廷也不会头疼这么久。便也没再坚持,问他:“那你会去多久?”

    “兴许一年,兴许三年?”

    “这么久啊。”

    陆安荀瞥她,闲闲地问:“就这么舍不得我?”

    “是,我就是舍不得!”说完,苏绾恶狠狠地抱着人又亲了一顿。

    当天,沐浴过后两人温存了许久,所谓小别胜新婚便是如此。小夫妻俩没羞没臊地关在屋子里,连晚膳都是端进屋里用的。

    直到夜里,屋子里的动静才停下来。

    烛火幽幽,陆安荀坐在床头拨弄苏绾汗湿的碎发,眉目沉静。

    过了会,他俯身在她额上轻吻,然后起床穿衣出门。

    小厮牵着马在门外等候,见他出来,问:“少爷,我们要去哪?”

    “去开国公祁府。”陆安荀道。

    在牢里这些天,他料中万事,唯一看不明白的只有祁渊。

    有些事,想去问一问.

    开国公祁府。

    庭院静谧,廊下灯笼映着杜鹃如火。摇曳的树影下,一人持剑挥舞,玄衣翻飞。

    过了会,他剑锋收回,缓缓站定。冷冷出声:“阁下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

    陆安荀懒懒地拨了下额边的头发,从屋顶跳下来。然而才站稳,迎面就飞来一柄寒光冷硬之物。

    他接住后才看清是一把剑,顿时恼火:“祁渊你做什么!”

    “我见不得人作壁上观,既然来了,那便切磋一二。”

    说着,祁渊剑气凌厉地席卷而至,逼得陆安荀不得不立即提剑应对。

    陆安荀暗暗骂娘,他今晚准备不足,若是输给祁渊岂不是以后都没面子。

    当即也顾不得其他,拔剑一挽,飞身相迎。

    就这么地,两人在庭院里比试起来。这动静不小,惹得祁府的暗卫们纷纷过来瞧热闹。

    “世子招招惊险,没想到陆大人还能精准接住,看来功夫不简单啊。”

    “不过我瞧着陆大人好像有些虚?你仔细看,他虽然每一招都接住了,但接得很吃力。出手也看似风云雷动,但依我的经验估计是想先发制人速战速决。”

    “确实,照他这么个打法后续必然乏力,只能速战速决。”

    “若决不了呢?”

    “绝不了就输啊。”

    “陆大人年纪轻轻,应该能胜持久战才是,为何选这么个打法?”

    “啧啧,你忘了陆大人才成婚?”

    此话一出,众人了然地嘿嘿笑。男人嘛,新婚燕尔正情浓,没肾虚就已经了不起了,跟人打架不输才怪。

    这些暗卫说话虽小声,可陆安荀和祁渊都是习武之人,耳力非比寻常,皆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陆安荀确实才跟苏绾温存结束,后悔得很,看来今晚他输定了!

    果然,两人上天下地斗了几十招后,陆安荀瞬间被祁渊制服。

    祁渊持剑抵着他,万年不变的冷漠脸上难得地,出现了点嘲笑的表情。

    “.”

    陆安荀斜了眼屋檐上,咬牙道:“劳烦祁大人给下官一个名单,今晚在场的一个也跑不了。”

    顿时,暗卫们窸窸窣窣地跑了一半。

    祁渊漫不经心收剑:“你来我祁府当梁上君子,他们居然半点未觉。不必你开口,我也会好生追究。”

    话落,剩下一半暗卫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祁渊从盆架上丢了张帕子给陆安荀:“说吧,这么晚来找我有何事?”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

    “何以见得?”

    陆安荀昂了昂下巴,示意他看桌上。而桌上放着一个茶壶,两只茶盏。

    祁渊也瞥了眼,点头默认。

    “请。”他说。

    陆安荀掀袍坐下来,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喝尽,然后开口道:“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

    “我听说你去过东平村查案,若是没猜错应该是查我这桩案子。我不明白的是.”陆安荀低声问:“你为何要查我这桩案子。”

    “当然,”他坐直:“我不信你这么好心,你肯定有其他目的。”

    “你既然猜到了何必来问?”祁渊不紧不慢地倒茶。

    “可我只猜到一半,另一半还得请祁大人解惑。”

    祁渊掀眼。

    陆安荀继续道:“以你的性子不会为了帮我查案而得罪二皇子,但你却依然这么做了,我想到的只有一个原因。”

    他手指轻碰了下茶盏,茶盏立即打翻,茶水淌在桌面。

    意思再明显不过,祁渊想扳倒二皇子。

    但据陆安荀所知,祁渊从来不参与党争,可这次.

    陆安荀盯着他,一字一句问:“你到底在为谁做事?”

    祁渊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这么问。他饮了口茶,像谈家常便饭似的开口。

    “太子愚钝狂妄,二皇子手段阴毒不仁,二人皆难当大任。”他反问:“陆大人觉得,放眼朝堂还有谁可为明君?”

    陆安荀暗暗震惊。

    还有谁?还有一位极其出色却低调的三皇子,只不过他早早封王去了封地。满身的本事和才干皆用在百姓身上,几乎不回京城也不参与朝堂斗争。

    没想到,祁渊既不是效忠祁贵妃,也不是太子,竟是暗中追随了那人.

    皇上命陆安荀三日后去抚州上任,三日之期转瞬即逝。到了临行前一夜,倒是陆安荀舍不得起来。

    他从林大人书房出来后,去正院陪夏氏说了会话。夏氏已经被林大人接了回来,回来后她才听说陆安荀下狱的事,后怕又担心,拉着陆安荀去祠堂拜他父亲拜了许久。

    这回陆安荀要走,林氏嘱咐了几句就开始哽咽起来。

    “我知你是个有志向的,可我见识短浅,我宁愿你还是当初在书院乖乖读书的陆安荀也不要离我千里远。”夏氏抹眼泪:“你上回去津阳做官回来瘦了那么多,这回又要去抚州,我听说抚州有瘟疫还死了好些人呢.”

    陆安荀无奈,求助地看向林大人:快劝劝你媳妇吧,回来两天已哭好几回了,跟个泪人似的。

    林大人挠挠头,觉得妻子自从有孕后变得娇气敏感起来,还爱胡思乱想,他劝都劝不住。

    是以,也无奈地回了个眼神过去:忍忍。

    于是,父子俩就这么忍了两刻钟,等夏氏抹完眼泪乏了,才散去。

    回到自己的小院,陆安荀情绪些许低落。夏氏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最舍不得的要数.

    陆安荀抬眼,瞧见苏绾正坐在院子里烤肉,顿时心情有点复杂。

    “苏绾,”他走过去:“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怎么还有闲心捣鼓吃食?”

    苏绾一脸莫名:“你走了我就不吃不喝了?”

    “.”但也不能这般开心吧?

    苏绾起初听说陆安荀要去抚州确实不舍,但她接受了事实后就不再纠结。这一点跟苏老爹一样,想得开得很。

    今日晚膳她突然想吃烤肉,索性招呼桑葚架烤炉。

    苏绾边翻着烤架上的鸡翅,边说:“等着,一会就好了,我还准备了酒,就当为你践行。”

    “.”

    第64章 苏娴VS祁渊(五)

    桑葚搬来把椅子, 陆安荀挨着苏绾坐下来。

    他看着她忙活铁架上的鸡肉,待一面烤得焦黄就翻另一面,边翻烤还边往上头撒些细小的粉末。

    “这是什么?”陆安荀问。

    “孜然, 胡椒。”

    提到孜然,陆安荀突然想起去年他翻墙去见苏绾,结果不小心将她种在墙角的孜然树给踩死了,当时苏绾怒气冲天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别看苏绾个子小且瘦弱, 打人的力气却一点也不含糊。

    想到这, 陆安荀懒散地叹了口气, 偏头靠在苏绾肩上。

    苏绾瞥了眼:“做什么?”

    “我舍不得离开。”陆安荀老实说。

    “不然你留下, 不去抚州了?”

    陆安荀立即坐直:“这怎么行?抚州我必须去, 而且还得把事办漂亮。”

    “可你也不是说没多少胜算吗?”

    “我是谁?”陆安荀几分吊儿郎当:“我是陆安荀,天底下还有什么事难得倒我的?我陆安荀唔.”

    苏绾当即将一块烤熟的鸡肉塞他嘴里。

    陆安荀利索地接住,龇牙咧嘴地吃起来。

    吃完后,他又继续偏头靠苏绾肩上。

    “苏绾。”

    “嗯?”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就不想我?”

    “你不是还没走吗。”

    “.那你就没半点不舍吗?”

    “怎么会?”苏绾腾出一只手像撸富贵一样撸了撸他脑袋:“放心吧, 会想你,每月都给你写信可好?”

    “嗯。”陆安荀蔫蔫地应声。

    “啊——”苏绾又递了个烤好的东西过来:“张嘴。”

    陆安荀下意识张嘴,然而瞧见是什么东西时又立马闭上。

    “这东西多脏啊,怎么能吃?”

    “鸡臀怎么就不能吃了?这东西香着呢你试试。”

    “我不试。”

    “真的好吃。”

    “不吃。”

    “算了, 你不吃我吃。”

    苏绾一口咬掉,看得陆安荀表情惊讶错乱。

    他不动声色拉开椅子, 想离她远些。

    这点小心思岂能瞒得住苏绾的眼睛, 当即,猛地扑过去抱住他脖颈。

    “陆安荀, 来, 亲一口。”

    陆安荀拼命后仰, 瞪她:“苏绾,你敢!”

    “我就敢!”苏绾用力拉他。

    两人在庭院里一拉一扯,惹得婢女们好笑。然而当瞧见两人的嘴贴到一块时,又飞快捂脸躲进耳房了。

    苏绾最终还是得逞了,直把陆安荀亲了好几口,见陆安荀跑进屋涮嘴笑得前仰后合.

    翌日,天未亮,婢女云苓就在外头轻唤:“姑娘醒了吗?该起来了。”

    今日是陆安荀随朝廷赈灾队伍出发抚州的日子,得早早起来准备。

    苏绾迷糊睁眼,伸了伸懒腰,正欲起身,腰就被陆安荀勾回去。

    “不必急。”

    “怎么不急?若是起晚了让旁人等你可不好。”

    陆安荀从身后抱着人,轻柔地在她脖颈间磨蹭。

    苏绾任他磨蹭了会,坚决起身:“我一会还得检查你的行李,再去厨房给你做些现成的薄饼路上用。”

    “不必做。”陆安荀也跟着起来:“路上带着厨子,吃的皆是热食。”

    “那你怎么不早说?”苏绾道:“我还让桑葚和好面了呢。”

    她走到柜子旁,挑选今日要穿的衣裳,然而陆安荀又凑过来黏糊。

    他像只黏人的大狗似的,苏绾好笑。

    “陆安荀,你就这么舍不得我?不若我跟你一起去抚州吧?”她说:“本朝也有许多携妻上任的,你带上我.”

    未等她说完,陆安荀突然将她转了个身压在柜子上。温热的唇瓣从脖颈滑至下颌,再噙住她的唇。

    今日的陆安荀显得格外大胆,亲吻她的同时,手也从衣摆下探入。

    夏日衣衫单薄,苏绾怕热,夜里睡觉便是只穿一件缎面的寝衣。不想,正好方便了陆安荀了。

    昨夜两人闹到子时,苏绾原本还有些困,被他这么一搅合,算是彻底清醒。

    云苓还在外头喊:“姑娘?可醒了?”

    苏绾不出声,只鼻尖溢出些难耐气息。

    晨间安静,室内光线微暗,两人挤在柜子前莫名有种偷偷摸摸的禁忌感。

    “我不能带你去。”陆安荀亲了会苏绾,唇又缓慢沿着下颌落在脖颈上。“此去抚州艰险,带你不便。”

    苏绾仰着脖颈问:“有哪些艰险?”

    “抚州瘟疫横行。”陆安荀喃声说。他的声音湿哑,灼热的气息落在苏绾纤细笔直的锁

    “兴许什么?”

    “兴许还有更严重的事。”陆安荀没仔细解释是什么事,他此刻也无心解释。低头,埋了进去。

    云苓似乎听见了些动静,不再喊门了,而是静静站在外头等待。

    “云苓姐姐,”一个小丫头问:“不用喊醒少爷和夫人吗?”

    “他们已经醒了,不必再喊。”

    “醒了?那为何.”

    话未说完,听得里头少夫人喊叫了声。小丫头立即停下来,待听清是何动静,脸颊慢慢地透红。

    屋子里,陆安荀将苏绾高高地抱起抵在柜上,随着他的力道,柜门发出砰砰的声音。

    苏绾捶他:“外头还有婢女,你别在这。”

    也不知为何,平时很是顺从的陆安荀今日反骨得很,她越是捶他,他越是发狠。

    “就快好了。”他说。

    “这话你已经说了多少次了?”

    柜门是花梨木制的,上头还雕着牡丹富贵图案,硌得苏绾的背有些疼。

    “你放我下来,疼呢。”

    “哪疼?”

    “背疼。”

    陆安荀把她放下来,随即又将她转了个身,讨好道:“苏绾,扶稳了。”

    苏绾只好伸手扶着柜子。

    外头,天色渐渐明亮,悄悄地起了阵风。风吹得庭院杜鹃颤颤巍巍,而室内的人儿也同样颤颤巍巍.

    陆安荀走了。

    苏绾送陆安荀出城后,辰时末回了府。

    回府后她一头钻进书房看账册,这些账册是从津阳送来的。此前她在津阳投钱建房屋效果显著。在津阳新县令陈淮生的治理下,津阳县商市仍旧如火如荼进展,源源不断的商人涌入津阳,每天都有供不应求的宅子需要修建。

    为此,苏绾跟百里言玉赚得盆满钵满。比起当初苏绾的十万贯嫁妆来,几乎翻了三倍。

    而且这还是短短的半年时间,若是长期以往可想而知.

    苏绾看完账册,叉腰站在桌前畅想成为本朝女首富的美好生活。

    畅想完,她合上账本,不经意看向旁边陆安荀的书桌又突然发起愣来。

    陆安荀一走,连他常用的笔墨纸砚也带走了,桌上空荡荡。书架上好几本书也被带走,显得冷冷清清。

    分明只是少了个人和几本书罢了,她却觉得少了一半世界似的。

    苏绾长长叹了口气,打算回屋补个回笼觉。可平日倒头就睡的她,竟是辗转反侧许久也未能阖眼。

    索性又起床穿衣。

    跟夏氏请安过后,苏绾让桑葚准备些吃食回了苏家。

    柴氏对于苏绾一天往娘家跑好几趟已经麻木了,见她过来,还能心平气和地问一句:“用过膳了吗?”

    苏绾笑嘻嘻坐下来:“还没呢,想着回家蹭饭,母亲可做了我的?”

    柴氏嗔怪:“即便没做难道还少了你的?”

    “大姐呢?”苏绾问。

    “她在教珉哥儿背诗。”柴氏道。

    “背诗啊,我去看看。”苏绾立即起身,又去了苏娴的院子。

    还未进得院子,就听见萧珉小朋友奶呼呼的声音。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大姐。”苏绾走进去。

    “你怎么这会过来了?”苏娴问。

    “来找你商量些事。”苏绾说。

    “什么事?”

    苏绾是这么打算的,除了津阳的买卖她还想在京城做些旁的投资,只是不了解京城的商市,便想问问苏娴的意见。

    苏娴听后,笑道:“没想到小妹居然还有这般远见。”

    苏绾立即夸张地挺起胸脯:“那当然,我是谁,我是苏绾啊。”

    萧珉小朋友噗地笑出来,刮了刮脸:“小姨不谦虚,小姨羞羞。”

    “嘿!敢笑话小姨!过来,让小姨香一个。”

    她捉住萧珉小朋友,对着那白嫩嫩的脸蛋儿啃了一大口。

    当天,用过午膳后,苏娴带着苏绾一起出门了。她打理着苏家一切生意,京城的买卖行当也是清楚的,便带苏绾出门查看。

    只是不料,才出门半天,家中便出了事——萧珉走丢了。

    “怎么走丢的?”茶寮里,苏娴和苏绾正在歇脚,苏家派来的小厮在这寻到她们。

    小厮急道:“都怪萧家二爷,他居然悄悄带走了珉公子。珉公子是在戏楼里走丢的,寻了许久也没寻到。

    “多久的事了?”

    “已经.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

    苏娴眼前一黑,双腿发软。

    东京城人多混杂,若是萧珉被不轨之徒带走,她.

    苏娴想都不敢想,当即抬脚跑出茶寮。

    “大姐,”苏绾追出来:“我跟你一起去。”

    她问:“珉儿平日喜欢去哪玩?”

    “他哪有喜欢去的。”苏娴说:“我鲜少带他出门,这么小的孩子,他才四岁连路都不熟。”

    两人乘坐马车到了戏楼,萧家奴仆见了她上前来。

    “萧毅呢!”苏娴怒问。

    “二爷去报官了,说是让开封府的人来寻。”

    “他是个死的么!丢了么久才去报官!”

    萧家奴仆还是头一回见她这副凶悍模样,当即也不敢说话。

    “珉儿是怎么走丢的?”苏娴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公子他.”

    “快说!”

    “是。”萧家奴仆也顾不得其他,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遍。

    萧毅得知苏娴出门后,派人悄悄将萧珉带出来。萧毅原本是想带儿子来看戏,父子俩联络联络感情。

    可萧毅狗改不了吃屎,瞧见个貌美的寡妇便带着人买首饰去了,丢下萧珉在戏楼给仆人照看。

    仆人哪是照料孩子的?在一旁嗑瓜子听戏听得投入,待转回头瞧时,萧珉早已不见踪影。

    苏娴听了,气得简直要晕厥,恨不得现在扇萧毅两个耳刮子。

    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以戏楼为中心四处寻找,逢人就问有没有见穿着浅蓝衣服、四岁模样的小男娃。

    没多久,官府的人也到了,同样将情况问了遍后也开始四处寻找。

    可这会儿离萧珉走丢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天即将发黑。

    苏娴一路从戏楼寻到郡亭桥,走了好几条街,双腿发软。

    她站在桥上举目四望,茫茫人海却没有儿子的身影,心慌不已。

    “珉儿是我的命根子,它若是丢了,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办呢?”

    苏绾扶着她,心中也万分着急,问旁边小厮:“前面找了吗?”

    “已经找过了,”小厮说:“皆没人瞧见。”

    “家里呢?可着人回去看了?”

    苏绾寄希望于有好心人发现萧珉并将他送回苏家,然而小厮道:“也派人回去看了,依旧.”

    小厮摇头。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侍卫快马跑到她们跟前。

    “敢问哪位是苏大小姐?”

    苏绾抬眼,不解问:“有何事?”

    那侍卫不认得两人,说:“我奉祁大人的命来给苏大小姐传话,小公子找着了,此刻正在刑狱司做客。”

    苏娴听后,破碎的魂魄缓缓归位。鼻头一酸,强忍着的眼泪顿时流出来.

    戌时,苏娴与苏绾到了刑狱司,下马车时她差点摔跤,还是婢女眼疾手快扶住她。

    “珉儿?”苏娴提着裙摆跑进门。

    天知道她这半天是如何熬过来的,一想到儿子很有可能被拐子抱走,她的心宛若刀绞。

    她一路跑进正堂,待见到坐在祁渊膝上的那小小人儿时,才压下去的眼泪又瞬间涌出来,想也未想冲过去抱住儿子。

    祁渊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愣了下。

    他早就听见了苏娴的声音,原本想放萧珉下来让她们母子相聚,竟不想.

    此刻,苏娴紧紧抱着儿子,脸埋在儿子肩头没说话。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表明她正在哭。

    一时间,祁渊竟是不敢动作。

    他抱着萧珉,而苏娴也抱着萧珉,这般远远一看,三人倒像是一家人依偎在一处似的。

    “娘亲,”萧珉被他娘亲的情绪所感染,不敢大声说话。

    须臾,他抬手摸了摸娘亲的脸:“娘亲不哭哦!”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倒令苏娴难以抑制起来。

    祁渊听着母子俩的对话,还有苏娴哭的声音,僵着身子尽量把自己当空气。

    半点也不敢打搅。

    过了会,苏娴缓缓回神,这才察觉他们的距离极其亲密。

    她故作镇定地把儿子抱起来,对祁渊福身:“多谢.多谢祁大人。”

    她情绪依然还有些激动,声音哽咽。

    苏绾陪着找了半天也心有余悸,走进来抱过萧珉,重重拍了下他小屁股:“小祖宗你跑去哪了?你可知你娘亲和小姨找了多久?”

    “我去看龙龙了。”

    “龙龙是什么?”

    这时,祁渊开口道:“我在大相国寺查案,正好见小公子在那看舞龙杂耍,所以.”

    苏娴后怕又庆幸,再次对祁渊福了福:“不知祁大人是何时瞧见的。”

    “两刻钟前。”祁渊面不改色说:“我适才问过小公子,他见杂耍队伍经过,所以一路跟着到了相国寺。”

    听着倒像那么回事,若苏绾之前没在外头打听来龙去脉,恐怕就要信了。

    但实际上,祁渊得知开封府到处找人,而且找的还是苏娴的儿子,当即也顾不得查案,将刑狱司所有人派出去找。

    对于找人,比起开封府的那些衙役刑狱司的人更有经验。祁渊先是下令戒严各处城门,然后再让人拿着萧珉的画像往热闹之地和牙子处找。

    果然,很快就在大相国寺找到了萧珉。

    而苏娴听到萧珉从戏楼一路跟到相国寺,惊得不可思议。寻常成年人的脚程都得走上三刻钟,谁料到萧珉四岁的小孩居然走了那么远。

    可就是因为谁也想不到他居然走了那么远,都没去相国寺寻,而就在马行街附近。

    这一刻,苏娴也说不清什么感受,找回儿子她担忧的心落地,同时也深深明白自己又欠了祁渊的人情。

    “多谢大人相救珉儿,我.”苏娴斟酌了下,说:“我苏家不知如何回报,若大人不嫌弃,明日派人.”

    “不必。”

    不知是不是苏绾的错觉,适才还气息温和的祁大人,这一刻突然冰冷起来。

    她看了看苏娴又看了看祁渊,讪笑道:“那个.我带珉儿先出去。”

    苏绾抱着萧珉出去后,苏娴变得窘促起来。

    她深呼出口气,坦然道:“其实我很愧疚,总是欠你的恩情却不知如何还。”

    “苏大小姐多虑。”祁渊面无表情道:“在我眼里只是举手之劳的事,不值一提。”

    “可我.”苏娴不愿欠人恩情,尤其这人还是祁渊:“我心难安。”

    “是么?”祁渊声音更冷了些。

    他直直盯着她:“苏大小姐何必假惺惺作戏?”

    苏娴一怔:“这话从何说起?”

    “难道不是么?”祁渊嘲弄地扯了下唇:“苏大小姐一边想与我撇清关系,又一边口口声声说要报答恩情。”

    “我都不知.”他不冷不热,缓慢道:“苏大小姐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

    苏娴想说不是这样的,可仔细回想她做的事,又似乎没冤枉她。

    此前好几次,不论在津阳,还是在大相国寺他帮他解围也好,她皆主动躲避他得情意。

    他说得没错,这么看来,她确实像两面三刀之人。

    苏娴垂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道:“不论祁大人信或是不信,我真心想报答祁大人的恩情,若能.”

    若能一次性还清,也许就真的可以撇清了。

    “那你想怎么还?”这时,祁渊起身朝她走近,气势压迫:“你想怎么还呢?”

    他又问了遍。

    苏娴微微垂头:“大人想要什么?金银财帛古董字画我苏家皆.”

    “我不要这些。”祁渊一步步逼近她:“你知道我要什么。”

    苏娴心跳如雷,下意识地也一步步后退。

    直到她退到了桌边,绊到桌角差点跌倒,手臂被他紧紧攥住。

    祁渊倾身看着她,目光犀利直白不容她退缩:“请苏大小姐别再用假仁假义的说辞糊弄我,若是真心想谢,就拿出诚意来。”

    “祁渊,”苏娴缓缓抬眼望他,哀求般摇头:“不要逼我,好不好?”

    这声“祁渊”令祁渊心头发酸,望见她求饶且脆弱的目光,他瞬间心软了。

    再狠不下心去。

    他动了动喉咙,抬手想帮她揩泪,却只是拇指轻轻碰了碰眼角又收回来。

    有些事强求不得。

    就像现在,她分明在他跟前哭,可他却只能这么看着她哭。

    连为她揩眼泪的资格也没有.

    苏绾抱着萧珉等在刑狱司门外,约莫过了一刻钟,苏娴才从里头出来。

    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出门时,苏娴的眼眶微红。而祁渊负手在后头相送,面色少了平日的冷厉,而多了些沉重和落寞。

    “娘亲。”萧珉见娘亲出来,伸出手要抱。

    苏娴接过去,原本想对祁渊福身说谢,却想起适才他说假惺惺的一番话,生生忍住。

    忖了忖,既然要撇清关系,索性她就当个薄情寡义之人罢。

    遂,连头也不回,抱着萧珉进了马车。

    苏绾敏感地察觉两人的情况不对劲,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对祁渊福身行了一礼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萧珉寻到,苏绾早就派人回苏家报平安了。

    待马车到了苏家大门时,却发现萧毅也等在那。

    萧毅弄丢萧珉有些底气不足,还未等马车停稳就巴巴上前来解释:“柔柔,我也不知会发生这样的事,你放心,我已经发落那仆人,他敢弄丢珉儿我定不会轻饶。”

    苏娴没理他,兀自抱着儿子往苏家大门走。

    苏绾下马车后,看见萧毅也觉得这人真是有意思得很,居然还有脸将过错推给个下人。

    她甚至怀疑自己真的眼瞎,当初为何觉得萧毅是个好的,而放心让大姐嫁过去呢?

    这时,柴氏听得消息,不顾形象地从里头跑出来。

    “乖乖!我的乖乖珉儿哟!”她抱着萧珉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此前就已经哭了好几回,愁得不行,若不是苏绾派人来说找着了,她也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了。

    这会儿,柴氏紧紧抱着萧珉,爱昵怜惜。

    萧毅原本想抱抱儿子,可眼巴巴地见柴氏夺了去,也没敢说话。

    “娘,您带珉儿先进去。”苏娴说。

    柴氏看了看她,又蹙眉厌恶地看了眼萧毅,抱着萧珉进门了。

    “大姐。”苏绾走过来。

    苏娴对她摇头:“我没事,小妹也进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他说。”

    听得此,苏绾也只好领着婢女们进门。

    待众人散去,苏家门口安静。

    萧毅干巴巴笑了笑:“柔柔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说?”

    苏娴平静地走过去,倏地扬手甩了他一耳光。

    这一耳光用尽全力,打完后,苏娴的手都是抖的。

    萧毅摸了摸火辣辣疼的脸,不可思议,骤然变了副神情。

    “苏娴!”他眉目阴冷:“你这是做什么?”

    “萧毅!”苏娴气得咬牙切齿:“我今日就跟你说明白,往后不准再接近我儿子半步,不然.”

    “不然如何?你别忘了萧珉也是我儿子!”萧毅大声呵斥。

    “是你儿子?”苏娴轻蔑冷笑:“你也不照照镜子配不配作他父亲!”

    “我不配难道祁渊就配了?”

    萧毅听说萧珉是被祁渊找到的,以为是苏娴让他帮的忙。可祁渊是何人?天底下能使唤得动祁渊的只有龙椅上那位,不想,为了帮她寻萧珉,居然调动了刑狱司所有人。

    好个奸夫淫

    “怎么?这么快就攀到高枝,不把我忠勇侯府放在眼里了?”

    苏娴气得浑身发抖,抬手欲再打一巴掌,却被萧毅先一步攥住。她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得。

    就在拉扯之际,苏绾从里头端了个盆出来。

    “大姐让开。”

    猜到什么,苏娴默契地往旁边躲闪。

    下一刻,一盆臭烘烘的厨房馊水径直泼到萧毅的身上。

    萧毅被淋了个落汤鸡,他不敢置信地呆立在原地。

    震惊,错愕,愤怒.

    “你——”他指着苏绾竟是骂不出话来。

    “我什么?”苏绾丢下盆叉腰:“你滚不滚?不滚我继续泼了。”

    “云苓,”她故作高声喊:“再提一桶馊水来。”

    萧毅气得脸黑,犹豫了会,转身走人.

    这天,苏家人过得惊心动魄。晚膳后,柴氏牵萧珉散步许久,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往后莫要跟萧毅出门”、“莫要独自一人跑上街”等等,萧珉小朋友也不厌其烦乖乖地答应。

    苏娴跟在后头含笑听着。

    夜里,待苏娴哄萧珉睡觉后,卧室门被叩响。

    “大姐,睡下了吗?”

    听见是苏绾的声音,苏娴诧异。她起身去开门:“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苏绾已经嫁人,这会儿本该待在林家才是,却出现在这。

    苏绾嘿嘿一笑:“我翻

    “.”

    见她手里端着东西,苏娴问:“这是什么?”

    苏绾道:“我看你晚膳没用多少,便做了鰇鱼粥。滋味极好,大姐尝尝?”

    苏娴好笑,转头瞥了眼熟睡的萧珉,道:“去凉亭等我,我添件外衫就来。”

    “好。”苏绾转身就去了凉亭。

    此时已是七月中旬,天气转秋,月色莹亮皎洁。

    苏绾视线落在婆娑的树影下,听风轻晃。

    过了会,她听见脚步声,知道是苏娴来了。

    “今晚月色真好。”苏绾说。

    “确实好,”苏娴坐下来:“说起来,我们已经许久没这么坐着谈天说话了。”

    她说:“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几姐妹经常坐在亭中听父亲讲故事,父亲为让我们早些睡,说树上住着夜叉,谁贪玩不睡觉就把她捉去吃了。”

    忆起小时候,苏娴一脸怀念:“那时我还真信了,夜夜睡前提心吊胆,生怕耽搁一刻就被捉去。”

    苏绾好笑,将鰇鱼粥送到她面前:“彼时大姐分明很害怕,却还是督促我们先睡。我们同住一间屋子,你挨个地检查过后,自己才最后一个睡下。”

    不论何时,苏娴总是先为三个妹妹考虑,即便长大后嫁人也如此。或许她从小就懂得责任和隐忍,才造就这番性子。

    想了想,苏绾突然开口问:“大姐喜欢祁大人吗?”

    苏娴动作顿了顿:“为何这么问?”

    苏绾说:“我看得出大姐喜欢祁大人,而祁大人也喜欢大姐。”

    “上次在津阳县,大姐说祁家门楣太高不合适,可我并不这么觉得。”

    苏娴停下,静静听她说话。

    “大姐说高门婚姻复杂,嫁给祁渊更是嫁给祁家,所以瞻前顾后。”苏绾继续道:“可仔细想一想,即便大姐嫁个门当户对的也未必轻松,只是复杂的事没那么多罢了。”

    “但婚姻本就是两个喜欢的人长相厮守,最重要的应该是喜欢和厮守不是吗?你既喜欢祁大人,祁大人也喜欢你,为何就不能大胆去成全呢?”

    “既然喜欢,那就在一起啊。人生短短几十载,什么都顾忌那还活不活了?”

    苏娴疲顿地问:“今日萧毅的样子你也瞧见了,当初,我们也极其相爱。”

    苏绾:“可祁大人不是萧毅,他等了你多年,若是怕祁大人以后变心,那也是以后的事。都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忧。他日若变心了,届时收回自己的爱意便是,大不了再和离一次。”

    “不过先说好,”苏绾玩笑地说:“和离的时候要记得把嫁妆一文不少带回来,男人可以没有,但钱不能丢。”

    苏娴听了,不禁好笑。

    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你的话我明白,只是.”她道:“我始终难以放开。”

    她已不是为了情爱奋不顾身的年纪,她难以做到这么洒脱。至少,现在不能。

    苏绾暗叹,慢慢来吧,也不知祁大人等不等得了。

    “总之,”她鼓励道:“喜欢就大胆去喜欢,不爱也不必难过。至少曾经拥有不是?再说了,天底下英俊的男人所剩无几了,能占一个是一个嘛。”

    闻言,苏娴被粥呛得半死。

    第65章 高官夫人苏绾

    季府, 夜幕幽幽,廊下的灯笼昏暗寂静。

    杜文卿揣着袖子安静地站在书房门口,听里头人谈事。

    过了会, 一个小厮走过来,低声问:“秋日夜凉,可要给杜大人沏一杯热茶来?”

    杜文卿颔首致谢,却道:“不必, 我等一会就好。”

    小厮暗叹一声, 转身离开。他的同伴立马过来询问:“你跟杜大人说了什么?”

    “我看他在门外站了快半个时辰了, 去问问可要热茶。”

    那人啧啧:“你心肠还真好, 难道你不知道杜大人是故意被咱们大人冷落了?”

    小厮没说话。他自然清楚, 他们这些人常年在季大人的书房服侍,来往官员们都认得,哪些被季大人看中哪些刻意疏远瞧得分明。

    “听说杜大人没办好差事,引得太子发怒,所以.”

    小厮立即横眼过去:“这事也是你能议论的?嫌命太长了不成?”

    那人立即闭嘴。

    “在书房做事, 首要就是少说多做,少看多听。”

    “是是是,赵哥别怒。”

    两个小厮在游廊下渐渐远去。

    而这边,杜文卿仍旧站在书房门外。夜风有点凉, 吹得他单薄的衣摆瑟瑟,越发显得他落寞凄凉。

    他已经站了许久, 小厮分明进去禀报他来了, 但季大人没让他进门,只吩咐了句“先等着”。

    一等, 就等了将近半个时辰。

    杜文卿稍稍挪了下发麻的脚, 继续站直听书房里谈论的声音。

    “这么好的机会平白让陆安荀捡去, 不然太子还能记功一笔。”

    “落在陆安荀头上也没什么稀奇,抚州现在的情况还真得要不怕死的人去。只可惜.”有人叹息:“陆安荀这样的人没能为太子所用。”

    “不是不能为太子所用,我看是有人不尽心罢了。”

    这话稍稍提高了声音,就是说给外头的人听的。

    而杜文卿听后,面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像不是说他一般,眉头未皱半分。

    他清楚,自己没能笼络陆安荀令太子不满,这事,他不怨任何人。

    “我总觉得抚州的事发生得奇怪.”这时,里头另一人开口道:“抚州水患刚起,瘟疫就出现,而且速度极快,才短短半个月居然蔓延了十数县,你们说.古不古怪?”

    这话提出来,众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

    抚州水患是太子失职,水患越严重,过失就越大。这里头说无人推波助澜都没人信,然而放眼朝堂,一直跟太子作对的只有二皇子。

    “不然,我们派人去查一查?”

    “派谁人合适?而且还得明着派才行,这个节骨眼容易被人捉把柄。”

    谈话听到这,杜文卿眸子微动。

    过了会,书房的门吱呀打开,里头的人出来。

    前面几人只瞥眼瞧了瞧杜文卿,然后掠过他离去。到了最后一人,径直在杜文卿面前停下来。

    这人正是平日常跟杜文卿饮酒的高大人。

    “杜大人啊,”他对杜文卿拱了拱手,嘴上的话客气可神情却带着得意和自傲:“杜大人近日辛苦啦,你放心,过几日我会向季大人替你美言几句。”

    杜文卿还礼:“多谢高大人。”

    “只不过嘛,杜大人做的事实在令人失望,我们同为季大人左膀右臂,往后可不能再马虎啊。”

    “多谢高大人提醒。”

    这时,一个小厮从里头出来,对杜文卿道:“杜大人,季大人说今日乏了,有事改日再说。”

    改日再说.

    高大人听了,咂了下嘴,有些幸灾乐祸道:“得,杜大人这一晚白等了。”.

    出了季府后,杜文卿上马车。甫一进马车坐下,脚底立马涌起一阵如针扎般的酥麻。

    他蹙眉闭眼忍了会,那股针刺感才渐渐散去。

    再睁眼,他眸子沉郁,吩咐车夫道:“回水宁巷。”

    回到水宁巷已经是亥时,进门后,仆人上前来禀报:“大人,上回的那女子来了,此刻在堂屋等您。”

    杜文卿掀眼,抬脚往堂屋去。

    堂屋里站着个衣着简朴清瘦的女子,乍一看背影没什么,可当转过身时,跟在杜文卿身后的小厮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这女子.长得真好看。

    肤白冷艳,眉眼妩媚,鹅蛋脸清透精致,眼下还有颗楚楚可怜的泪痣。

    小厮看得呆了,然而看着看着却又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待想起跟苏家的三姑娘长得有点像时,顿时又低呼出声:“大人,这不是.”

    “出去。”杜文卿冷斥。

    “是。”小厮不敢再看,低头出门。

    那女子对杜文卿缓缓跪下来:“杜大人。”

    杜文卿:“你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

    杜文卿点头,掠过她走上前,从桥台的抽屉里拿出样东西,又走回来递给这女子。

    他道:“这些是二皇子的习性和喜好,拿回去背熟。事情办好了,我自会将你阿弟救出来。”

    “是。”女子接过,对他磕头:“多谢杜大人。”.

    陆安荀离京后,苏绾感到闲得慌。以前两人在一起时,得空会一起捣鼓吃食,她负责捣鼓,陆安荀负责吃。偶尔一起在书房看书,或是出门逛瓦子勾栏。

    现在陆安荀一走,苏绾便不大爱弄吃食了,一天到晚泡在茶楼里吃茶。

    也不做什么,就听别人谈八卦,除了谁家婆媳不和大吵、谁家生了个孩子结果长得像隔壁老王这些,还会有人谈起抚州之事。

    这日,苏绾用过早膳后又出门去了茶楼。

    早上来吃茶的人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跟苏绾一样闲着没事干的人。这些人还多是官家子弟,不仅有钱有闲还消息灵通。

    苏绾一身男子装扮,手持折扇坐在二楼回廊位置上,听窗边一桌谈起抚州之事。

    “听说朝廷赈灾的队伍被困在潭水岭一带,还困了好几日。”

    “为何?”

    “过河的桥塌了,修是修不上了,估计得绕道。”

    “潭水岭怎么绕道?那边地势险峻,还常有大猫出没。”

    “潭水岭荒凉,南边山坳北边高崖,无路可走,我看难。”

    “但我听说陆大人亲自带了小支队伍去探路了,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苏绾听得屏气凝神,虽然信陆安荀的本事,可听说有老虎还是忍不住捏把汗。

    那一桌人说了会抚州的事,随后又说起仙人楼赌石来。

    苏绾没兴致听,索性结了茶水钱回苏家。

    柴氏见她一身男子装扮进门,顿时瞪大眼睛:“你婆母见你如此规矩,难道不说你?”

    夏氏忙着养胎呢哪会管她?再说了,夏氏是个再温柔不过的女人,对苏绾纵容得很。

    苏绾装乖地过去给柴氏捶背:“我这不也是为了方便出门吗?”

    柴氏又问:“你成日出门做什么?”

    “出门打探消息啊。”苏绾说:“陆安荀在抚州的情况我得知道吧?”

    一听,柴氏平静下来:“可打听到了?”

    “嗯。”

    “女婿在那边怎么样?”

    “好着呢。”苏绾坐下来,呷了口茶。见柴氏面前一堆花样册子,问:“母亲在做什么?”

    柴氏道:“你二姐和百里王子的婚事定在年底,眼下要张罗衣裳鞋袜被褥这些,让你二姐选花样子。可她倒好,整日在医馆里什么也不管,全丢给我。”

    苏绾好笑,苏瑛连针都不会拿,又岂会选花样子?况且她常年着男装出门,身上几乎素色无花,要她选花样子还不如去死。

    “那母亲慢慢选,女儿不打搅了。”苏绾起身。

    “才回来又上哪去?”柴氏问。

    “去看看三姐姐。”

    说完,苏绾福身出了正院。

    苏泠住的院子就在苏绾小院的隔壁,穿过跨院拱门就是。

    此时,苏泠正在作画,余光瞥见苏绾进来也没停笔。

    她素来就是这样,性子清清冷冷,外表看上去是个冷情的,但只要相处得久了,就会知道苏泠这人外冷内热,心地善良还有些叛逆。

    苏绾凑过去:“三姐画的什么?”

    “上古神兽。”苏泠头也不抬。

    “哇!这神兽的牙真长!”

    “这是角。”

    “.哦。”

    过了会,苏泠停笔:“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快说,这回要什么?是不是又要借钱?”

    前些日苏绾把钱投在津阳建房屋后,手头有些紧。这一紧就想到了苏泠,谁让她卖一幅画就能抵她好几年的开销呢。

    反正没钱找她三姐就对了。

    她说:“我记得三姐这有许多地志和舆图,可有潭水岭的舆图?”

    苏泠除了作画还有个研究舆图的爱好,是以平日收藏了许多。

    她问:“你要潭水岭的舆图做什么?”

    “我听说朝廷的救灾队伍被困在潭水岭了,他们决定取道潭水岭绕过去,不知行不行得通。”

    苏泠点头,转头吩咐婢女:“去把潭水岭的舆图找来给四小姐。”

    苏绾嬉笑地上前抱住苏泠胳膊:“三姐真好,那个.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

    “借我点钱。”

    “.”

    苏绾老实道:“我看上了西城门外的一块地,想买下来。”

    跟津阳县不一样,东京城寸土寸金,一块地价值不菲。

    “你买地做什么?种菜?”

    “不是种菜,是.先买来放着,回头再转卖出去。”苏绾说:“我现在还差点钱,三姐帮我通融通融?”

    上次跟苏娴出门去查探坊场,但那天买卖没查探成,苏绾倒是看中了西城门外的一块地。如今东京城的人口越来越多,很多地方都住不下了,若她预料不差,说不准朝廷会把西边扩一扩。西城门外北临汴河,卸货的船亭多不胜数,而南临皇家园林金明池和琼林苑。

    不仅商市发达、景致好且道路宽,是建房屋的最佳地方。

    此时她买下地,届时再卖给朝廷,立马就是翻几番啊,这种生意不做白不做。

    如果预料失误,她就在那搞个农家乐嘛,反正不亏本就是了。

    苏泠无奈,只好又让婢女去取银号票根来。

    目的达成,苏绾抱着舆图和钱票回林府了,然后一头钻进书房研究潭水岭地势.

    苏绾成亲后也不完全得闲,她还得赴宴。陆安荀当了四品抚州知府后,她也荣升为高官夫人。

    高官夫人有高官夫人的圈子,在官场,尤其在东京城的官场,内宅女眷社交也是维系人脉的好手段。是以,不少人纷纷向苏绾投来了橄榄枝。

    尽管她们很不情愿,但因着自家夫君婆母叮嘱,不得不迎笑巴结当初瞧不起的人。

    谁能想到当初人人看不起的苏家草包,短短一年就摇身一变成了四品官夫人呢?

    陆安荀可真是争气得很!

    这日茶宴上,苏绾被众人围在中间攀谈,旁边坐着的几乎都是当年的“老姐妹儿”。

    有京城第一才女宋诗音,有季大人千金季黛娥,还有吏部尚书之女曹慧的表妹曹莹等等。

    苏绾瞧着他们脸上装笑装得辛苦,暗暗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古人诚不我欺。一年前这些人对她爱答不理,一年后居然开始巴结她了。

    堂堂季大人千金季黛娥放下分段结交苏绾,苏绾略微猜到是季大人给的任务,估计对拉拢陆安荀还不死心。

    至于宋诗音和曹莹也来巴结,她就有点看不懂了。

    对了,一年过去,她们皆已嫁人。宋诗音努力了这么些年得了个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果真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成功嫁入豪门昌德侯府,成了世子夫人。

    只不过江世子不大争气,科举考了两回都名落孙山,是以只得托关系蒙荫入仕,如今在朝堂上混了个六品的员外郎。

    按理说这婚事是宋诗音选的,她该高兴才是,但今日见着她竟是有些憔悴,脸上的浓妆都无法遮掩。

    她笑得脸都快僵了,说:“听说陆大人去了抚州,实不相瞒,我夫君也在这次救灾的队伍中,领了运送米粮的差事。”

    哦,苏绾懂了。

    这趟抚州赈灾去了不少京城子弟,都是去凑热闹的,为的就是趁机立功名回来升官。估计这江世子打的也是这主意,而恰巧陆安荀是赈灾钦差,所以让宋诗音来她这说好话,回头好让陆安荀对江世子照顾照顾。

    那.曹莹呢?

    苏绾看向曹莹,微笑。

    曹莹有点尴尬。去年她在大相国寺欺负表姐曹慧,正好被苏绾怼了,两人结了点仇。现在却要来攀附苏绾,面子上怎么也过不去。

    但没办法,她婆婆已经下了死令,务必要她跟苏绾搞好关系,能成为她的手帕交最好不过。

    手帕交能不能成不知道,但她这会儿尴尬得手帕快扯烂了。

    “孟夫人的表姐可好?”苏绾主动开口问,而曹莹嫁的是孟家。

    这话恰到好处地缓解了曹莹的窘促,立马热情回道:“表姐好着呢,竟不想陆夫人还记着她。前些日表姐回外祖家探亲了,兴许过不久归京。”

    苏绾礼貌地颔首微笑。

    兴许大家都知道苏绾的性子,谈高雅的诗词她不感兴趣,就专门挑些家长里短八卦趣闻说给她听。

    苏绾边嗑瓜子边听得津津有味,起初还略微僵硬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个个你一句我一句越聊越兴奋。

    但聊着聊着,不知谁人聊到了抚州。

    “听说在潭水岭走了好几日,如今总算到了抚州临川郡,可这临川郡比潭水岭还凶险。”

    这里头不乏许多自家夫君去抚州的,纷纷紧张地问:“如何凶险?”

    “你们不知道?”那夫人道:“抚州有瘟疫死了好些人,后来起了□□,百姓们冲进府衙把东西都砸得稀巴烂,临川郡的官员们个个闭门在家不敢出来。”

    嘶——

    “这么严重?”

    “可不是?有钱的乡绅们雇护院死死守着才能保命,不然早就被乱民冲了。”

    苏绾听了,也暗暗担忧。

    陆安荀临走前说抚州是个烂摊子,可没想到烂到这个地步.

    回到林府,苏绾才进门就被夏氏的婢女请过去。

    苏绾问:“母亲找我有何事?”

    婢女笑道:“适才来信了,是少爷从抚州派人送来的,有少夫人的一封,夫人让您过去取呢。”

    陆安荀来信了,苏绾高兴,立马抬脚去夏氏的正院。

    夏氏坐在软榻上,如今她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尚未看出弧度,不过比起孕前她身子丰腴了许多,倒是有了孕育之相。

    “阿绾,你快来。”夏氏对她招手,脸上笑得娴静:“安荀来信了,他说已经到了抚州,一切都好。抚州风景好,连吃食也不错。”

    苏绾听了,无奈地挠额。

    陆安荀这张嘴真是不老实得很,报喜不报忧,偏偏夏氏是个单纯的,她儿子说什么她都信。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你跟着去抚州了。”夏氏说:“你们小夫妻俩才成亲呢,有你在身边也能照顾他些,再者.”

    她自以为隐蔽地瞥了眼苏绾的肚子,略微忧愁。

    苏绾乖巧微笑。

    “我彼时以为抚州环境恶劣便也没让你去,现在听他这么说似乎也没那么严重。”夏氏道。

    苏绾附和点头。夏氏怀胎未满三月便没出门,所以也不知道外头的事,苏绾索性也跟陆安荀一样哄着她。

    “只是说着严重罢了,年年都有水患不照样过来了。母亲只管放心,夫君他有祖宗保佑,必定能逢凶化吉。”

    “说得是,这些天我不间断地给他父亲上香,想来是管用的。这我倒不担心,只是想着.”夏氏又道:“你们在一块不仅有个照应,还能.说不准还能给我生个白胖的孙子呢。”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笑着说:“届时叔侄俩也有个伴。”

    苏绾不着痕迹瞥了眼这会儿才豆芽大的小叔子,继续点头。

    “娘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夏氏拍拍她的手安抚:“不急,待年底安荀回来,届时你再跟他去抚州也不迟,只是苦了你,要熬这么久。”

    跟苏绾说完话,夏氏将一封信递给她:“去吧,这是她单独给你的,拿回去看。”

    “好,多谢母亲。”苏绾福身出门。

    回到自己院子,苏绾拆开信一目十行,看见仍旧是报喜不报忧的内容恼火得很。立马吩咐婢女研墨,一气写了六页纸把陆安荀骂得狗血淋头.

    然而,就在她写信去骂陆安荀时,抚州又传来个消息——陆安荀带兵镇压暴民,受伤了。

    “伤得可严重?”苏绾问苏老爹。

    “我也不知。”苏老爹凝眉:“既然传到了京城,想来.应该.不轻吧?”

    他小心翼翼看女儿神色,生怕她担忧。

    苏绾自然担忧,陆安荀受伤,也不知伤着哪了。她人在京城看不着摸不着,实在急人。

    “不行,我要去抚州看他。”她说。

    这话说出来,苏老爹和柴氏吓一跳:“你去抚州做什么?你能吃还是能睡了?没得去给女婿添乱。”

    “.”

    而京城距抚州相隔千里,信息闭塞,从抚州快马传信到京城也得两天,等她得知消息也是两天后了。

    苏绾想去抚州,可柴氏和苏老爹看得紧。就在她焦急之际,总算来了个机会。

    只不过,这个机会对于朝廷来说却是危机。

    临近中秋时,又从抚州传来了道消息,顿时将朝堂炸开了锅。

    朝廷派去的赈灾粮食居然被暴民哄抢,一夜之间,粮仓损失大半。而在哄抢的过程中,还损失了三成。

    负责运送且看守粮食的人是太子的人,原本以为这是个容易立功又轻松的活,可没想到遇到了乱民哄抢。

    据说皇上气得将太子喊进勤政殿狠狠骂了一顿。

    “你令朕太失望了!”皇帝因为抚州的事已经两夜未阖眼。

    而太子跪在殿下:“父皇,儿臣.儿臣也不知会如此啊。”

    “你不知?对,你不知.”皇帝怒其不争指着他:“你的确不知,不然也不会分明清楚抚州□□还派些酒囊饭袋过去。”

    见他越说越气,太子不敢出声了,低头老实挨骂。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朝廷年年赈灾,原本今年可以喘口气,谁承想前头出个愚蠢的抚州知府,后头又出了个办事不力的太子。

    为此,皇帝竟是气得病倒了。

    这事在东京城各处传得沸沸扬扬,苏绾这几日也成天待在茶楼里听消息。

    “事已至此,唯有重新送粮去抚州。”

    “可这会儿上哪弄那么多粮食去?听说原先的储备粮已经拨去了各地,一时半会朝廷拿不出那么多粮来。”

    “从别的州郡调呢?”

    “那也是别人的储备粮,且不说愿不愿调,就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抚州已经出现□□,若再耽搁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百姓活活饿死吧?”

    一番话,怼得茶桌上众人闭嘴了。

    苏绾听后,琢磨了下,说:“其实也不难。”

    她这话说得小声,但好死不死说的时候突然安静了一瞬,是以人人都听清了。

    周遭众人齐刷刷地朝她看来。

    一人看她一身男装华丽非常,还有闲心打折扇,顿时鄙夷:“你们这些浮夸子弟,恐怕连米粮一斤多少都不知,竟敢在这大言不惭。”

    “就是!连朝廷大臣们都束手无策,莫不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比他们还厉害?”

    苏绾尴尬,想说她确实有法子能给抚州送粮,但想了想还是识趣地闭嘴。

    她讪笑告罪:“岂敢!岂敢!我乱说的。”

    当即起身,结账走人。

    回府思忖了一宿,次日早膳过后,她便登了陆安荀恩师裘老先生的门。

    第66章 苏绾大显神通

    裘老先虽是太学夫子, 但因学识渊博受人敬重,在朝中也结识了些好友。

    苏绾上门的时候,裘老先生正在院中打太极。

    小厮禀报苏绾上门拜访, 他诧异了瞬:“陆夫人?”

    半天才想起来是自己徒弟陆安荀的新婚妻子,也怪不得他想不起来,主要是他平日鲜少见女客。

    “把人请进来。”他缓缓停下,走到盆架旁简单洗漱后径直去了正堂。

    正堂里, 苏绾早已坐在那等着了。见裘老先生进来, 她起身行了一礼。

    “老先生, 晚辈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裘老先生没说话, 故作严肃打量了苏绾两眼, 然后坐向上首。

    沉吟片刻,苏绾道:“晚辈此次上门拜访,其实有件事想请老先生帮忙。”

    “你这小娘子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上来就让我帮忙。”裘老先生道。

    他这话虽说得不甚温和,可表情却带着几分打量和兴致。

    “那你说说看, 要我帮什么忙?”

    “呃.”苏绾试探问:“不知老先生可听说了抚州的情况。”

    “抚州?”裘老先生睁大眼睛,茫然得很:“抚州什么情况啊?我宅家甚久一点也不知啊。”

    “.”

    您老能装像点么!

    苏绾此前从陆安荀口中听过这裘老先生是个老顽童,偶尔会不正经,但办事还是靠谱的。

    她索性也顺着他装下去:“老先生不知无碍, 晚辈且说给老先生听。”

    接下来她一口气道:“抚州水患严重朝廷派人送粮结果粮食到了没多久就被暴民哄抢了我听说朝廷储备粮没有了对此事束手无策但却不能让百姓饿死吧所以我想了个法子但由于我一介女流恐怕没人听便来寻德高望重的裘老先生帮忙。”

    裘老先生嘴角抽抽:“居然小娘子夸我德高望重,那我也不得不帮忙了, 你适才说什么来着?”

    “.”

    见她吃瘪, 裘老先生绷不住大笑。

    他摸了把胡须道:“小娘子这性子果真跟陆安荀般配,难怪那么多人陆安荀偏偏相中你。”

    苏绾呵呵, 您老人家误会了, 当初是我先下手的。

    裘老先生笑完后, 正色起来:“你说抚州筹粮的事有法子,不知是何法子。”

    总算说到正事,苏绾松口气。

    她道:“朝廷筹粮之难,难在粮无储备,且其抚州情况紧急远水救不了近火。”

    裘老先生点头:“你说得对。”

    苏绾继续道:“抚州官府无粮,但抚州的商户有粮啊,不一定得调官府的。”

    “嘶——小娘子这说法有意思,再细细讲讲。”

    苏绾:“本朝商业繁荣,是以大多数钱财掌握在商人手中,米粮也是如此,民间有许多私人粮仓。既然朝廷没粮了,那不妨向民间借。”

    “怎么借?”裘老先生原先坐直的身子微微前倾,兴致盎然地问。

    怎么借?那就要说到“公募”之法了。

    苏绾说:“朝廷向民间粮商公募钱粮,也就是今年先借,次年以一定的利还就是。”

    裘老先生身子又向前倾了几分:“利钱怎么算?”

    “可按钱庄利钱算。”

    “你说得轻巧,”裘老先生道:“眼下人人都知道抚州缺粮,若我是抚州粮商,坐地起价必能暴富,何必贪图那点利钱借粮给朝廷?”

    苏绾也正色道:“所以得要官府出面了,先定下规矩,所有坐地起价者一律重罚。二,若是借粮给朝廷,除了享受利钱还能得其他机会。”

    “什么机会?”

    “招商的机会。”苏绾说:“抚州水患严重,接下来必定要恢复民生,尤其是商市。接下来肯定有许多商人嗅到商机陆续赶往抚州发国难财。”

    裘老先生从她口中直言不讳地听说“国难财”,愣了下,继而哈哈大笑。

    “你这小娘子性子倒也爽快。”

    苏绾继续说:“他们若想在抚州做买卖就得有资格,资格从何而来?那就以招商来办。有钱借钱,有粮借粮,多借多得。”

    “好个多借多得,这倒不失为个好法子!”裘老先生点头:“津阳县招商的事我听说了,据说这法子还是你告诉陆安荀的?”

    苏绾故作谦虚:“也就碰巧出了个主意而已。”

    长得好看又聪明,还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裘老先生赞赏地看苏绾,一副看自家徒儿捡到宝的稀罕目光。

    然后问:“你想让老夫将你这法子引荐给朝廷?”

    苏绾点头:“正是如此,晚辈无官无职且人微言轻,只有像裘老先生这样德高望重.”

    “小娘子拍马屁的功夫居然跟陆安荀不相上下。”裘老先生摆手止住她:“你说你自己人微言轻无官无职倒是不假,但我看你这本事却一点也不比朝廷中人差,无须妄自菲薄。再说,看你也不像谦逊的人呐。”

    “.”

    他道:“既是你的主意,那便由你去说。”

    “我去?”

    “对,你去。”.

    事不宜迟,当天裘老先生将苏绾引荐给了在朝中的好友卢大人,卢大人正是这次负责抚州救灾的官员之一,他听了苏绾的主意后,当即双眸发亮。

    “苏姑娘实在高才,这法子好得很哇!”

    裘老先生在一旁咳嗽,提醒:“什么苏姑娘,这是我徒儿的娘子,陆夫人。”

    “.”

    “谁的夫人不重要,现在是我卢某的客人。”卢大人对苏绾道:“苏.陆夫人且在稍坐片刻,我派人去请户部的人过来,届时个中细节还请陆夫人不吝赐教。”

    苏绾看了看天色,问:“大概多久?”

    卢大人也看了看天色,一拍脑袋:“哦,快到午膳之时了,不妨事,官署有午膳,两荤一素味道好得很,我这就去喊人送来。”

    说完,像是怕苏绾跑了似的,卢大人一溜烟儿出门去唤人:“快送午膳过来.”

    想了想,又吩咐了句:“去对面长兴酒楼打包一份烧鸭,快去!”

    苏绾坐在议事厅内,与裘老先生对视了眼,有点懵。

    裘老先生道:“抚州之事现为朝廷心头之患,这些人可是顶着摘乌纱帽的压力办差啊。”

    言下之意便是,抚州的事解决不了或是解决不好,吏部包括户部的这些人恐怕乌纱帽不保。

    如今苏绾来送法子,这不跟菩萨降临一样么?自然是要殷勤接待。

    苏绾眨眨眼,懂了。

    没多久,午膳送来了。除了两荤一素,还有油亮亮香喷喷的一盘烧鸭。

    苏绾起初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头一回跟一群大老爷们用膳,而且还是在官署。

    但见大家都埋头吃得香,仿佛赶时间似的,索性也不讲究了。

    用过膳后,户部的人也来了,一来就来了七八个,将议事厅挤得满满当当。

    这阵仗倒是令苏绾吓了一跳.

    抚州,圆月当空,照得大地通明。

    “本该是团圆佳节,百姓们却颠沛流离,抚州知府真该死!”一人坐在桌边写字抱怨。

    “你该加个‘前’字。”另一人提醒道。

    “是是是,”写字那人立马抬头,看向窗边站着的陆安荀,忙道:“是前抚州知府,陆大人可跟前知府不一样。”

    这里两人都是从京城跟陆安荀一起来抚州办差的官员,年纪比陆安荀大上一轮。

    起初对于朝廷派陆安荀来抚州还颇是怀疑,毕竟陆安荀初入官场缺乏经验,且年轻人容易浮躁,万一事情没办好反而连累他们。

    孰料陆安荀来了抚州后,办事漂亮得很,桩桩件件不仅有条理还利索。骁勇之余不乏谋略,且极具魄力。

    就比如渡过潭水岭一事,彼时众人听说山中有凶兽个个不敢前。但陆安荀带头在最前列探路,而且还将索桥全部炸毁,让他们没有后退的余地。

    往前走可能死也可能生,若往后退那就必然死。

    救灾队伍数百号人,顺利被他两天内带出了潭水岭,还安全到了抚州。

    到抚州之后,听说暴民抢砸官府,当即马不停歇地去借兵亲自镇压。镇压手段比土匪还土匪,完全不跟你讲什么官民一家亲的道理,谁敢反抗就打谁,愣是将暴民唬住了。

    若是没他这手段,恐怕抚州的官府早就荡然无存,也不可能有他们此时坐在这安安稳稳地办公。

    这会儿两人瞅了眼窗边的拿着封信看得认真的陆安荀,也不知看的什么内容,笑得一脸温柔。

    这傻气的样子跟平常雷厉风行的陆大人截然不同。

    短短几页纸,居然看了快一炷香,也傻笑了一炷香。

    一人凑近,低声问:“谁写来的信能乐成这样?”

    “还能有谁?”另一人说:“陆大人新婚,自然是家中如花似玉的娇妻。”

    嘿嘿.

    两人都是过来人,懂!

    这边,陆安荀一页纸一页纸地翻。其实他看书极快,一目十行还能记住内容,但这封信却反复看了许久。

    这信正是苏绾写来的,从开头至结尾整整六页纸几乎没一句亲昵之言,全是骂他的话。

    陆安荀想起苏绾边写边恼火就觉得好笑。读到特别之处,甚至还能想象她写这段话咬牙切齿的样子。

    不过读完信后,陆安荀望着窗外明月有些落寞。

    这可是他们成亲后第一个中秋呢.要是苏绾在身边,说不准今年能吃到她做的月饼。

    过了会,他把信收起来。将桌上的灯芯挑明些,然后准备开始写回信。

    这时,一人挎着药箱进门来,见他动手研墨顿时不高兴。

    “陆大人,我说了多少遍?你手臂受伤现在还使不得力,为何就是不听?非得废了才后悔?”

    陆安荀默默放下墨条,装乖。

    来人是此次抚州赈灾随行的太医,从东京城来的,跟苏老爹有些交情,是以虽官职不高但在陆安荀面前更像个长辈。

    “手伸出来我看看。”太医道。

    陆安荀顺从地伸出手。

    他此前带兵镇压暴民,过程中,陆安荀为救一个无辜小童不慎伤了胳膊,长箭穿胳膊而过,令半边身子麻痹。

    所幸太医救得及时,不然他这胳膊要废了。

    这会儿太医训斥他也不敢还嘴,老老实实让太医换药包扎。

    完了,他问:“这伤得多久好?”

    太医说:“你听话就两个月,不听话,估计好不了。”

    “.哦。”

    想了想,他又问:“那我能写信吗?”

    太医吹胡子瞪眼:“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好好好!不写不写!”陆安荀应声。

    然而等大夫走后,陆安荀立马让人研墨,不过这回却是换左手写字.

    说回东京城。

    苏绾跟户部的几位官员商量了筹粮的法子后,当下就回了府。毕竟公募是官府的事,她没这么大能耐,是以引荐了法子她回府捣鼓她的月饼去了。

    再过两日就是中秋,虽说陆安荀不在,可中秋还得好好过。苏绾今年想做些特别的,前些日让桑葚寻工匠雕了些图案特别的模具,有玉兔状的,有元宝状的,还有鲤鱼状的。

    这会儿,她午歇起来后,坐在廊下搅拌馅料。

    没多久,管家急冲冲跑过来:“少夫人不好啦,户部来人啦,还来了个大官。”

    林大人是武将,平日鲜少结交文臣,况且还是户部的人。是以,得知是户部的人上门紧张得不行。可林大人此前交代过,夫人有孕不宜打扰,府上所有大小事禀报苏绾处理。

    苏绾倒是一点也不慌,起身擦手:“把人请去堂屋先吃茶,我这就过去。”

    她大概猜到是因为筹粮的事,兴许户部还有需要确认的地方。

    只是等她洗完手、换了身衣裳去堂屋时,自己都惊了下。

    来的可不是别人,而是户部尚书辛大人亲自莅临。

    “陆夫人,”辛大人拱手:“本官来得匆忙未提前递拜帖,且见谅。”

    果然是能做到尚书这个位置的人,苏绾心想,说话都比旁人舒服中听。只不过他身上这件长角紫色官袍就有些唬人了。

    她福了福:“敢问辛大人来访因为何事?”

    “关于筹粮的事需请教一二。”辛大人说。

    户部尚书这几天正在为抚州筹粮的事头疼,骤然听到了下头的人说起公募筹粮的事,宛若在风雨中看见希望,稀奇又振奋。

    然而听说这法子是陆安荀的夫人想出来的,又有些狐疑起来。

    不是法子不好,而是.陆安荀的夫人?

    谁啊?

    完全不认得。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还是内宅妇人提出这么大胆的法子,他听了都有点错愕。

    得亲自确认一番才行。

    是以,从宫里出来后官袍没来得及换下就赶往林府了。

    林大人在军营并不在府上,而夏氏听说府上来了贵客,派人来送了几盘点心,便将贵客一股脑丢给苏绾应付了。

    苏绾见辛大人坐在下首左侧位置,只好在右侧最末端的位置坐下来。

    “辛大人有何疑问请说,妾身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辛大人颔首,正色问:“敢问筹粮的法子是陆夫人自己想出来的?”

    “正是。”

    “为何想到这样的法子?纵观历史从未见过,从民间借钱粮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没有吗?苏绾眨了眨眼,总觉得辛大人和善的外表下目光犀利得很。

    她忖了忖,说:“其实这是商市上常见的法子罢了。”

    “比如有人想开一家铺子,却没钱,那么他向别人借并许以利钱,这便是募资。”

    “那招商呢?”辛大人又问。

    苏绾解释:“若是旁人不愿借钱怎么办?那就许以另一种诱惑,譬如新开的铺子分成若干股权益,若对方愿意借钱,便让他成为铺子的股东。这便是招商的演变。”

    如此一听,辛大人懂了,神色也豁然开朗起来:“这种经营方式本官也听过,却不想还能用在国家大事上。”

    苏绾微笑颔首。

    “陆夫人的法子确实不错,只不过史无前例,本官需上奏皇上。若法子可行.”

    辛大人突然起身对苏绾拱手行了一礼:“那陆夫人可就是帮了抚州百姓,也帮了朝廷的大忙啊。”

    苏绾哪里敢受他的谢礼,当即侧身避过,也还礼回去。

    并趁机拉好感:“我夫君常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作为朝臣女眷,为百姓为朝廷尽绵薄之力乃分内之责,当不得大人谢。”

    一个女子能有这般觉悟,实在难得。听了这话,辛大人看苏绾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敬佩。

    前些日陆安荀成亲,娶了苏家草包庶女的传闻他也听过些许,可今日一见,觉得传言害人不浅。苏家庶女哪里是草包?简直就是活着的诸葛亮。

    有这么个贤内助,活该陆安荀升大官。

    他想.

    户部尚书辛大人回去后,连夜写了折子。只是没想到,次日早朝时,这封折子引起了轩然大波。

    向民间商户公募钱粮,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

    “向商户借粮?你可知士农工商,谁在第一位?”

    “不借粮你有法子让抚州百姓不饿肚子?凭什么?就凭你那高贵的士大夫头颅?”

    “你——”

    “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抚州饿殍遍野,你在这站得清高,有本事你去抚州清高去。”

    吵架的正是那位卢大人,这些天他为抚州的事愁得头发都白了,竟不想御史台这帮人站着说话不腰疼。

    和事佬出来打圆场:“两位大人莫吵啦!莫吵啦!都是为陛下分忧何必相争。照我说这法子虽好,可毕竟从未用过,万一出点纰漏这责任.是吧?抚州的事可不是小事啊,得从长计议。”

    “对,朝廷的事朝廷自己解决,若让民间百姓也掺和进来这不就乱套了吗?”

    “你胡说什么!借粮和掺和朝政是两回事,岂能混为一谈?”

    “抚州水患不就是朝政?筹粮救灾不就是朝政?若向商户借钱借粮,朝廷的脸面往哪搁?”

    “你的脸重要?还是抚州百姓的命重要?”

    “薛大人可别颠倒是非,我哪句说我的脸重要,说的是朝廷的脸,是皇上的脸。”

    “你强词夺理!”

    “你胡搅蛮缠!”

    和事佬头疼得很,只好又站出来:“好啦好啦!二位大人稍安毋躁,事情好好商量嘛,大家同朝为官为朝廷效力自当齐心才是,莫起干戈。”

    龙椅上的皇帝看着金銮殿上这些紫袍或绯袍的官员们跟菜市场那些贩夫走卒一样吵吵嚷嚷,头疼得很。

    突然想念他的陆爱卿了。

    陆爱卿从不说废话,凡是有问题必能出谋划策解决。

    他揉了揉额,示意众人安静。

    突然问:“辛爱卿,这法子是你户部商量出来的?”

    辛大人竟不想皇上问起这个,当即不敢隐瞒,上前道:“并非下官,也并非户部之人,而是出自一位年轻夫人之口。”

    此话一出,殿上顿起唏嘘之声。

    有人低低私语,嘲弄道:“原来出自内宅妇人之口,难怪这般不切实际。”

    “却也不见得,能想出这般主意,想必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人,见地之深见识之广令人佩服。”

    这时,皇帝又问:“哦?哪位夫人?”

    “回禀皇上,”辛大人道:“乃新任抚州知府陆大人之妻,陆夫人。”

    新任知府实在是太新了,以至于皇帝茫然了下。直到内侍在耳边悄悄提醒:“官家,是陆安荀之妻。”

    “哦。”皇帝恍然记起,诧异:“陆状元居然成家了?”

    “正是,新婚四个月。”

    皇帝点头,又问:“这陆夫人可是姓苏?”

    这倒令在场众人惊讶不已,没想到皇上还能记得姓名。

    户部尚书忙道:“确实姓苏。”

    这时,皇帝道:“既然是这位苏氏女提出的法子,那便不奇怪了。”

    众人不解,就听皇帝说:“朕曾听陆爱卿说过津阳招商的事,这招商的主意便是这位苏氏女提出的。”

    彼时皇帝还以为是陆安荀谦虚之言,不料还真有这么回事。

    “这可真是个奇女子啊,”他兀自琢磨了会,然后问:“听说是苏家的庶女?”

    “正是。”

    “礼部郎中苏大人可在?让他上前来。”皇帝道。

    恰好今日是大朝会,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来参加了。只不过议论朝事是站在金銮殿的那些人,官职小的就只能站在殿外听个音儿。

    苏老爹作为一个五品小官,参加了无数次大朝会,每次都是来凑人数的。所以此刻,他站在队伍末端神游天外。

    须臾回神,猛然瞧见所有人朝他看来,吓得大跳。

    “怎么了?”他悄悄问。

    “苏大人,皇上召见你呐。”

    第67章 苏绾是个香饽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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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听说皇上召见,苏老爹赶忙上前。

    他忐忑得不行,好端端地怎么就召见他?莫不是发现他朝会走神?

    也不对,这又不是第一次走神。为官半生还是头一回被皇上召见,苏老爹紧张得额头冒汗。

    跨进金銮殿的门槛时差点跌倒,还是站在门边的一个大臣眼疾手快扶住他。

    苏老爹飞快整了整幞头,也不敢抬眼四望,走到殿中央就跪下行礼。

    “臣,礼部郎中苏明昇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爱卿平身。”

    爱卿.

    这可是天子宠臣的昵称,苏老爹受宠若惊,起身时腿都是软的。

    “听说苏爱卿膝下有四女?”皇帝问。

    苏老爹紧张半天,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又或是牵扯什么重大密案,没想到皇帝居然问这个。

    他茫然了下,立即道:“回禀皇上,臣膝下有四女,前头三个是嫡女,最小的乃妾室所生。”

    “不知陆状元之妻是哪一位千金?”

    “回禀皇上,是最小的庶女。”

    “原来是庶女啊.”皇帝兀自思忖。

    思忖的过程中,苏老爹没谱,莫不是自家老四犯了什么错?不然怎么令皇上在金銮殿问起她来。

    许老爹又愁又慌,还未等皇帝说话,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皇上,臣教女无方,不知臣之小女犯了何事,臣惶恐。”

    这话倒是引得周围的人笑起来,龙椅上的皇帝也笑。

    “苏爱卿莫慌,”皇帝说:“朕看你不是教女无方,而是太有方了,只一个庶女就本事了得。”

    苏老爹张大嘴巴,不知“本事了得”这话从何说起。

    但皇帝没解释,只道:“苏爱卿养了个好女儿,朕要重赏。”

    皇帝偏头想了想,说:“就赏苏爱卿黄金千两,绫罗绸缎十匹,如意锦翠一双。”

    一旁的内侍忙应声:“是,奴才记下了。”

    而殿下的苏老爹傻眼,怎么就突然赏了?

    他愣愣地不知所措,还是有人提醒才忙作谢。

    “臣、臣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原本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大朝会,苏老爹也跟往常一样游了会神,怎么就.被皇上赏了?

    朝会结束后,苏老爹从周围人东拼西凑的谈话中,才得知自家女儿苏绾给朝廷出了个筹粮的主意,这主意令皇上龙心大悦,所以他被赏了。

    就,很意外!

    苏老爹蒙叉叉回到苏府,又在堂屋呆愣愣坐了许久。柴氏听说丈夫下朝回来独自坐在堂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结果来堂屋一看,好嘛,她丈夫坐那满面红光,一脸傻笑。

    “夫君,你这是中邪了不成?”

    苏老爹咯咯笑起来:“夫人啊,我这辈子就没这么神气过,今天是我苏明昇最长脸的一天。”

    “这话从何说起?”

    接下来,苏老爹把在早朝上发生的事说了遍。他边说边兴奋:“金银财帛倒是其次,我苏家居然得皇上的赏赐,这可是祖坟冒青烟啊。”

    上回得赏,还是太祖建国时,苏家捐奉军饷有功封了个开国伯的爵位。

    想到什么,他立马吩咐:“皇上赏赐的东西快端进来,万不可拿来用,我得打个金箱子把东西收起来,日日供奉祖宗祠堂令逝者荣光,让后者瞻仰。”

    他兀自说得兴奋,可柴氏就有些担忧。

    “你说.是绾儿给朝廷出的主意?”

    “正是。”苏老爹点头。

    柴氏愁了会,吩咐婆子:“快去林家请四姑娘回来,我有话问她。”.

    这厢,苏绾正在研究怎么做烤炉。

    往年做月饼用蒸笼或是铁锅,但今年她想尝试新吃法,是以,打算做烤炉。

    这时代没有烤炉,她只能自己做一个,但此前毫无经验,所以画图研究了许久。

    过了会,婢女云苓来说张妈妈来了,请她回家去。

    这还是柴氏第一次派人来林家请她,苏绾放下笔:“家里发生了大事?”

    确实是大事,张妈妈点头。

    “是何大事?”

    “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苏绾丢下笔,立即起身回苏家,然而才进堂屋就听得才是数落一顿:“绾儿,你主意怎么这么大?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事先跟我们商量一声?”

    “母亲,您说的是哪件?”

    苏老爹在一旁笑呵呵:“你为朝廷出谋划策的事我跟你娘知道啦,老四你做得好!”

    话落,被柴氏剜了一眼:“你别说话。”

    “哦。”苏老爹立即闭嘴。

    柴氏可不像苏老爹那般想得开,抚州筹粮的事多重大啊,苏绾居然敢去找裘老先生出主意,还敢把法子引荐给户部的人。这胆子,可真不像是她养出来的女儿。

    她不怕其他,就怕这主意若是能成自然好,若是不成呢?届时责任推到苏绾这里该如何是好?

    这可是朝廷大事啊,她一个妇人家怎能承担得起?.

    只能说柴氏的担忧多余,对于苏绾提出的法子,户部和枢密院众人再三商量,也觉得可行。

    主要是皇帝当场认可了苏氏女的法子,若有人再反对那就纯属不识趣了。

    是以,当日下朝后,枢密院便跟户部之人商榷了公募筹粮的详细事宜。

    朝廷的动作也快,次日便下了圣旨快马赶往千里的抚州,命陆安荀当即执行。

    而且筹粮之事从抚州扩大到全国各地,办得如火如荼.

    对于公募和招商,这事陆安荀驾轻就熟,毕竟在津阳县时就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收到圣旨之时,还诧异了下,觉得这法子怪熟悉。

    然而当旁人跟他说起这是苏氏女提出的法子,他顿时了然,又骄傲得很。

    “你们口中的苏氏女,乃内子!”他说。

    “嗨呀!陆大人得此贤内助,如虎添翼啊!”同僚们恭维。

    因有皇帝当朝夸赞苏氏女乃奇女子,这话在京城传得极快。不论是京城的百姓,还是去抚州办事的官员,谈论起苏绾皆以“苏氏女”相称。

    一时间,苏家庶女为朝廷出谋划策筹集抚州灾粮之事成了东京城百姓们最热闹的话题。

    “真的假的?苏家庶女?那不是个草包吗?”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怪,没想到最后解决抚州灾粮的不是朝廷之人,居然是苏家庶女。”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又有人说:“莫不是这苏家庶女一直藏拙?兴许她从小就聪慧过人,但为了不掩上头三个嫡姐锋芒,所以韬光养晦?”

    “不无道理啊。苏氏女乃庶女出身,若是才华盖过嫡女,说不准容易招惹祸事。”毕竟,放在任何一个高门府邸,庶女太出众铁定是要被打压的。

    因此,也不知这股风是怎么吹的,吹到后来,苏绾的形象居然从草包摇身一变,成了聪慧隐忍大智若愚。

    毕竟,连皇帝都夸“奇女子”的人,这么吹也不算过分吧?

    苏绾:.

    对于说庶女隐忍韬光养晦这些阴私传言,苏家人也听到了,但没搭理。

    苏绾得众人夸赞是好事,苏家四女也因此水涨船高。为此,和离在家的苏娴和待字闺中的苏泠,骤然成了各家争抢的儿媳人选,来说媒的媒婆都快踏破苏家门槛了。

    求娶的人不乏皇室宗亲或簪缨大族,且个个人才出众,柴氏都快挑花眼。

    最后,她还是从一本花名册中圈了两个人出来,然后递给苏娴:“你看看,这两个你满意谁?”

    苏娴正在教萧珉写字,无奈道:“母亲,上回女儿说过,不愿再这么快嫁人。”

    “你老实与我说,”柴氏狐疑:“你不愿嫁人是真因为想在家多待时日,还是心里有人了?”

    这话说出来,苏娴一愣。

    这丝变化逃不过柴氏的眼,当即问:“那人是谁?”

    “母亲,没有的事,女儿只是想在家多待些时日。”

    她不肯说,柴氏也不急,扭头就去寻苏绾。

    “你可知你大姐心里的人是谁?”她问。

    苏绾正在看账本,闻言,诧异:“母亲怎么知道?”

    “你如实说来,你大姐不愿嫁人可是因为那个男的?她们到底什么关系,若是两厢有意可否成亲?”

    “确实两厢有意,只不过.”

    “不过什么?”

    “大姐嫌他家门楣太高了。”

    “哪家?”

    “开国公府祁家,那人就是祁世子祁渊。”

    嚯!

    这门楣,岂止是高,简直想都不敢想。

    柴氏听后,也愁起来。女儿嫁过忠勇侯府她彼时都觉得高攀,以至于处处小心翼翼。可经过上回一遭,仔细想来,嫁高门也就那么回事。

    祁家确实嫁不得。

    遂,柴氏也不敢逼苏娴了。

    苏娴这边行不通,柴氏又去找三女儿苏泠,同样丢了本册子给她:“你看看,这几户人家都是想来给你说亲的,你中意哪个?”

    苏泠在看书,不咸不淡地从书本中抬眼瞥了瞥。

    “哪个都不中意。”

    “.你们要气死我不成?真想当一辈子老姑娘?”

    苏泠不说话。

    柴氏又道:“你莫不是还想过去那人.”

    “母亲,”苏泠合上书:“您自己也清楚,其实女儿的婚事苏家并不能做主不是吗?”

    上回跟杨家公子定亲,是她以性命要挟他才作罢。可后来呢,临到成婚前,杨家还是被逼退亲了。

    下一个又会是谁?

    “母亲,女儿若是再被退亲,外头人会怎么传?”

    柴氏一噎,憋得胸口疼。

    这都是什么事啊!看着这么多优质的女婿白白溜走,柴氏那个心痛啊,回屋将二皇子暗骂了一顿.

    中秋过后,苏绾很忙。

    因天气清凉舒爽很适合设宴,是以,东京城的许多官宦人家纷纷设起了菊花宴。

    各家跟攀比似的,菊花宴一家比一家奢侈。因着这事,东京城的花卉生意火爆得很。

    当然,除了攀比名贵菊花,还有就是攀比宴请的客人。为了彰显自家地位和权势,请的客人皆是斟酌过的,往年那些京城贵夫人自然在名单内,但今年的新贵也不能忽略。

    尤其是苏绾。

    如今的苏绾,成了东京城贵夫人们争相邀请的香饽饽,仿佛谁请到苏绾就颇有荣光似的。

    是以,苏绾每天收到的赴宴帖子多如雪片。不能不去,也不能通通都去,于是便让婢女云苓仔细挑选。

    这日她坐在书房,提笔给各家写回帖。若是能去的要回应一声,若是不能去也不能失礼,得将原因写明。

    云苓站在一旁给她筛选帖子,过了会揉了揉脑袋:“这些天的帖子越发多了,奴婢选得头昏眼花。”

    “按亲疏远近来选,”她说:“若跟苏家有亲的自然要去,若是门楣太高得罪不起的咱也去,至于其他,就不必了。”

    云苓问:“陆姑爷的同僚府邸设宴,去不去?”

    “不去。”

    “咦?”云苓不解:“各家夫人应酬都巴不得多结识些官夫人,姑娘怎么不愿?”

    “我结识那些做什么?陆安荀升官又不指望我攀关系。再说了,那些个官夫人实在无趣,整日不是炫耀自家儿子就是自家丈夫。”

    云苓点头,继续挑选。

    “这里有一封昌德侯府送来的,设宴主人是世子夫人,姑娘可去?”

    “不.”苏绾正想拒绝突然停下:“帖子拿来我看看。”

    昌德侯府世子夫人不就是宋诗音吗?她居然也设宴了?

    想了想,苏绾说:“这个去。”

    云苓问:“姑娘不是按亲疏远近吗?苏家跟江家可没亲呀?”

    “虽无亲,但我们都是同龄人说话投缘,上回世子夫人还说了许多八卦给我听,这回我去看看可有新鲜的。”

    “.”.

    昌德侯府的菊花宴就在八月二十二,中秋刚过几天。

    苏绾去之时备了些礼,为显低调她特地提早一些去。只是没想到她到时,江家其他的客人居然也到了。

    还有两人陪着宋诗音出来相迎。

    “陆夫人来了?我们早就盼着你啦。”三人将苏绾迎进园子。

    江家的园子虽小巧却精致,摆在游廊下的菊花盆栽皆名贵不已。除了名贵的花,还有稀珍之物,几乎五步一盆景,十步一桥台。

    这阵仗令苏绾感慨,难怪宋诗音挤破脑袋都要嫁进江家,不仅有权,还有钱啊。

    到了花厅里,坐了许多官夫人。苏绾一瞧,嘿,居然都是眼熟的。

    除了季黛娥、曹莹这些人,还多了个未出阁的曹慧。

    曹慧对苏绾自来熟,率先上前攀谈:“苏姐姐,许久未见啊。”

    “曹慧?你何时回京的?”

    “苏姐姐怎么知道我此前不在京城?”

    “听你表妹说的,说你去外祖家了。”

    曹慧突然害羞地笑了下:“其实我是去外祖家相亲了。”

    苏绾惊讶,不想曹慧会主动给她说这事。

    曹慧凑过来,在她耳边说:“跟我相看的是我外祖家远房子弟。”

    “成了吗?”苏绾问。

    曹慧脸颊红红地点头:“兴许吧,这事得长辈们商议,我也不知。”

    那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苏姐姐,我给你说个秘密。”她又凑过来。

    好家伙,时隔一年多,曹慧居然还有那么多秘密。

    苏绾八卦兮兮地贴过去,与她交头接耳:“是什么?”

    苏慧说:“你可知宋诗音为何会设宴邀请你?”

    苏绾心想,难道不是因为陆安荀升官了吗。哦,对了,上回听宋诗音说江世子负责抚州运送灾粮,后来灾粮被暴民哄抢一空,为此,皇上发落了许多人。

    也不知这江世子.

    这时,曹慧悄悄说:“江世子差事没办好,惹上头生气呢。”

    苏绾:“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啊。”曹慧说:“官府这次公募筹粮得从朝中派人吧?而筹粮的法子是你提出来的呀。”

    哦,懂了,江世子想重新谋个机会。可他们何以断定苏绾有本事向户部举荐人选?

    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曹慧又道:“宋诗音想巴结苏姐姐,但一直拉不下脸面,可这回实在没辙了。”

    “为何?”

    “因为江世子屋里有个通房啊,那通房很得江世子的宠,还怀了身孕。”

    苏绾惊讶。

    曹慧又说:“宋诗音嫁给江世子一年肚子也没动静,如今通房丫鬟捷足先登,你说她急不急?”

    “而且那通房是从小服侍世子的,在府上颇有脸面。宋诗音罚不得骂不得,还得受江世子的气,这日子可不好过。”

    苏绾睁大眼睛,感觉自己吃了好大一个瓜,一时有点消化不下。

    她好奇看向曹莹:“这么隐秘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嗐,”曹慧不好意思:“都说你爱听八卦,我就花钱找人打听的啊。”

    哈?

    苏绾错愕,她这点小癖好已经瞒不住了吗?

    不过,她同情地看向宋诗音那边。她虽笑着跟众人说话,可仔细打量,发现她笑得勉强,且好像比之前更憔悴了点。

    拼了命嫁豪门,何必呢!.

    朝廷公募筹粮速度极快,商人们陆陆续续往抚州送粮,终于在八月底将赈灾米粮筹够了。

    从筹粮到送粮仅仅用了半个月,这便是民间商户的力量,连朝廷都震惊了。

    若是往回,朝廷调粮、备粮、运粮一般都得准备两个月。

    而民间商户不一样,尤其抚州的粮食商们,他们有自己的粮仓,只需就地取就是。还有,商人有自己的运货渠道,比起朝廷大批量集中运送,更显灵活多变。

    是以,这次的公募米粮让朝廷大为震惊的同时也尝到了甜头。

    户部尚书看着国库账本上几乎分文不动就解决了抚州之事,头也不疼了,走路也有力气了,一天来回几趟进宫也不喊累了。

    居然还特地嘱咐自家夫人设宴,把京城香饽饽苏绾邀请上。

    苏绾收到帖子有点受宠若惊,辛大人府上的茶宴自然推脱不得,当即就写回帖应下。

    只不过去赴宴这日却遇到了点麻烦。

    辛家设宴在城外别院,是以宾客都得乘马车出城。但才出城没多久,各家的马车就堵在了官道上进退不得。

    苏绾不解地问:“前头发生了何事?”

    小厮跑去打探,过了会回来说:“少夫人,前头撞死人了,许多人闹呢。”

    苏绾一惊:“谁家马车驾这么快,居然撞死人?”

    “不是马车撞人,是人撞马车。”小厮道:“死的是个流民,为了讨吃食撞上去的。现在,那些流民全部围着孙家的马车讨公道呢。”

    一听是流民,苏绾忙问:“东京城怎么会有流民?哪里来的流民?”

    “听说是从抚州来的。”

    苏绾心头一跳——

    本章已完,请跳到下一章,以下乱码不必看——

    、

    第68章 苏.搞钱小能手.绾

    东京城出现流民, 还是从抚州来的流民。而抚州距东京城千里远,流民能走到这,这说明什么?

    抚州的情况恐怕远比她想象的严重。

    苏绾心绪不宁。

    没多久, 官府来人清道,将那些流民带走了,各家马车才得以通行。

    来辛府茶宴上的人颇多,但许多人都在谈论路上遇到的流民之事。

    “朝廷不是已经送粮去了吗?怎么还有流民?”

    “庄夫人有所不知, 朝廷送粮那也是在第一批灾粮被抢之后。我一个从抚州来的亲戚说, 灾粮被抢之时, 许多地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嘶——这事可真难办。”

    “可不是?当初朝廷许多人不愿去抚州估计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些事, 也就陆.”

    说到这, 那人朝苏绾这边看了眼,见苏绾在听别人说话,这才放低声音继续道:“说起来陆状元还是年轻了,不知世事深浅,抚州这烂摊子岂是他一个初入官场的人能接的?”

    “等着吧。”她说:“后头保不齐还有什么发生呢。”

    这边, 苏绾微低头看似在听曹慧说话,然而却竖着耳朵听另一边。

    这些人猜测得对,乱世出现流民乃常态,可现在是太平盛世居然也出现流民, 说明抚州之乱已不可估量。

    纵观历史,流民若不加以控制则社会秩序糜烂, 搞不好还会演变成大规模造反。

    苏绾听了会, 心神烦乱。

    一旁,曹慧还在继续跟她说新打听来的八卦。

    “苏姐姐你猜怎么着?她居然大度地把那通房抬成妾了, 还风风光光给她办了几桌席面。”

    “嗯?”苏绾回过神, 这才记起来她说的是宋诗音。

    宋诗音当了半生京城第一美人, 赚尽名声嫁进了昌德侯府成为世子夫人,孰料日子才过一年就变成了这样。

    “她这人也真有意思,若是旁人家主母遇到这种事,铁定是让那通房将孩子生下来然后养在自己膝下。她倒好,不仅将那通房抬妾,还言明这孩子让妾抚养。”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曹慧啧啧叹声。

    怎么想的?

    苏绾猜到些许。

    宋诗音对模仿她大姐有种不可割舍的情结,两人同是嫁入豪门,经历的事似乎都一样。

    当年萧毅也是成婚没多久睡屋里的丫鬟,当然,苏娴比宋诗音手段高一些,在得知苗头时就一碗绝子汤把那丫鬟当姨娘的心给摁死了。

    但宋诗音空有美貌却无手段。她想彰显大度,想学苏娴贤惠端庄的名声,可只学到了皮毛。然而她根本没意识到的是,她如今正在学的恰恰是苏娴早已摒弃的东西。

    苏绾不禁想,若是哪天宋诗音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会不会绝望呢。

    但她现在没精力关心旁人是否绝望,她心不在焉地吃了两盏茶后,以身子不适为由跟辛夫人告辞离去。

    入城后,她并没回府,而是让人驾马车去了裘老先生的府上。

    裘老先生像是得知她会来似的,见到她开口就问:“看见城外的流民了?”

    苏绾忙上前行礼:“老先生,正是。”

    “你想问什么?”

    “还请老先生如实告诉晚辈,抚州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闻言,裘老先生沉吟片刻,道:“其实老夫也不知抚州情况如何,但正如你猜到的,东京城出现抚州流民不是小事,陆安荀那边确实很难办。”

    连裘老先生也不知道,苏绾些许着急。上次听说陆安荀镇压暴民时受伤了。后来他写信回来说伤已痊愈,可谁知他是不是撒谎?

    而且苏绾有种预感,抚州的事说不准只是一个开端,更大的危机还在慢慢酝酿。

    只是她非朝中之人,不知局势,也猜不到那危机是什么。

    想来问裘老先生,但裘老先生似乎并不想让她知道太多。

    他道:“小娘子不必忧心,陆安荀的本事可不小,我们且静观其变就是。”

    苏绾点头。

    须臾又问:“城外的那些流民官府会如何处置?”

    裘老先生道:“若是数量不多先收留赈济,若是多,则驱赶回乡。这是朝廷处置惯例,莫非小娘子有其他主意?”

    苏绾摇头:“正如裘老先生所说,我们远处东京城无能为力,且静观其变罢。”.

    当天,苏绾派人去城外打听流民的消息。待她回府后,云苓也打探消息也回来了。

    “姑娘,流民前些天就出现了,只是这两天越来越多,陆陆续续加起来也有两三百人之众。”

    苏绾问:“这些流民被安置在何处?”

    云苓道:“开封府担心他们入城打搅城内百姓,所以全部安置在城外的寺庙中。”

    苏绾点头,想了想,吩咐:“你去准备些大铁锅,再准些粥食,明日一早我们去寺庙看看。”

    “姑娘想去布施?”

    “嗯。”

    她在京城帮不上陆安荀什么,也只有如此才安心些。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后,苏绾就带着两个婢女三个小厮出门。马车后拉着刚做好的粥食,约莫过了一炷香来到城外寺庙。

    开封府的人得知她来布施并不阻拦,反而还腾了个宽敞的地方给她,并维护流民秩序。

    这般布施了两日,第三天,待她再来布施时,发现原先的地方多一口大锅。

    “苏姐姐,我也来帮你。”曹慧高兴地跟她打招呼。

    苏绾无奈,也不知从何时起,曹慧特别爱跟她说话。似乎把她当成好友般,热情得不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布施啊。”苏绾问。

    “大家都知道啊。”曹慧说:“昨天我去别家吃茶时,还听她们说起呢。”

    苏绾纳闷,她现在一举一动这么受关注了吗?

    事实证明,确实挺受关注。

    继曹慧之后,第四天,苏绾居然发现对面也有人架起了锅子,而且不是旁人,正是宋诗音。

    宋诗音远远地撞上苏绾的目光,然后不大自在地挪开视线。

    苏绾心想,你想做好事就做嘛,我又不会笑话你。

    尽管清楚宋诗音只是想来攒好名声,但通过这种方法攒名声苏绾举双手支持。

    只不过令她惊讶的是,宋诗音居然挺能坚持。不仅亲自舀粥端粥给流民,且一站就是一个上午,而且还能日日准时准点地来。

    这般竟是一直持续了半个月。

    当然,半个月后,流民已经越来越多,好在加入布施队伍的人家也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小厮自发地维护现场秩序,倒是给开封府省了不少力气。

    只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在即将入冬之际,从抚州传来了个不好的消息——百姓为抢衣大打出手,甚至还打死了人。

    单看这件事像是因争执而死人的小事,可这反映的是抚州近况——抚州百姓御寒已迫在眉睫。

    朝廷收到陆安荀的奏折时,又忍不住头疼了。

    粮食是搞定了,但百姓御寒衣物没着落。兵部原本是有一批储备冬衣,但这冬衣是给将士的,当然不能挪出来给抚州,毕竟在他们看来边境防守更重要。

    户部的人说:“边境储备冬衣三年一换,如今推迟一年也不打紧嘛。”

    “你说得轻巧,将士们的冬衣穿三年早已洗薄了,哪里能御寒?再等一年若是遇打仗你让将士们哆哆嗦嗦上战场?”

    “就是,抚州救灾是你户部的事,凭什么让我工部出力。”

    “话不能这么讲,将士们守护的是谁?还不是百姓?如今冬衣用在百姓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的确守护的是百姓,可天下百姓不止抚州。冬衣给抚州了,你让其他地方的百姓怎么办?”

    “你真能强词夺理。”

    “我看是你胡搅蛮缠。”

    也有人说:“你户部有钱,拿银子去民间买难道不行?非得抠成这样?”

    听到这话,户部尚书血压飙升,当即上前怼过去:“你上下嘴皮一碰倒是说得轻巧,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户部现在哪里还有钱?其他不说,上个月你们兵部说要修缮城墙,钱是不是户部拨的?还有皇陵修缮,钱是不是户部拨的?西南边修路的钱是不是户部拨的?还有抚州这次水患,修路修房屋修农田还得户部继续拨钱。才不久公募灾粮,你以为那些灾粮是白给的?明年户部要连本带利还,这桩桩件件,哪里不是花钱的地方?”

    “我.我也只是说说嘛,辛大人这般激动做什么!”兵部尚书后退一步,抹了抹脸上被喷的口水。

    户部尚书辛大人气得胡子乱翘,对着龙椅上的人道:“皇上,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先给抚州百姓御寒过冬。”

    皇帝听他们吵嚷得脑仁疼,但明白户部和兵部都说得有理。抚州百姓固然重要,可边防也不得松懈。这些朝臣久在东京城自是觉得太平,可北边辽国这些年蠢蠢欲动不得不防。

    “抚州百姓御寒之事你们再商榷商榷,将士的储备冬衣不能动,辛爱卿再好好想法子。”

    辛大人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居然还是这个结果,差点当场闭气。

    回到官署,他对着脸盆照了照。这官还真不是人当的,才两天,嘴巴旁又冒了两颗痘,说话都嘴疼。

    下属官员见了,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大人,不若把陆夫人请来吃吃茶?”

    “你当官署是后院?这个节骨眼哪有工夫办茶宴.”话未说完,辛大人就改口:“也不是不行。”

    忖了忖,他说:“你亲自去,就说本官请陆夫人吃茶。”.

    “去户部吃茶?”苏绾听到这话时,些许错愕。

    来人正是户部的员外郎许大人,此刻就坐在林家的堂屋里。对于林家时不时要来两个客人的情况,夏氏已经习惯了,仍旧是派人来送两盘点心,然后一股脑交给苏绾应付。

    许大人道:“正是去官署吃茶,我们尚书大人前两日新得了罐好茶,想着无人分享,便请陆夫人去试试。”

    这些官场中人说话就是爱拐弯抹角,一句话不说明白尽让你猜。

    不过苏绾也懂大概是因为什么事。

    她早上时才收到陆安荀写来的信,也提到了抚州现在的情况。除了御寒冬衣,药材、帐篷等等也缺。只不过其他缺的倒是可以慢慢来,但冬衣慢不得。水患之后天气恶劣,入冬后说冷就冷,若是无御寒之物少不得要冻死人。

    抚州本就出现流民,若是再冻死人,事情可就变得越加麻烦了。

    户部尚书请她去吃茶,估计是想问问她有没有解决的法子。

    其实收到陆安荀的信时,苏绾也在想这事,正好,她去户部问问抚州的情况.

    见到苏绾来,辛大人果然拿出了自己都舍不得喝的高山乌龙。

    “这是琉球种植的茶,兴许陆夫人没尝过。”他不紧不慢地洗杯汤杯,茶入紫砂壶后还能不慌不忙地摇香。

    苏绾心想,果然是能做到户部尚书的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种时候了还能闲情雅致地品茶。

    殊不知辛大人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但他毕竟是一国尚书,该有的沉稳自然不能少,尤其还是在个能当他女儿的小娘子面前。

    一盏茶过后,他才委婉地开口问:“陆大人在抚州之事,不知陆夫人可清楚?”

    苏绾谦虚:“妾身乃一介内宅妇人,哪懂政事?”

    辛大人嘴角抽抽。

    鬼才信你一介内宅妇人,敢偷摸跟陆安荀去津阳县那种地方,还能闹出全国招商这种动静的人,寻常人家的夫人可没这胆子。

    他又试探地问:“难道陆大人信中未曾对陆夫人提起?”

    他可是听说陆安荀的家书跟奏折都是用朝廷快马送的,不可能不清楚啊。

    苏绾道:“提是提了许多,不知辛大人指的是何事?”

    闻言,辛大人就不想装了,当即饮了口茶,直接道:“实不相瞒,抚州眼下形势危急,想必陆夫人此前也听说了百姓抢衣闹出人命的事。”

    “妾身确实听了些。”

    “那不知陆夫人可有些想法?”

    苏绾索性帮他直接点明:“辛大人是不是想问妾身可有助抚州百姓御寒的法子?”

    “啊对对对。”辛大人尴尬却不失热情:“陆夫人冰雪聪明。”

    苏绾不解:“朝廷为何不出钱向民间买衣?”

    为何不能,个中原因辛大人当然不能说,只得把自己装成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那个.朝廷的钱也是钱啊,能不花就不花嘛。”

    “.”

    难怪他能当上户部尚书。

    虽然苏绾不太信这个说辞,但清楚可能有其他原因朝廷出不了这个钱。

    想了想,她说:“其实不用朝廷的钱也能买。”

    “不用朝廷的,用谁的?”

    “当然是谁有钱的就用谁的。”

    辛大人问:“可又是公募的法子?”

    苏绾道:“并非不公募,而是召集富庶人士捐赠。”

    辛大人一听“捐赠”的法子,却并不觉得高兴。

    他说:“陆夫人这法子其实朝廷以前也用过,但效果甚微。且不说那些富人事不关己不愿出钱,就是迫于朝廷压力出的数额也不大,根本杯水车薪。”

    苏绾:“辛大人也说了,有钱人不愿出钱是因为事不关己,那若是我们想个关乎他利益或名声的东西呢?”

    “陆夫人的意思是?”

    “以往的捐钱法子太含蓄,咱们试试别的。”.

    回府的路上,云苓问:“姑娘真有法子?”

    苏绾边思忖边道:“难道你家姑娘我还能吹牛?”

    “可捐赠的法子朝廷也试过,万一姑娘的法子不成呢?”

    “成不成试一试才知道。”苏绾道:“朝廷那帮人太斯文,做事自然效果不佳。”

    “太斯文?”云苓不解:“难不成姑娘还想抢钱?”

    “说什么大实话呢!”苏绾说:“我们是文明人!”

    这时,马车到了门口,苏绾吩咐:“你们赶紧准备准备,三日后,我要举办一场斗宝会。”

    一旁的桑葚问:“姑娘不是要搞捐赠嘛,怎么还有工夫办斗宝会?”

    “叫你们准备你就准备,斗宝会办热闹些,我要广邀京城所有贵夫人。”

    说完,她下马车,抬脚进了苏家。

    三日后的斗宝会要邀请的人多,她得找柴氏要本京城各家府邸的花名册,哪些人能请,哪些人不必请得有个数。

    要了花名册后,她又径直去找苏泠帮他一起写帖子。次日,苏绾派人将帖子送去了各家府上。

    对于苏绾设宴办斗宝会,众人稀奇。难得她主动设宴,没想到一办就办这么热闹,而且还得斗宝。

    此时的贵夫人们还不知苏绾给她们挖了个大坑,各自兴致勃勃期待,又忍不住酸溜溜地议论。

    “陆夫人成了京城新贵果真就不一样了,还从未见哪家设宴邀上百人的。”

    “是啊,帖子上还说明了斗宝会,谁人不知她苏家有钱,莫不是想在众人面前炫耀一把?”

    此话一出,众人掩嘴笑。

    却暗忖:苏绾已经够出风头了,这次斗宝会可不能再让她比下去。

    是以,在斗宝会还未开始时,就听说各家夫人们为了赢面子,暗暗较劲拿自家最好的宝贝前去赴宴。

    在东京城,斗宝会是有钱有闲贵夫人们的消遣,但为避免让人说炫富低俗,是以冠以供奉佛祖的名义。因此以宝供佛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既显诚意,又能炫耀自家财力何乐不为?

    斗宝会这天,她特地从大相国寺请了许多僧人前来。

    僧人负责在院中念经,而贵夫人们则在厅中争相攀比。

    “别说,陆夫人这斗宝会办得别出心裁啊。”一位夫人看了眼院外念经的僧人,满脸和善地说:“听着这些佛音我心中就觉清净不少呢。”

    “可不是,大家如此诚心,想必佛祖见了也高兴吧?”

    “就连准备的点心也精致,咦?这是何物?我竟是未曾见过呢。”

    桌上摆放了许多小碟,碟中五颜六色的或圆或方或动物形状的饼。

    伺候茶水的婢女介绍道:“这是我家夫人特地为大家准备的诚心饼。”

    “何为诚心饼?”

    婢女笑道:“里头的馅料添加了供奉佛祖的香料,还有大相国寺食百年香火的槐花干制作而成,夫人们尝尝便知道了。”

    “哟,这么一听倒是勾起了我的馋虫。”一位夫人笑道:“这陆夫人还真是七窍玲珑心。”

    “哎,咱们坐哪一桌呢?”有人问。

    “你们看,桌上都有名字呢。这边是汝南侯府,李夫人?”有人喊:“您的位置在这呢。”

    有人笑:“连座位也考虑得如此用心,陆夫人不愧是状元郎夫人。”

    此时此刻,苏绾隐在屏风后,听这些夫人笑呵呵地攀谈。暗想,等会你们可能就笑不出来了,届时可得保持这种友好的态度啊。

    一旁的曹慧,还有曹慧带来的两个好姐妹围在她身边:“苏姐姐,等会我们就这么做吗?”

    苏绾点头:“对,你们每人负责一桌,把气氛搞起来。”

    曹慧:“啊!我还是头一回参与这么有意义的事,好紧张!”

    “我也是!我也是呢!”

    苏绾挨个握了握手:“我看好你们!今日过后,你们可就是为百姓、为朝廷出力的巾帼英雄了啊。”

    一句话将众人鼓舞得血液沸腾。

    很快,斗宝会开始。

    厅内一共八桌,每桌坐了约莫十人,而各位夫人们带来的婢女则安静严肃地站在大厅两侧,越发将今日斗宝会的气氛办得神圣而庄严。

    按着以往斗宝会的惯例,众人将家中带来的宝物在众人面前展示,然后介绍它的名头、来历、功料以及有多稀有珍贵等等,再在佛像前净手焚香,将宝物供奉于香案上。

    与此同时,其他人则坐着吃茶赏宝,偶尔会给面子地附和这宝物如何如何难得之类的场面话。

    可斗宝会开始没多久,她们发现,今日的斗宝会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原因是,轮到曹尚书家展示宝物时,曹慧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说:“今日见众位夫人不惜将自家最好的宝物供奉佛祖,我实在感动!”

    “各家夫人诚心诚挚,我又岂能落于人后?”她转头对苏绾说:“陆夫人,我愿以这件宝贝赠予佛祖,愿佛祖保佑抚州的百姓们平安无恙。”

    哈?

    送佛祖了?

    众人面面相觑,搞不懂这是何意。

    这时,苏绾走到众人面前,说:“夫人们有所不知,大相国寺将近日所得的香油钱都捐给了抚州百姓。抚州水灾之事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大相国寺慷慨仗义博施济众。”

    “是啊,要不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呢?”曹慧说:“兴许这是佛祖的意思。佛祖欲庇佑抚州百姓,我又岂能拂佛祖的意?自当思佛祖所思,忧佛祖所忧。”

    她话落,另一人起身:“曹小姐说得对!佛祖心善仁慈,我等既然诚心供奉又岂能不顺佛祖之意?”

    她高声道:“我也愿将自家的这件宝物赠送佛祖,愿助抚州百姓渡过难关。”

    “我也愿!”

    “我也愿!”

    “我也愿!”

    一下子站起来七八个人,个个慷慨激昂诚挚坚决,令那些手里捧着宝物的夫人们脸上的笑僵硬得不行。

    若捐赠抚州是人情,可帮助佛祖这就是心诚不诚的问题了。

    而且,大厅里还摆着弥勒佛像。

    当着慈眉善目的佛祖,就问你帮不帮!

    这下,众人心底后悔得不行,早知道就不该出风头将自家最好的宝物带过来。

    这一件可是价值连城啊,纵观厅内这些宝物,若折合成银钱,少的也得几千贯,多的兴许几万贯。

    心疼!

    心在滴血!

    可这是佛祖啊!不帮不行!

    于是,在短暂地安静了会后,有第一个人站出来了。

    她笑得比哭还难堪:“我等本就是为供奉佛祖而来,如今佛祖有意庇佑抚州百姓,自然要出一份力。我长信侯府也愿赠送这件宝物予佛祖,愿抚州百姓早日脱离苦难,得享康泰。”

    苏绾感动无比地鼓掌:“好!没想到柳夫人至诚至善,佛祖定会保佑你的!”

    柳夫人:强颜欢笑。

    随着苏绾鼓掌,厅内有人也跟着鼓掌起来,陆陆续续地,其他人也跟着鼓掌。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局面,已经不是你诚不诚心的问题了。

    是面子下不来台!

    今日不捐,出了这个门必定被人说不敬佛祖,说不准以后永久进入斗宝会黑名单。而且,最重要的是,百姓会对此议论纷纷,在后头戳脊梁骨说谁家谁家无情无义、为富不仁。

    是以,当柳夫人将自家宝物捐赠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含泪将宝物捐赠。

    这一次茶宴,整整八十二人,捐赠了八十二件宝物,折合成银钱,约一百万零三千贯。

    户部尚书听见这个数字,惊呆了!

    作者有话说:

    苏绾:我觉得我还能再搞点钱?

    户部尚书:哈?

    苏绾:我得帮陆安荀把房屋和路给修了。

    京城有钱人们:你不要过来啊!

    对了,给宝子们推介一篇基友的文《驸马跪安吧》by:望烟

    文章ID:7803090,破镜重圆文喜欢的宝子可以去看看哈。

    安宜是大渝朝最受宠的公主,有着天下无二的尊贵。正值婚龄,父皇许她可挑中意之人做驸马。

    琼林宴上,她的柔荑一抬,指上了人群中的新科探花,韶慕。

    君无戏言,韶慕不得不进了公主府,自此不能为官,胸中的抱负壮志生生折戟,变为笼中雀。

    他不必再磨砺剑锋、灯下寒窗,整日面对一帮游手好闲的驸马,看他们衣衫翩翩招展,讨论着自家公主们的喜好,研习着如何讨公主欢心……

    新婚半年,最初的热忱淡去,安宜面对韶慕冷淡,亦不再强求,甚至连南下游玩都未带他。

    船走后半月,噩耗传来,队伍遇上贼匪,安宜公主跌落船下被浪卷走,几经寻找未果,一国明珠就此陨落……

    数月后,韶慕重入仕途,被外派上任。

    途径一处,地方官讨好,设宴款待他。酒过三巡,官员便开始吹嘘,自己才得的奴婢如何娇美国色。

    是夜,韶慕独自立于水榭,但听那官员房中一片杂乱声,随之一女子从内逃出,慌不择路撞在他身上。

    韶慕伸手去扶,女子一把抓上他的袖子:公子救救我!

    她满眼慌张惊惧,纤瘦身子瑟瑟发抖。

    韶慕怔住,低头看眼抓着自己的手,再看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不是逝去的安宜公主又是谁?

    他的手反攥上女子手腕,指节发紧,声音却是淡淡:救你?

    尊贵的公主,这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第69章 奸诈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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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参加过苏绾的茶宴后,东京城的贵夫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苏绾办的哪里是茶宴,根本就是鸿门宴。

    是以,再也不敢参加了。

    但苏绾也不设茶宴了,她做什么呢?

    她在大相国寺的门口设立了两块功德碑,将此前捐赠的人家刻上去,还按捐赠价值多少依次排列整齐。

    这一举动,让那些无故出了笔大血的人家来说,勉强也算是安慰。

    “这陆夫人可真是个厉害的,不声不响让我们吃了这么大个亏。”

    “而且这亏吃得实在憋屈,竟是没处说理去。”

    毕竟宝物送的是佛祖,还是自愿的,没人逼你。再说这钱也不是进苏绾的口袋,而是捐赠到抚州。

    宛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众位贵夫人聚到一处,除了叹息也不敢明目张胆抱怨。毕竟抱怨了就是对佛祖不敬,对抚州百姓不仁。

    算了算了,好歹有块功德碑,也算挣了点名声。

    大家如是想。

    可没想到,两日后,他们的功德碑旁边立着一块更大更气派,连名字也比他们更显眼的功德碑。

    而这些功德碑上刻的名字不是哪家权贵,甚至有的连名字说出来都不认识。

    功德碑上是这么刻的:

    “李富贵功德无量.”

    “刘多鑫功德无量.”

    “张大财功德无量.”

    “.”

    众人傻眼。

    “这李富贵是何人?凭甚刻在这么大的功德碑上?”

    “是啊,完全不认得这么个人啊。”

    一些官宦人家开始派小厮去打听,小厮在大相国寺街转了一圈,总算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老爷,那些人不是官宦之家,而是东京城的商户人家。他们私底下给大相国寺捐了香油钱,所以给刻在功德碑上了。”

    商户?

    商户的名字为何刻那么大那么显眼?居然还盖过了这些官宦人家。

    小厮道:“因为他们捐的钱多,所以功德碑立得大,名字刻得显眼。”

    “嘶——”

    一听这个消息,众人脑壳疼!

    时人最是重视地位和身份,士农工商本就是阶级铁律,如今,一块功德碑却将此反过来,让商户将这些官宦人家比得死死的,谁受得了?

    反正有人受不了。

    长信侯府是这次捐赠宝物价值最高的,约莫价值三万贯。原本就有些肉疼,被刻在功德碑第一个名字也算得了个安慰。

    哪曾想,隔了两天,居然还有人的功德碑比他们家的名字还显眼。

    遂,赶忙吩咐小厮:“快去打听打听,他们都捐了多少香油钱。”

    小厮又去了,大相国寺的香油钱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除了功德碑上的名字,还有门口告示栏上张贴了榜单,榜单上记录着捐赠人和捐赠数额。

    仔细一辨认:

    “李富贵,陆万贯”

    “刘多鑫,伍万贯”

    “张大财,伍万贯”

    “.”

    按着捐赠数额排名,往下依次是:

    “长信侯府叁万贯”

    “昌得侯府贰万叁千贯”

    “吏部尚书曹府,贰万贯”

    “.”

    有人不解:“为何贵人的名字还在末端,不该放在最前头吗?”

    站在一旁负责守榜单的僧人解释:“捐香油钱只认功德,不论地位和身份,在佛祖眼中众生平等无贵贱之分。”

    说得在理!

    佛祖不愧是佛祖!境界就是不一样!

    可道理大家都懂,就是心里不大得劲。

    优越了大半辈子的达官贵人们,如今却被那些铜臭味满身的商户压一头,这搁谁心里舒坦?

    反正长信侯很不舒坦。

    他府上捐了价值连城的宝物,风头却被那些低贱的商户抢走,自然不干。

    想了想,既然捐都捐了,不妨捐得多点。

    “再捐四万贯,”长信侯说:“既然是挣功德,咱们家可不能落后于人。”

    是以,长信侯府咬牙再添四万贯,合计以前的那就是七万贯了。

    围观的人见榜单上,长信侯的名字放在了第一位,再瞅后头捐赠的数目,个个瞠目结舌。

    “长信侯乃大善人啊。”人们说。

    “是啊是啊,长信侯府仗义疏财,活该他家老太君长命百岁!”

    “正是!正是!”

    长信侯府的小厮在人群中听了一耳朵,午时赶回去禀报。长信侯听了后,总算是满意了。

    随着长信侯府第一个添加香油钱,其他人家暗暗斟酌后,也陆陆续续地再捐,不为别的,就为名次好看些。

    还是那句话,捐都捐了,那不妨多捐点也挣个功德。

    只不过,达官贵人家再有钱也比不过世代经商的商户。

    这些人手上有钱,奋斗一辈子就缺个名声了。如今只要捐些香油钱,自己的名字就能刻在大相国寺街的功德碑上,而且还能压那些达官贵人一头。

    这荣耀,这风采,憋屈了一辈子的商人们乐意得很,纷纷踊跃捐钱。

    砸钱就能刻在功德碑上被世人瞻仰歌颂,还能为子孙后代积福。往后谁人走过大相国寺街,都能瞧见“某某老爷功德无量”字样。

    这份面子,岂是钱能买来的?

    砸!给我使劲砸!

    是以,两天不到,大相国寺街头又立起了几块功德碑。甚至还忙不过来,索性请了两个工匠驻守在那,从早到晚刻名字。

    这一场捐香油钱的热潮成了东京城最时兴的话题。每天都有许多百姓集聚在大相国寺街头,看又有哪些人砸钱,且砸了多少。

    凡是砸上万贯的,众人纷纷赞扬。

    砸上数万贯的,则是热情叫好。

    若遇到砸上十万贯的,那便是听取“哇”声一片了,各种羡慕称颂接踵而来,完完全全满足了砸钱人的虚荣心。

    连续半个月的时间,大相国寺街头立起了无数块功德碑,上头密密麻麻刻满了捐赠人的名字。渐渐没人再关心名字大小,而只在乎名字能不能刻上去。

    毕竟,平头百姓砸几千贯也能有个名字,这些名字还能跟贵人们刻在一块功德碑上,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啊。

    是以,事情发展到后来,竟是连普通百姓们也参与了进来。

    这还没完,为了筹集更多的香油钱,苏绾还搞了个“福池”,并雇工匠雕刻了许多鸡蛋大小的石龟。

    龟乃长寿和福气之意,凡是在大相国寺添加香油钱的百姓,皆可领一个福龟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扔在福池中。美其名曰福龟养在百年寺庙受佛祖庇佑可使福气连绵。

    这活动一出来,简直轰动了整个东京城。

    不只东京城的百姓,连城外其他州郡的百姓们也闻风赶来,一时间福池中堆叠的福龟居然高如小山。

    甚至一度出现福龟供不应求的局面,后来有人笑谈“东京石贵,一龟可抵百金。”

    这场轰动朝野的捐赠足足持续了两个月,而这两个月,一共筹集的香油钱居然多达千万贯。

    这数据,连龙椅上的皇帝都惊呆了。

    他自然也听说了东京城在搞捐赠活动,可没想到居然能筹集这么多钱。

    皇帝惊讶得很:“没想到朕的子民们比朕还有钱。”

    户部尚书乐呵呵附和:“百姓富足说明皇上治国有方,百姓仁善也更说明皇上治国仁道。这是百姓之福,社稷之幸,也是皇上之功啊。”

    皇帝满意点头,这马屁拍得舒坦。

    须臾,他问:“这主意全是苏氏女出的?”

    户部尚书点头。

    “那福龟也是?”

    “也是。”

    皇帝不禁莞尔:“一个陆安荀,一个苏氏女。这两人一奸一诈,真是天造地设般配。”

    户部尚书也笑:“可不是?福龟这般促狭的主意亏她能想得出来。”

    关键是还挺好使。如今不只大相国寺用,其他寺院也纷纷效仿大建福池,听说香火旺得很.

    抚州,陆安荀收到苏绾的信时,已经是十月中旬。

    这会儿,他站在田埂上边看信边笑。

    东京城大搞捐赠他听说了,也听说了苏绾立功德碑和福龟祈福的事,这么刁钻的主意确实像她能想出来的。

    可此时信中却对捐赠之事只字未提,整整五页纸全是她生活日常的碎碎念。一会是富贵前些日叼了只老鼠放在她屋子,她早上起来吓得大跳逮着富贵狠狠揍了一顿。一会是萧珉小朋友居然也学会爬墙了,知道偷偷从苏家爬墙头跟她讨要零嘴儿,抑或是与她说诉苦背诗太难。

    信中还说到夏氏如今腹部大得快,才五个月就隆得老高把林大人吓得不行,便常常待在府上看着夏氏,生怕她走路不稳摔了或是喝水呛着了。苏绾每回去正院请安,瞧见两人腻歪就肉麻得不行。

    陆安荀看到这好笑,心想这算什么,他从小看到大,已经麻木了。

    读到后面,信的末尾说苏绾做了个梦,梦见陆安荀回东京城了,两人坐在院里撸富贵吃烤肉日子快活。可梦醒后她很是失落,她说,她想来抚州。

    看完信,陆安荀也失落,他也很想苏绾了。

    两人才新婚就分别,如今满打满算居然分开了好几个月,这日子都不敢想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过,感叹了会,陆安荀迅速叠好信收回怀中,他还得继续忙活。

    有了朝廷源源不断送来的钱,他这边的事情还算顺利。眼下已是十月,他得赶在腊月前将村里的路和毁坏的屋舍修缮好,让百姓们能安安稳稳过年。

    但农田也不能荒废,过完冬天就是入春播种之际,若是赶不及时,明年一整年都会无庄稼可收。

    是以要做的事情还颇多。

    他起身,沿着田埂继续往前走。

    分明穿着四品的绛紫官袍,腰间也系着皇帝授的金鱼带,本该威风凛凛才是,此刻却像个山上下来的土匪。

    没办法,为方便行事陆安荀将官袍下摆全掖在腰间,露出里头的中裤原本是白色的,可沾了许多泥还皱巴巴,哪里有官老爷的气势?

    旁人笑他这官当得跟农民头子似的,百姓干的活他也干,偶尔还跟百姓一起抬砂土。宿在农家院,吃着农家灶,一点也没有官架子。

    抚州的官员们因着有这么个上司也不敢含糊,纷纷走进村庄跟百姓们混在一起,同吃同睡,同出同进。

    许是有抚州官员们的共同努力,灾后重建效果显著,百姓们看到了生的希望.

    搞完捐赠,东京城的热闹慢慢平息下来,而苏绾也得了些空闲。

    这日,她想起城外的流民,突然想去看看。

    据开封府的人记录,涌入东京城的流民多至数千。好在是官府能赈济的氛围内,再加上有各家府邸来此布施,给官府减轻了不少负担。于是打算,等来年开春之后将这些人遣送回乡。

    苏绾此前在城外寺庙架锅施粥的事后来交给桑葚去办,桑葚这阵子也忙,除了施粥,还为城外流民筹集许多御寒衣物,这些衣服都是百姓们一件一件捐出来的。

    此前苏绾忙于大相国寺捐赠事宜,不曾关注桑葚这边,如今乍一听说还挺诧异。

    “不错嘛!”她夸赞桑葚:“小丫头居然能干大事了。”

    桑葚腼腆:“也不是奴婢自己做的,这里头还有江夫人帮忙。”

    “江夫人?哪位江夫人?”

    “就是昌德侯府的世子夫人啊。”

    哦,记起来了,是宋诗音。

    苏绾更诧异:“她怎么帮你了?”

    桑葚道:“奴婢觉得江夫人其实挺好相处的,心地善良还脾性好。得知奴婢正在筹集冬衣,她便主动邀其他贵夫人一起送冬衣过来。不仅如此,这两个月来,不论刮风下雨她都来这施粥。”

    “天天在此施粥?”这倒令苏绾不可思议。

    然而说曹操曹操到,主仆俩这边话音才落,就见不远处行来辆马车。

    苏绾转头望去,那马车正是昌德侯府的,而且从里头下来的人不是宋诗音是谁?

    她看了看时辰,这会儿卯时刚过,还挺早。

    宋诗音也没想到今日会碰见苏绾,她愣了愣,远远地福了福算是打招呼,然后转身去了粥棚。

    也不知是不是苏绾的错觉,总觉得宋诗音比起前几次见到的,似乎又憔悴了许多。

    想起上次曹慧跟她说起昌德侯府的八卦,忖了忖,她朝宋诗音走过去。

    许是发现了苏绾朝这边走来,宋诗音低声跟婢女吩咐了两句,然后迅速去了另一个地方。

    苏绾脚步一顿。

    这是.不想见到她?

    转念一想,觉得也很可能,若她是宋诗音恐怕也不愿见到自己。

    一年前的宋诗音是人人羡慕的美人,然而一年后成了京城贵女圈中的笑话。反而当年被她看不起鄙夷的苏绾,成了人人称赞并效仿的对象。

    这种反差,怎不叫人自卑呢?

    苏绾默了默,索性抬脚回到自己的粥棚。

    巳时施粥结束,苏绾命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府。不料,才上马车却突然有人喊住她。

    是宋诗音。

    她些许窘促,犹豫了会才上前来。

    “陆夫人,”她说:“其实我此前并非有意避你,只是.”

    “我明白。”苏绾道。

    “明白?”

    “大家都有忙起来难以顾及的时候,”苏绾好笑:“江夫人不必自责。”

    宋诗音暗暗松了口气,却神情复杂地望着苏绾。

    她清楚苏绾是故意为她解围。曾几何时,她最看不起苏绾这种人,也鄙夷她对什么事都没个规矩的态度。

    但今日却突然觉得,苏绾这样的人才是真的通透明白。

    “我可否.”宋诗音道:“我可否单独与你说说话?”

    “当然可以。”苏绾下马车。

    这会儿是初冬,植被早已枯黄,踩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寺庙北边是一条小河,两人沿着河岸边走。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宋诗音说:“一年前我瞧不上你,可一年后我竟是羡慕你。”

    苏绾暗暗诧异宋诗音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没出声。

    宋诗音继续道:“我不知道我的人生为何会变成这样,我从小就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在长辈们的期望中长大。我果然不负他们的期望嫁进了昌德侯府,成了宋家最有出息的孩子。”

    “我原本以为这才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开始.”她停下来,平静地望着河面:“可我没想到,才一年的时间,许多事不知不觉变了。”

    “我嫁入江家,只因没能怀上孩子,我的父母对我责备,我的公婆对我失望。可我以前分明是她们最满意的人,仅仅因为未怀上孩子就将我的过去全部否定。”

    “我原本以为慢慢来,把身子调理好定能怀上。可我的运气总是比别人艰难,他身边的婢女先一步怀上了,肚子里的孩子成了昌德侯府的第一个曾孙。”

    “我尝试用另一种法子弥补,于是我大度地把那婢女抬做妾,还让她有资格抚养自己的孩子。果然,公婆夸赞我贤惠得体,江世子也对我感激有加。”

    “可我并不高兴。”宋诗音唇角挂着落寞的笑:“我不想自欺欺人,我其实一点也不大度,我很嫉妒那婢女,也憎恶江延睡了那婢女后又来与我同床。我讨厌婆母那副表面和善实际刻薄的嘴脸,我更讨厌现在的自己,怨恨不甘却无力改变。”

    “你知道吗?”宋诗音说:“我现在每天照镜子都觉得自己丑陋无比,我常常怀疑,这还是京城的第一美人吗?这分明是一张枯槁面皮。”

    “苏绾。”她突然转头,苦淡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何想跟你说这些话,但比起旁人,我却想跟你说。或许,只有你不会笑话我。”

    苏绾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笑话你?”

    宋诗音:“你看我的眼神跟旁人不一样,她们是讥诮的目光,而你没有。”

    “确实没什么好笑的,”苏绾点头:“你只是做了个错误的选择罢了,人生在世谁都有选错的时候。”

    宋诗音愣了愣:“只是.错误的选择吗?”

    从苏绾口中听到这句话,宋诗音莫名感到轻松。

    感到,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认为.”她略显激动:“我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吗?”

    “怎么会没有?”在躬身在地上找小石子:“只要还活着,时刻都有机会重来。”

    她捡到一颗圆润的鹅卵石,又说:“你看我大姐,现在不是重新选择了吗?”

    宋诗音一愣。

    就听苏绾继续道:“她曾经也跟你一样隐忍过,茫然过,可后来毅然决然逃离忠勇侯府。”

    “不过你比她幸运多了,你现在还没怀上江世子的孩子,也只跳进火坑一年,我大姐可是足足忍受了五年啊。”

    “你若觉得过得憋屈,和离就是。离了江家难不成就没活路了?”苏绾说:“像你这样的,有钱有貌还有才,和离后铁定是东京城最抢手的单身贵妇。”

    宋诗音被她这句“单身贵妇”惹得好笑,心情陡然轻松起来。

    “可我真的能和离吗?我好不容易嫁入江家,我的父母指望我能给宋家带来荣耀,我的姐妹指望我能给她们带去一门好亲。我若和离,他们该怎么办?他们肯定对我失望极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了。”苏绾说:“你选择为别人活,注定要忍受这些。若你选择为自己活,那就干脆自私一点。你扪心自问,想怎么选。”

    宋诗音默了良久:“其实.我想为自己活,只是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宋家将我放弃,我成了个毫无价值的废人。”

    苏绾听了不语,兀自扬手打了个水漂。

    她水漂技术不错,跟陆安荀学的,数了数,一共漾起了六道水花。

    “你看见了没?”她问。

    宋诗音:“看见什么?”

    “水花啊,我适才扔一颗石子打出来的。”

    宋诗音不解。

    苏绾继续道:“它原本只是一颗石子,却经历了六道漂亮的水花。”

    “我想说.”她总结道:“我们又不是商品,为何要用价值衡量?我们是人,从生到死就是个活着的过程,怎么让自己活得漂亮才是该考虑的事。至于别人,与我们何干呢?”

    “况且你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你能救谁?你真以为你的父母和姐妹离了你的帮助就活不成了?不,你的自我牺牲只是她们生活中的锦上添花,没了你她们照样活得好。”

    “既如此,你何必顾虑那么多。江世子对你不好,你别爱他就是,日子过得不舒坦,和离就是。反正你有嫁妆,胡吃海喝吃一辈子也不愁吧?”

    这话,彻底把宋诗音逗笑。

    “你这人,为何总是能把事情想这么简单?”

    “因为事情本就简单,是你自己想复杂了。”.

    苏绾筹集到一千万贯钱,朝中这些大臣们可谓是对她又敬又恨。

    敬的是,苏绾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令他们头疼了许久的难题。恨则恨苏绾这手段忒厉害,不论亲疏远近也不讲世事人情,东京城的达官贵人们竟是一个也没能逃过。

    就连“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户部尚书也愣是出了两万贯钱。

    那可是两万贯啊!

    户部尚书祖上虽两代为官,可皆是清官家底不厚,况且府上还有三个嫡女两个庶女待嫁,好不容易攒点嫁妆结果被苏绾搜刮了。

    辛大人对苏绾,怎么说呢?

    就,心情复杂。

    是以当苏绾得知朝廷欲派钦差去抚州,而她也想跟着去时,辛大人举双手赞成。

    快去吧!若再来一回捐赠,东京城这些富人的皮都得被她刮一层下来。

    这日,苏绾早早来户部求见辛大人,说了自己想去抚州的意愿。

    辛大人故作沉吟后,说:“自古以来朝廷遣钦差离京办事从未有女眷随行,此事本官需考虑一二。”

    苏绾殷切道:“那就拜托辛大人了。”

    辛大人矜持地点头:“好说好说。”

    然而待苏绾一走,他立即问:“朝廷派的人定下来了没?若定了让他们速速去抚州。”

    陆安荀和苏绾这对夫妇天生就是坑人的料,留在东京城埋没了,还是赶紧送去抚州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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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小别胜新婚

    御街寂静, 几只灯笼照在路边落下一圈淡黄的光影。

    戌时,吏部官署的大门吱呀打开,里头出来一行人。打前头的正是枢密院季大人季梁暄, 后头跟着几个相送的吏部官员。

    “曹大人且留步。”季梁暄拱手道:“改日得闲本官设宴,咱们痛饮一杯。”

    曹大人拱手:“季大人客气了!慢走!”

    季梁暄点头,抬脚下台阶。突然一脚踩空差点跌下去,一旁有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大人小心!”

    季梁暄转头看了眼, 又淡淡收回。

    杜文卿躬身扶着季梁暄, 并未说话, 缓缓松开。

    “下官恭送大人。”他说完, 猛地一阵嘶哑咳嗽。

    过了会, 季梁暄上马车后突然喊他:“杜大人?”

    杜文卿忙上前:“下官在,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马车里的人沉吟片刻,道:“本官可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

    杜文卿道:“大人放心,没有大人提拔下官便没有今日。在下官心里, 您就是再造父母,下官定会珍惜机会,好生办事。”

    “嗯。”里头淡淡一声传来,然后马车启动。

    车轮压过杜文卿斜长而卑躬的影子, 缓缓离去。

    过了会,杜文卿开口:“回吧。”

    “是。”小厮立即将马牵过来, 心里嘀咕:往回他家大人都是乘马车, 这些日天气寒冷反而开始骑马。

    马有甚好骑的?坐得屁股疼不说,平白把人冻得生病狼狈。

    杜文卿不知小厮腹诽, 他搓了搓冰凉的手, 翻身上马回水宁巷。

    到了门口, 杜文卿把缰绳递给小厮,正欲进门,后头突然有人喊他。

    “杜大人?”

    他转身,巷子口远远走来个人,是高大人。

    两人一同在季梁暄手下做事,杜文卿失意的这些日,高大人颇得季大人器重。

    只是不知,他今日为何来这里找他。

    杜文卿上前拱手:“高大人。”

    “杜大人难道不奇怪我为何出现在这吗?”

    杜文卿谦虚:“愿闻其详。”

    高大人笑了笑:“因为我今天得说个秘密给你听。”

    杜文卿不动声色。

    “本官听说你近日巴结季大人巴结得紧啊,为了得到重用不惜演苦肉计。啧啧.”

    高大人负手而立,眼里一片讥诮:“我还听说季大人今日带你去吏部了?若是没猜错,应该是商量抚州之事吧?”

    朝廷欲派钦差赶往抚州,若说几个月前人人嫌弃抚州差事,可如今倒成了人人争抢的肥差。

    原因无他,抚州局势现已稳定,有陆安荀在那边打头阵,现在谁人去都是捡现成的功劳。

    他岂不知杜文卿打的这个主意?

    高大人冷嗤了声:“杜大人果真会审时度势。”

    杜文卿面上并无波动,反问:“下官不知高大人想说什么?”

    “不必在我面前装傻,咱俩共事这么久各自为人不都一清二楚么?还是说.”高大人慢慢凑近:“杜大人贵人多忘事,今年春我们在江月轩饮酒,杜大人出去一趟把鞋弄湿了。”

    杜文卿心头大震,眸子紧盯着地面。

    良久,他抬头笑了笑:“我不懂高大人说什么。”

    “是吗?那不妨我再说明白点。”高大人道:“汝南侯府三公子李贽的手臂其实是你砍的吧?你说,我若将此消息告诉李大人,李家会不会让你活着?”

    杜文卿面上神色不变,袖中的手抠得死紧。

    须臾,他问:“高大人想要什么?”

    “好说,要你放弃抚州差事,让给我。”

    “原来是为这事而来.”杜文卿目光在他身后看了看:“高大人独自前来想必也是不想事情暴露。”

    他后退一步,低低给高大人作揖:“小弟多谢高大人手下留情。”

    他态度如此谦卑恭敬,令高大人满意。

    杜文卿又道:“此事好商量,不知高大人可否赏脸入内吃茶详谈?”

    “杜大人果真识时务,”高大人笑:“难怪季大人对你器重有加。”

    杜文卿:“请!”

    高大人负手,率先抬脚进了杜文卿的宅子。

    然而没想到的是,才进门,后脑勺就传来一阵巨痛。他下意识摸了把,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沾在手上,定睛一看,居然全是鲜红的血。

    “你——”

    高大人不可思议转身,就见杜文卿手上拿着块砖头,眸子阴冷地盯着他。

    这一刻,高大人突然惊恐起来,欲往外逃,可才动作就被杜文卿摁在地上。

    砖头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往他脑袋上砸,起初高大人还能挣扎,但渐渐地没了力气。

    杜文卿发狂似的,也不知这般砸了多久,直到他满脸鲜血才停下来。

    他低低笑起来,失魂落魄,宛若阴曹地府的鬼。

    过了许久,他转头看向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厮,平静吩咐:“还愣怔做什么,把尸体埋了。”.

    朝廷定下了钦差人选时,苏绾诧异了下。

    “杜文卿?”她转头看苏老爹。

    苏老爹倒是很满意:“杜公子好哇,杜公子与女婿本就相识,对我苏家也有恩情。这一趟老四随朝廷的人同去抚州,我们也放心。”

    柴氏也道:“我听说东京城去抚州的路不太平,有朝钦差同路,确实有个照应。”

    她想了想,提议:“老爷何不请杜大人来府上吃酒?回头还得麻烦他照拂绾儿,咱们得当面谢个人情。”

    “是这个理。”苏老爹说:“我这就去下帖子。”

    苏绾打算去抚州的事众人都知晓,不仅知晓,户部和吏部那边也清楚,是以还单独给她安排了女眷车马随行。

    柴氏并不反对,一来听说抚州现在局势安稳,二来苏绾和陆安荀本就是夫妻,夫妻成亲后自该在一处,他们两人年纪已不小,早点怀孕生子才是。

    所以柴氏早早就给苏绾张罗行李和路上所需的吃食。

    夏氏得知了怪不好意思,按理说苏绾嫁入林家就不该再麻烦娘家人,苏绾出门的事宜应由她来准备才是,但柴氏笑道:“我们两家还分这么清做甚?就算我们想分清楚,你看绾儿成日里往娘家跑,哪里有点嫁人作妇的自觉?规矩早被她打乱了,你也就别讲这些规矩了。”

    夏氏好笑:“阿绾哪里有你说的这么无状?我看她才是最乖的。有她在,你不知我多省心。”

    柴氏点头:“这倒是,她主意大却分寸得宜,倒无须我们多操心。”

    临行前夜,林家摆了一桌席,将苏家众人邀请过去。席间,苏老爹和林大人同饮酒。

    两人原本一文一武按理说没什么好聊的,但因有陆安荀和苏绾这么双有本事的儿女,两人各自与有荣焉,吃了几杯酒后就开始侃天说地。

    女眷们在屏风里用膳,早已停筷。过了会,苏绾悄悄拉苏娴:“大姐去我院子坐坐?”

    苏娴点头,与长辈们告别后双双离席。

    “大姐近日有心事?”路上,苏绾问苏娴。

    苏娴浅笑摇头:“并无,我能有什么心事,整日看账都忙不过来。”

    “大姐,”苏绾停下来,认真道:“我们是姐妹,是这世上再亲不过的人,你该信任并坦诚于我。”

    默了默,苏娴点头,脸上笑意渐渐变淡。

    “我的心有些乱。”她说:“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不是听说祁大人要定亲了?”

    苏娴点头。

    据说祁贵妃已经请高僧算过祁渊和耿灵清的生辰八字,高僧说两人乃天赐良缘。

    天赐良缘.

    这事原本只在贵女圈子中私传,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不知怎么地就传到了苏娴的耳中,令她心烦意乱。

    “那大姐是怎么想的?”苏绾问。

    “我不知道,”苏娴说:“我以前尚能焚香静心,可现在越来越难了。”

    “你就不想为你、为祁大人争取一下吗?”

    苏娴摇头:“且不说苏家和祁家门不当户不对,就说祁渊的婚事。你现在也看到了,全由祺贵妃做主。”

    而祁贵妃是个有野心的女人,这么多年在宫中盛宠不衰自然有她的本事。

    她又岂会让祁渊娶一个和离且还无权无势的女子?

    他们之间,注定不可能。

    她并不想争取,只想让自己的心平静,尽快平静。

    “小妹,”她说:“或许我也要离开京城了。”

    “去哪?”

    “去哪都好。”苏娴说:“去巡视铺子,去看看山河,去走走人生。”

    至少不能留在京城,她迫切需要控制自己的心。

    “我也不一定要成亲,也不一定非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苏娴说:“小妹此前也说过,人生还长,美好的事那么多,成亲只是其中一件罢了,不必执着。”

    苏绾沉默。

    “我尊重大姐的决定,”她说:“只要你过得开心就行,不论去哪,不论如何选择。”

    “嗯。”苏娴笑起来:“或许哪天我会去抚州看你们也说不定。”

    “你打算何时离京?”

    “待二妹和百里王子的婚事办完,我便离京。”.

    十月底,苏绾随朝廷钦差出发抚州,从东京城去抚州行陆路约莫半个月。

    一行人行至第十天时,行进越发艰难起来。原因无他,抚州境地时常下雨,且路不好走,马车一不小心就容易打滑或陷入坑洼。

    这天,眼看天黑,众人在一个叫大坝村落脚。

    杜文卿率先派人去租了个干净的农家小院,然后才带着苏绾过去。

    苏绾下马车后,提着裙摆挑干燥的泥路走,走没两步见不远处也来了一些人借宿。

    那些人全部身着白衣,像是走了许久,衣摆下褶皱脏污。身挎一件包袱,手里还扛着奇怪的幡,幡上画着日月图案。

    苏绾看了会收回视线,转头见杜文卿也在看那边。

    他说:“那些是摩尼教的人。”

    “摩尼教?”

    杜文卿介绍道:“摩尼教乃前朝一个叫张角的人创立,他们崇拜日月,信光明之神,尚白衣。以四海兄弟皆一家相称,信光明必定战胜黑暗教义。”

    他说:“我原本以为这些人已经消失了,没想到一直在民间秘传,居然还传到了抚州。”

    苏绾蹙眉,总觉得杜文卿这话里头含着些什么。

    她隐隐不安,但又不知那股不安是什么。再转头去看时,那些人已经进了一户人家.

    歇了一宿,次日队伍早起继续向抚州出发,这般走走停停又行了几日,天气总算放晴。

    在即将到达抚州州郡时,一行人经过狭小山道,山道另一旁出现伙人。

    彼时正值傍晚天色昏暗,杜文卿以为是山匪命人全部戒严。朝廷带来的人不多,也就一小支护送的士兵,所有人持刀屏气凝神静待。

    苏绾坐在马车里也紧张得很。

    那些人来得气势汹汹,似乎还有马蹄声。马蹄由远而近,在弯道对面大喊:“你们可是从东京城来的?”

    杜文卿没回话。

    “喂!问你们呢!可是东京城来的钦差?”

    这声音听着耳熟,好像.朱茂?

    苏绾掀开车帘仔细瞧,果真是朱茂的身形。而对面的人也瞧见了她,立马转头大喊:“安哥,真的是嫂子来了!”

    下一刻,更多马蹄声涌过来,很快汇入钦差队伍中。

    得知是陆安荀前来,所有人松了口气。

    苏绾下马车,远远地望着站在人群中消瘦的人,心情激荡。

    陆安荀也站那定定望了她一会,然后跟杜文卿说话。

    “我听说朝廷的钦差十月底就已经出发,早早就派人在此等候,为何现在才到?”

    杜文卿在这见到陆安荀,心情颇有些开阔,脸上笑道:“前几日下雨,路上不好走,耽搁了。”

    陆安荀点头,又忍不住朝苏绾这边望了眼。

    “陆兄怎么在这?难不成特地等我们?”杜文卿问。

    陆安荀摇头:“这里有山匪,我猜你们可能路过这里,所以早早就派人来这接。”

    “山匪?”

    “正是,不过这些山匪不成气候,起初还能闹事后来被我打了几次就躲了几次。我怕他们.算了,你们平安到就好。”

    同行的还有几个从东京城来的官员,许是一路上颇多感慨,见了个陆安荀不停忙着寒暄。

    苏绾都不曾有机会单独跟陆安荀说话,最后眼看天色渐暗,陆安荀上马领着他们往前走。

    如此,约莫又走了两个时辰,才总算到达抚州州郡——临川郡。

    陆安荀依旧不得闲,他派人送苏绾回了住处后,跟朝廷来的官员们议事去了。

    送苏绾回住处的是朱茂。

    路上,苏绾诧异问他:“你不是在津阳县当厨子吗?怎么来抚州了?”

    朱茂说:“安哥这需要我们,我就来了。”

    “你们?还有谁?”

    “还有丁三。”

    陈淮生当了县令,丁三荣升为津阳县的主簿。只不过抚州这边后来搞招商,没有比原先在津阳县的那批领导班子更能胜任了,所以陆安荀就把丁三和朱茂招来了这里。

    “原本卫峰也想来,但他事多走不脱。”

    苏绾问:“津阳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可好啦!”朱茂说:“热闹得很,比东京城还热闹。”

    他说:“你们回京城后,那里又建起了许多客栈、酒楼,东西城的两个瓦子拆了,阿生说瓦子限制商市,不搞瓦子。凡是想做买卖的只要有铺子都可以做买卖,现在津阳县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做买卖的人。”

    “而且县城扩大了一倍,城外西边又建了很多房屋,那些房屋甭提多漂亮了,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有假山有水池,走出门还有树有花,就跟逛皇宫御花园似的。”

    苏绾好笑。

    清楚他说的西边房屋应该是自己与百里言玉合伙投资的那些屋舍。可不就跟花园一样?

    在建设前她就跟园林工匠们商讨过图纸,按照后世小别墅的设计,五步一景,十步一屋。屋外有花有草有假山,还有公共娱乐之地,园区规划极好。

    “你们在抚州情况怎么样?”苏绾又问。

    提到这个,朱茂频频摆手:“快别提了,安哥虽然升了大官,但这官不是人当的。”

    “怎么说?”

    “抚州这地方水灾过后不仅穷还到处.”

    说到这,他突然捂嘴,嘿嘿笑:“安哥不让我说来着。”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苏绾诈他。

    “你知道?”

    “当然,抚州的事全国关注,能有什么秘密?”

    “也是!”

    朱茂点头,然后打开话匣子巴拉巴拉开始说不停.

    陆安荀是夜里子时回来的,原本以为这个时候苏绾应该睡下了,不曾想走进内院,见她提灯站在门口的挂花树下。

    她笑盈盈地看着他没说话。

    陆安荀脚步停下,隔着几步远盯着她傻笑,也没说话。

    过了会,苏绾突然转身,提灯进门。

    陆安荀也跟着进门。

    两人默契不言,却各自心热。待进了屋子后,陆安荀砰地将门关上,然后把苏绾几步抵在墙边。

    他气息也陡然粗重,灼热的唇覆上来。

    苏绾手上的灯笼落静悄悄地落在地上,没一会里头的火熄灭,屋内瞬间变得漆黑。

    黑暗里,陆安荀将苏绾抵在墙上,越发放肆。

    他仿佛想将她揉碎一般,用力而急切。

    “苏绾.苏绾.”他说话的气息像焯过滚水,又热又湿地落在苏绾的脖颈上。

    苏绾一声声地应着他,像呢喃又像哭诉。

    几月未见,这一刻思念全涌了出来,如厚重而沉密的潮水,温柔地将他们淹没。

    苏绾在他的亲吻中窒息。

    他身上还带着从外头忙碌回来的寒气,贴着她的胸口冰冰凉凉。

    “为何忙到现在?”她问。

    陆安荀囫囵回道:“抚州事多,明天我就得去县城怕来不及跟他们议事。”

    “明天?”苏绾推开他些许,气喘吁吁问:“你要离开临川郡?”

    “嗯。”陆安荀愧疚地亲了亲她的唇:“你在这好生等我,过几日我便回来。”

    说完,他将她抱起转了个圈放在桌上。

    乌漆麻黑的,苏绾也不知自己坐的是什么地方,隐约可感到下头垫着些书册。

    她推陆安荀:“别,去里头吧。”

    可不知为何,几个月未见的陆安荀似乎变得又大胆又狂放。

    野得很!

    居然在这就将她的小衣和亵裤脱了去,然后重重地压过来。苏绾抵挡不及,整个人往后仰了仰,手撑着桌面。

    过了会,她从一丝清明中醒来,伸手去摸他的背。

    “做什么?”陆安荀挥开:“老实点!”

    “我就要摸。”

    “.”

    陆安荀不让,见她锲而不舍,索性将她抱下来让她面墙而立。

    苏绾摸不到只好放弃,被她往前推了下只好赶忙扶稳。

    “我听说你背上受伤了?不是说只是伤在胳膊吗?”

    “胳膊上的是镇压暴民时伤的。”

    “那背上的呢?”

    “前些日剿山匪时伤的。”

    “我怎么没听你提过?严重吗?”

    陆安荀笑,意有所指地用力撞了下:“你觉得严不严重?”

    “.”

    “不行,我要看过才放心。”她欲转身,但陆安荀不让,握着她的腰突然加快。

    顿时,苏绾陷入半死不活中,也没心思去看他的伤口了.

    两人在外间闹了一顿,各自满足。

    之后婢女进来点灯,又送了热水进来。苏绾想看陆安荀的伤,也悄悄摸进净室,婢女们见了红着脸退出去。

    苏绾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手快触碰到他的背时,陆安荀倏地转身攥住。

    他无奈:“非看不可?”

    “非看不可。”苏绾点头:“朱茂说这次剿匪你受伤了,你还起高热,险些丢一条命。”

    苏绾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咽,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陆安荀的处境居然这般凶险。

    “已经好了。”陆安荀说:“这会儿已结疤,伤疤太丑不想让你看。”

    “我们都成亲了有什么丑不丑的?难不成你还怕我嫌弃你跟别人跑了?”

    她说完,垫着脚去亲陆安荀的唇,只把陆安荀亲得意乱情迷,然后趁他猝不及防扒下他的衣裳。

    当看见背后半臂长的伤疤时,苏绾愣住了,眼泪也无声地落下来。

    陆安荀一动不动,任她看:“我就说很丑吧?你非要看。”

    苏绾轻轻摸他伤口:“陆安荀,疼不疼啊。”

    陆安荀转身,笑道:“你居然哭了?”

    “苏绾,”他捏她脸颊:“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这点伤也能哭?”

    他四下找了找,想找张帕子帮她揩泪,但自己身上赤

    可苏绾竟像是水做的,眼泪越擦越多。没法子,陆安荀索性将人抱进浴桶中。

    “别哭了,”他温柔地亲她的眼睛:“我没事,这不好好的在你面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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