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轮到你报答了
曲凝兮整个人笼罩在裴应霄的气息之中。
如同一个无形的拥抱, 虚虚将她环绕。
她心跳如鼓,无法自控,生平从未与哪个男子如此靠近过。
他还……还触摸了她的唇瓣……
曲凝兮的眼睫蝶翼一样轻颤, 双唇不敢动弹, 甚至不敢发出声响。
反观裴应霄这个始作俑者,面不改色, 从容依旧, 仿佛不曾思考自己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曲凝兮僵持不住了, 指尖一动, 正要抬起,裴应霄先她一步,撤回了托在她下巴的手, 没有一丝留恋, 旋身坐回位置上。
他半敛着眼皮,没有看她, 惯常隐在嘴角的那抹笑也不见了。
曲凝兮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无从揣摩。
她有点怕, 笨嘴拙舌的:“我、我要先回去了, 丁姑娘在找……”
丢下这半句,慌忙告退。
曲凝兮迅速回到内室, 取过自己的衣裙束带, 换回原来的装扮。
她在融月娴青的帮助下更衣不止一两次, 双方几乎都配合出默契来了。
此二人口风很紧,主子的事情一概不多问,曲姑娘急着要走, 殿下没有拦着,她们自然没有二话。
临走前, 还把那一小瓶白玉膏给递上了。
“姑娘睡前用上它,隔日会好转许多。”
这是给曲凝兮涂抹痱子的,缠带一事早在宫里接应那会儿,侍女们就知晓了。
她们既不问,也不会劝。
这样恰到好处的分寸,无疑让人感觉很舒服,曲凝兮不需要多做解释。
她感激不尽,却不太敢贸然收下膏药。
“这是什么药?”
她用着清凉舒缓,极大缓解了痱子的疼痒。
万一是什么宫廷秘方或者御赐贡品,出现在她手里显然不适宜。
融月明白她的谨慎,笑道:“姑娘别担心,这药虽贵,但不是什么稀罕物。”
有银子就能买到,没有任何不妥。
曲凝兮得到这句话,想了想,不再推脱她们一番好意,收下了玉白的软膏。
她匆匆离开,往外走时,恰好碰到雅平郡主回到浮云楼。
雅平知道太子对病倒的曲凝兮伸以援手,也清楚他们的关系。
她轻哼一声:“曲家的人都救了,殿下真是宅心仁厚。”
曲凝兮一点头:“郡主所言极是。”
雅平上下打量她,道:“换做我,可就没那么大度了。”
即便远在咸泰,也不难了解曲皇后的心思,二皇子都蹦跶成那样了,呵!
雅平不想见到曲凝兮,说了几句让她知恩图报的话,摆手错身而过。
知恩图报?
这个词难倒了曲凝兮。
扪心自问,摒弃裴应霄的身份,他真的帮了她很多。
而她除了那首见不得人的所谓情诗,没有任何实际行动,也没有谢礼。
可是她现在还能给谢礼么?
曲凝兮下意识抬手,按压自己的双唇,被触碰过的地方,似乎后知后觉地火辣辣起来……
********
曲凝兮端午节当天中暑,虽说没有太严重,但回去后还是跟爹娘说了一声,想去山里的农庄小住一段时日。
避避暑气。
她明确表示,宫里皇后若再次召见,她是不会去的。
一来担心二皇子使手段,二来在万神节之前,避开与蒙弈淮的碰面。
哪怕他们本就没什么交集,也要提防有心人故意为之。
这是曲凝兮在向苻丹宫表露自己的态度,她乖顺软和,却不是没有底线。
爹娘不能替她出头,她用自己的方式拒绝。
给白岷山的去信已经收到了回复,老夫人离京大半年,心中挂念家中。
不过夏日不宜舟车劳顿,她年岁已高,决定入秋后动身返京。
到时估计太后娘娘也一同回来,老夫人卖个脸面,自然可以求一道赐婚懿旨。
曲凝兮没有在信中提起二皇子,以及皇后安排的那些相看对象。
只说请祖母回来帮忙掌掌眼,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哪能猜不到她的难处。
皇后早早给安永侯府赐下一位宫里的嬷嬷,女儿家能得到嬷嬷教导,自然是极好的。
不过世人皆是无利不起早,她想做什么,老夫人心里门清。
此举并非坏事,侯府与苻丹宫一荣俱荣,他们血浓于水,难以分割。
只是别做得太过了才行,她得回京瞧瞧。
曲辕成疑心闺女闹脾气了,才说要去庄子避暑。
但想着二皇子任意妄为,着实叫他为难。
他当然不愿让曲凝兮去做妾,又没敢在皇后面前强硬的呵斥教训外甥……把俩孩子分隔远一点,似乎也是个办法。
因着种种缘由,曲凝兮的农庄之行得到家里一致同意,她带着茴清苑的人,包袱款款启程出发。
农庄位于蒲丰县,距离尚京没有多远,莫约大半天的路程就到了。
此处青山环抱,绿水蜿蜒,有良田百亩,佃户们生活安逸,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果然山里凉快些呢,”银杏正是好动的年纪,成天在侯府窝着早就腻了,一出门就显得颇为兴奋:“奴婢瞧着,山边的溪流可以垂钓。”
映楚以银瓶的身份与她相处好一段时间,有了基本的了解,笑道:“山间虽好,也要防着蛇虫鼠蚁才行。”
说着,把一摞药包往她手里一放,“屋前屋后,到处撒仔细了。”
银杏连忙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谁不怕这些呢……”
临水之地滋生蚊虫,室内的小香炉,也得换一种熏料。
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曲凝兮一直精神紧绷,到了蒲丰县,果然感觉放松许多。
远离尚京,什么皇后皇子太子世子,都跟她没关系。
许是生来衣食无忧,便把她养得胸无大志起来,她从未渴求过成为人上人的荣华日子。
权势在握,众人称羡?想想就很累。
倒不如找个中等门户,安宁度日。
不过,这人选却是不好挑,不慎看错眼,婚后一地鸡毛。
由得曲凝兮挑选的人也非常少,目前送到手里的,似乎只剩下一个王锦意了。
王锦意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往后若不出意外,必定踏上权臣之路。
他的品性也没得说,即便有些一板一眼,还有点傲气,却不是骨子里的傲慢轻浮。
幼时就有神童之名,王丞相按着他低调,还真低调了几年,有了秀才功名后埋头读书,未曾听说染上什么陋习。
可见他不会因为外人的吹捧就洋洋得意,心中自有追求。
或许是个清醒理智之人。
只是他对她的改观,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说不喜欢容色过艳的妻子?曲凝兮不认同这种观点,以貌取人,长得好看还有错了?
就不知王锦意是何想法……
曲凝兮没有过多琢磨婚姻大事,既然到了农庄,就安心住下。
她白日里观鱼看书,清晨傍晚会到附近走走,自然风光,景色宜人。
尝着新鲜采摘的瓜果山菌,假以时日,心宽体胖不成问题。
银杏都说小姐的气色更好了,冰肌玉骨白里透红,目如点漆神采奕奕。
她身上的痱子在清凉膏涂抹下,早已痊愈,半点痕迹都没留下,细腻柔滑软弹惊人。
这样的安逸日子没有持续太久,便有给曲凝兮的信笺递到蒲丰县来。
孙嬷嬷收了信封,转交给曲凝兮,一脸稀奇:“是王家姑娘送来的,小姐何时与她结交?”
“王家?”映楚也不清楚。
曲凝兮接过一看,信封上落款是王家姑娘,笔迹飘逸绝伦,实则不太像出自姑娘家之手。
她心里有了猜测,对孙嬷嬷回道:“端午节那日偶遇到了。”
孙嬷嬷体胖怕热,端午没跟着外出,不清楚外头发生的事情,只知道小姐回来中了暑气。
她没有多想,能跟王家结交是好事。
曲凝兮回到内间,打开信件,往下一览,果然是王锦意送来的。
他竟然这般慎重,还冒用了自己妹妹的名义给她送信。
实则不必这般迂回,两人光明正大也没什么,不过到底是读书人,对女子的闺名清誉更为看重。
王锦意说,前两日他给安永侯府送过一回帖子,为了告知她,他要去庄子读书,近期无法会面。
送信之人得知侯府大小姐不在尚京,而是去了蒲丰县,转告于他。
正巧,他所在的庄子,与蒲丰距离很近,就在隔壁县。
所以才有今日这封信,想约她到附近的山神庙求签。
各地都有自己的土地庙山神庙,准不准不好说,求签不过是一个见面的由头。
曲凝兮抿着嘴角,秋闱将近,他不是说要安静读书么?
王锦意的求娶意向,暂时瞒住了孙嬷嬷和家里人,他们一旦知晓,立即就会把曲凝兮打包嫁出去。
王丞相家,还用得着考虑么!
但没有瞒着映楚。
映楚也看了信件,不由摇头:“情窦初开,怎么能忍得住不见面呢!”
起初递帖子说自己要读书不方便相约,其实也是一个互通消息的理由罢了。
而后得知曲姑娘距离自己这么近,立马改变主意,按捺不住了。
映楚是太子的人,此刻心情复杂,“小姐,你真要嫁给王公子么?”
曲凝兮不知道。
她当然要在可挑选的范围内,寻找自己的良配。
而且不想拖延下去,唯恐夜长梦多。
二皇子压根不惧怕得罪舅舅一家,或许,他根本没有把安永侯府放在眼里。
曲辕成没什么本身,也没有强硬的脾气,更没有爱护女儿的那份决心。
裴靖礼当然不怕了,他是金枝玉叶,收了自家表妹亲上加亲。
曲凝兮若想报复他,需得搭上自己的名声,告御状,鱼死网破。
事情决不能走到那一步,是下下策,甚至都算不上对策。
她公然与家里决裂,与皇后决裂,又有谁能护得住她?
到时候可能丰厚的嫁妆都带不走。
对象是王锦意,她的婚事会非常顺畅。
姑母求之不得,一定不会允许二皇子耍些小伎俩破坏此事,她会派得力之人,严加看管儿子闯祸。
不,不只是她儿子,还有她女儿……明婳喜欢王锦意。
曲凝兮一时有些头疼,皇后教养的这一对子女,全都非常自我。
他们习惯了身边一切围绕自己转,喜欢的东西就得拿过来。
使用的手段也令人脊背生寒。
曲凝兮在沽兰寺被推下水中,没要她的命,但是那时候的惊惧,足够刻骨铭心。
一旦明婳得知王锦意要娶她,焉知会做出何等行为?
不过王丞相也不是软柿子,他一路从寒门走出来,如果只会读书考试,就坐不到今日的官位了。
皇后要是纵容子女随意妨碍他家的喜事,定然会开罪于他。
曲凝兮思绪繁杂,冷不防听见映楚在一旁问道:“小姐不是喜欢殿下么?”
她抬起头,看向映楚,毫不犹豫道:“我和你们殿下,绝无可能。”
光是两人的身份,就隔了万水千山。
她相信,东宫绝大多数人对她的感官,与日前遇到的那位太子中丞一样。
不同阵营的家伙,别来沾边。
撇开身份不谈,裴应霄此人,俊美如斯,智多近妖,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成为他身边人?
曲凝兮不曾设想过,因为事不关己。
这会儿稍微设想一番,不是不可以……或许是陆焰花那样的,与大多数闺秀不相同。
陆家的遭遇非同一般,众人对陆焰花也格外宽容。
她一点都不亲近旁人,不过跟东宫走得近,不在乎外人私底下的评价,也不是多嘴多舌之人。
人与人的相处颇为微妙,曲凝兮不太能准确形容,陆焰花带给她的特殊感。
反正是个颇具个性的女子,感觉非常有胆识,能扛住裴应霄笑脸之下的真实面目。
映楚不解:“小姐既然选择了殿下,为何觉得不可能?”
太子妃之位她不敢说,但是东宫其他位置,是极有可能的。
映楚不敢说多么了解主子,但看他对小姐,目前是绝无仅有独一份的。
融月娴青是太子的近身侍女,在外谁敢不尊着她们,何时伺候过其他人呀?
更别说映楚自己,她和姐姐二人明面上是不跟随太子的,她擅长易容术,许多事情有她参与。
殿下就这么把她派出来了……
曲凝兮一摇头:“太子见多识广,身旁诸多良缘,怎会选择我呢?”
那也太可怕了。
她怕自己去了东宫被一群人提防,指不定说是继后派来的钉子呢。
冷遇就罢了,裴应霄这人就不是善茬,她如何应付得了?
想着想着,曲凝兮拧起秀眉,她差点忘了,她的婚事,还得裴应霄点头才能成行。
曲家姑娘嫁给王家公子,会给东宫造成妨碍么?他会同意么?
而且她知道了太子这么多秘密,早已经被拿捏住了,哪能由着她安心出嫁?
还是那句话: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
曲凝兮思前想后,婉拒了与王锦意见面,回信让他安心念书,科考要紧。
不说秋闱近在眼前,就是万神节,估计他也不能缺席。
都是会占据他时间的事情。
曲凝兮暂时不能与王锦意约定提亲一事,她要把此事告知太子,得到一个回应后才可继续。
她乖觉得很,立即给裴应霄写了信,由映楚帮忙转交出去。
如此听话安分,一如当时她亲口表忠心那般,不会让自己的婚事成为东宫的妨碍。
曲凝兮猜想,裴应霄对此事不会在意。
即便她嫁入王家,对局势又有多大的改变?
王丞相是个聪明人,岂会因为儿女姻缘就倒戈二皇子?更遑论,她这个当事人,第一个就不赞成二皇子夺位。
先前曲凝兮对于大位之争没什么想法,她生来就在曲家,轮不到她选择支持或反对。
现在她不觉得无所谓了,二皇子的品性,实在难堪大任。
大桓朝交给这种人手里,真的不会弄出一任昏君么?
还不如就让他做个闲王,太子于情于理都要尊曲皇后成为太后,安永侯府也不需要冒险。
到时候在尚京低调做人,好好培养三郎,踏踏实实便是安稳。
若说富贵险中求,怎么看都是万丈深渊。
曲凝兮很有觉悟,嫁人后安分过日子,不想搅和政治相关,她没有这个能耐。
她以为裴应霄清楚,只是,信件送出去后,没有半声回响。
仿佛石沉大海。
一直到曲凝兮的蒲丰县之行结束,也不曾收到太子的指示。
他没有同意没有反对,曲凝兮几乎怀疑是没看到她写的信。
但映楚不会出错的。
主仆几人要回到尚京了,十日后便是万神节,一切筹备妥当。
这是个盛大的节日,大桓家家户户为此欢腾。
天子叩谢诸神,为苍生祈福,帝星稳固,则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万神节的祭坛位于皇城东侧,那里建了一座高塔,名为鹤壁。
节前三日,需得挑选未成家的年轻小辈入内,在塔里斋戒沐浴,聆听诵文,抄写经书。
太子身为主理人,是必须去的,二皇子也不例外。
至于其他人,名额有限,竞争激烈。能为神明献出一份虔诚心意,无疑是非常荣光。
曲凝兮以为自己只需要在万神节当日,在塔外随众人跪着就好,谁知,她被选了进去。
再一打听,另外几人皆是熟面孔。
有陆焰花、郑思君、雅平郡主、以及王锦意和一位徐公子。
他们的父兄皆是手握实权,各家推出一人。
进入鹤壁塔之前,曲皇后召见了曲凝兮。
从庄子回来,曲凝兮就不能拒绝进宫,怎么说也要去一趟。
她疑心,姑母是特意安排,想让她做些什么。
果然,到了苻丹宫,捧着茶喝完半杯,曲皇后遣退身边人,交待她一件事。
“你们会在静室抄写一天经文,太子身份不一般,他会有单独一间,只隔着一道门。”
曲凝兮听着,缓缓抬起眼帘,望着她。
曲皇后安抚一笑,“放心,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中途起身,入内帮忙添墨即可。”
就这样?
曲凝兮问道:“姑母打算如何?”
“不如何,”曲皇后没准备告诉她太多,只道:“不论发生什么,都跟你没关系,即便你没能进去添墨,也不防事。”
她没进去也不妨事?所以只需要站起来提出入内就够了么?
曲凝兮眉间蹙起,心下陡然一沉,姑母安排了什么手段?她当真要付诸行动了?
若是彻底得罪了太子,做出无可挽回的举动,以后势必——不死不休。
历来夺嫡失败者,焉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曲凝兮一时间想不到会是什么手段,曲皇后让她乖顺行事。
她脸上神色似乎高深莫测,要笑不笑的:“万神节给他弄成了倒不算多大功劳,只是咱们这位太子呀,实在站得太高了。”
“成天这么仙气飘飘的,可怎么行呢?也该下来呼吸一下人间烟火了。”
什么意思?
姑母到底想做什么?
曲凝兮无从得知,也没有继续追问,问了也不会告诉她更多。
从苻丹宫出来,她忧心忡忡,路过御花园时,拉过映楚小声询问:“你现在还能联络到殿下么?”
曲凝兮犹豫过后,决定告密。
或许这个行为,让人不齿,仿佛是一种背叛。
但是她很想自救,她不敢肯定自己的选择一定争取,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属实心中不安。
然而映楚一摇头,道:“小姐,这个时辰,马上就要进入鹤壁塔了。殿下不仅很忙,身边还有很多人。”
这些人,当然不仅仅是东宫心腹,还有其他属官。
众目睽睽之下,任何举止都被多人看着,不能轻举妄动。
曲凝兮明白了,揪紧手中帕子,不再提此事,旋身去往鹤壁集合。
*******
钦天监拟了良时吉日,从焚香到步入鹤壁塔,一切自有流程。
他们这几个被选中的人入内抄写经文,与此同时,陛下和臣民们也得斋戒,以示对神明的敬重。
到了明天,谁也别想睡个好觉,大臣携带诰命夫人们,天不亮就得起床,排队进入宫门,乌压压的站成一片。
……幸而万神节不是每年都办。
几人被勒令空腹进入塔内,先去食用了呈上的斋饭,而后沐浴更衣,口漱香茗,统一着装。
衣裳是天青色的细绢,不分男女,素净且不失雅致。
腰间缀一条碧绿丝络,编织了一片水润的翡翠叶子。
当所有人都穿着一样时,更能凸显出容貌体态上的差异。
众人先是被裴应霄吸引了目光,他惯常穿些浅色衣裳,嘴角含笑,这一身无疑非常适合他。
郑思君看得挪不开眼,眼底亮莹莹的,被雅平郡主瞪了一下,立即微红了脸。
她总是藏不住自己的视线,贵女们暗地里议论她,她都知道……
裴靖礼在一旁冷眼瞧着,郑思君心里有谁,大家心知肚明,他却还要娶这个女人?
也不一定能娶到,郑家目前没有这个意向,真是讽刺。
曲凝兮出来时,楚楚面容,弱柳扶风,轻易就被她那截细瘦腰肢给攥获了目光。
有别于陆焰花的清瘦高挑,她一看就非常的——软。
柔弱无骨,不盈一握。
人前裴靖礼收敛了许多,不过目光沉沉,心里杂念横生,恨不能上前把那条碧绿丝带给扯烂了才好……
不止他在看着,王锦意同样投以注视,眸色微动。
一群人,心思各异。
曲凝兮自觉往陆焰花身边靠,俗话说,共同的秘密最能拉进彼此的距离。
她们说不上关系多好,甚至闲暇交谈趋近于无。
但这一群人当中,除去不熟的,曲凝兮最信任裴应霄和陆焰花。
然而陆焰花面无表情,隐隐有些神色恹恹。
“你怎么了?”曲凝兮忍不住问道。
陆焰花瞥了过来,道:“没吃饱,饿。”
这就饿了?他们刚用完斋饭。
曲凝兮以为她不和胃口,低声道:“不可说,先忍着吧。”
对斋饭可不能挑剔,否则会被扣帽子,态度不端正还是轻巧的,若说对神明不敬,那才严重。
待会儿还要抄经书呢。
实则曲凝兮也状态不佳,陆姑娘是饿的,她是热的。
进入鹤壁塔不是来玩的,里头没有放置冰鉴冰盆。
盛夏未过,室内通风条件一般,自然没有待在家里舒服。
几人被引着前往楼上静室。
静室很宽敞,还用丝柔纱影的瘦长屏风做了隔断,在每一副桌椅的前后放置。
做成类隔间的布局,从侧旁看去,整整齐齐。
互不打扰,宁心静气,或许考场里面便是如此。
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室内的紫铜鎏金螭耳盖炉,焚着浅淡檀香。
黑木书架上呈列了不同的经文卷轴,可供挑选。
有钦天监的人在场,裴应霄与裴靖礼相互礼让一番,才开始挑选经文。
曲凝兮是最后一个,她只拿剩下那一卷,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太子的座位果然是单独一间,就在他们排列的正前方,有一个内间。
剩下包括二皇子在内的七人,一左一右两两顺排,曲凝兮在末位,单独一列,她的右手边没有人。
从进入鹤壁塔开始,一路有属官随行,一一记录成册,他们落座后开始抄写,这群人才退了出去。
过程中这么多眼睛,大家不宜过多交谈,曲凝兮连多看一眼裴应霄都不敢。
她心里暗自紧张,不知道皇后安排了什么。
心里存着事儿,提笔写字就有些费劲了,墨迹一字之差,整张作废。
曲凝兮努力收敛了心神,专注于纸面上。
檀香清幽,满室寂静,偶尔有纸张或衣裳摩擦的窸窣声。
不知过了多久,曲凝兮的身后,有人悄声靠近。
察觉身影临近,她回头看去,以为是姑母安排的人,来催促她行动。
她拿不准是否现在就要出声,提出给太子添墨,她不想掺入成为其中一环。
谁知一回头,嘴巴就被人给捂上了,是映楚!
也幸亏映楚捂住她的嘴,否则曲凝兮非要惊呼出声不可。
她挨近门口,扭头就看到映楚身边站着一个模样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人,如同见了鬼!
那女子的五官长得和曲凝兮特别像,身上穿了天青色衣裙,腰间系带一致无二。
映楚动作极快,把曲凝兮拉走,让女子替代她坐在位置上。
她们步出外间,却没有离开静室,而是从静室的一副挂画后面穿行。
曲凝兮的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没有人发现最末位换了个人。
而且,这鹤壁塔的静室内居然还有密道!
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要参与这些?
曲凝兮很紧张,不敢吱声,安静地闷头走。
亏得是映楚来带她走,否则她多半不会配合,这太吓人了……
密道里颇为幽暗,空气中隐隐有些泥尘气息,两壁燃着豆大的油灯。
曲凝兮跟着弯弯绕绕,足足有一刻钟,才从里面转出去。
看到亮光那一瞬,她闭了闭眼,发现外头是一间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厢房。
“映楚……”曲凝兮继续一个解释。
映楚的神色有几分复杂,依然朝她安抚一笑:“小姐别怕,殿下在这里。”
她这样一说,曲凝兮更怕了,一切的不同寻常,往往意味着突发的危险。
是不是皇后动手了,东宫肯定知道了,然后她没有及时禀报,来找她算账来了……
曲凝兮被往前推去,映楚从厢房的门口离开了,关紧了房门。
*******
曲凝兮杵在原地,转头看向厢房的里间。
隔着一道精细的木兰五扇折屏,隐约透出半个人影,是裴应霄。
“殿下?”
曲凝兮鼓足勇气,抬步往里走去。
她心里不断组织着语言,以解释自己没能及时报信,她是真的不想成为谁的推手……
转过那道折屏,她看到了裴应霄,鼻翼间仿佛嗅到了一股药香。
曲凝兮正要询问,视线触及太子的容颜,忽而一怔。
他看上去,好像不太对劲?
裴应霄盘腿坐在软塌上,双眸紧闭,眼尾泛红。
不,不只是眼尾,他身上还是那身素衣,天青浅色更衬出脖子那一片的绯红。
好像热到了极致,生生透出一股冷艳来。
裴应霄缓缓睁开眼,狭长的眸底深不可测。
“过来。”
他莫不是突发恶疾?
曲凝兮明确自己闻到的是药香味,她走到跟前去:“殿下,你没事吧?”
若是发病了,她也不是医者呀……
才这么想着,到矮榻前站定,裴应霄伸手攥住了她细白的皓腕,往下一拉。
曲凝兮摔了下去,摔在他身上,紧接着,一条丝带落在她双眼处,遮挡了个严实。
“这……”她下意识抬手,要扯掉遮挡物。
裴应霄近在耳畔,嗓音低哑,道:“别动,不许动。”
曲凝兮一个迟疑,那丝带就把她的眼睛给蒙住了,绑紧了!
她睁大了一双圆眼,什么都看不见,“殿下?殿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到底做了什么,她完全没听说,这会儿想要辩解都抓不住重点。
曲凝兮一阵心慌,想要爬起来,但是有一只手,虚虚揽在她腰间。
她头皮发麻,无法想象此刻被蒙住眼睛的自己,与太子是什么姿势?
她、她是坐在他身上么?
裴应霄好似笑了一声,轻轻解释给她听。
“皇后想让孤在今日出丑,是比你在叠翠山庄遇到的还要厉害的药。”
曲凝兮在叠翠山庄浑身燥热无力,差点以为是虎狼之药,结果虚惊一场。
比这更厉害的……那不就是虎狼本狼么?
在万神节斋戒的日子里,出这种丑……
这就是姑母想要把太子拉下神坛的法子?!
曲凝兮惊呆了,连忙摇头摆手:“我不知道此事,我真的不知道……”
“小晚瑜,”裴应霄扶在她后腰的手掌慢慢收拢,把人圈在怀中,“轮到你报答孤了,对么?”
“什么?”什么报答?
曲凝兮的脑袋被糊住了,反应迟钝,只懂得不断摇头:“不不……”
她视线受阻,看不见,急得快哭了:“不行,不行呜呜……”
裴应霄浅浅嗅着她身上的气息,眼下那颗泪痣近乎妖冶,无人得见。
他低声笑着:“你不是爱慕孤么?”
“我、我……”曲凝兮咬住唇瓣:“我……舍不得玷污殿下?”
小骗子,都颤抖成这样了,还要哄他。
修长的指尖抵上她的唇,重重一抹,阻止她继续咬着自己。
裴应霄手上的体温有些灼人,语气却不疾不徐:“孤允许你玷污。”
“唔?”
曲凝兮猫崽子一般,跳起来仰身往后躲,却因为被箍住腰肢,整个人折成一个柔软的弧度。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几乎哽咽:“多谢殿下,您太客气了呜……”
“不用谢。”
裴应霄把人按了回来,就在他腿上坐着,哪也去不了。
他们挨得很近,从他身上传过去的温度与触感,只她一人清楚。
而此时她所展现出来的姿态,只落在他眼中,两人仿佛近距离交换了一场秘密,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看见。
这一点认知,让裴应霄感到愉悦:“不想替你姑母助一臂之力么?但凡今日闹出去……”
“我不想!我不要!”曲凝兮被吓哭了,“殿下,你解开我的眼睛,我不要……”
“真的不要么?”
她看不见,他的语气似有几分可惜。
曲凝兮不敢再骗他,忙不迭地如实点头。
丝带被泪水沾湿了,小姑娘把自己柔软的唇抿得如同蔷薇花瓣。
裴应霄一扬手,如愿地解开绑带,不出意外的瞧见她双目通红,和小白兔有何两样。
“害怕了?”他偏头轻笑。
曲凝兮抽抽小鼻子,嘴巴嗫嚅着:“殿下别犯糊涂,别让姑母得逞了……”
“可是怎么办,小晚瑜哭起来真好看。”裴应霄含住了丝带的一端,黑眸幽幽,深不见底。
“……”
曲凝兮又要哭了,捏着自己的小指头,什么风光霁月的太子,他真的好可怕!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大蛇
曲凝兮得知裴应霄身上不适, 片刻都不敢多待,只想从他腿上滚下来。
但是他的大掌,仿佛长在她腰侧了, 不肯挪动丝毫。
她刚动了动, 那力道就加重了一分。
曲凝兮如坐针毡,这里真不是她该待的地儿。
而且……总感觉圆臀下方硌得慌?
她算是深尝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 是自己口口声声说爱慕他的……
“殿下, ”曲凝兮揪着细眉, 好言相劝:“让我下来吧, 衣裳弄皱了,容易被看出端倪。”
到时岂不露馅了。
“不哭了么?”裴应霄扬起眉尾。
她微鼓着软乎脸颊,带着丁点倔强, 一摇头。
总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 脸面都丢尽了。
裴应霄用食指勾住她腰上的碧绿丝络,道:“本就要换了它, 你染上这屋里的熏香, 出去后被人察觉, 如何解释?”
气味?
曲凝兮心下一凛, 抬起衣袖凑近鼻息,百密一疏, 差点就忽略了这点细节。
她的小手抓住了衣襟, 闷声闷气道:“又要换衣裳了……”
自从跟他有交集以来, 她的更衣需求直线上升,都已经和融月娴青混脸熟了。
她瞥他一眼,小心翼翼的, 把自己的腰带从这人手中解救出来。
“殿下,我们离开太久了是否不太妥当?”
曲凝兮坐立不安, 何曾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
而且还是走暗道,皇宫里的鹤壁塔内藏乾坤,这种事情是寻常人可知的么?
接触的秘密太多了,简直像是层层枷锁,压在她的小脑袋上。
脖子都直不起来了。
“无妨,有人顶替我们在位置上,不会被察觉。”
裴应霄语气淡然,仿佛命人伪装容貌偷梁换柱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曲凝兮暗自心惊,东宫能人辈出,堪称手眼通天。
皇后如何跟他斗?还敢给人下药……
……他这会儿应该已经没事了吧?
曲凝兮还坐在裴应霄腿上呢,如此近距离相对而视,细致的变化都能看在眼里。
方才他脖子泛红憋着热意,现在似乎消退了些。
正这么想着,厢房外传来一道很轻的敲门声。莫约是一种提醒。
曲凝兮恍若惊弓之鸟,丁点声响就能把她吓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
裴应霄两手掐着她的腰,站起身来,就着钳住她的动作把人往旁边一放。
轻拂衣摆,冲门口道:“进来。”
曲凝兮一愣,她从未有过这么‘身轻如燕’的感觉。
她刚才像是裴应霄身上一个挂件,他站起来,两手‘拿着’她给放到一边。
若非太子天生神力,那必然是武林高手,浑身硬邦邦的。
曲凝兮心里暗自猜测,同时后撤了一步,掩人耳目般的拉开身位。
进来的是融月和娴青,各自捧着一套衣服,给他们更换。
毕竟还在抄写经文之际,不宜过多耽搁,以免节外生枝。
裴应霄确实没事了,早在发现端倪时,就及时服下解药。
今日在这鹤壁塔,什么都不会发生,万神节,一切如旧。
曲皇后的算盘彻底落了空。
两人只更换外袍,倒不怎么需要避嫌,反正都已经牵扯这么多了,刻意避开显得多此一举。
娴青手脚麻利,替曲凝兮整理好衣着,带着她回到暗道里,映楚正等在那儿,会把她送回原位。
曲凝兮不敢回头看裴应霄,闷头就往里走。
密道里不宜交谈,恐一墙之隔被外头察觉有异。
跟在映楚身后,弯来绕去,终于回到来时的入口。
两人无声地回到静室里,从那副挂画后面钻出来。
门口暂时未闭合,因为替换那人还没回去,放下画卷就给挡住了。
曲凝兮生怕被人瞧见,猫着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幸而她在最后一排,这才方便行事。
座位前的隔断屏乃是绢纱刺绣,纱影层层叠叠,若有人回头,能看到身形,却瞧不清面孔。
在这么多人的室内开溜,再返回原处,着实惊险。
亏得这个静室宽敞,考虑到夏日炎热,又不能放置冰盆,座位间隔很宽,生怕委屈到这群娇生惯养的主子们。
曲凝兮安稳坐下,低头一看她的经文卷轴,还是空白的。
易容便罢了,模仿笔迹就太难为人了。
方才那人假装书写,离开时把她那页带走了,不留半点痕迹。
而真正的经文,需要曲凝兮自己动手。
这会儿时间已经溜走了不少,她必须专注于纸面,不可出错,交卷的时候才不至于被认为偷懒划水。
曲凝兮忙着赶工,实在顾不上皇后吩咐她的事情。
她已经彻底倒戈东宫,不要以卵击石。
中途天庆帝过来了一趟,背着手在外间瞅着,没有入内打扰。
抄经文实在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哪怕它被赋予神圣的意义。
除去王锦意这个读书人,日写□□篇不是问题,剩下就陆焰花的性子沉稳些。
那二皇子和雅平郡主,在位置上小动作颇多,点点这里碰碰那里。
若不是非写不可,估计两人早坐不住了。
哦,还有一个人非常认真,正在奋笔直书。
盛德公公看一眼曲凝兮,都知道这是曲皇后有心操作,才把她塞进来的。
没想到这般诚心,倒是不错。
就连天庆帝都看见了,曲家丫头的用功专注。
及至酉时钟响,抄写的经文被尽数缴纳上去,仔细收好,以待明日使用。
明天他们还得聚集在鹤壁塔,不过没什么事了,剩下的都是陛下的流程。
*******
从塔里出来,曲凝兮还不能回府,得去一趟苻丹宫。
曲皇后那边早早派人盯着鹤壁塔的动静,然而一整日过去,无事发生。
甚至陛下在午后时分摆驾过去一趟,一切进行顺利。
曲凝兮到时,皇后寝殿外站着绣湘,是专门在等她的。
“绣湘姑姑。”曲凝兮朝她一点头。
绣湘避开了,推开高长的折扇门,道:“小姐进来吧。”
曲皇后遣散了闲杂人等,这会儿沉着脸坐在主位上。
为了今日这一出,她做了多手准备,不只是安排曲凝兮去给太子添墨,还收买了添茶水的侍者。
若侍者没能成功进去那道门就罢了,但是他进去了。
太子允许他入内添茶水,全程头也不抬,伏案书写,没有任何异状。
侍者不敢久留,磨蹭着退出来,立即向苻丹宫报信。
曲皇后非常不甘心,她确信自己得手了,为何太子看上去安然无恙?
而且,曲凝兮也没有照她吩咐的做。
她担心拿不准时机,特意多安排一个人,两次打开太子那道门,确保万无一失。
势必要让他的丑态暴露在众人面前。
皇后锐利的视线望了过来,曲凝兮低头解释:“是晚瑜无用,第一张经文抄写一半弄脏了,急急忙忙重新开始怕赶不及,所以错过了时间……”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曲皇后颇有几分没好气。
曲凝兮不吭声,任由她呵斥几句。
一旁的绣湘拧起眉头,“娘娘,太子当真忍耐力惊人么?”
那药是她寻来的,保管死猪都能蹦起来,否则哪敢往前送。
“你说他没中招?”曲皇后一挑眉,笃定道:“不可能。”
她蓄谋已久,既然出手,当然要一击即中。
曲凝兮抿着嘴角,他中招了,不过他那屋里肯定也有密道入口。
绣湘却另有猜测,‘呀’了一声:“莫不是……莫不是太子身怀隐疾?”
“什么?”便是皇后,也从没往这方向想过。
绣湘的脸色凝重起来:“娘娘,陛下迟迟不定下太子妃,本就有些奇怪,总不能他跟我们一样盼着东宫绝后吧?”
“再说,太子殿下活得跟神仙一样,身边也忒干净了!”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有不爱美人不闯祸的呢?
不说远的,就她们这二皇子,暗地里收拾过多少次烂摊子?
就东宫跟个和尚庙一样!
皇后被这么一提醒,往深了想,竟越想越有几分道理。
她一拍桌面:“好哇!药不管用,他指不定都没发现自己中招了!”
曲凝兮在一旁,一脸懵然的抬头,裴应霄有隐疾么?
她近距离接触过他,却也没瞧出什么,又没写在脸上。
对于她们说的每一句,她大部分听懂了,可关键处又好似云里雾里。
没有落到实处,是她所不曾接触过的领域。
隐疾……是什么病?
曲皇后掩唇一笑,带着看好戏的得意:“果真如此,他的太子之位就到头了!”
“陆琼蕴的儿子,竟然不能人道,她可曾想过有这一天?怕不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吧?”
皇后不无痛快,提到的那个名字……曲凝兮皱眉,是元后的名讳?
她们当年果真斗到那般深仇大恨么?
伴随姑母身边这么些年,倒是不常听见提起先皇后。
今日听来,似乎积怨不浅……
陆家没人了,论起来,太子同样没有母族的扶持,而曲家再怎么不成气候,算人头也胜过许多。
曲家三个子女,可以拉拢三家姻亲,二皇子还有个亲妹妹明婳,再算上曲皇后她自己——
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野心,早已按捺不住了。
曲凝兮不知道姑母除了野心,是否还存在旧日仇恨。
万一真的跟元后之死有关,那么,他们的下场会是怎么样呢?
等裴应霄登基清算,曲家又会如何?
*******
隔日的天子主祭一切顺利,万神节圆满落幕,太子殿下头回经手此事,周到得宜,百官欣慰。
他们都觉得,陛下可以适当放些事情下去,不过这些话轻易不能提,怕引起上位者的忌讳。
若是之前,曲皇后看太子被多方夸赞,指不定怎么酸溜溜的。
这次却是没有,那天绣湘点醒了她,她立即派出人手,针对性地暗中调查此事。
要是真的身怀隐疾,必定藏得十分隐秘,想探知一二,不可冒进,不妨徐徐图之。
曲皇后拿出十二分的耐心,一时间都没顾上给太子泼凉水。
不过,对曲凝兮的亲事,她依旧上心。
之前说要安排曲凝兮跟蒙世子相看,被推诿了两回,这次直接透露出赐婚的口风。
竟是已经跟蒙家提起过了。
对方知道曲凝兮,对她颇有好感,更别说蒙弈淮本人不反对。
曲皇后透露此事,有趁热打铁的意思,万神节刚过去,也不知道蒙家会在尚京逗留多久。
筹备婚事非同小可,前前后后得忙活不久呢。
两家一旦定下来,一切流程都会加快。
这个消息砸得曲凝兮眼前一黑,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双臂。
想起蒙世子抽死人的讯息,还是在床榻间那种特殊环境,多么可怕!
谁敢跟这样的人成亲?同床共枕是人是鬼?
曲凝兮立即着急起来,她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可眼看着,已然迫在眉睫。
正巧,王锦意邀约的帖子再次递了过来。
上次的山神庙被她推了,这回她一咬牙,决定赴约。
眼看着火坑临近,谁都会下意识地做出自救举动,这是人的本能。
映楚见状,想要劝她:“小姐为何不跟主子求助?”
“太子殿下能如何帮我?”
曲凝兮不敢回想那天在厢房里发生的事情,她的谎言,早已摇摇欲坠。
“主子不会袖手旁观的。”这一点映楚很笃定。
那天她奉命把曲凝兮带过去,便明白了这位的特殊性,东宫必定会有她的位置。
曲凝兮也不是傻子,裴应霄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对她做出过分的越界行为。
但是她能察觉到,两人之间距离的拉进。
人与人相处,许多时候,无需言明,况且她一直没脸没皮的朝他表露心迹。
她不怀疑,自己开口,太子可以收了她。
是选侍,良娣?亦或者更高一级的太子嫔?
这或许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一朝踏入东宫,往后尊荣余生。
太子殿下本人丰神俊朗,抛开身份不谈,便胜过许多儿郎。
可是曲凝兮不喜欢。
从她记事起,很快就意识到了‘博弈’这一词。
起先是在家里,叶姨娘还未死心,想着一举得男,跟侯夫人叫嚣一二。
两人闹了有些年,后面才安分下来,认命的伏低做小。
而后是宫中,皇后和那些嫔妃们。争妍斗艳。
陛下年岁渐渐大了,于女色一面不再热衷,曲皇后便不管他身边的美人了,开始专注于二皇子和太子的争夺。
不能说谁是错的,人在其位,不得不争罢了。
叶姨娘想要做侯爷心尖人,让她的女儿够上嫡女的待遇。
她要是有儿子,会争得更狠,尤其是在书院和夫子的选择、乃至家产分配上。
如同那些男子在朝堂之争,利益倾轧,寸土不让,只是女人被困守后院,所能接触的资源非常有限。
曲凝兮要是去了东宫,她会先变成叶姨娘。
等到裴应霄登基了,她就跟姑母手底下的嫔妃一样。
她们走过的路,她早就看见了,想想就很累。
所以,她只是嘴上哄着太子罢了。
她不要做他的枕边人。
******
与王锦意相约的地方,是京郊的一处广袤莲花湖。
足足上百亩,如今花开正盛,小船穿梭其中,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客。
这里不仅有美景,还有新鲜的乡间小食。
鱼儿肥美,莲花莲子莲藕皆是天然食材,在厨娘手中翻出诸多花样。
王锦意也是初次来此,听人引荐才定下地方。
他莫约是怕水,饭后登上小船时,似乎比曲凝兮还要紧张。
因为要在高挑的莲花丛底下穿梭,船只非常小,容纳不下丫鬟随从的位置。
小船儿只有王锦意和曲凝兮两人,以及会水的艄公。
莲花湖说是湖,但因为要养殖作物,它实际上水量并没有多深,反而淤泥会更深一些。
因此不存在什么危险,侍从们可以另行坐船跟随,或在岸上等候。
小船晃晃悠悠离了岸,很快消失在莲叶掩映之间。
王锦意轻咳一声,率先开了口:“王某要向曲姑娘道歉,沽兰寺那次……是我失言了。”
上回在茶摊边就想说,无奈人多嘈杂,不是交谈之处。
曲凝兮没想到他会板着脸对自己道歉。
脸上一片严肃,不见半分笑意的那种,连带着她也严肃起来:“没关系,我早就忘了。”
王锦意看着她,碧绿荷叶拥簇在周围,她却比它们还要嫩生生水灵灵,风姿绰约,赏心悦目。
他终究得承认,一介凡夫俗子,是逃脱不过美丽事物的。
而且,自从相看之后,他每回遇到曲凝兮,都会下意识留意她。
发现她安静温婉,不失聪慧,并非持靓凌人的性子。
进退有度,宜家宜室。
王锦意自诩君子,不好一直盯着人姑娘看,扭头欣赏莲花。
一边告诉她,他今日要回到庄子上读书,直到夏日结束,秋闱前夕,才会回京。
庄子倒是不远,不过他们可能无法再次见面。
曲凝兮当然是祝愿他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了。
眼下若是两家走礼定亲,恐会让他分心,剩下也没两个月时间了。不急于一时。
只要他这里给了准话,她转告家里,就能拖延住蒙弈淮那边。
小船绕完一圈,在抵达岸边之前,王锦意摸出腰间一块玉佩,道:“愿交付信物,王某定不负姑娘。”
曲凝兮一愣,连忙摆手:“不必如此,你我又非私定终身,无需信物。”
他们本就在两家长辈知晓的情况下相看过,后面没有联系罢了。
如今决定继续,理应让大人出面推行下一步。
而今日相约说定的,不能算作承诺,可以看做是相看的一场延续。
哪怕科考完毕,王锦意又反悔了,也无可厚非,不过是两人没相中,另有其他选择。
曲凝兮不怕他反悔,若真那么容易朝令夕改,绝非良配。
反正她达到了拖延时间的目的,不是非他不可。
只是眼下来说,他是她最好的姻缘。
王锦意是不大爱笑之人,这会儿望着她,唇畔绽开一抹笑意。
“王某相信,定能与姑娘举案齐眉。”
曲凝兮跟着一笑:“公子明理,晚瑜也相信。”
船只靠岸时,好巧不巧,隔壁也有一艘正好抵达。
曲凝兮两人率先登岸,位置不算宽敞,隔壁那姑娘跳下来时差点就摔了。
事发突然,王锦意下意识伸手,撑了她一把。
姑娘倏地抬起头来,两眼盯着他。
王锦意道一声失礼,撤回动作,往曲凝兮这边挪了两步。
“你人还怪好的?”丁云馥一抿嘴,一转眼,才看到曲凝兮,不由挑眉:“是你?……你们?”
曲凝兮也没想到这么巧,点头招呼道:“丁四姑娘。”
王锦意不跟她打招呼,道:“我们走吧。”
可丁云馥的眼神,分明是认识他的,张嘴便直呼大名:“王锦意,你站住。”
尚京的圈子说大不大,大长公主府与王丞相家,认识也很正常。
王锦意这人本就傲气,他不想搭理之人,哪怕是姑娘家,也丝毫不给面子。
带着曲凝兮就走。
时辰不早,他要启程去往书院,决定送她的马车到岔路口。
曲凝兮没有过问他们有何恩怨,在路口与他挥手作别。
就丁云馥的性子,跟她有恩怨的人估计还不少。
送走了王锦意的车马,曲凝兮靠坐在车窗旁,吱吱悠悠返回城里。
映楚瞅着她,总是一脸欲言又止。
小姐要是跟王家定下了,太子得知后会是什么反应?
在她印象中,主子想要的,还不曾失手过……
大白天不念人,刚念到,马车就被一串马蹄声给追上了。
鸣恩抓着缰绳,赶上来询问前头的车夫,车里是安永侯府的哪位。
车夫时常跟着出入宫门,哪会不认得鸣恩,连忙如实回答。
鸣恩回头去看他家殿下,正好,曲凝兮听见声响,从窗户探视。
白马嘶鸣,马背上的太子殿下浅笑嫣然:“日头太大,孤想借贵府马车躲躲,不知可否方便。”
谁敢说不方便?
不等曲凝兮出声,车夫就勒停了马车,请太子上座。
他一边抹汗一边揣测,皇后娘家的马车说坐就坐,莫非这是东宫的刻意挑衅?
裴应霄施施然上了车,映楚很有眼力见,立即躲到最边边去。
曲凝兮张着小嘴,哪还有她发表意见的余地?
裴应霄坐在她身旁,侧目望来,问道:“从哪回来?”
“臣女……去了一趟莲花湖。”曲凝兮犹豫,要不要提王锦意。
她给他写信询问过,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这可不是她瞒而不报。
“莲花湖?”裴应霄捧起她的茶盏,啜饮一口,“好玩么?”
曲凝兮小幅度的点点头:“还不错,殿下有空可去散心赏玩。”
裴应霄把冷茶放回小几上,探过手来,挑起了她精巧的小下巴。
“小晚瑜,你知道你现在一脸心虚么?”
曲凝兮先是不信,怎么可能?
继而动摇,有这回事?她心虚么?
“我……”
话未出口,马车忽然哐当一声巨响,裴应霄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入怀里。
不过他反应再快,也只来得及做出这一个动作,紧接着,伴随巨响的车厢一整个侧翻了过去。
“啊!”
曲凝兮和映楚齐齐惊呼,就连外头的车夫和马匹都嘶喊出声。
“殿下!”
鸣恩几人骑马随行,看到马车竟然侧翻了,立即跳下来营救。
只见道旁一个深坑,车轱辘陷入其中,失去平衡,这才翻倒。
“孤无碍。”裴应霄及时开口,安抚住众人。
他低头,看向自己怀里。
小姑娘整个人趴在他胸膛上,闭着眼,睫毛轻颤。
又乖又软。
曲凝兮听见了他讲话时胸膛的震动,这才睁开眼,舒出一口气。
她撑着手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有些难以动弹。
手掌心触碰到了什么,柔软一团,她下意识抓握起来。
裴应霄似乎吸了一口气,咬字问道:“你在做什么?”
“什么?”曲凝兮不解。
很快,她察觉到了手心的变化,本就握不住的东西,宛如活物充盈支起。
她一惊,忙不迭丢开了手:“蛇!大蛇……唔……”
惊叫声被裴应霄一手给捂住了,惯常眼眸含笑的太子殿下,这会儿表情颇为凶狠:“噤声。”
车厢内另一端的映楚听见了,连忙询问:“什么蛇?有蛇么?!”
夏日蛇虫出没,简直防不胜防!
裴应霄浅淡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蛇,她看错了。”
曲凝兮还被捂着嘴,眼睛溜圆惊疑不定,她没有摸错,是大蛇没错!
他竟然偷偷在身上饲养了此种毒物,还不让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可笑
曲凝兮轻颤着, 寒毛直竖,一经设想自己与蛇类如此近距离,冷汗都要吓出来了。
方才隔着层层衣物, 触感不太真切, 但它探头的趋势十分明显。
眼看怀中这小姑娘显而易见的恐惧,裴应霄不由失笑, 托着她的下颚看向自己:“孤有必要说谎么?”
曲凝兮撞入他漆黑的眼底, 回过神道:“……没、没有。”
她相信, 他便是堂而皇之把一条蛇卷在脖子上, 也没人敢说什么。
她更加不敢,谁有胆子管他呀?
所以,太子没有必要藏着一条蛇不承认, 常理来说谁会携带此物?
当真是她误会一场。
车厢外, 鸣恩几人正通过窗口,来搀扶他们出去。
曲凝兮让裴应霄先请, 一边小声道歉:“我摔懵了脑袋胡言乱语, 荒诞无稽, 还望殿下恕罪。”
裴应霄并未出言指责, 喊了映楚过来把她先扶出去。
曲凝兮以为他生气了,不想先行, 忙道:“殿下先请。”
金尊玉贵之人, 哪能在她后头出去呢。
侧翻的车厢内颠三倒四, 憋屈得很,当然是趁早出去为好。
裴应霄瞥她一眼,嘴角弯起一丝没有笑意的弧度:“曲凝兮, 出去。”
“!”他连名带姓叫了她!
时人自有一套礼法,称呼姓氏, 表字,小名,都好过直呼大名,是一种不太客气不太友善的表现。
曲凝兮当下一缩脖子,没有二话,立即从窗口爬出去。
半点都不拖泥带水,映楚在一旁协助。
而看似天上神仙的太子殿下,抬手轻轻按压眉心,那双晦暗的眼中,难辨喜怒。
但凡体能健全的男子,佳人在怀,还被抓握了一把,谁能无动于衷。
好在只是轻微反应,很快便可恢复常态。
曲凝兮很聪明,但有些事情,是未出阁的女子接触不到的。
尤其是教养严格的姑娘,不像男子出入一些场所,她们完全接触不到任何图册。
身边仆妇也会避免此类事情传到她耳朵里。
曲凝兮知道男女有别,男子会让一个女子失去清白,她躲避着诸如二皇子之类的外界因素。
但是具体落实到某一点,如何失去,却是雾里看花的朦胧状态。
等到三人都从马车里出来,吓坏的车夫立即赔罪。
车轱辘陷入深坑里,导致马车侧翻,翻倒的重量压下来,那一边的车轮已经开裂了。
几人把马车扶起来,不能使用,需要去派人来维修。
裴应霄没有怪罪车夫,看向曲凝兮:“孤送曲姑娘回府?”
“殿下日理万机,如何能因臣女耽误?”
曲凝兮刚被叫了大名,这会儿怂着呢,忙道:“只想斗胆问殿下借人,快马去侯府知会一声。”
鸣恩在一旁接过话茬,道:“时辰不早,城里城外来回一趟,定然天黑了。”
尚京城那么大,出城一趟即便快马加鞭也要些功夫,更遑论曲凝兮从莲花湖踏上返程之际就不早了。
她还在犹豫,裴应霄已经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上来。”
曲凝兮抬头,看着比她还高的矫健白马,周围侍从们都看着,她不能不知好歹。
只得伸手给他,被握住牵了上去,与太子共乘一骑。
裴应霄一夹马腹,胯ii下[千雪]踏出哒哒鼓点声,奔跑了出去。
微风迎面而来,曲凝兮扭头去看周围,没有人能听见他们说话。
她小声道:“入城被人看着怎么办?”
不论如何,共乘一骑有些太过亲昵了……
此刻,她脊背挺直,生怕挨上背后抵近的胸膛,稍稍沾上,连他的心跳声都能听见。
更别说裴应霄抓着缰绳的双手,从她左右腰侧穿过,全然是环抱的姿势。
“看到了,他们便会赞扬孤的风度。”
裴应霄淡淡陈述事实,哪怕言辞有自夸的嫌疑,但从他口中吐露,天经地义。
确实,明面上东宫和安永侯府,是不可能的。
而且裴应霄对外的形象,颇为温柔体贴……不至于被过度解读。
曲凝兮只能乖乖道谢:“多谢殿下。”
他嗯了一声,语气稀疏平常、毫无预兆地提及王锦意:“小晚瑜对孤百依百顺,却要嫁去王家?”
曲凝兮闻言一怔,原来他都知道。
她送去的信不可能错漏,他看到了,没有回答罢了。
曲凝兮抓住自己衣袖的一角,谨慎作答:“殿下,皇后有意赐婚,对象便是那个毅远侯府世子,承蒙殿下提醒,臣女对他避之不及,所以……”
“所以你选了王锦意。”
曲凝兮不好否认,但不忘补救:“我、我爱慕殿下,绝不会与东宫作对,这一点可以发誓。”
她指的是后面这一点,真的不会跟东宫作对!
裴应霄不语,带着她在马背上前行。
未作表态,叫人捉摸不定,曲凝兮怕他不信,继续说道:“人贵在自知,我和殿下,终究是隔了一道天堑……不过即便不能陪伴殿下,我依然在心里祝愿殿下一切顺……”
顺遂二字没能说完,裴应霄的大掌扣住她的腰肢,往下一按。
一直挺着背部不敢往后靠的曲凝兮,顿时整个人深深陷入他的怀抱里。
他好似在她耳畔轻笑了一下,语调微凉:“谁要你在心里祝愿?”
那、那不然呢?
曲凝兮的小心脏都快蹦出来了,柔软的小手下意识搭在他手背上。
这是一种她自己没察觉的防御动作,抓住对方的手,随时可以往外推。
裴应霄体型高大,不过人很容易被眼睛蒙骗,看他面如冠玉笑如春风,就会形成一种清瘦斯文的错觉。
曲凝兮被扣在他怀中,娇小一团,完全动弹不得了。
他低声告诉她:“孤从不对人许诺,你也不行。”
“殿下……”她一阵心惊。
“孤不同意王锦意此人,知道该怎么做了么?”裴应霄弯了弯眉眼,指尖捻上她白腻的面颊,轻掐一手软滑。
曲凝兮被搂着腰,还揪了小脸蛋,他力道一点也不大,却把她吓得满目慌乱。
她听明白了,太子要她拒绝王锦意。
他说他不会对她许诺任何——这句话却透露了想让她进入东宫的意思。
不定是在哪个位置上,总归她身上已经盖了东宫的戳儿。
曲凝兮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本应是她‘单方面爱慕殿下求而不得’的戏码,为何会演变至此?
那郑三姑娘,脸皮薄不擅掩饰,时常目光追随,不都知道她心仪太子么?
她不信裴应霄没察觉对方的情愫,可是他装作不知情,不回应任何。
他为什么要回应她?
是她表现得太过了么?
“赐婚一事你不必担心,孤替你解决。”
裴应霄撤回了手,城门口近在眼前,他与她拉开几寸距离,仿佛不曾逾距过。
怎么解决?
曲凝兮心乱如麻,进出城的行人不少,已经不容许她随意开口询问。
她浑浑噩噩的,一路被送回安永侯府,映楚在后面也被捎带回来。
裴应霄在路口放下她,未作多言,旋身纵马离去。
曲凝兮满脑子都是太子殿下看上她了的确信,回家后神情恍惚。
曲辕成得知她马车侧翻且被太子送回,以为是受到了惊吓,没有多想,只骂东宫之人奸猾,逮着机会就利用侯府给自己经营名声!
家里还不知道她与王锦意相约,这会儿已经没有告知的必要。
曲凝兮回到自己院子里,头昏脑涨。
她扭头看向映楚,问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映楚没看到他二人相处,不过……
“主子想要的,从来都是势在必得。”
曲凝兮怕得很,她把路走窄了,她会先变做叶姨娘,后成为三千佳丽中的一员。
一生轨迹似乎已经望到了头。
更可怕的是,事已至此,她知晓太多秘密,已然无法脱身。
不得不硬着头皮演下去。
********
裴应霄说会替她解决赐婚。
不出两日,曲凝兮就接到了消息。
彼时,她刚给王锦意写完回帖,这才短短两天,他就给她递书信了。
曲凝兮踌躇许久,不知作何回复。
裴应霄的态度很明确,他们两人是没可能了。
考虑到秋闱将近,她最终没有多言,只含糊着嘱咐王锦意静心念书。
一切待放榜之后再说。
传递书信之人,是王锦意身边长随,不假他人之手,这番联系,知情者甚少。
到时候她反悔了,也不会有多大影响,两人没相中,各自自由婚配,仅此而已。
阿束从外面步伐匆匆小跑进来,瞧着冒冒失失,遭受到了孙嬷嬷的呵斥。
他却顾不上被教训,连声禀报道:“小姐!明婳公主在御花园落水,被蒙世子给搭救了!”
此话一出,茴清苑的几人都被惊扰了过来。
“竟有此事?”孙嬷嬷难掩讶异。
曲皇后想把她们小姐说给蒙世子,都已经跟侯府透过口风了。
谁知还没定下,就有这种意外。
曲凝兮心头一跳,立即想到了裴应霄,多半是他派人所为?
算起来,明婳也是他妹妹,当真是毫不留情面。
不过,双方的关系恐怕还不如陌生人来得平和。
而且,曲凝兮同情谁也不会同情明婳。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推人者人恒推之。
当初她那样狠辣无情,因为一场相看就要毁掉别人的清誉,如今兜兜转转,反噬在自己身上了。
让明婳体会了一把落水的滋味。
不然她永远不明白,置身其中害怕被人围观是何种感受。
蒙弈淮当场救了她,消息都传到阿束耳朵里了,可见目睹者众多。
他们要定亲么?
这两人的性格被绑在一起,也不知是怎样一个鸡飞狗跳的局面。
还有,苻丹宫又作何反应?
这种节骨眼,曲凝兮是绝不会入宫去的,碍不碍眼的另说,怕被无端迁怒。
她安安分分在府里待着,看事情后续如何。
姑母既然那么满意蒙世子,把自己闺女嫁过去,料想不会太过为难吧?
毅远侯驻扎咸泰多年,虽只有侯爷爵位,但他手中的权利,与异姓王相差无几。
在西北,他就是个土皇帝。
公主嫁给世子,门户上也不算吃亏。
蒙世子迎娶皇家女,不失为一桩佳话,这样一来,雅平郡主就不能嫁给太子了。
民间都不喜这种易女而嫁的做法,皇室更加如此,否则辈分也乱了套。
裴应霄此举,堪称一石二鸟。
曲凝兮琢磨了大半个下午才想到这一点,不得不承认,太子殿下心机深沉。
而且他还隐身幕后,无人察觉端倪,压根不会联想到他身上去。
清清白白,不染尘埃。
被赐婚的危机解除了,曲凝兮却没能多么轻松,她不知道要如何应付太子。
全然找不到对策。
她毫无胜算。
——万万没想到隔日,刚解除的赐婚危机,就被曲皇后一己之力给扯了回来。
宫里大肆宣扬出一个新的说法:昨日御花园落水之人并非明婳郡主,而是曲家大姑娘,她仪容不妥正好借了公主的衣裙,导致被人认错!
曲凝兮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苻丹宫的绣湘已经亲自到了安永侯府,会见侯爷夫妇,以及她这个惊呆的当事人。
没想到皇后能做到这般地步,可见人是没有下限的!
曲家三人坐着,绣湘面带微笑,站于侧旁,传递了皇后娘娘的意思。
“蒙世子本就看中了大小姐,这会儿顺水推舟认下来,不仅不妨碍两家结亲,还能得两份人情。”
“人情?”周氏皱起眉头,道:“只怕外人都在看我们的笑话!”
都已经落水了,还能换人顶替?是把所有人当做傻子不成?
皇后舍不得公主远嫁西北,也不该出此下策。
绣湘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那蒙世子与公主属实无法和洽,可以说是相看两相厌了。只要大小姐换过去,不仅是皇后娘娘感铭于心,蒙家同样欢天喜地。”
“可我要这两份人情做什么呢?”
曲凝兮坐不下去了,她捏着手心站起来,望着绣湘道:“明婳公主既然得蒙世子所救,便是天定的缘分,晚瑜不敢破坏。”
娇俏的小姑娘,脸上隐没了笑意,她显然是不愿意的。
绣湘见状,跟着敛去了面上三分笑。
她不看曲凝兮,转向曲辕成,两手秉持身前,扬声道:“儿女姻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侯爷觉得呢?”
这是想越过当事人,直接定下此事了。
曲凝兮不由觉得可笑,一直以来的乖顺,换取的不过表面上的平和罢了。
一旦遇着棘手局面,棋子终究是棋子。
曲辕成拧眉思索,有两份犹豫不决,“我们本就要跟蒙家结亲,倒是不错……只是外人言论,势必不好听啊……”
昨日公主落水传出去了,今天就换人,哪有那么容易瞒天过海。
对此,曲皇后派来绣湘,当然早有准备,她道:“侯爷不必担心,会有人站出来给公主作证,再打死一个御花园胡乱传话的,多安排人手口口相传,事情就成了。”
口口相传,传扬她曲凝兮落水被蒙弈淮救了?
真是她的好姑母。
曲凝兮冷冷道:“我不会配合的,我不答应。”
绣湘瞥她一眼,奇了:“蒙家这么好一桩姻缘,大小姐还挑剔什么呢?更别说娘娘还会多添三十六抬嫁妆与你,大小姐可想仔细了。”
“三十六抬?”周氏不免惊诧。
苻丹宫本就给曲凝兮准备了不少嫁妆,加上这些,以及侯府给出去的,估计出嫁时候,抵得上公主的排场了。
“不错。”绣湘笑了笑,道:“侯爷,夫人,这桩亲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哪怕大小姐背负一点点小意外,完全没妨碍。”
顶替落水之名,不妨碍她嫁人,还嫁得更理所应当了。
两人被说动了,原本他们就不反对与蒙家结亲。
******
后面的事情,根本由不得曲凝兮控制,皇后自会安排一群人去促成此事。
不消半日,落水之人并非明婳公主而是曲凝兮,就传遍了。
皇后恼怒不堪,在御花园当场打死了一个小宫女,骂她宣扬侯府家丑。
听闻者不由哗然,这都能弄错?
不论信不信,众人对此津津乐道,茶余饭后平添谈资。
三人成虎,言之凿凿,曲凝兮明明没有进宫,莫名其妙就被板上钉钉了。
甚至,站出来给明婳公主做不在场证明的,是大长公主府的四姑娘。
丁云馥亲口说昨日明婳与她在一起。
所谓颠倒黑白,玩弄舆论,不过如此。
曲凝兮这辈子,短暂的十五年,何曾受过这种憋屈。
她别提多难受了,气得浑身发抖,曲辕成和周氏二人还在一旁劝慰。
他们都觉得蒙家这桩亲事不错,且落水没有被别人救了,而是她的未来夫婿蒙弈淮,那就算不得名节上的污点。
都要成亲了,区区落水,无需往心里去。
曲辕成极为不解,背着手恼怒道:“你到底在闹什么?蒙世子这么好的夫婿你不要,非得去给二皇子做妾不成?”
“我不去,”曲凝兮已经笃定蒙弈淮非良人了,眼眶都红了:“他那么好,皇后不让明婳去?”
怕不是嫁出去没多久就从西北传回死讯?
若非触及底线,曲凝兮很少犯倔。
所谓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无非是审时度势后的退让罢了。
她没少退让,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
曲辕成被曲凝兮的态度激怒了,命柳婆子把她带去祠堂关押起来。
“先冷静两天再说!”
侯爷是一家之主,无人能违背他的决定。
孙嬷嬷也不能,更遑论顶着银瓶面孔的映楚了。
不过她自有一套隐秘的联络方式,也能探得讯息。
很快就钻到祠堂里,转告曲凝兮:太子殿下会解决此事。
侯府的祠堂,常年燃着两盏蜡烛,昏暗明灭。
曲凝兮坐在蒲团上,这里什么都没有。
映楚心疼得很,道:“小姐,殿下找了王公子,他们会先后替你作证。”
曲凝兮扭头看她:“他们为我作证?”
稍一思索,她就明白了,那天她给王锦意回了帖子,他的书童亲自传递,就是证人。
证明她没有入宫。
而裴应霄,对她的一切动向心知肚明。
果然,事情的第三天,如映楚所言。
王锦意从山庄回到尚京,亲自现身替曲凝兮辩解,还有她的亲笔书信为证。
突然冒出王丞相家的公子,可把一群人给惊呆了。
他的话,自然比名声不佳的丁云馥可信一百倍。
更别说,王锦意站出来之后,紧接着是裴应霄,坦言他那日与曲姑娘有过联络,同样有亲笔书信为证。
一前一后两个人,把传消息之人惊的一愣一愣。
落水一事彻底来个大反转,整个尚京都为之沸腾。
两个证人,毫无疑问完胜明婳公主,更别说这两人的诚信度,不会有人质疑半分。
再说,本来传错人的说法就漏洞百出,曲姑娘和公主模样不像,借穿衣裳就能认错?
明婳公主何时有那等容色了?
看乐呵的老百姓们,私底下一阵奚落,隐隐也回过味来了,皇后是不想嫁公主,不认账,推了侄女出来顶替。
这种缺德事儿,哪怕贵为皇后也叫人不齿!
还别提一直以来,皇后疼宠侄女的慈爱事迹没少往外扬,这一出下来,真心还是假意,一目了然!
挂着和蔼面庞的蛇蝎心肠,可比冷面人可怕多了!
外头沸沸扬扬之际,曲凝兮还在祠堂里没出去。
月上梢头,祠堂里暗不透光,蔓延着蜡烛燃烧后的气味。
门口落了锁,无人把守。
一身墨色衣袍的裴应霄撬开了窗,轻巧落地。
他故意弄出点脚步声,惊得曲凝兮抬头看来。
她满脸呆滞,张着小嘴,一副傻乎乎的模样。
“吓到了?”裴应霄挑眉。
曲凝兮一摇头,又点点头,太子殿下竟然没有易容就穿上了黑衣。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裴应霄缓步上前,轻嗤一声:“来此无需易容。”
就安永侯府这地,来去自如。
曲凝兮从蒲团上爬起来,“殿下,你怎会过来?”
“过来听听,你是如何求孤的。”
裴应霄一撩衣角,坐到她对面,扫一眼香案上的曲家列祖列宗,道:“开始吧。”
什么?曲凝兮动了动小嘴。
裴应霄笑着凑近她:“不向孤求助么?”
他明明帮了她,还要听她亲口恳求。
曲凝兮两眼瞅着他,忍了两天的泪珠簌簌落下。
如他所愿:“殿下,求你帮帮我……”
“好。”
他应了,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上她湿乎乎的眼角,“再求孤一遍。”
“啊?”
“求我。”
曲凝兮‘哇’的哭了,他好可恶!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她凭什么
曲凝兮绝不是爱哭之人, 因为安永侯府没有地方承接她的眼泪。
她是家中长女,有弟弟妹妹。
从小听到最多的告诫,无非是乖巧听话, 呵护幼弟之类的。
她的人生也没有悲惨到需要以泪洗面的地步。
不过, 哭完之后,就会发现, 发泄一场很舒服。
反正她在太子跟前, 早已颜面无存。
曲凝兮泪汪汪的, 被裴应霄抱到窗子跟前, 往窗台上一放。
他两只臂膀撑在她左右,翻了出去,身轻如燕。
然后单手把她从窗台上抱下来, 另一只手掩上祠堂的纱窗, 将它恢复原样。
过程中行云流水,曲凝兮一眨眼, 人已经来到外头。
她愣了愣, 一时忘了掉眼泪, 颤着湿漉漉的眼睫毛小声问道:“殿下要带我去哪?”
此刻虽然暮色四合, 但时辰不算多晚,很容易被人撞见!
“孤说有你的亲笔书信, 岂能作假。”
裴应霄是来拿书信的, 要带曲凝兮去现写一张。
她的茴清苑里有孙嬷嬷和银杏, 室内点灯也瞒不住屋外人,所以,直接给带出府去。
翻窗就算了, 曲凝兮第一次体验了一把翻越墙头的滋味。
裴应霄提气一跃而上,七八尺高的院墙, 瓦砾被踏出清脆的咯吱响声。
曲凝兮睁圆了一双大眼睛,曾几何时,她站过这么高?与那围了栏杆的可不同样。
裴应霄未做停顿,上去后立即跳下来,她吓了一跳,忍不住把眼睛一闭,脑袋埋了起来。
嗅到了他身上的伽蓝香,隐隐幽幽。
只两息之间,二人安稳落地。
这是安永侯府侧边的一个小巷子,有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在此接应。
曲凝兮紧紧揪着裴应霄的衣襟,直到被塞进马车,他敛眸看向自己身前:“还不放手?”
她才意识到,她被抱着走了一路。
“……”曲凝兮抿着小嘴,把自己的爪子收回来,眼角余光瞥见,他的衣襟都被抓出皱褶了。
进入马车后,裴应霄立即跟着上来。
他身形颀长,坐定后屈起的膝盖都要触碰到她的了。
低调出行的小马车,二驾齐驱,内里不怎么宽敞,车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徽印标记。
就连赶车的车夫都是生面孔,绝不会跟东宫联系到一块。
曲凝兮不由生出一种‘月夜私会’的既视感,这般偷偷摸摸的翻墙出去,实在是有些微妙。
马车没有驶出金稷坊,兜兜转转,停在一座僻静宅邸的侧门前。
裴应霄带着曲凝兮下车,推门入内。
这附近似乎没什么人气,层层套套的宅院,笼罩在黑暗之中。
也不知是谁的屋子,曲凝兮没敢多问,甚至不四下张望。
宅子里伺候的人她都没见过,或许融月她们被留在东宫守着了,以免被家令官发现太子一行人不在。
曲凝兮被带到书房里,外间一张小桌案,备了文房四宝。
裴应霄给她作证说与她互通书信,为了圆这个说辞,她得写一张给他。
只是……她坐下来,扭头看向他:“殿下,我该怎么写?”
“这还要孤教你?”裴应霄挑眉反问。
在书房的里间,呈列了一张宽大厚实的石松黑檀木书桌,闲散摆放着书本文册。
他莫不是会在此处理一些公务?
曲凝兮多少有点好奇,瞧上一眼,立即撤回视线。
决定不问他了,自己看着写几句。
曲凝兮动手磨墨,凝眉思索,在笔架上挑选出一支毛笔,捏在手中掂量着,一挥而就。
明婳落水的前两日,正好她在城外偶遇太子,中途马车坏了,殿下亲自送她回府。
原本没有交集的两人,因此通了书信。
合乎情理。
曲凝兮在上面写了好几句感激之词,顺带把太子殿下夸赞了一番。
她低头检查,待晾干了墨迹,便拿去给正主瞧瞧。
往内室探头时,却发现,裴应霄正在展阅一封信件,面上神色讳莫如深。
他的身上,不知环绕了多少秘密。
哪怕对她一副不遮掩的模样,曲凝兮也丝毫不敢探究。
或者说,是不愿探究。
她已经知道得太多,属实承受不了更多。
哪怕注定成为东宫后院里的其中一个,在那一刻到来前,也是不能认命的。
况且,她觉得裴应霄是一个极有边界感之人,绝对不喜私人领域被窥视。
曲凝兮缩回脑袋,把纸张压在桌子上,一手支着下颚开始发愣。
她安安静静的待着,不好离开书房在外胡乱走动。
伏案的裴应霄抬起头来,扬声唤进一个书童,道:“双嵘,带她下去歇着。”
“是。”
双嵘满脸含笑,朝着曲凝兮一伸手:“姑娘请随我来。”
去哪歇着?
曲凝兮略有几分迟疑的站起来,她离开太久没事么?虽然侯府没有人会去祠堂找她,但就怕万一。
双嵘以为她不想离开主子,忙解释道:“就在隔壁客间,姑娘尽管放心。”
“……好。”
曲凝兮知道,太子殿下手头有事,也不能她刚到就闹着要给送回去。
便跟这书童去往隔壁。
客房里桌椅屏风乃至床榻一应俱全。
双嵘嗓音清亮,话也不少,笑着请曲凝兮在屋里歇息,“不妨小睡一会儿,天亮前会有人送姑娘回去呢。”
“天亮前?要等很久么?”曲凝兮没料到要出来一整晚。
那她岂不是夜不归宿了?
双嵘回道:“早朝之前,主子会提前出发的,到时顺道,不会耽误什么。”
早朝在卯时,算上梳洗和路程花费的时间,天都没亮,太子还得更早一步返回东宫,以免被人察觉。
曲凝兮似乎没得选,只能到点跟他们一块走了。
双嵘细致得很,道:“厨房备了不少小食餐点,姑娘可有忌口的?小的捡一些送来。”
“我……”曲凝兮晚间没怎么进食,这会儿还真饿了,她一摇头:“没什么忌口,多谢。”
从祠堂被带出来,到不知名的宅邸里写了一张纸,然后就在客房里吃好喝好,曲凝兮还挺随遇而安。
不论如何,比一个蒲团好多了。
她就在屋子和衣而眠,小憩两三个时辰,直到被敲门声叫醒。
外头的天还伸手不见五指,曲凝兮坐起来后,两眼困顿,一脸茫然。
一个小丫鬟打水进来给她擦脸,冰凉凉的井水,一下就醒神了。
曲凝兮不好多耽搁,随意擦一擦立即出去,裴应霄要回宫了。
还是那辆不起眼的小马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大桓息战多年,尚京夜里不宵禁,不过这个时辰,没人在道旁逗留。
曲凝兮还是第一次看见,黎明之前的金稷坊。
她不禁回头,看向裴应霄平静的侧颜。
他鼻峰挺直,眉骨优越,昏暗中更显清俊。
这人……是不是经常在这种时辰,踏上这空旷街头,独享寂静?
把自己的真面目藏匿夜色之中,无人看见的地方,墨袍加身。
曲凝兮心中微动,被注视的裴应霄迎着她的目光回望过来:“孤好看么?”
啊……她闻言,张了张小嘴,又缓缓闭上。
“回答孤。”裴应霄催促。
“……好看!”她略显羞愤一点头。
说完就不再看他了。
这人怎么这样……
*********
安永侯府无人知晓曲凝兮在外留宿,天亮后她就被放出祠堂,请往衔菖堂去。
早饭是和爹娘一起用的。
曲辕成唉声叹气:“皇后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明婳落水的消息外泄之后才想着换人的说辞,弄虚作假也就罢了,还被抓住了漏洞!
他不无埋怨,同时冲着曲凝兮怒目而视:“你何时跟王公子有联系的?还与太子传信!”
曲凝兮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道:“那日在莲花湖偶遇王公子,闲聊了两句,而后回程中马车坏了,太子送了晚瑜一程,答谢几句。”
马车这事曲辕成知道,他咬牙恨恨道:“太子特意出言替你作证,就是想给皇后难堪!”
他成功了,现在到处都在看皇后和公主的笑话。
曲凝兮道:“谁知那样赶巧,就是同一天呢,姑母非要我来顶替,若是爹娘一起拒绝,也不会弄巧成拙了。”
周氏皱起眉头:“这是心里在埋怨我们呢,说这种风凉话?”
“晚瑜的意见无足轻重,几句风凉话又有什么妨碍。”
曲凝兮搁下筷子,起身道:“爹娘慢用,女儿先行告退。”
曲辕成难以置信,满脸不悦,长辈尚未停筷,她就离席走了?
周氏看出她心中还憋着气,摇头道:“这下好了,她不仅怨上了皇后,还与我们离了心。”
“她敢!”曲辕成吹胡子瞪眼的,“我们还不是想给她找个好婆家!”
周氏却道:“按理说,毅远侯府条件那般好,怎么皇后如此推拒?蒙世子都十八了还没定亲?”
有的成亲晚,女方家多留孩子两年,但定亲都挺早。
两人皆是后知后觉的脑子……这会儿开始转动了。
而宫里,曲皇后被天庆帝责骂了一通。
皇室颜面都被她给丢尽了!
公主落水是一场意外,也没闹出什么不雅的描述,传出去大家嘀咕几句就完了。
非要说弄错人,那不是公主,是借穿了衣裳的曲姑娘。
听着就跟胡闹似的,旁人可不就来劲了!
再加上后续冒出个王锦意与太子作证,证实曲姑娘当天没进宫,众人彻底哗然,当做一场笑话来看。
实际上就是一场笑话。
天庆帝恼怒又失望,一国之母做出这等糊涂事,不仅愚蠢,还不慈。
“你那侄女是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你自己想想,外人会如何说!”
养了这么久,又是亲姑侄,说是半个女儿也不为过。
结果要被推出来顶替落水之事,任谁听了都要唾骂一句伪善了。
而朝中大臣们,心里明镜似的,哪能不知道皇后想用侄女联姻?
事情广为流传,天庆帝无法装聋作哑,狠狠罚了曲皇后。
命她交出协理六宫的权利给丽妃,勒令于苻丹宫禁足一个月。
金口玉言一出,曲皇后和明婳两人一左一右,哭哭啼啼。
天庆帝到底不忍心逼迫闺女,道:“既然你不想嫁给蒙弈淮,就先拖着。”
拖字诀传出去不好听,但是好使,没得平白绑一对怨偶。
那蒙弈淮能待多久,他把人赶回西北去。
有天庆帝这句话,明婳立即不哭了,忙道:“儿臣不怕遭人议论,就是不想嫁给他!儿臣早已心有所属……”
“什么?”天庆帝从未听说过此事,“是何人?”
明婳一把扑到了天庆帝膝盖前:“求父皇,求父皇给儿臣和王锦意赐婚!”
“王锦意……”王家那个即将入仕的小儿子。
皇帝一摇头,看向明婳和曲皇后,道:“他,你们就别想了。”
“父皇?”明婳又要哭了。
天庆帝已经不想再听,站起身一挥袖,“此事无需再提。”
陛下摆驾离去。
曲皇后对这个结果半点不意外,王家不愿意尚公主,陛下也不会同意。
她咬牙暗恨,这次因为太子和王锦意的介入,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堂堂皇后,被禁足一个月,颜面何存!
明婳也正在想这件事,她怒上心头:“母后,王锦意为何会给曲凝兮作证!她凭什么!”
她的心上人,帮着其他女子来锤自己!
她怎能不恨!
曲皇后道:“此事症结所在还是太子。”
定然是他幕后出手!
至于晚瑜,往后还能不能为她所用,已经不好说了。
********
皇后被发落了,虽说只是禁足一个月,但已经让人深觉大快人心,无不赞颂陛下赏罚分明。
而丁家四姑娘被找来替公主做伪证,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加雪上加霜。
这人脾性古怪,被拆穿之后,理直气壮的点头承认了,丝毫不以为耻。
旁人的目光评价,于她不痛不痒似的。
就这性子,谁家敢娶啊!都留到十九岁高龄了!(古代高龄,勿杠)
大长公主不知道为她收拾过多少烂摊子,这回直接给气得病倒了。
听说拿牌子请了两三回御医进府。
大长公主醒来后,立即吩咐家中婆子,把丁云馥送去庄子上待着。
只当往后家中没有四姑娘。
这当然是气话,不过,丁云馥理应被惩治一番。
曲凝兮没有怎么留意大长公主府那边,对她恶意最大的,是明婳。
宫里那三个人,都得提防着。
好在,尚京发生的种种,催使安永侯府的胡老太太决定提前回京。
原本说等到入秋,这会儿夏末她就待不住了。
怕再不管管,苻丹宫就要跟安永侯府闹翻天了。
太后娘娘与老夫人一道去的白岷山,见她归家心切,索性跟着提早回京。
也没提前太多。
暑气未过,她们走的是水路,从白岷山到尚京,不至于太过舟车劳顿,一路安稳。
两位老人回京的消息,对许多人而言正中下怀。
曲皇后立即向陛下恳求,允许她亲自出宫迎接。
这两人一个是她婆婆,一个是她母亲,合情合理,还能借此破了禁足。
天庆帝念她有心,点头应允,顺着台阶放皇后自由。
太后回宫,总得有人帮忙张罗着,到跟前去尽孝。
接人那日,安永侯府和曲皇后一同前去,曲凝兮也在其列。
没有横眉冷对,更没有脸红脖子粗,她们依然是姑侄,礼数周全。
太后娘娘的仪驾十分庞大,众人先拜见了她,而后才接过胡老夫人。
太后十分高兴,算下来将近一年未见,尚京的一草一木都叫人想念起来。
她让老夫人回家安顿好了,再进宫与皇后叙话。
太后哪怕离京,也不会对宫里的事情一无所知。
正因为知道,她才跟着提早回来。
太子和二皇子这么大了,上头没个长辈镇着,许多事情,恐会生变。
太后笑呵呵的扫过曲皇后的脸,随她一道回宫。
安永侯府这边,周氏早已备好一桌丰盛家宴,老夫人的院子都打点妥当。
卸了行李安置下来,一家子围了个圆,吃一顿团圆饭。
除去叶姨娘母女,就连没有生养的妾室都添了小桌在一旁。
胡老太太对三个孩子想念得紧,大半年不见,身条都抽高了。
其中曲凝兮的变化是最明显的,俗话说女大十八变,不只是容貌身形,还有眼神举止。
不过……有时候太快长大,并非好事。
温情家宴结束后,各自回了各自院里。
老夫人把曲凝兮留下,喊进里屋陪着饮茶,询问她最近发生过的事情。
一件件一桩桩,她必须知道。
其中大部分,在家书里有提到过,只二皇子马场围堵她一事,她没有说。
再到后面,落水之人都能顶替?
胡老太太是越听越恼怒,最终忍不住摔了一个茶盏。
“老身还没死呢,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这样欺辱自家表妹?!
若说喜爱,这是娶妻纳妾该有的行为么?
胡老太太气得很,命身边大丫鬟,去把侯爷夫妇给叫过来。
进门就把他们俩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以为你们一直捧着皇后的臭脚,二皇子有出息了就会惦记你们的好?”
胡老太太不敢说有没有出息那一日,现在,他已经没把侯府放在眼里了。
才会对侯府姑娘如此不尊重!
皇后也是一样,到底是个外嫁女,心里哪会一直向着娘家。
她只想着她自己!
全然忘了当年,陆皇后还在时,她这个母亲是怎么一心帮她拉拢太后的。
胡老太太发了一通火,曲辕成和周氏都不敢顶嘴。
二皇子意图不轨,他们当时也生气,可是能找皇后怎么样呢?
她就是责罚一顿,多派人盯着,可二皇子那么大个人了,又不是小娃娃,如何盯得住。
“祖母别气了,”曲凝兮道:“祖母若是疼我,就不要让姑母插手我的婚事了。”
老太太没有一口应承,道:“此事,还得我亲自入宫与她说说。”
皇后皇子身份高,她即便是长辈,也没得逾越行事。
不过凡事留有底线,决不能由着他们娘俩胡来。
老夫人骂完儿子儿媳,转头安抚孙女,说会给她好好掌眼,寻一门好亲事。
曲凝兮没吭声,她本意是这样没错,可是……
眼下恐怕已经没有机会好好说亲了,太子殿下他不允许。
这可怎么办呢?
*******
没过几天,胡老夫人便递上她的牌子进宫,带着曲凝兮一同前往。
她仔细想过了,到底是一家子,事情不说开,因此生分了得不偿失。
他们一派本就势弱,不如东宫多助,当然得拧成一股绳,才能撼动大树。
老太太带着曲凝兮直奔二皇子而去。
曲皇后对自己的娘亲相当了解,早就对儿子耳提面命过了。
双方在苻丹宫见面,摒退闲杂人等,裴靖礼认错态度良好。
“外祖母,这是误会。”
裴靖礼面上带着笑,道:“我确实心悦表妹,但母后不同意,表妹也躲着我,那日我实在气恼,故意在后头追赶,谁知生出这般误会。”
“误会?”胡老太太看着他,“是真的误会才好。”
“自然是真的,晚瑜是我亲表妹,我哪能对她不好?”裴靖礼叹了口气,“我们既无可能,我早已死心了,往后我们就如同亲兄妹无二。”
他这番惺惺作态,曲凝兮一个字都不信。
她并未开口揭穿,祖母再怎么摆架子,到底尊卑高低有别。
她让祖母回来不是为了教训二皇子,而是想要避祸。
惹不起,只能躲了。
胡老太太有话单独与皇后说,曲凝兮从苻丹宫出来,不出意外地见到了二皇子。
裴靖礼在等着她。
前几日,他妹妹干的好事,他岂能不知。
裴靖礼的眼神黑沉沉的:“那个人是王锦意。”
春日那会儿,他接到银瓶的报信,得知她在沽兰寺落水,之所以没有往王锦意身上猜,是因为银瓶说没相中。
王锦意见过面很快走了,两人没有后续。
这次王锦意站出来作证,还说跟曲凝兮有通信,裴靖礼理所当然怀疑到他身上。
“他就是那个暗中帮助你的男人,你被他瞧过身子?”
“二皇子慎言!”曲凝兮眉头紧皱:“没有这回事。”
裴靖礼不信,冷笑一声:“叠翠山庄那次也是他帮了你?他怎么帮你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曲凝兮不想与他掰扯,御花园这种地方,万一被听了去,平白背上污名。
映楚急中生智,忙道:“有人来了,好像是云昭仪。”
她拉过小姐就走。
裴靖礼怒火攻心,追上两步,阴恻恻道:“你以为他能成为你的倚靠?秋闱尚未开始,他要是名落孙山,又该如何?你等得了三年么?”
“什么?”曲凝兮为这话震惊不已。
他意图如何?陷害王锦意么?就因为这无凭无据的猜测!
映楚搀扶着她离开此地,不再听那胡言乱语。
走出好一段距离,曲凝兮还是无法释怀。
她不得不慎重,不能因为自己牵连了无辜之人。
二皇子就是个疯子,他或许做得出来。
而且,眼看着无法和王家拉上关系,与其让他羽翼丰满投向东宫,不如剪掉即将插翅的王锦意。
这也会成为一个缘由?
映楚开解道:“小姐,科举一事牵扯甚大,二皇子不见得有办法使坏。”
那么多眼睛盯着呢,他敢铤而走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曲凝兮踌躇着,低声道:“为稳妥起见,不若把此事禀报殿下?”
她不清楚王家是否已经站队东宫,但王锦意富有学名,于公于私都不该被阻碍科考。
提醒一声想来更好。
曲凝兮倒是想提醒王锦意本人,怕他有什么人身安全隐患。
只是她无法向对方解释缘由,便想着借裴应霄之口传达一番。
在御花园稍作逗留,回到苻丹宫,祖孙二人被留下用餐。
老太太离京许久,曲凝兮就是待得百无聊赖,也不会催促她。
饭后,她们又聊了几句,提到陆家的祭日。
每年初秋的时候,陛下都会亲自去往陆家道场上香,其余人自然不敢疏忽,大桓对他们的牺牲感铭于心。
曲家自然要跟着表态,陆家都没人了,曲皇后乐得用他们做名声。
一盏茶的功夫,胡老夫人撑不住困意,人老了精力不如小姑娘,饭后必须小憩一会儿。
皇后让她到偏殿休息,曲凝兮搀扶陪同,跟着退了出去。
她哪都不去,在外间把玩棋子,等着祖母睡醒。
映楚悄悄摸了进来,压低声音道:“小姐,殿下想见你。”
曲凝兮抬起脑袋:“现在?”
映楚一点头道:“上午奴婢把话传给姐姐了,这会儿应是殿下得了空闲。”
曲凝兮看一眼正午猛烈的日光,问道:“要去何处?我不能走开太久。”
“就在兰萧殿偏苑,小姐去过的。”
都这么说了,曲凝兮只能悄悄溜出去。
跟着映楚绕道,从另一侧进入兰萧殿的偏苑。
她都来过三次了,不由好奇:“此处位置不错,为何如此安静?”
几乎见不到洒扫宫人。
映楚道:“曾经是陆皇后的住处,一直闲置着,偶尔就太子殿下过来。”
原来如此。
陆皇后……
曲凝兮进去时,裴应霄已经坐在水榭旁,茶香袅袅。
她不知他寻她何事,乖乖走了过去,“见过殿下。”
裴应霄侧目望来,眉梢微扬:“听说,你担心王公子遭受不测?”
曲凝兮没想到他会特意过问此事,回道:“是想提醒一声,我……在御花园遇到二皇子,他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
裴应霄放下手中茶杯,起身站到她跟前。
他太高了,需得弯腰才能与她平视,“孤还听说,你在马场被二皇子给堵了?”
这又是听谁说的?映楚?
曲凝兮想回头去看映楚,一只大掌落的下来,温热的掌心握在她细白的后脖颈上。
她吓一跳,顿时如捏住的猫儿一样,不敢动弹。
裴应霄一手按着她的后颈,弯起唇角:“你自己的事情,没想跟孤求助,倒是担忧王公子,嗯?”
他的眼底,分明没有丝毫的笑意。
曲凝兮拿不准此时的情况,他仿佛……是在质问她。
“殿下,我说了,你就会帮我么?”她感觉有点难堪,“臣女遇到这种事情,如何有脸朝高高在上的太子求助呢?”
先前他们是那种关系么?
而现在,她也完全没有底气。
她凭什么……
唇上忽然一暖,曲凝兮眼前的视线被遮挡,她呆愣着,不知发生了何事,忘却反应。
裴应霄弓着腰,侧身以口舌封住她的软唇,吞没她的犹疑。
第25章 第25章就这
浅尝辄止, 一触即分。
曲凝兮愣愣的,视线凝聚在裴应霄那色泽浅淡的薄唇上,因为太过突然, 她完全没来得及体会任何。
脑袋中只充斥着一个事实:殿下轻薄了她。
——他亲吻她!
曲凝兮后知后觉地抬手, 捂住双唇,身子往后撤。
她一动, 才发现自己的腰肢不知何时落入对方之手, 被掌握着, 哪也去不了。
“殿下……”
曲凝兮难掩惊慌, 完了,她真的要去东宫做妾了……
“怎么是这个表情?”裴应霄半眯着狭长的眼眸,轻笑道:“小晚瑜说心悦于孤, 莫不是一个谎言?”
曲凝兮为着无意识展露的破绽心头一跳, 连忙摇头否认:“没有,不是……”
他俯身望着她, 柔声细语的:“孤睚眦必报, 若有人存心哄骗, 怕不是要记一辈子。”
“……”曲凝兮抿着下唇, 细白指头轻轻揪住了他腰侧的衣角,小声道:“没有这种人……”
裴应霄见她不躲了, 一手托起她莹润小巧的下巴, 道:“二皇子的事, 你不该隐瞒孤。”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曲凝兮如实回答。
她没有跟家里人哭闹,因为清楚知道,闹了也没用, 闹不动。
她更加不能豁出自己去与裴靖礼抗衡,冲动行事的代价太大了。
“那你知道现在要怎么做了么?”
两人四目相对。
怎么做?这一瞬, 曲凝兮心领神会,恍然大悟。
又故意让她求他了,这人真的是好可恶!
正这么想着,裴应霄低下他矜贵的头颅,啄吻她的唇角。
“唔……”曲凝兮细声哼哼,头皮发麻。
方才没来得及感受,这会儿……
温热,湿软,对方身上的伽蓝香扑面而来,缠绕着裹挟了她。
裴应霄的大掌扣在她后脑勺上,迫使她仰着小脸被动承受。
他没有亲多久,很快直起身来,敛着眼皮:“你是要憋死自己么?”
曲凝兮不敢呼吸,不止脸蛋憋得通红,就连那玉白的脖子都染上了粉霞。
艳如桃李,含娇细语。
裴应霄弯起唇角,他从不会后悔做下的决定,此刻更觉适如其分。
这小姑娘自己撞进来的,满口谎言——当然不能放过她。
*******
从宫里出来,曲凝兮一路心事重重。
原先还觉得与太子私底下见面像是幽会,如今彻底坐实了。
他们做出这等逾越的举止,可不就是幽会?
跟那些私定终身的小情人一般,区别是他们没有两情相悦。
……那些人也会偷偷亲嘴么?
曲凝兮碰了碰自己的唇,明明时间很短暂,裴应霄也没有很用力,她却感觉仿佛红肿了,火辣辣的。
马车里,胡老太太看到她的动作,不由问道:“晚瑜,嘴巴怎么了?”
曲凝兮回过神,放下手,道:“我没事,吃错东西了,不大舒服。”
老太太闻言,从小格子里拿出一碟蜜饯,道:“甜甜嘴就好了。”
“多谢祖母。”曲凝兮顺从接过。
胡老夫人接着道:“我与皇后好生谈过了,想必会收敛许多。你的婚事也别着急,须得我点头了才能成事。”
她不能保证皇后不插手,不过她在一旁盯着,总不会寻个太差的。
“……晚瑜知道了。”
曲凝兮无法预测往后会如何,她就跟河流中的一片树叶没两样,打着旋儿,难以自主,只能顺流而下。
回到茴清苑,曲凝兮落了闲,开始琢磨怎么感谢王锦意和裴应霄。
后者也就罢了,前者是特意从庄子里赶来替她作证。
要专心备考的时节,劳人费心,着实过意不去。
这谢礼却是不好弄,放榜后曲凝兮就会跟王锦意讲明,她不便送那些香包帕子,过于亲昵。
而且她的女红也不怎么拿得出手。
曲凝兮想了想,决定挑一本书相蹭。
这样的礼物平平无奇,绝不越界。
只是,给一个自幼拥有神童之名的读书人送书,需得谨慎挑选,或许对方博览群文,已经看过了这本。
曲凝兮正准备着,便收到了王锦意递来的帖子,邀她外出一见。
他又要见她?可是见面说些什么呢?
曲凝兮想了想,回帖婉拒,让王公子安心念书,放榜后再见。并把挑好的书籍一道奉上,聊表谢意。
按理说遭到回绝,王锦意该暂时放下此事,谁知他再次送帖子,执意见她一面。
如此锲而不舍多次约见,曲凝兮不禁叹息,可能她有话直言,早些终止这场没有结果的相看,会更好些?
人特意从庄子回到尚京,虽然路程不是多远,但冲着这份心……
曲凝兮不好推拒,动身赴约,听听他有何事,再当面道谢。
这回相约之地没往城外跑,而是就近选择了长宁坊怀安街的一个茶楼里。
怀安街非常热闹,即便大热天的,茶楼依然坐着一大群人,摇着扇子听先生说书。
先生嗓音嘹亮,语调抑扬顿挫,故事曲折离奇,扣人心弦。
曲凝兮提步上楼,二楼是中空的回形栏杆布局,以短帘分隔遮掩。
王锦意已经坐在那儿了。
他今天,换下了惯常的书生装扮,鲜亮的宝蓝色锦衣着身,束鹕首黄玉腰带,一派富贵闲人之姿。
不过王锦意依旧是王锦意,他身上没有其他高门子弟的那种散漫。
哪怕锦衣华服,也板板正正的。
曲凝兮上前,在他对面落座。
映楚和随从一道退了出去,这种用短帘阻隔的半封闭雅间,从外边能看到一截腰,无需近身跟随,也不会被指摘什么共处一室。
赶在曲凝兮道谢之前,王锦意先开了口:“你无需致谢,或者,王某该解释一下,丁姑娘做伪证可能与我有关。”
他瞥她一眼,“但是你送我之物,不会还你。”
曲凝兮抬头与他对视,问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此前,王某拒绝过与丁四姑娘相看的提议。”王锦意冷声道:“其后在宴会撞见,她心怀不甘。”
“原来是这么回事。”所以他见了人直接视若无睹?
丁云馥是气不过,还是因其他缘故懊恼呢?
曲凝兮没有追问任何,这些都不是她该好奇刺探之事。
茶香袅袅,楼下的故事正说到关键处,群情涌动。
曲凝兮颇有几分欲言又止,拿不准此刻对王锦意坦白直言,是否会影响他的心情。
她希望能雁过无痕,把波动降到最低。
谁知,王锦意非常聪明,也极为直率,他道:“王某是收到太子指示才回京的,为何是他?他是为了你么?”
曲凝兮闻言一惊:“什么?为何这样问?”
“因为他未曾打算掩饰,否则不会以太子的名义直接给我递信。”王锦意一脸严肃:“他想叫我知难而退。”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还有这个意思?
她摇头想要否认,但不知如何作答。
很怕被人知晓她与太子的关系,她一直觉得两人好似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可是,面对王锦意的询问,她无法用谎言去搪塞。
最终,半低着头道:“王公子,我们的相看无法进行下去了,抱歉。”
王锦意紧紧盯着她,“你仰慕太子殿下?”
他并不认为曲家姑娘就不能爱慕太子,尚京中有那么多女子心仪他,如流星赶月,源源不竭。
“我不知道。”曲凝兮不想细说,她和裴应霄是怎么牵扯上的,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太子才德兼备,某亦钦慕敬仰。”王锦意道:“只是,你们不合适。”
是啊,不合适,她也知道。
曲凝兮动手添了一杯茶,“王公子,秋闱在即,小女预祝你金榜题名,拔得魁首,往后婚姻顺遂,举案齐眉。”
“王某想与曲姑娘举案齐眉,”王锦意倒是配合,举起了茶杯,道:“便是太子殿下,我决定之事也不会轻易退让。”
啊?此话何意?
王锦意不多做解释,板着脸站起身,冲她一抬下巴:“待我考完再说。”
他率先离席了,撇下约见的小娘子先行一步。
还丢下一句不愿放弃的话语,听上去颇有几分执着自我,甚至都不听曲凝兮的回应。
怎么会这样?
曲凝兮半是不解半是头疼。
无人可与她探讨这些,只能跟身边的映楚说说看,局面隐隐奇怪了起来,她有点不安。
映楚听了,也认为王锦意是不想放弃的意思。
摸着下巴道:“王公子初见小姐就说出那种话,不止意味他眼高于顶,心中还有清醒的认知,明确的追求。”
他说娶妻娶贤,哪怕对方花容月貌,也一口回绝。
太过有想法的人,改变主意后,只怕不会轻易退让。
映楚微一摇头:“主子未必容得下他。”
竟然敢跟殿下抢人?
“罢了,回去吧。”曲凝兮语气幽幽:“活着已是不易。”
其他就不要想太多了。
她每天,只想好好活着。
********
每一年,陆家人的祭日被归拢在同一天,于白马寺设立法事道场,连做七个日夜。
父子两代死了好几人,当年那场战役太过沉重,但打得敌国俯首称臣。
才有大桓今日的太平。
除了陛下与大臣们去上香,还有民间的许多人,自发缅怀悼念。
白马寺脚下车水马龙,竟是跟节日一般热闹。
曲凝兮跟着曲辕成一块来的,往年她并未到场。
毕竟陆家的不幸已过去多年,若说众人多么真心也不见得,各家去一个人聊表态度便够了。
今年皇后弄了不小的排场,许是想挽救一下她的名声。
明婳暂时被勒令不准出宫,一应宴会都回绝了,等着风头过去。
百姓们议论公主和蒙世子的兴味,正随着时间降低。
落水被救后两人愣是不定亲,旁人说再多也没用。
进入白马寺,曲氏父女俩跟随众人的步伐去上香。
曲凝兮看到了陆焰花,她一人穿着白裙,坐在蒲团上,面无表情。
还有些陆家的旁系子女,瞧着与她极为生分。
上了香,他们被引入茶室中。
曲辕成想早点回去,但也不能刚来就走,耐着性子坐下。
没什么人搭理他们,曲凝兮忍不住问道:“爹爹,当年姑母与陆家关系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是不相往来。”曲辕成哼声道:“陆家人眼高于顶,哪会把你姑母放在眼里。”
觉得他曲家女以色侍人,谁知,最终是曲家坐上后位,往后,还会成为太后。
曲辕成这么想着,又隐隐有些得意。
曲凝兮没留意他的情绪,若有所思。
不相往来,好过深仇大怨。
只有姑母别做得太过火,也不是不能化解。
在茶室饮了一杯茶,曲凝兮带上映楚,到白马寺后山转一转。
远远的,她们看到了鸣恩,陆家是太子外祖,东宫自然要来帮忙。
还有丁雪葵,见着曲凝兮立即走了过来。
“晚瑜是从茶室出来的么?”她笑着看向曲凝兮的身后。
曲凝兮一点头:“正打算四下转转,你要不与我一同前往。”
丁雪葵摇头拒绝了,她右手拿一柄团扇,左手捏着锦帕,“说是入秋了,可还是跟夏日一样炎热,我想去屋里待着。”
说完,她上下打量对方,忽道:“都说美人冰肌玉骨,清凉无汗,今日瞧着晚瑜便是如此呢!”
“哪有人不会出汗的?”曲凝兮不由失笑。
丁雪葵跟着笑起来,道:“你未与我生分,就再好不过啦。”
她都怕因为那个四姐影响了她们,幸好她娘下定决心,暂时把四姐姐送走了。
曲凝兮知道她在说什么,不想提那些不愉快的,赶着她去茶室纳凉,“进去吧,里头有冰盆呢。”
丁雪葵没急着走,说要预约她和曲婵茵中秋节一块夜游,“你可得空出时间来,切莫被旁人约走了。”
算了算,中秋节确实不远的,正好在秋闱放榜之后。
若是不顾忌裴应霄,她或许会在那天与王锦意相约,现在嘛……
“无人约我,你别叫旁人约走才对,”曲凝兮道:“大长公主不是想安排你相看了么?”
丁雪葵摇着扇子的手一顿:“……这可不好说。”
她到了相看的年纪,但前头有个十九岁的四姐姐待嫁闺中呢。
万一中秋节把人喊回来团圆,估计什么相看都别想了。
丁雪葵暗暗努嘴,没有细说,与曲凝兮道别。
她走后,映楚在一旁低声道:“小姐别答应太快,万一那天主子约你呢。”
“他?”曲凝兮一抿唇角,“宫中有家宴,如何脱得开身?”
而且,她才不要跟太子私会……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把白马寺的后山转了大半。
许是因为日晒充足的缘故,大部分躲着纳凉去了,遇到的行人不多,还挺清静。
曲凝兮去看了白马寺有名的枫树,百年老木,树干粗圆,郁郁葱葱。
这会儿季节未到,还不是橙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青黄不接’的混合色泽。
看过大枫树,拾阶而上,转到一棵香樟木旁。
远远的,瞧见树下站着两个人。
映楚眼神好,道:“是雅平郡主和陆姑娘。”
她们身边居然没有侍女跟随,不过,印象中陆姑娘好像不爱带丫鬟出门。
曲凝兮走上前去,才靠近了几步,就听见了雅平颇为不客气的话语。
“本郡主的话很难理解么?让你尽快找个人嫁了,别惦记自己不该惦记的!”
雅平所言‘不该惦记的’自然是太子,她龇着小虎牙,道:“好好做你的表妹!”
此前,曲凝兮听丁雪葵提过,这位郡主在针对陆焰花和郑思君,这会儿看着,确有其事。
这两人是当下呼声最高的太子妃人选。
可是雅平应该没机会了才是,她竟然还未放弃。
若是她兄长迎娶公主,她就不可能嫁给太子。
陆焰花冷眼斜睨雅平,视线说不上和善,她生得高挑,即便未置一词,也隐隐压她一头。
不过雅平可不是尚京姑娘,她在西北长大,岂是吃素的。
当下两手一叉腰,瞪圆了双目:“怎么,你不服气?”
“陆姑娘。”
曲凝兮刻意出声,打断了雅平郡主。
两人齐齐望来,一个面色平和,一个翘着下巴。
曲凝兮看着雅平,笑道:“郡主,我有话与陆姑娘说。”
“你能有什么话跟她说?”雅平的眼珠子乌溜溜打量她。
二皇子的亲戚和太子的亲戚成为朋友了?
曲凝兮不做解释,陆焰花淡淡道:“郡主再不走,我就跟表哥告状去。”
雅平一下乐了:“本郡主又没做什么,何惧你这种小人!”
“郡主不妨试试,表哥信我还是信你。”陆焰花面无表情。
雅平惊了:“你威胁我?还想诬陷我?”
她什么都没做!
但显然,太子当然会相信这个姓陆的。
雅平瞪她一眼,恨恨退场。
曲凝兮在一旁看着,这位郡主脾气直率,似乎还有点缺心眼,看上去任性,但与明婳不同。
明婳的任性,骨子里是狠辣冷血的,会做出偏激之举。
“曲姑娘是特意帮我的么?”
陆焰花看她一眼,提起裙角,席地而坐。
树荫下,纤瘦的白裙女子不拘小节,坐姿随意,瞧着就很舒服。
曲凝兮知道为何陆姑娘让人感觉放松了,因为她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她也不看旁人一眼。
“也不算是帮你,”曲凝兮跟着坐下来,轻咳一声,问道:“我想送东西给太子殿下……陆姑娘可有指教?”
她是故意的,在这位太子妃候选人面前问这种事情,会不会叫对方介意?
陆焰花会怎么做?插手让她离开?
如果有得选,曲凝兮还是不想去东宫。
以后她要是陷在后宫里,那么多嫁妆都没地花,甚至,她可能遇到容不下她的人,挑刺找茬乃至陷害?或许没命花了。
如果陆焰花不介意,那……那她就参考一下对方的意见,给裴应霄准备谢礼。
走一步看一步。
“曲姑娘在我面前都不遮掩了么?”陆焰花抱膝而坐,把脑袋轻搭着,扭头看她。
“你、你不是知道么……”曲凝兮揪着小指头,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如果陆焰花愿意帮忙打消太子的念头,或许她们能双赢也未可知?
陆焰花却没有表现出介意的样子,也不告诉她送什么合适。
他轻声道:“我今日心情不好。”
曲凝兮回过神,不禁懊悔自己糊涂,为什么要挑今天,感觉太过分了……
陆焰花把脸埋了起来,她见状愧疚更甚,“陆姑娘,我给你道歉。”
陆焰花不应声。
曲凝兮蹙眉,搭上她的手背,“陆姑娘,对不起……”
“有糖么?”他问。
曲凝兮一摸腰间,遗憾摇头:“没有。”
“孤这里有。”
冷不防一道清澈的嗓音插了进来。
曲凝兮惊讶回头,发现裴应霄笑意盈盈地从身后冒出来。
出其不意。
“殿下?”
他怎会在此,走路都不带声响。
陆焰花跟着抬起头,语气恹恹的:“表哥。”
曲凝兮心想,她对陆姑娘说了过分的话,害她低落,殿下是否会因此苛责……
下一瞬,她被裴应霄伸手拉了起来。
他吩咐身后的鸣恩:“给表小姐一颗糖,别给多了。”
此处可能会有人路过,裴应霄松了手,示意曲凝兮跟上来。
后者迟疑不肯挪步,只带她走嘛?
难道太子和陆家当真不会亲上加亲?
那么,太子妃更大可能性落在郑思君身上。
如果是郑姑娘,这招试探就没用了。
曲凝兮即便与她不曾相交,也知她性情纯良,实在不太像是会出手剪断太子其他桃花的模样。
裴应霄朝身后瞥了一眼:“过来。”
曲凝兮不好继续磨蹭,硬着头皮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进了一间茶室,鸣恩映楚守在门外。
掩上门,又是孤男寡女。
曲凝兮有点紧张,离着他三步远,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裴应霄回身看她,“小晚瑜与孤的表妹,相谈甚欢?”
那也算相谈甚欢?曲凝兮乖乖回道:“陆姑娘心情不好,我陪陪她。”
“陪他?”裴应霄笑了,弯下腰来凑近她,挺直的琼鼻几乎戳上她的:“孤也心情不好,比他更需要安慰。”
曲凝兮的心蹦了起来,忍住往后缩的冲动,呐呐道:“殿下……请放宽心。”
裴应霄不语,只用那双狭长的黑眸望着她。
好似一种无声的催促,曲凝兮不敢直视,怕被他眼下那粒泪痣给晃花眼。
室内太过安静,安静到心跳声都被放大了一般。
曲凝兮头皮发麻,她必须有所表示。
她……大着胆子伸出小手,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掌心。
这么一触碰,才察觉出,看上去修长的指节,其实比她的粗不少,但因为他手掌太大了,丝毫不显短促。
裴应霄垂下睫羽:“就这?”
“……”曲凝兮瞅着近在眼前的俊颜,手心冒汗,他还想要怎样?
裴应霄翘起唇角,轻笑道:“小晚瑜,孤比你想的,还要贪心。”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他为什么要认
他是什么意思?不满足于此?
曲凝兮这回反应迅速, 立即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摇晃着小脑袋,闷声闷气道:“这个不行, 我们这样不太对……”
私相授受已是出格, 怎能亲昵至此呢。
“孤也不需要这种安慰,”裴应霄被她的敏捷看笑了, 道:“心情不好是骗你的。”
“啊?”他居然骗人。
曲凝兮目露指责。
“有些东西日日夜夜存在, 并不只特定在这一段时间。”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今日, 无需低落。”
曲凝兮眨眨眼, 没听懂。
总感觉好像是在意有所指。
若是说陆家的伤痛,确实无时无刻不存在,对于至亲而言, 不是悼念的日子, 难道就不疼了么?
时隔多年,或许已经麻木, 今天就只是纯粹的做道场法事罢了。
曲凝兮不欲探究太多, 可是看着眼前的裴应霄, 又难免心生好奇。
要到什么时候, 他才能脱下虚假的面具呢?
“其实,”她撤下了捂嘴的动作, 道:“方才我询问了陆姑娘殿下心悦之物, 想给你筹备谢礼。”
“谢礼?”裴应霄伸手一掐她的脸蛋, “小晚瑜有心,孤甚是欢喜。只是不该透露到正主面前,怎么不藏着点?”
曲凝兮一想也是, 收到礼物的人真是半点惊喜都没有。
“是臣女欠缺考虑,殿下马上忘掉吧……”
“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如何忘掉?”裴应霄决定提一提要求:“不用心的礼物,孤不会收。”
听上去还会退回她的谢礼?
她这般小心翼翼,还不够用心么?
“还有……”裴应霄一把揽过她的细腰。
曲凝兮没防备之下,直直撞入他怀中,严丝合缝。
她被禁锢住了,蜿蜒的腰线落入掌控,裴应霄一低头,似笑非笑的:“对孤的表妹提此,小晚瑜意欲何为?”
曲凝兮心头一跳:“什么?”
裴应霄温热的指腹捻上她的唇瓣,柔声道:“真是遗憾,表妹并未心系于孤。”
所以你的算盘落空了。
曲凝兮神色一僵,扭头躲开他的手指,想把脸埋起来:“殿下无需告诉臣女这个……”
完了,他知道了……他看出来了?
按理来说,明知自己会成为东宫妾室,都不会在太子妃候选人跟前故意如此,堪称挑衅。
要么是不知轻重的愚蠢,要么就是刻意为之的刺探。
是她做得太明显了么?
曲凝兮怕得很,裴应霄太聪明了,还很敏锐,她完全摸不清对方对她的看法。
他到底看穿了多少,又是抱着何种心思触碰她?
是在玩弄她么?
她在他眼中一定很蠢。
蠢一点也没关系,不要杀她就好呜呜……
曲凝兮微颤着,反手抱住裴应霄的劲瘦窄腰,细声细气道:“殿下,晚瑜一定用心准备礼物……”
他在她耳边轻笑:“嗯,孤等着。”
*******
从白马寺回来,曲凝兮当真冥思苦想,要弄个‘用心’的礼物出来。
曲婵茵拿着字帖过来找她时,她想过送太子字画。
而后曲允邵缠着要把小匕首还给他,她又联想到武器,送一把佩剑似乎也不错。
但最终,这些想法都被曲凝兮否决了。
名贵但不够罕见的字画,未必能讨得欢心,裴应霄不像是醉心此道之人。
至于佩剑,她没有门路,上哪去寻一把好剑?
太子以温雅示人,也不适宜携带佩剑。
映楚在一旁看着她纠结,忍不住笑道:“小姐,姑娘家手缝的香包,是最有诚意的了。”
不是长辈至亲,都收不到呢。
曲凝兮闻言,道:“我不擅女红,怕是拿不出手。”
“殿下不会介意的,宫里不缺绣娘,那些精巧之物有什么稀奇。”
映楚这么说,细想之下有些道理。
她花银子去外头寻罗,怎么也比不上太子的私库,不如就动动手?
曲凝兮窝在茴清苑里,开始做手工活,努力了两日,初见成效。
这时,宫中发生了一桩事,二皇子惹祸了。
一个小宫女坏了身孕,不慎撞到太后手里,把太后气得不轻。
原以为是跟哪个侍卫胆大包天,秽i乱宫廷,谁知几个嬷嬷审问追查下去,得出的结果竟是二皇子!
小宫女哭哭啼啼的全招了。
恰巧,皇帝正在太后宫中陪她用餐,这么一捅出来,太后想帮忙遮掩一二都没法子了。
况且,太后也没打算放过裴靖礼。
和郑家议亲阶段,眼瞧着郑家的态度并不热络,别以为是皇子皇孙就能轻易求娶,就这品性,谁家好闺女敢嫁?
小小年纪尚未娶妻,就搞出一个庶子来,传出去只会说皇家教养不当!
太后早觉得该让二皇子出宫建府,方能自立,曲皇后却说不急。
她怕陛下给封一个王爷,划分一块封地,一切岂不板上钉钉了?
和太子相争名不正言不顺,何况有了自己的府邸,恐会疏远天家父子的感情。
还是住在眼皮子底下方便些。
谁知就这么和小宫女搅和到一起,宫里的女人,全部都属于帝王,二皇子这是逾越之举。
更微妙的是,云昭仪也在此时被诊出喜脉。
父子二人齐齐添丁,撞到一块,多少叫当爹的有些尴尬。
天庆帝发了火,把二皇子叫到跟前狠狠骂了一顿,
如此无法无天,不教训是不行了,他的一张老脸往哪搁。
天庆帝当场让盛德传他口谕,拟一道圣旨,着令二皇子去守皇陵一个月。
去跟祖宗们反省赎罪!
曲凝兮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二皇子已经启程出京了。
“昨日连夜就动身了,”映楚低声道:“陛下动了怒气,不让他多做逗留,还拒绝了皇后娘娘的求见,呵斥她教子无方,身为皇后,管辖不当。”
映楚的语气满是看戏意味。
先前,皇后捡到一纸情诗,想用这个做筏子,趁机污太子一手。
这下可好,她的儿子直接庶子都揣上了,是谁秽i乱宫闱?
曲凝兮跟着露出笑意,她高兴的是,二皇子离京,会让她的压力减轻不少。
他自顾不暇,想来就不会一门心思对旁人做什么龌龊手段了。
陛下与皇后,就是教子无方,前者并不了解他那一对子女的秉性,而后者了解,但是纵容。
二皇子暂时蹦跶不起来了,只剩下一个明婳公主,她尚且处于避风头阶段,以此逃避和蒙弈淮的婚事,但不得不防。
明婳得知王锦意为她作证,而后是否深入探查此事?她知道王锦意想娶她么?
曲凝兮不仅让阿束暗中留意她,还厚着脸皮拜托了映楚。
她没防备之下被明婳暗算过一回,绝不会再来第二次。
如此过了几日。
尚京的街头巷尾,不知从何处起的源头,突然在暗暗流传一个秘闻。
说是太子殿下身怀隐疾,访遍名医,正重金寻求杏林高手。
这等宫廷辛秘,最是让人津津乐道,闻者无不哗然,不消几日,就传遍了各处。
换做别人也就罢了,居然说那位神仙似的太子爷!
太子殿下芝兰玉树,朗月入怀,瞧着就不沾烟火气,跟那些世俗欲i望隔着十万八千里。
可正是因为这样,似乎传言更加可信了!
这世间,人食五谷,七情六欲,哪有谁生来断情绝爱的?
他莫不是真有难言的苦衷?
况且,上苍给了他这等尊贵身份昳丽容颜,总得收回去点什么,对其他人才公平,比如说雄风?
小道消息很难揪出源头,而且人们对此事的兴趣难以遏制,他们震惊又好奇,还伴随着同情不忍,根本堵不住散播的速度。
哪怕明面上不敢妄议太子爷,可暗地里有人煽风点火,已经许多人为此担忧了。
风华绝代的太子殿下,有朝一日该不会遁入空门吧?
谣言还引起了一部分反弹。
有不少读书人崇敬裴应霄,翩翩君子克己复礼,他学识出众,待人温和,堪称天下学子典范。
而这般洁身自好,居然被用来泼脏水,空口白话胡言乱语,何等侮辱!
尚未娶妻身边就该干干净净,否则与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有何区别。
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身不修,何谈其他。
读书人极为愤怒,差点就想把这事搬到台面上与人争论一番。
谣言不一定止于智者,有时越是离谱,越广为流传。
就连书院里的曲允邵都知道了,他们那群半大不小的小子,正是对雄风感到好奇的年纪。
曲凝兮听说时,立即猜到了她的姑母。
她亲耳听过皇后和绣湘谈论此事,是否因为二皇子被罚去守皇陵,姑母气急败坏了?
曲凝兮的心不由沉了下去,没有人能阻止姑母的决定。
她这样惹怒裴应霄,会牵连许多人。
又过了两天,流言不止不息。
不得不说,皇后这招很阴损,但却很有效,太子无法自证。
就连文武百官都不能装聋作哑,心中愤愤,不好直接说让御医给殿下诊脉,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侮辱!
大臣们索性趁机谏言,恳请陛下尽快定下太子妃,让太子成婚。
这事以前提过两次,太子年岁到了,理应成家,为皇室开枝散叶,以定民心。
但被陛下挡了回去,裴应霄本人也说不想过早娶妻。
天庆帝未到不惑之年,目前龙体康健,臣子们便闭了嘴,不急于这一两年。
可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不堵住悠悠众口,如何收场?
他们不仅上了折子,人选都准备好了,提名陆家女与郑家女。
天庆帝看了折子,在朝堂上面露不悦。
二皇子刚惹事,太子就闹出这一茬,兄弟二人是故意的不成?一国储君传出这种谣言!
他训斥了太子,并勒令他尽快解决。
太子妃的事情没能落定,反倒是裴应霄需要面对一场无妄之灾。
东宫上下哪能不清楚是谁的手笔,对曲皇后恨得牙痒痒,巴不得二皇子别回来了才好。
*******
转眼便是中秋节,宫里不筹办宫宴,大臣勋贵们得以在家中各自团圆,喝酒赏月。
每年的春萝湖,都有画舫表演,在湖面上秀歌舞花火,很是热闹。
曲允邵一直惦记着要去玩,周氏答应了他,早早定下一艘画舫,可就近观赏。
安永侯府一家子都去了,就连叶姨娘,也得到恩典,可以随行出府。
登船之前,曲凝兮在岸边的花灯摊上挑了三盏灯,姐妹三人各提着一个。
曲允邵见状撇嘴:“小孩子的玩意儿,小爷我早就不玩这个了。”
“那你把灯笼还给大姐姐。”曲婵茵一脸看不惯他的样子。
“我不还,”曲允邵抬起下巴,哼声道:“免得便宜你得了两盏。”
曲凝兮没理会他们,她见到了丁雪葵的小厮,对方跑上前来打招呼。
“曲姑娘,六小姐刚才还念叨你呢,我们的船在那边。”
他指了一个方向。
曲凝兮道:“让她过来吧,看一会儿表演就能走。”
本就跟丁雪葵约好的,可以提前下船到别处玩玩。
那小厮点头麻利应了,回身过去传话。
侯府一家上了画舫,慢慢悠悠驶向湖中心,这里有许多艘相似的船只,都是租来看花火的,围绕着中间那艘露天大船。
中秋节的演出是固定节目,班子里的艺人身法娴熟,红飞翠舞,各展奇技,花火璀璨而又惊奇。
曲凝兮坐下吃了点东西,没多久,丁雪葵就搭着过渡的小船来找她。
原本说要带曲婵茵一块去玩,临走之前,丁雪葵挽过她的手,眼睛眨个不停:“不带了,今天不带了。”
曲凝兮瞅着她奇怪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丁雪葵笑嘻嘻的:“今天改做大姑娘的聚会了,你二妹妹不算,下次再说。”
什么大姑娘的聚会?神神秘秘。
丁雪葵临时变卦,曲凝兮想了想,那就不带妹妹了。
今日难得叶姨娘出来玩,让曲婵茵陪着她也不错。
曲凝兮没有多问,跟周氏身边的柳婆子说一声,与丁雪葵坐上小船渡往岸边。
街道上张灯结彩,人群熙熙攘攘,转了两条街,才到丁雪葵定下的酒家,在七里醉的斜对面。
丁雪葵说原本想定七里醉,但去迟了一步,早就被抢光了。
尚京真是不缺掏腰包的人,这种盛大节日尤其如此。
曲凝兮也不挑,这个临街的雅间,凭窗眺望,能将大半夜景纳入眼中,视野不错。
丁雪葵点了果子茶和荷花酒,并小菜若干,然后就把屋里伺候的几人都给赶到外头去。
曲凝兮扭头看向她:“你作何故弄玄虚?”
“嘘,”丁雪葵挤眉弄眼,一拍胸脯,“我这可不是故弄玄虚,有好东西给你看!”
只见她遮遮掩掩的,从身上摸出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只比巴掌略大,制作精美,上层的书皮还是用丝帛包起来的,且绣了细细勾丝花纹。
“这是什么宝贝?”曲凝兮瞧着,它模样崭新,也不像是珍贵古籍。
“保管是你没见过的,”丁雪葵轻咳一声:“出阁的女子才可以看它。”
她这样解释,倒让曲凝兮更加好奇了,直接伸手拿过,翻开查看。
图册虽小,但内里笔迹清晰,画风明了,还是带彩上色的。
两个小人各种姿势打架!
还是不同性别的!
曲凝兮睁圆了眼睛,倏地看向丁雪葵,她知道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闺房之趣’。
以前一知半解,现在看了图册,顿时恍然大悟。
包括男女之别,别在何处,也是一目了然。
稍作联想,原先雾里看花的状态,一扫而空。
“这个秘戏图,许多男子都看过呢,偏偏瞒着我们女子!”丁雪葵竖起眉头:“还好我们现在知道了。”
“……”曲凝兮受到了震撼,感觉它会烫手一般,立即给丢回桌面上。
丁雪葵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
但在小姐妹面前,还是决定厚起脸皮,一同研究。
“你说……他们竟然随身携带棍子,无人察觉,平日里衣袍之下丝毫不显端倪?”
完全不被察觉,未免藏得太好了吧!
曲凝兮抿了抿小嘴,道:“可能……是绑起来了。”
就跟她缠胸一般?
不过女子再怎么遮掩,多少会有点弧度,男子却完美藏匿。
册子里开头就出现了棍子,墨迹将它涂黑了,高昂支起,没有解释它的由来,两人无从探知更多。
丁雪葵突发奇想:“会不会有的人没有这个东西?”
“……是这样么?”
曲凝兮无师自通,立即想到这段时间沸沸扬扬的隐疾一事。
隐疾,不能人道,她一直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病,那会不会……
她垂眸,眼神落在册子上,道:“许是有的棍子折损,坏了呢。”
那就是隐疾。
常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都不能轻易割舍,更遑论其他物件?
皇后以此攻击太子,不可谓不毒。
而裴应霄遭受到如此私密的猜测,着实令人同情。
曲凝兮不由叹气,这回,姑母怕不是真的惹恼了东宫。
她不会同情皇后,一切是她自主选择走上对立的那条路,有什么结果那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她只是担忧侯府,侯府因皇后而兴起,估计也会因皇后而没落。
因果循环罢了。
“晚瑜,你突然想什么呢?”丁雪葵在她跟前招了招手。
曲凝兮回过神,道:“没什么。这东西还是别看了,容易招惹口舌。”
“我就是好奇嘛,”丁雪葵皱皱鼻子:“谁让他们藏着掖着,结果这么丑。”
她的语气不无失望。
正嘀咕着,雅间的门口被咚咚敲响,丁雪葵的丫鬟推门进来。
丁雪葵眼明手快,连忙把秘戏图用袖子给盖住了。
她两手搭在桌面上,问道:“怎么了?”
丫鬟掩上房门,进来笑着小声禀道:“六姑娘,大长公主安排的那位公子来船上了,大长公主叫你回去呢。”
“什么?”她要跟人相看啊?
曲凝兮笑了笑:“你去吧,我们改日再约。”
丁雪葵决定去看看,因为她四姐的缘故,她还没跟哪位公子私下接触过呢。
这机会不容错过。
只是……袖子底下盖住的东西……
丁雪葵一手拉过曲凝兮的衣袖,替代她的动作放在桌上,小声道:“我带着不方便,先放在你这里?”
曲凝兮略一犹豫,点头应了:“好。”
反正她差不多也要回船上去了,不见其他人。
丁雪葵带着她的侍女先行离去。
曲凝兮把小图册塞进袖兜里,叫映楚进来,一起品尝茶水点心。
这样热闹的日子里,贪图了一时清静。
楼上夜景虽好,万家灯火,却不好久留。
曲凝兮待得差不多,与映楚退了出来。融入那满街的欢声笑语之中。
巧得很,从酒家出来,迎面撞见了一群人,定睛看去,竟是东宫的属官们。
他们正从斜对面的七里醉出来,中间被簇拥那人,赫然是裴应霄。
曲凝兮愣了愣,发现不仅太子的家令官们随行,就连太师太傅二位大人也在。
莫约是殿下款待了两位师者。
她踌躇着是否要上去行礼打招呼,还是及时避让开,但似乎对面的人已经发现她了。
灯火阑珊中,婷婷袅袅的女子,实在惹眼。
裴应霄微笑着走上前去:“曲姑娘。”
东宫这群人,近日对曲皇后的火气不小,这会儿冷着脸一点头。
曲凝兮半低着头,中规中矩的回了一礼。
双方话不投机,若不是太子率先开口,或许没有这个额外的社交。
错身而过之际,因为他们这群人堵了道,路人挤成一团,不知是谁撞到了映楚,连带着顶到曲凝兮,差点摔倒。
好在她和映楚及时扶住彼此,站稳脚跟。
曲凝兮没事,不过走出好几步之后,她隐约察觉,袖兜里的东西似乎丢了?
上手一摸,空空如也,那本小册子掉了。
“!”曲凝兮连忙回身看去。
方才那么多人,没有谁发现她掉了东西。
而就在她回头的那一刻,太傅聂一瑄眼尖瞧见了,弯腰拾起。
“这是什么?”聂一瑄见到了小册子,下意识打开查看。
街道上悬挂了那么多灯笼,只一眼,他就瞪着眼睛啪地合上了。
虽说反应很快,但是身边的太师等人瞧了个大概。
众人面面相觑:“谁的东西,居然掉了?”
“当街买了这个也不藏好……”有人叹气。
曲凝兮浑身僵直,头皮都要炸了。
不幸中的万幸,没人看见是她掉的?
但是这股忐忑的心虚劲儿压不下去,吓出一身冷汗。
她正想强迫自己装作不知道的走开,便听见有人承认了。
裴应霄浅浅一笑:“太傅,那是孤的册子。”
“什么?!”
众人震惊,齐齐扭头看他。
谁敢说太子不行?!
聂太傅哈哈大笑起来,道:“既然成册那就是书,书籍自有它存在的道理!改日臣要多送殿下几本!”
太子中丞程骆明如实记下这一幕,不忘咳嗽提醒:“倒也不必,休要胡言。”
而曲凝兮,完全不敢抬头了。
她觉得……裴应霄是不是看见了?不然他为什么要认呢?
第27章 27
人多眼杂, 曲凝兮不能回头,甚至她在原地站久了都显得奇怪。
她心情复杂,与映楚匆匆离开这条街, 返回画舫。
船上还在闹着, 胡老夫人饮了两杯酒水,脸颊酡红, 瞧着心情不错, 气色极佳。
曲允邵起初热衷于看表演, 没多久就待不住了, 想下船去街上转转,他的要求被无情驳回。
看到曲凝兮上船,立即颠颠的凑了过去, “大姐姐真是自由, 爹娘都不管你。”
曲凝兮正在挂心画册一事,闻言瞥他一眼, 道:“我像三郎这般大时, 已经独自入宫赴宴了。”
外出惯了, 家里当然不会拦着。
而曲允邵不同, 他就像他们的眼珠子一样,不看紧点生怕有什么闪失。
另一边, 曲婵茵也是无人管的状态, 和她的姨娘窝在一起, 开开心心看花火。
春萝湖的表演一直闹到亥时,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渐渐散了。
虽说中秋佳节,银辉万里, 为赏美景者熬到天明的也不少见,但大多数人, 还是踏着二更天的响锣打道回府。
老夫人熬不了夜,曲辕成也不让曲允邵玩得太晚,正是读书的年纪,明日还有功课不能落下。
时辰差不多了,便让画舫靠岸。
让车夫把几辆车马赶过来,众人返回府宅。
茴清苑里静悄悄的,曲凝兮给孙嬷嬷和银杏休假,今日不必值守,烧水沐浴得劳烦映楚来。
人手不够,曲凝兮跟着进入灶间,想帮帮忙。
她刚走进去,院子里就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人影。
曲凝兮吓了一跳,就着廊下的灯笼一打量,颇有两分面熟,似乎是那次来过茴清苑的那位‘替身’。
女子步伐轻巧,上前便道:“曲姑娘,主子有请。”
映楚闻声出来,立即知道该怎么做了。
叫上那女子去了曲凝兮的闺房,给她稍作易容,在此顶替。
虽然今天茴清苑没人,但以防万一孙嬷嬷会回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替身,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曲凝兮没有之前那样胆战心惊。
甚至还有心情询问映楚:“在鹤壁塔时,也是这个姑娘么?”
鹤壁塔那回,因为是白天,而且室内有其他人,替身堪称‘全副武装’,完全看不见丁点她的原本样貌。
也是曲凝兮第一次见识到映楚的厉害,全脸易容当真是改头换面。
映楚点点头,道:“是她不错,她会功夫,小姐别担心。”
其实那天非常紧急,也很惊险,想要装扮一个人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并非拥有相同的脸就能做到,人岂有那样简单。
光是言行举止这四个字,就包含了太多,更遑论一个人的眼神,极难贴合。
曲凝兮被接应出府,乘坐在不起眼的小马车里,街道上还挺热闹,但已经不再拥挤。
马车很顺畅就过了几条街。
她兜兜转转,又去了那个不知名的宅子。
金稷坊很大,尚京的大部分高门大户坐落于此,这一块区域较为接近皇城,方便大臣们上朝入宫。
这宅子看上去是闲置的,哪怕八月十五这种日子,里头也昏昏暗暗,没怎么点灯。
不会有人知晓,太子殿下散席之后出现于此。
*******
裴应霄肯定是为了那本画册,才把她给叫出来。
曲凝兮一想到他打开仔细检查过里面的内容,就感觉头皮发麻。
耳朵都羞红了。
丁雪葵不知打哪寻来的,说是出阁的女子才可接触此物,她不仅事先看过,还被发现了!
这般私密的事情,没防备之下曝露人前,属实叫人感觉难堪。
曲凝兮深吸了几口气,才做好心理准备,勇敢踏入宅邸。
事已至此,她只能自己认了,不能将丁雪葵暴露出来,好歹保住一个人的颜面隐私。
这回,她被引到一座阁楼里。
三层高的六角小阁楼,是这座宅子里最高的建筑物,依着嶙峋假山,庭前寒池映月。
拾阶而上,登顶后视野开阔,是赏景的好去处。
裴应霄凭栏独坐,一张方几,一壶清酒,一轮圆月。
他身上还是前不久曲凝兮见过的那套装束,手边放着一本精美小册子。
曲凝兮因为很在意,一眼就认出了它。
她的眼前阵阵发黑,真实要面对这一幕,其实没有想象中容易。
偷看那样羞人的秘戏图,还被逮个正着……
此刻的裴应霄从容沉着,坐在桌前等她,像极了等候学生自行认错的夫子。
曲凝兮脚下生根一般,挪着小步伐,几乎原地踏步。
那人倒是耐心十足,饶有兴味地望着她,一手斜支着下颚,道:“花好月圆,可与你彻夜共赏。”
他有的是时间。
曲凝兮磨磨蹭蹭,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握着自己的手指,勇敢面对。
“见过殿下。”
她走到他跟前去,低着脑袋。
“抬起头来。”裴应霄不由笑出声:“孤还什么都没说。”
……就是不说更让人忐忑,曲凝兮努了努嘴角,抬头瞅着他。
裴应霄修长的食指,点在画册封皮上,问道:“这东西,哪来的?”
“是……是我买的……”曲凝兮小小声。
不能说别人给的,要问是谁该答不出来了。
“在哪买的?”裴应霄弯了弯眉眼:“这般精细程度,可是精品。”
“殿下你别问了……”曲凝兮目露哀求。
他探过上身,隔着方几凑近她:“小晚瑜对此很好奇么?”
曲凝兮不知道怎么回答,摇了摇头。
裴应霄伸手,将她牵了过来,腕上稍一使力,致使她跌坐到自己怀里。
长臂一圈,就抱了个满怀。
“可惜还不到与你共同探索的时候,”他的语气似在叹息,缓声道:“还得等等。”
什、什么共同探索?谁要与他……!!
曲凝兮的眼睛圆溜溜的,被扣着细腰,心脏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
又听他道:“未婚生子,即便孤不惧外界骂名,只怕你要日日掉眼泪。”
裴应霄嗓音含笑,好像真的动过这个心思一般:“孤无法保证,一旦开始会适可而止,少不得要一而再再而三……”
曲凝兮的耳朵红得要滴血,她下意识联想起图册中的画面,勾勾缠缠,换成了她和太子?
她浑身轻颤,一半是羞的一半是吓的,“不行,不行……”
不行呜呜呜……
什么未婚生子,对一个女子而言太可怕了,外人的言论会裹挟她一辈子。
还有她的孩子,如影随形的流言蜚语,难以摆脱。
那不就跟二皇子一样了么,弄出一个庶子!
她红了眼眶,被裴应霄捧着侧过脸来,一低头,温热的薄唇贴上她眼皮。
他还笑得出来,轻声细语:“真是不经吓,要哭鼻子了么?”
他的唇不断落下来,顺着她的眼睑到脸颊,再到那柔软的小嘴,试探着轻轻啄吻,继而得寸进尺,越过雷池。
曲凝兮被堵着说不出话,一张口,就让他占满了。
她从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可以亲密至此,搅弄纠缠,气息交融,歪倒在他怀里,全靠他双臂支撑,被吮得舌根发麻。
这人像妖精一样,要吸走她的全部精气……
“呼吸。”裴应霄抬起头,蹭了蹭她的鼻尖。
曲凝兮猛然喘了起来,才发现她的精气没事,倒是胸腔快要被憋窒息了。
他看上去神色愉悦,长睫轻眨,那枚红痣动人心魄:“小晚瑜,孤说什么你都信?”
三言两语就当了真。
曲凝兮微张着嘴,双唇红肿,傻愣愣的,她无法判断裴应霄哪句话是认真的。
倘若他真的要折磨她,让她陷入最不堪的境地,毫无疑问,他可以做到。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换做其他男子,有姑娘家上赶着表露心迹,指不定他们怎么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呢。
裴应霄是不同的,他极为理智,不会轻易屈服于欲i望,更加不会被支配。
可是他出手拥抱她,还亲吻了她,显然没打算放过她。
曲凝兮水雾弥漫的双眸,迷茫不解,无法参透。
她手心攥住他的衣袖,抿唇道:“求殿下怜惜……”
裴应霄的眼底幽深一片,忽的弯了弯,笑眯眯道:“下回,让你哭着求我。”
半真半假,仿佛只是玩笑之语,做不得真。
曲凝兮心惊肉跳的,不敢再继续放任这种氛围。
她撑着坐直了身子,从袖兜里摸出一个小香包,郑重地递到他手中。
“这是给殿下的谢礼。”
小香包的针脚看上去很普通,虽然不至于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她亲手所制。
裴应霄收下了,指腹捻着它墨绿色的绣线,眉梢微扬:“小晚瑜把自己送给孤了?”
“什么?”这又是从何说起?
裴应霄:“它不是一条小鱼儿么?”
曲凝兮:“…………以此葫芦香包相赠,望殿下福禄双全。”
真是可恶,它哪里不像个葫芦?
********
中秋节过后不久,有关太子殿下的谣言就逐渐散了。
因为聂太傅是个大喇叭,在他的嚷嚷之下,太子拥有秘戏图一事几乎广为人知。
这一下子,男子们顿时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原来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在那个位置,万众瞩目,更要修身养性,洁以养德。
再说,刻意散播谣言的人被抓了几个,审问下来供认不讳,被游行示众。
不明真相的人们渐渐回过味来,原是有人故意为之,才会短时间大面积传播。
人的情绪复杂多变,转换也很快,曾经同情唏嘘看热闹的,这会儿又敬佩愤怒起来。
太子品性高洁,堪称天下人表率,居然受此侮辱!
民众容易跟风,风向一变,东宫的乌云一扫而空。
而朝中的臣子们,看待问题的角度略有不同。
街头巷尾嚼舌根的小人物不好排查,太子竟然抓住了,逮住便罢,狡辩否认是人的本能,他不用严刑逼供就能让他们低头认罪。
这显然不是人人都有的手段。
否则,指不定就是屈打成招的帽子扣下来了。
有如此储君,乃大桓之幸。
目下乡试的主考官已定,左丞相提议,让太子陪同监考,可惜陛下没有同意。
他们只能暂且作罢。
尚京早在夏日就逐渐热闹起来,各地学子赶赴京城科考,客栈小院几乎都被租住了。
开考之前,酒楼茶馆就时常有学子以文会友,待到正式打开考场,更是万民注重。
群英荟萃,各放异彩。
十年苦读,只看今朝。
各地有名的案首早就都被压上了,其中赔率最低的是王锦意,因为他身上押注太多。
一人独占将近一半。
许多人看好他,天资聪颖,还有王丞相的缘故,期待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没有压他的人则认为,神童之名或许言过其实。
当年确实是年纪最小的秀才,但这几年不声不响的,谁知道他学识如何?又是否有荒废?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稍不留神就会被其他人赶超过去。
毕竟尚京可是聚集了天下的优秀学子。
曲凝兮没有怎么留意,只偶尔跟着听一耳朵尚京新鲜事儿,祝愿王锦意能够夺魁。
放榜那日,整个尚京非常热闹,炮竹声此起彼伏。
报喜之人腿脚利索,挣一份赏银,接到好消息的酒楼茶庄,店家都会命人燃放炮竹以作庆贺,跟着沾沾喜气。
王锦意中了,拿下头名解元的称号!
这一喜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两个时辰传遍各地。
估计王家此刻门槛都被踏平了。
周氏一心盼望自家三郎走上这条路,对此颇为关注,津津乐道。
王锦意成为解元,她难掩羡慕,忍不住询问曲凝兮:“你与王家公子,可还有联系?”
曲凝兮知道她在想什么,毫不犹豫摇头道:“没有联系,我们不过点头之交。”
周氏闻言,不无遗憾,可惜乘龙快婿,不选她们家。
她想了想,道:“点头之交那也是交情,可否请他来教教三郎?”
曲凝兮拒绝了,“他家有喜事,想必要宴宾客,答谢师门同窗,忙的脱不开身,如何来教三郎读书?”
再说了,这种事情通常是长辈出面,哪有谁家闺女与人这样私交,置换人情,不知道的,肯定以为要说亲了。
娘亲当真糊涂!
周氏却还不放弃,道:“也没说是现在,三郎年纪小,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明年春闱过后,再来教导也不迟呀。”
曲凝兮不想继续与她争辩,淡淡道:“会试殿试间隔不久,还是别去打扰人家了,若是中了前三甲,那就该走马上任为朝中效力,更为繁忙。”
她起身要走,周氏在后头眉头直皱:“说白了你就是爱惜脸面,不想帮帮你弟弟。”
曲凝兮听见了,但是不做理会,径自从衔菖堂离开。
为了让儿子好学上进,一个母亲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是慈母心肠不错,只是丝毫不顾虑旁人……恕她难以苟同。
她不能跟王锦意修成正果,自然要及时止步,避免过多牵扯。
继续发展下去,对两人都不好。
曲凝兮不仅不会答应娘亲的无礼要求,还在几天后,拒绝了王锦意的约见。
许是忙过几日,差不多得空了,王锦意命书童偷偷递了帖子。
他既已经知道太子的意思,为了不让曲凝兮为难,并没有大张旗鼓,依旧用了王家姑娘的名义。
原先说,秋闱取得功名,就让父母上安永侯府提亲。
但因为变故,两人没能持续这个约定。
在说清楚之前,王锦意不会贸然行动,他想和曲凝兮谈谈。
但是曲凝兮拒绝的很彻底。
但凡她招惹之人不是裴应霄,她可能会留有余地。
然而一切不存在假设,太子势在必得,她陷入这种境地,哪怕心中不愿去东宫,也已经脱身不得。
在没有解决这个前提下,哪能两头惦念?平白耽误王锦意的时间罢了。
每每思及自己未来要走的路,曲凝兮忧心忡忡。
并非介意未来与多人共事一夫,世家主母,哪个不需要打理妾室庶子的。
她愁闷的是,她是被正妻打理的那一个。
而且皇家不同于别家,人事复杂,后宫人多了,更加尔虞我诈。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亘古不变的道理。
*******
时间进入九月,金秋送爽,叶子逐渐枯黄败落。
东隆国的使臣们抵达尚京,献上他们上贡的礼物。
东隆国人矮小狡诈,诡计多端,比那野外的鬣狗都不如。
多年前他们与大桓开战时,烧杀抢掠频频骚扰,恶事做绝。
现如今战败了,俯首称臣,又做出温顺谦卑之状,献上他们国土的珍宝。
说好听点是能屈能伸,实际上不过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伺机反咬一口。
陆家人便是死于东隆国之手,哪怕现在两国和平交好,也挡不住百姓对他们的仇视唾弃。
天庆帝不能与百姓一般见识。
他摆出一派仁君的大度,收纳了东隆的礼物,对过往恩怨既往不咎。
为大局考虑,文武百官也不能抓着旧怨不放。
鸿鹄寺摆了宴席招待他们,还要安排使臣们一同去行宫狩猎,见识大桓这片肥沃土地的繁多物种。
东隆国算不上贫瘠之地,但常年寒冷,百姓们可耕作的时间很是短暂,他们自然没有这样生机勃勃的广袤森林。
所谓生机,可不只是树木,还包括栖息在内的诸多动物。
皇家围猎场内,只给陛下每年尽兴一回,闲人免进,里头几乎都泛滥成灾了。
(剧情需要,古今不同,要保护动物)
秋狩之行,曲辕成与曲凝兮也去了。
曲辕成骑射一般,不过是去凑凑热闹,顺道,撺掇曲凝兮去开解皇后一番。
二皇子还没有被允许回京,剩下没多少天了,皇后本想向陛下求情,趁着狩猎让他提前回来。
她被拒绝了,天庆帝陪着怀孕的云昭仪,不想听她说太多二皇子的事情,而且还想给云昭仪提一提位份。
帝王身边有新欢,儿子又被罚走了,难怪皇后心情郁结。
曲凝兮自从那次让她顶替明婳落水之名后,就很少到苻丹宫去请安了。
当然,她不能就此跟姑母老死不相往来。
真要那样,指不定婚事又被拿捏,还会让祖母难做。
底气充足之人,才会喜好随心,憎怒分明。
入住围场行宫后,曲凝兮换一身衣裳,去了皇后的巧心殿探视。
曲皇后略有些消瘦,虽说已经入秋,但白日里的太阳依旧猛烈,所谓的秋老虎。
炎热影响了她的胃口。
而一旦入夜,凉风四起,温度骤降,昼夜温差很大,稍不注意容易风寒。
人思虑重,自然轻快不起来。
曲皇后本不想来行宫,但近日云昭仪挺着个肚子颇为高调。
她这个皇后不来镇着,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对方。
但凡她在,任何场合排座位,云昭仪都得在下头待着。
曲凝兮在一旁陪坐,吃了茶水点心,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没一会儿,明婳从外头进来。
她瞥见曲凝兮,目不转睛瞅了她一会儿,笑道:“表妹与我一同去骑马吧?”
曲凝兮摇头就想拒绝,明婳先一步拿话堵她:“可别说刚到行宫路上累了,方才我在外头遇到丁雪葵,她说与你约了跑马呢。”
曲皇后想歇着了,挥手让她退下,道:“那就去外边玩儿吧。”
话已至此,曲凝兮不好强硬拒绝,微蹙着眉往外走。
她索性,就多叫些贵女同去,人多眼杂,不信明婳不要脸面做出奇怪的动作。
在明婳公主的组局之下,刚到行宫的一群年轻小辈,纷纷换上骑装出来了。
一些老大人看得羡慕不已,年轻就是好哇,都不需要休息!
曲凝兮一眼看到了王锦意,他虽是书生,却也会骑射,不过可能不太擅长。
还有郑思君,牵着她的小马驹跟在后头,雅平郡主不厌其烦地在一旁奚落嘲笑。
把丁雪葵给看乐了,“那位郡主,还没拿下太子呢,就把手伸得老长。”
将郑思君视为头号劲敌。
曲凝兮毫不怀疑,如果雅平知道太子和自己牵扯不清,肯定要对她出手,让她死了这条心。
马匹是在马厩里挑选的,曲凝兮处于谨慎,劳烦映楚亲自走一趟,仔细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按理说,才到行宫没多久,明婳或许来不及布局。
她要有所行动,得瞒着皇帝皇后的眼睛,所以并不容易,她手里没有那么牢靠的可用之人。
行宫伺候的,可不会轻易陪公主胡闹。
只是曲凝兮低估了明婳的任性和幼稚。
上马后跑出去没多远,明婳就肆无忌惮地挥舞马鞭,抽打在曲凝兮坐下的马屁股上。
马儿骤然吃痛,嘶鸣一声,拔蹄狂奔。
好几个看见了,丁雪葵直接嚷嚷起来:“明婳你干嘛呢!”
其他贵女不由揪心:“这样也太危险了吧?”
“要是摔着人家怎么办?”
明婳一撇嘴:“放心吧,我表妹骑术好着呢,摔不了。”
她就是气,非常生气!
暂时却那曲凝兮没办法,不惩治一下她,这段时间都要憋死了!
这么想着,后面一匹骏马飞快的追了上去,甚至比丁雪葵还快。
明婳定睛看去,不就是王锦意吗?
她更生气了!
而曲凝兮,紧紧抓住了手中的缰绳,颠簸一阵就控制住了。
马儿吃痛跑得飞快,但是并不到受惊失控的地步。
而且前方草地宽阔,没有阻碍,倒不是看上去那样惊险。
但不论如何,明婳这个满怀恶意的‘玩笑’都太过了。
“曲姑娘……”
烈烈风中,身后有人在唤她。
曲凝兮回头,夹紧马腹减缓了速度,见到王锦意追上来了。
她不由眼神复杂,大部队暂时被他们俩落下在后头了。
“王公子,我没事。”曲凝兮欲言又止:“你不该来……”
上次站出来替她作证,现在又骑马追赶,肯定会被有心人瞧出端倪。
她倒不是怕跟他扯上关系,只是,没有必要。
“我要来。”
王锦意皱眉,看上去有点固执,道:“曲姑娘回绝了王某,但有一句话王某不得不说。”
“他不能娶你,我能。”
第28章 28
曲凝兮无法接这句话。
让太子行迎娶之礼, 是太子妃才有的资格。
她从未想过这个,一直以来距离她很遥远,她的身份也够不上。
裴应霄说他不会承诺任何, 她现在不知道自己去了东宫待在哪个位置上。
想来没多大差别, 她姓曲,要努力融入, 要安安分分。
太子喜欢她多一分, 她的日子就好过一点。
如若不然, 那就做个隐形透明人, 直至老死。
第一次有男子当面说要娶她,曲凝兮的心里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
她望着王锦意板正的面容,摇头道:“王公子, 你我相看一场, 有缘无分,不必执着。”
“何为有缘无分?”王锦意似乎不认同这个说辞。
曲凝兮不好多做解释。
她不希望有人因为自己跟裴应霄对上, 他们根本不知道, 太子并非表面那样翩翩君子。
裴应霄的秘密很多, 手腕了得, 心机深沉,更别说他的身份摆在那里。
她早已自顾自认为: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不知道他的可怕。
不要牵扯进来, 就恪守君臣之间的距离, 是最好不过的。
曲凝兮倒不是认为, 区区自己就可能导致王锦意得罪储君、未来仕途不顺,她单纯觉得没有必要罢了。
若是王锦意知晓全部事情,他或许会懊悔, 为了一个相看对象,平白惹一场无妄之灾。
此种代价, 是不值得的,尚京多好女,他们又没有情深义重。
两人没能聊太多,不一会儿,身后哒哒的马蹄声追赶上来,正是丁雪葵她们。
几人对明婳的做法颇有微词,曲凝兮是她表妹,至于这般玩闹么?
她们或许看出来了,明婳对王锦意有点意思,但谁都不会摆到明面上来说。
更加想不到,明婳已经因此对曲凝兮暗中出手过一回。
沽兰寺的事情,皇后对她稍作惩戒,并顺手给压了下去。
除了曲凝兮这个当事人,无人知晓。
大概裴应霄知情,他易容出现在沽兰寺不知有何目的,以他的谨慎,想必寺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曲凝兮怀疑,阿束之所以那么快那么顺利摸寻到明婳身上,是太子暗中帮了一把。
丁雪葵眼睛乌溜溜的打量王锦意,驱马来到曲凝兮身边,道:“没想到呀……”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位炽手可热的王解元,原来情窦初开了。
曲凝兮瞥一眼她意外的神色,道:“不要乱说。”
这样及时制止的态度,让丁雪葵更惊讶了,显然是没打算更进一步的意思。
她连忙收整了脸上玩笑的神色,道:“行,我不说了,咱们上别出去。”
“不跟明婳一起了。”丁雪葵皱着鼻子压低声音,“我说她干嘛捉弄你呢,一准是嫉妒。”
她也是服气,公主不想着搞定她身上和蒙世子的牵连,找其他人撒气有什么用。
即便没有旁人,难道她就能嫁去王家了?
王家还和别家不大一样,王丞相草根出身,走得是纯臣一道。
他和世家最大的差别就是没有太多的姻亲牵扯,是陛下亲信之人。
丁雪葵即便不懂,也是不看好明婳的。
曲凝兮没有反对单独走,调转马头,道:“我们去那边。”
既然骑马出来了,当然多跑两圈,不必太早回去。
不料她们转道,王锦意和雅平郡主也跟上来了。
前者也就罢了,后者……
雅平两眼瞅着曲凝兮,道:“没想到你控马技术不错,就是看着不常骑?”
她在咸泰长大,和尚京这群姑娘的娴静不同。
若不是想把脸蛋藏一藏,估计能跟她兄长一样,天天在外晒成黑炭。
“郡主谬赞了。”
曲凝兮看向后头的郑思君,因为雅平不再烦她,明显松一口气。
雅平丝毫没有自觉,抬着下巴道:“她们挺没意思的,你来与我赛马如何?”
“赛马?”曲凝兮摇头拒绝,“我骑术不够娴熟,郡主找其他人吧。”
“本郡主这是看得起你!”她瞪眼,不敢相信就这么被拒绝了。
曲凝兮一点头:“承蒙抬爱。”
雅平也没勉强,还继续跟着他们,问道:“曲姑娘不是和陆姑娘交好么?怎么没见到她?”
丁雪葵闻言,忍不住插话道:“怎么可能?”
曲陆两家先后出了两位皇后,怎么交好啊?
而且陆焰花那性子就不跟人亲近,似乎没什么闺中好友。
雅平这是惦记她上回找茬被人打断呢,曲凝兮回道:“我也不知道陆姑娘在何处。”
“想找她一回真是不容易呢!”小郡主撇嘴。
其他三人不接话。
王锦意不跟姑娘随意搭话,而曲凝兮和丁雪葵,对于她孜孜不倦盯着郑陆两人的行为感到好笑。
就很……幼稚?
*******
皇家猎场的这片草场非常广阔,不仅可以让马儿肆意奔跑,有时陛下起了兴致,安营扎寨,帐篷篝火皆是有的。
跑了一段距离,便到了森林的边缘。
远远望去,橙黄树木像是杂色惊艳的毛毯子,铺在起伏是广袤的小山坡上,线条优美,高低错落。
那里面,就是狩猎的场地。
马儿跑近林子跟前,就会发现,远看细密的树木,实则高大而稀疏。
在里头穿梭射箭,不会被怎么限制发挥。
丁雪葵已经期待上了,“明日我们也背上箭袋过来如何?”
曲凝兮扭头看她:“你能拉开弓?”
用以狩猎的弓箭,都轻不到哪去,光是单手平举可能就微颤了,更遑论拉弓搭箭。
丁雪葵老实一摇头,侧目询问王锦意:“王公子喜欢打猎么?”
王锦意道:“偶尔也会去垂钓围猎。”
话音刚落,几人身边的荆棘丛里,就有一只肥硕的大兔子蹦跶着窜了过去。
看来,这块被圈起来的围场,当真物种泛滥了,都跑到外围来了。
正这么想着,密林里‘咻’地射出一支箭,钉在大灰兔身上。
毫无预兆。
四人顺着箭矢的方向看去,发现陆焰花打马从林子深处出来,她手里握着弓,是她射的箭。
“陆姑娘?”曲凝兮讶然:“好厉害。”
她看上去准头很不错。
雅平方才还找她呢,这会儿难以置信地瞅着陆焰花的身后,是太子和他的随从。
他们居然一起去林子里打猎了!
今天才刚到行宫安置,就这么迫不及待的陪着他表妹嘛!
雅平一马当先过去了,三人随后,下马问安。
陆焰花去捡拾他的猎物,裴应霄浅笑着,目光扫过王锦意,落在曲凝兮身上:“几位好兴致。”
王锦意一拱手:“不及殿下。”
两人的视线交汇了一瞬,若无其事。
只是裴应霄唇畔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他一直认为王锦意是个聪明人,在接到他的示意给曲凝兮作证时,应该会察觉到什么。
但眼下瞧着,他不仅不肯退却,还有相争之意。
得到了她的默许么?
雅平不知暗流涌动,凑上前去,酸溜溜道:“殿下,我也会打猎,殿下怎不喊我一起呢?”
裴应霄回道:“临时起意,倒是孤疏忽了。”
暖黄色的树叶遮住了大半天色,他们看不到外面的风云变幻,忽然一声闷雷响在天边。
鸣恩警觉道:“要下雨了。”
“什么?”丁雪葵一惊:“方才还艳阳高照的……”
“此等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鸣恩左右观望着:“殿下,我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无奈这围场里没有搭建凉亭草棚等供人歇脚之处。
也没有太多转移的功夫,大雨说下就下,雨珠滴答滴答打了下来。
眼看着一行人要变成落汤鸡了,雅平郡主当机立断,解下她身上的薄披风,就要给太子披上。
裴应霄阻止了她的行为,道:“郡主自行披着就是,孤无碍。”
“那怎么行,殿下金尊玉贵,当以殿下为先!”
雅平急切得很,在场之人除了她,就陆焰花携带了披风,她生怕被抢了先!
果然,陆焰花跟着解开披风脱了下来,往曲凝兮跟前一递——
雅平:“嗯?”
曲凝兮也愣住了,双手抱臂一脸懵然,这是做什么?
水珠打湿了她的额发,顺着那莹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陆焰花眼瞧着,把披风往她身上一盖,道:“给你用。”
一旁丁雪葵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该不会这两人真的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交好了吧?
曲凝兮回过神,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陆姑娘自己也是个姑娘家,衣裳湿了不雅观,如何能给她让披风呢!
双方推让起来,好在,鸣恩很快在附近找到一个耸立的石块,底下有个凹槽,勉强可以站几个人。
暂时避一避雨,好歹保住了这群娇贵主子们的颜面。
虽说衣裳没有尽湿,但出于礼数,还是男女分边站着了,裴应霄和王锦意包括鸣恩都背着身,看另一个方向。
陆焰花他……他瘫着脸站在中间,哪都不看。
曲凝兮稍有些狼狈,和丁雪葵相□□拾一下就好了。
雅平还在扼腕,她的披风没能挂在太子身上!
“这有什么好避嫌的,一件衣裳而已,难不成我还敢赖上殿下不成?”
丁雪葵听了,忍不住提醒:“赖是赖不上,不过多少有点亲昵了。尚京又不是咸泰。”
不谈婚论嫁的男女,同行可以,相互披衣裳这算什么呢。
雅平噘嘴,暗暗瞪着陆焰花。
她轮番接触下来,算是发现了,郑思君空有满腔爱慕之意,多半是单相思。
反而这个不声不响的表姑娘更需要警惕,仗着和殿下自幼相识,徐徐图之呢?
两人都一块漫步树林去了!
如鸣恩所言,骤雨来得急,去得也迅速,不消一刻,就雨过天晴了。
湿漉漉的地面,树叶时不时滴下水珠,几人不再逗留,翻身上马,折返行宫。
分别时,王锦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看了曲凝兮和裴应霄一眼。
曲凝兮是真的累了,今天从尚京来到这里,出去骑马一趟还发生了不少事情。
她居住的地方是白露院,回去一看,发现曲允邵突然来了。
他没有跟随大部队同行,发现被排除在外不让去参与秋狩,在家里闹腾不休不肯去学堂,闹得胡老太太不得不点头同意。
卖了老脸递上自己的牌子,通禀过后,给增加了这么一个随行人员。
曲辕成正在告诫他莫要贪玩:“圣驾在此,还有使臣随行,你可别到处乱跑。”
见着曲凝兮回来,立即叮嘱她看好弟弟。
曲凝兮眉头一皱,道:“三郎若真那么没有眼色,冲撞贵人,被惩治也是应当,正好长长记性。”
“什么?”曲允邵极为不服气:“我又不是傻子!”
“不傻便好,”曲凝兮看向曲辕成,“爹爹,小弟不过是惦念骑马,爹爹帮忙去看着他就好。”
让她来有什么用,她又拉不住他的缰绳。
曲允邵忙摆手道:“我就想骑马,不会闯祸的!回去后肯定专心读书。”
来都来了,曲辕成还能说什么?
********
隔日,林子前的草场,一群宫人来回忙活,陛下吩咐扎帐篷了。
原本今年没打算如此,但东隆国的使臣们说,见了这么一大片秀美树林,一阵手痒按捺不住,想和大桓比一比狩猎。
他们一同来朝见的有几位勇士,瞧着似乎有备而来。
面对这番说辞,天庆帝哪有不应之理。
既然要比狩猎,在行宫里面就差点意思了,索性到外头搭帐篷,到时候猎物都呈现上来,一目了然。
篝火晚宴也是必不可少的,宫人们都张罗上了。
既是比试,有彩头才有盼头。
天庆帝从自己私库里掏出不少好东西,其中就有一把绿麟金蛇弓,很是璀璨夺目。
它被当做头彩,金蛇的线条流畅优美,身上覆盖薄薄绿色鳞片,皆是宝石削出来的,实用性与观赏性兼具。
就连宁威将军见了,都跃跃欲试,想要拿下它。
此番狩猎,不限参与者,想凑热闹的大可以随行,限定时辰之内带着猎物回来即可。
这样露风头的时刻,二皇子不在,皇后别提多憋闷了。
她两眼看着裴应霄,笑道:“使节面前,还望太子无拘无碍,满载而归。”
呵呵,她倒要看看,骑射平平的太子如何保住颜面。
东隆的主使官名叫木仓幸,他是参与过当年那场战役之人。
这会儿捻着小胡子,道:“太子殿下也算是半个陆家后人了,外臣倒是颇为期待殿下之英勇。”
天庆帝笑了起来,“储君做好储君分内之事即可,那些个舞刀弄棒,自有各位将军。”
裴应霄面露愧色:“未能相承父皇的明智与外祖的武勇,孤着实汗颜。”
一派谦逊气度,顿时叫旁人说不上话来了。
太子各方面都是佼佼者,却敢于承认自身不足,哪怕这不足其实称不上短板,总不能让他和武将比拼骑射?
即便如此,他也不替自己辩驳半句。
今日也是为殿下折服的一天呢。
曲凝兮站得较远,在一旁看着,裴应霄是真能演……
不知这一回,他会拿下何等名次?
虽说有几位将军参与,还有东隆国的勇士,但不知为何,她似乎笃定他游刃有余。
甚至可以把握操控自己的名次?
参与围猎的男儿们很快出发了,陛下也去了,他不参加,不过带上弓箭,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去林中活动活动筋骨。
剩下的女眷们可以同行,围场很大,区分了不同的圈子。
曲凝兮和爹爹弟弟一块,到另一边的小树林去。
这个林子很小,基本没有什么大型猛兽,适合一些携带孩童的人家。
曲辕成怕晒得很,平日又不常骑马,烈日一照汗如雨下。
“昨晚还挺冷的,天一亮又回到盛夏一般!”这鬼天气!
曲允邵回头看他一眼,冲曲凝兮叹气道:“爹爹已经老啦,都不敢参加狩猎……”
曲辕成听见这话脸都绿了,他向来爱惜脸面,这会儿怒道:“还不是要看着你这个不省心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需要人盯着?”曲允邵道:“大姐姐早早就可以自行出席宴会了,我也能行。”
曲辕成不允许:“你给我老实待着!”
受到偏爱的孩子,在父母眼中,永远是长不大的。
曲凝兮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骑着马闲庭漫步,打量这橙黄色的秋光,消弭她的半日时光。
秋冬白昼短,莫约申时三刻,就陆陆续续有人驮着他的猎物归来。
自有登记接手之人,一一核实摆放一旁,并做好个人标记,待陛下过目后分配。
帐篷前很热闹,许多人来来回回忙碌。
未到黄昏,干柴与火堆皆已备好。
曲凝兮一家三口比打猎之人先回来,去了帐篷里洗脸更衣,以保持衣物芳香整洁。
她和映楚一个帐篷,这里不比行宫,没有那么多独立帐篷分给仆役,只在里面的角落支一两张小床。
大家鲜少有在帐篷里过夜的经历,并不挑剔。
等曲凝兮收拾好,外头已经红霞漫天。
她们连忙朝着前头赶去,果然,狩猎之人全部赶回,一群小太监手忙脚乱地帮忙清点收拾。
天庆帝许久没在马背上折腾了,他体力不支,但红光满面,瞧着兴致昂扬。
很快就拿到了结果,当众公布出来。
拔得头筹者,乃是大桓的广荣将军聂一瑄。
众人不出意外,聂一瑄武艺超群,否则,他怎么被封做太傅,教导太子呢!
荣获第二者,大桓的宁威将军。
此人也被陛下勒令督促太子,起因是先前太师觉得储君太过仁善,恐优柔寡断。
也算是殿下的半个师父了!
众人热烈鼓掌,然后意外听见了,太子殿下与蒙弈淮齐名,夺得第三的名头。
大家都有些意外,算上前段时间与蒙世子赛马那次,殿下都发挥稳定,进步很大!
一群臣子欢呼雀跃,高兴得很。
他们不会认为太子先前在藏巧,只会觉得名师出高徒,理所应当!
指不定殿下在背后多么刻苦训练呢,殿下一直都严于律己。
东隆国的勇士,是第四名,他们多少有点不甘心。
原本想着输给几个武将就算了,太子殿下居然也熟通箭术?此前从未听说!
天庆帝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他的臣子和儿子给他挣了一个脸面。
当下金口一开,吩咐篝火晚会开始。
那些猎物由御厨烹饪,美酒佳肴一一抬上来。
云昭仪有孕,天庆帝今天高兴,特许她到身旁陪坐。
与他并临的桌子上,曲皇后脸都黑了。
她家麟宇擅长骑射,本该在今日大放异彩,就连太子都能夺得第三,她的皇儿岂不是更能轻松获取?
这就罢了,陛下还几次三番在她面前抬举云昭仪。
把正宫的颜面至于何地?!
曲凝兮没理会任何人的脸色,反正这种场合,不是她说话的地方,只管安安静静吃东西。
御膳房的备案极其完善,出行前就把篝火这个可能性想到了。
随行的几位御厨,拥有绝佳的烤肉秘技。
被分割下来的肉片,色泽焦黄,滋滋冒着油花,搭配爽口果蔬,再来一口小酒,人人称赞。
只是今日这酒颇烈,曲凝兮才喝了三杯,就有些上头了。
映楚见状,跟侯爷禀告一声,搀扶着她率先离席。
曲凝兮起初还挺正常,被带回帐篷内,就歪得走不动道。
映楚无奈道:“小姐方才定是没有仔细听,御赐的竹青酒,浅尝一口即可,哪能一杯杯下肚?”
曲凝兮不知听见了没有,胡乱点头:“对,对对……”
意识迷蒙之中,听到映楚说她去拿醒酒茶,后厨肯定备下了。
曲凝兮晕得很,不知道过去多久,她被人活生生掐醒。
真是掐的,那可恶的手指,捻着她软乎乎的脸颊肉肉玩弄,不肯松开。
“放、放放……”她睁开眼,人影重重叠叠,依稀拼凑成裴应霄的模样。
曲凝兮摇摇头,难以置信:“……我居然会梦到你?”
“为何不能?”
裴应霄轻笑,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没有回答,半合着眼,似乎随时可以睡过去。
裴应霄又轻捏她一下,“回答我。”
曲凝兮不堪其扰,挥手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裴应霄。”
直呼其名。
她莫不是在心里经常这样叫他?
裴应霄笑了,弯腰贴近她,“小晚瑜喜欢孤的名字么?”
曲凝兮一脸茫然,纯澈的黑眸水润又傻气:“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她爬了起来,七倒八歪,软趴趴的像是没有骨头。
还不忘一手揪住裴应霄,问道:“你昨天,昨天为什么那样笑?”
他垂眸,扫一眼自己皱巴巴的衣襟,“昨天?”
“就是、就是在林子里……你冲我笑……”曲凝兮比划手指,混沌的脑子无法说出准确的形容词。
“正好,孤也想与你谈谈昨天,”裴应霄一手扶住她的侧腰,帮她稳住身形,“王锦意跟你说什么了?”
她一愣,没有半分犹豫:“他说要娶我。”
第一次有人说要娶她,记得牢牢的。
裴应霄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眸:“哦?”
他凝视着她,轻声问道:“你喝醉酒倒是老实,问了就说,你怎么回答他的。”
他刚问完,便见着曲凝兮眼眶一红,她要哭了。
“我、我当然不能……”
裴应霄敛去那一丝笑意,黑沉沉的眸光落了下来:“你舍不得他?”
曲凝兮摇头:“不是……”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他的双臂撑在她两侧,低下头来,嗓音低沉:“你没得选,曲凝兮。”
“是你先招惹我的。”
第29章 29
裴应霄说:“是你先招惹我的。”
对, 好像是这么回事,她老说爱慕他……
喝醉的曲凝兮没忘记这个前提,她呜呜的哭:“爱慕是我一人之事, 与殿下有何干系?”
裴应霄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个说法, 不由笑了:“跟孤没关系?”
曲凝兮重重一点头,她坐不住, 脑袋顺着动作栽入他怀里, 口齿还算清晰:“由我一人爱慕就好, 你不要管我……”
裴应霄一手揽住了她, 索性拖到自己腿上安置,娇小一团,乖乖窝着, 就不会东倒西歪了。
“你当真爱慕孤么?”
曲凝兮两眼迷蒙, 隐隐有困顿模样,她抿着小嘴:“我、我不告诉你……”
“说实话。”他低头在耳边追问。
她固执得很, 小声道:“……不说。”
说了要没命呢, 打死不能说呜呜……
“……”刚才还觉得她喝醉酒老实呢。
裴应霄托起她的下颚, 直接在那唇上咬了一口:“小骗子。”
曲凝兮起初反应不过来, 呆愣愣的,任由自己的唇瓣被磨蹭吮i吸至充血赤红。
“不……”她企图拒绝, 结果连小舌尖都没保住, 一并失守。
本就混沌的脑袋, 彻底丢了思考能力,晕晕乎乎,软得扶不起来。
扣在她腰间的手臂, 在逐渐收紧。
她太乖了,任人欺凌, 予取予求,这一刻,像是彻底属于他。
裴应霄骨子里的占有欲极强,但他把这一点掩饰得很好。
有时候表现出来,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人束缚在礼教之中,都会把阴暗的一面深藏起来。
但是它面对柔软可欺的对象时,觉得唾手可得,贪念就压制不住了。
裴应霄不断亲吻怀中之人,小姑娘呜呜咽咽的,还学不会呼吸。
每到这时,他就会渡一口气给她,或者大发慈悲,给与丁点喘息时间。
然后席卷重来,不知餍足。
直到她双目泛红,泫然欲泣。
裴应霄闭了闭眼,直起身,手掌轻抚她纤薄的背部,哑声问道:“告诉孤,为何抗拒东宫?”
当真看上了王锦意?
曲凝兮说不出话来,她轻颤着,一手捂住胸口,心率过高呼吸困难。
好半晌,才细细出声:“映楚……映楚,帮我解开,勒得好疼……”
她又热又疼,小手动了起来。
裴应霄的问话被无视了,他很难跟一个醉酒之人讲道理。
一把按住那细白的皓腕,他沉声道:“不许解!”
“你走开……”曲凝兮没力气了,压根无法挣脱,嘴里喃喃道:“我不要去东宫,也不要成为后妃……”
她从两年前,就对自己往后的人生有了大致观瞻。
一朝颠覆,布满荆棘,且是无法回头的一条路。
大桓女子即便嫁得不好,也可以和离二嫁,即便会脱一层皮,好歹能重新选择。
可是皇宫里不一样,进去就再也别想出来了。
并非她悲观,她的身份注定如此。
家里和皇后那边,会放弃身在东宫的这个女儿么?
她可以拒绝替他们行事,乃至断绝往来,然后孤注一掷地一头扎进东宫里?
那是一条无依无靠之路。
曲凝兮知道家里偏爱三郎,在目前而言,她不是无依无靠,还不至于那般……
况且,太子纳了她之后,说不准哪天不想玩了,就把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女人处理掉。
也未可知。
她知道太多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曲家女,杀了也就杀了。
这些不安,盘旋已久,曲凝兮从未跟任何人说过。
“我不知道跟谁说呜呜……我要保守秘密,殿下……对殿下不要守口如瓶,因为你是知情人……你不要告诉殿下……”
她口中颠三倒四的,开始胡言了,裴应霄却听懂了。
她在不安,她心里还是怕他的。
“这般胆小,还敢哄我?”
*******
曲凝兮一觉睡到中午,起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眼睛也眨着疼。
“小姐,”映楚正好打水进来,道:“正要唤小姐起来用饭呢,当心些……”
“映楚……我……”她一张口,嗓子划拉着疼。
映楚面露无奈,道:“小姐昨晚哭太多了,奴婢给略敷了眼睛,饭后继续敷着,再喝一碗枇杷蜜吧。”
昨晚她回到帐篷可没少惊吓,还以为主子不管不顾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
后来发现虚惊一场,除了双唇红肿,衣衫整齐。
曲凝兮闷声由着她帮忙收拾,一边回想昨晚。
她想不起来了,“我为何要哭?”
映楚摇头道:“奴婢也不清楚。”
她回来时,她已经睡着了,只太子殿下坐在床沿边,一脸若有所思,沉沉望着她。
映楚无法形容那个眼神,并非含情脉脉或者什么,而是一种极为认真的审视。
日理万机的太子,一动不动,平白就这么让时刻溜走了,他好似浑然不觉。
曲凝兮回忆缺失,暂时也不想了。
梳洗过后,就在帐篷里进食,再敷一敷眼睛,整个人逐渐恢复神采。
映楚说侯爷来问过一回,得知她酒醉未醒就没进来。
而且昨晚帐篷西侧发生了惊马事件,有七八匹马儿不知怎么失控了,它们状若癫狂四下乱闯,冲入帐篷区,把陆焰花的帐篷给踩塌了。
“帐篷塌了?”曲凝兮面露惊讶,连忙问道:“陆姑娘没事吧?”
“没事,她恰好不在里头,”映楚都觉得惊险:“大晚上的,不在帐篷的概率太低了,真是万幸!”
曲凝兮皱眉一点头,“在帐篷里居然不安全,简直防不胜防。”
入夜后肯定都在室内休息,总不能提心吊胆的防备着。
她站起身,决定去探望一番陆焰花。
心里还记挂着前日在林中,她将自己的披风递过来,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两人没有熟到那般地步,陆姑娘却如此慷慨。
曲凝兮一直对陆焰花抱有好感,想与她成为朋友,这会儿过去也没空着手。
陛下带着一群人体验露宿帐篷,自然有许多不便之处,她弄不到别的东西,让映楚拿着碎银去找来一小篮子的新鲜青枣。
秋天的枣又脆又甜,想必陆焰花会喜欢。
因为夜间的惊马意外,陆焰花的帐篷换了个位置。
曲凝兮过去时人群刚散去,她是听闻消息后来探视之人当中到的最晚那一个。
她扑了个空,小太监笑着告诉她,陆姑娘出去玩了。
“她骑马了么?”曲凝兮问道。
小太监一摇头:“这奴婢没瞧见。”
曲凝兮闻言作罢,放下她的青枣,与映楚离开。
“陆姑娘既有兴致去玩,想来没有受到惊吓。”映楚觉得不必担心。
“许是太多人过来,惹烦了。”惊马这事儿,一上午都传遍了吧。
以陆焰花的性子,多半感到不耐。
今日没有狩猎比赛,不过帐篷不会那么快拆卸,大家各自三五成群进了林子。
曲凝兮睡了很长时间,躺得浑身不舒适,而且帐篷里不太宽敞,属实是待不住。
她也不急着回去,索性去马厩里,挑选一匹外出溜达。
映楚跟随身侧,两人并肩而行。
曲凝兮道:“你一直顶着银瓶的身份,得到什么时候?”
她可以借故让银瓶这个人离府,彻底不回来,就不需要假扮了。
先前没提,因为映楚是太子的人。
她无法决定她的去留,是否更换身份,也不该由她来说。
不过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月,看映楚每日顶着旁人的面孔,即便不累,估计脸上也闷得慌。
曲凝兮问她:“你可以直接用真面目跟随我么?”
“小姐不妨问问主子,”映楚不能做主,她道:“殿下既然把我给了小姐,应该没有妨碍。”
曲凝兮想了想,“或者换个人来看着我也行,叫你做丫鬟实在是屈才了。”
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常人难以得见。
映楚连忙摇头:“小姐折煞奴婢,奴婢幼时野狗都不如,有什么屈才的。”
这是曲凝兮第一次听到她提及过去。
她也曾想过,东宫拥有这么一群忠心耿耿的奇人异士,非短时间能够搜罗到的。
多半是自幼培养,捡来那些孤苦伶仃的孩子们,赋予他们新生。
那么是谁在做这件事呢,裴应霄年纪太轻了,他来不及,必定有其他人在暗中帮衬。
可是陆家没有长辈了,听说他外祖母还在,但因为丈夫儿女接连出事,老人受不住打击已经是疯癫状态。
多年不见外客,若不是陆家不曾发丧,几乎要以为陆老夫人亡故了。
曲凝兮稍一思索,没有继续往下深想,道:“改日见着殿下,我问问他。”
给映楚换一个身份,就不必成天易容了。
两人本打算在林子外围四下转转就好,不巧却遇到了蒙弈淮。
远远的,对方那黑黝黝的面庞很是显眼好认。
蒙弈淮回京数月,在曲凝兮有意的避让下,他们没有产生多少交集。
这会儿,看他似乎想过来搭话,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立即调转方向,朝中林子的另一头纵马而去。
映楚很少见她这样避如蛇蝎,仅次于二皇子了,估计是被抽鞭子一事给吓到了。
“蒙世子好像追上来了?”
“什么?”曲凝兮眉头一皱,“莫非他想与我们同行?”
她才不愿意。
曲凝兮一夹马腹,深入林子,借着树木枝叶遮挡视线,掩护她摆脱蒙弈淮的追寻。
骑了好一会儿,视野内转过一颗又一棵的树木,感觉已经甩掉了身后的尾巴。
曲凝兮减速慢行。
身旁的映楚侧耳倾听,道:“后面没动静,就是前头似乎有人。”
今日大家自由狩猎,林子里遇着人很正常。
曲凝兮就不信她会有那么倒霉,撞见蒙弈淮,再来个明婳?
“我们过去看看。”
马蹄声嘀嗒嘀嗒,靠近了一条小河流。
双方很快打了照面,曲凝兮没找着陆焰花,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她正和太子在一起,两人挨得很近。
裴应霄看到她,眉梢微扬:“你怎会在此?”
这个林子有点深了,按理来说,她不会进来。
陆焰花直接皱了眉头:“你来得不巧。”
什么意思?
曲凝兮愣了一瞬,面色逐渐染上一层臊粉,她勒停了马儿:“抱歉,是我打扰了……”
她居然无意中撞破了太子与陆姑娘私会的场景!
幸好他们举止合宜,没有被她看到什么亲密姿态,否则真是尴尬死了。
陆焰花听见这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倒是裴应霄,笑出了声:“小晚瑜,过来。”
曲凝兮不过去,她摇头道:“时辰不早,我打算回去了,两位请别介意……”
“孤让你过来。”裴应霄笑眯眯复述一遍。
明明语气温柔,但是怪吓人的。
曲凝兮张了张嘴,硬着头皮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她才到近前,裴应霄便伸手,一把握住了那细白的腕子。
曲凝兮对他的直白大胆很是惊讶,连忙挥手企图挣脱,但被他的大掌牢牢握住。
“动什么?”裴应霄斜睨她一眼。
“殿下……”他怎么能这般毫无顾忌,当着陆姑娘的面……
曲凝兮不知要怎么形容,就是……就是在正妻面前和妾室打情骂俏的那种过分。
虽然,陆姑娘早就知道她和太子不清不楚,但曲凝兮依然觉得抬不起头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怎么能复杂成这样呢?
她不讨厌陆姑娘,陆姑娘话少,但其实不难相处,她还给她递过披风。
可是因为裴应霄,他们三个属实是奇怪……
陆焰花扫了他们一眼,看上去神色如常,没往心里去。
只是她把目光发散到周围去了。
曲凝兮实在琢磨不透,总不能这就是所谓的‘正宫气度’?
*******
裴应霄低声道:“此处危险,你不要离开孤身边。”
“啊?”这又是从何说起。
曲凝兮全然摸不着头脑,映楚也已经被鸣恩拉过去了。
正疑惑着,河流两岸的丛林中,有了窸窣动静。
只一眨眼之间,唰唰冒出十来个黑衣人,他们就跟变戏法一样,手持利器,围剿而来。
曲凝兮惊地后腿一步,被裴应霄扶住了腰。
这一切太突然了,她还以为自己误入太子私会的场所,谁知转眼就要上演一场厮杀?
这条小河流,河面很窄,但河水湍急,估计是窄而深的河道。
那群杀手身怀武艺,纵身一跃就跳过来了。
这么多人,他们……
“不要留活口。”
这句话,不是杀手说的,而是裴应霄。
因为狩猎的缘故,他随身携带了佩剑,此时长剑出鞘,握在手中,唇角微扬。
若说临危不惧,这个词显然已经不足以形容裴应霄此刻的状态。
他不像是被动被人围杀的那一个,反而是虎视眈眈、蓄谋已久的……猎人?
曲凝兮看着他动了起来,一尺长剑,腕间转出剑花,划一道银白色的冷芒,一息功夫就连伤对面三人。
裴应霄,他是用剑高手。
曲凝兮一边惊叹一边畏手畏脚,生怕刀剑无眼。
她惊诧的发现,鸣恩也就罢了,陆焰花和她身边那个丫鬟竟然也会功夫?
他们都打了起来,现场血液翻飞,乱成一团。
正不可开交,河岸的另一侧,又涌出另一批黑衣人,见状迅速加入战圈。
鸣恩眉头一皱,脸色极为凝重,道:“殿下,这是意料之外的……”
他自腰间摸出一个哨子,吹响了它。
援兵要来了。
先出场的那群杀手显然跟后面这拨不是一路人马,他们对视一眼,加足火力速战速决,一股脑朝着陆焰花围攻而去。
而后来的这群人,是完全冲着裴应霄来的。
密不透风的杀招扑面而来,曲凝兮吓得要死,浑身僵硬,不知要作何反应才能保命。
裴应霄挥舞长剑,还得护住一个多余之人,着实没有那么容易,鸣恩竭力相助也是有限。
混乱中,曲凝兮被一把撞了出去,河边水草绵软,根本踏不到实地,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秋日河水冰凉刺骨,她被冻得忘了颤抖,两手扒拉着什么也没抓住,就被湍急的河流给卷了下去。
裴应霄眉头一皱,头也不回道:“这群人一个都不能留。”
说完跟着跃入河中,伸长的手臂去够住曲凝兮。
鸣恩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殿下!”
而映楚躲在远处的角落里,身边没人,根本过不来,也不敢大声喊叫。
追杀裴应霄的死士,自知今日难以活命,纷纷跟着跳到河里,顺流追杀。
落了水才发现,这条小河底下有暗流,它拍打的力道比预想中大不少。
而先前出来的黑衣人,死伤几人,眼看着太子落水,呼啦啦一群侍卫过来了,他们不敢恋战,扭头就撤!
今日这场刺杀,是冲着陆焰花去的,本以为很简单,谁知变故那么多。
黑衣人分散逃入林中,但想要全身而退没那么多容易,他们早就被东宫的人包围了。
最终,只首领一人在断气之前,发了信号烟弹,是黄昏间不起眼的一道光。
木仓幸收到了,没多久,他还听闻太子落水的消息。
“杀掉姓陆的就够了,不要对太子出手。”
他笃定,陆焰花死了,天庆帝也不会对东隆发难,但要是伤及储君,就会挑起战火。
国家战败,木仓幸一人无力挽回,只是他对陆家的仇恨,实在是太深了。
他的亲人朋友,乃至恩师徒弟,通通死在陆家人手里。
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
下属低声道:“对太子下手的另有其人。”
他们东隆可没想那么快挑衅大桓。
木仓幸呵呵笑了,问:“是曲皇后?”
“不太像。”皇后神思不属,哪像是策划了刺杀的样子。
“能内斗起来就最好了,但是别赖在我们身上。”木仓幸道:“我们可不能替人背锅。”
另一边。
曲凝兮在河里呛了两口冷泉,水流的力道迅猛,人就像小蚂蚁一样,被甩两下就晕晕乎乎,卸了力道。
一个不慎,脑袋生生磕到石块上,她不仅无力自救,还马上就要溺水了。
幸而立即有人拉了曲凝兮一把。
裴应霄一手握剑,一手托起她,口鼻向上呼吸。
只这么短短时间,她原本嫣红的唇瓣,已经暗沉了不少。
这是冻的。
哪怕白日的阳光再猛烈,此时也到了秋季下旬,一到午后黄昏,温度便开始递减。
而至入夜,更显寒凉。
有几个死士顺水飘下,他们还没放弃,裴应霄这会儿顾不得他们死活,迅速卷起曲凝兮,在河流拐弯处上了岸。
她太冷了,微风一吹浑身发颤,额角磕到的伤口,脱离河水立即冒出红色血液。
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流下,滑过那半合着的眼,看样子已经有些意识不清。
裴应霄抱着她,眉头紧锁。
头一回感觉到了棘手。
附近有死士在追赶,他们像是小苍蝇一样惹人厌烦。
当务之急是让怀中之人身体回暖,她不像他乃是习武之人,眼看着要冻坏了。
若是赶回帐篷甚至行宫,一路上太远了,而且天还没黑根本做不到掩人耳目。
不消一个时辰,落水一事就会人尽皆知。
名声当然不是最紧要的,但若有更好的选择,他不希望她一辈子被此事裹挟。
裴应霄略一思索,很快有了决断。
他运转轻功,带着曲凝兮迅速离开此处,并稍作遮掩,离岸一段距离没了水迹,彻底追寻不到。
林子深处的山体,有一处隐秘的小洞穴,它藏着一棵大树后方,需要从树洞里进入。
这是裴应霄幼时知道的一个地方,谁也不曾说起。
他带着曲凝兮进去,靠坐在山洞的穴壁上,立即从角落里捡拾枯树枝,燃起一个火堆。
外面的树洞,是一棵百年老木,这么多年人迹罕至,掉了许多枯树枝。
裴应霄动手能力十足,很快支起一个简易的衣架子,可以把湿衣裳搭在上头烤火。
曲凝兮本能的朝着热源靠近,她凑在火堆前,止不住的打颤。
裴应霄扶起她,半抱在怀里,敛下眼眸望着她。
他伸出手,低语:“你可知孤要做什么?”
她隐约知道,脑门上一阵刺痛,带来晕眩感,夹杂着身上的冰寒,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曲凝兮抬手,抓住自己的衣襟,牙齿磕磕哒哒的:“……”
她想说救救我,但难以成句。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当然更怕死。
她一直都想好好活着,健康活着……
曲凝兮没能说出来,两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顶着额角红洞洞的伤,小脸惨白。
她的手背还有一些细小的刮伤,肌肤娇嫩,河流里的小树枝小石子皆是利器。
裴应霄的指尖落在她的衣襟上,单方面告知她:“曲凝兮,你是孤的太子妃。”
第30章 30
黄昏很快被夜幕吞没。
倦鸟归巢, 被昏蒙笼罩住的密林深处,各种叫声此起彼伏。
那几个黑衣人,哪怕穷追不舍, 也没能得手, 他们很快被东宫的人从后赶上,一举拿下。
原本裴应霄就预料到有人要对陆焰花下手, 昨晚的所谓惊马, 不过是一场试探。
为此, 他布下人手, 让陆焰花以身做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知后面又涌出的一群死士,不在计划之中, 是奔着他来的。
多这么些人, 对局面也没太大影响,只是曲凝兮的意外出现, 迷迷糊糊掺和其中。
还在混乱中摔到河里去了。
裴应霄救下她后, 碍于她的清誉, 并未立即联络下属。
导致了本该周全的计划, 临时生变,演变成‘太子下落不明’的局面。
便是鸣恩, 也不知晓那个树洞后面有隐秘的小山洞, 他丢失了主子的踪迹。
事情捅到天庆帝面前, 几位大人忧心又恼怒。
有人胆敢刺杀太子,且陆焰花胳膊带伤,听说曲家姑娘也跟着走丢了, 天子当前,何等的无法无天!
简直是放肆至极!
搜寻的侍卫很快钻进林子里, 四下铺开寻找。
而在小洞穴内,一切仿佛与世隔绝。
曲凝兮失去了意识,她呛了两口水,还在河流拍打中撞伤脑袋,裴应霄必须尽快处理。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毫不迟疑的探了过去……
秋日衫裙并不厚重,罗带轻解,连同那湿漉漉的束带一并扯下。
白弹糯软跳了出来,在火光映照下,比上品白玉还要莹润细腻。
饶是惯来从容的裴应霄,也在瞬间陷入某种无措之地。
它太过醒目了,极具感观冲击,哪怕掩人耳目般撇过头去,也冲刷不掉脑海中留下的景致。
生来貌美,身段玲珑,因为惶恐不安,她想把这一切藏起来。
裴应霄闭了闭眼,没有耽误太多功夫,鸡蛋褪壳剥个干净,他自己的衣袍也没留着,一道搭在木架上烘干。
随身荷包里有一个小瓷瓶,是备用的外伤药,正好给曲凝兮的伤口做初步治疗。
它没有继续往外冒血珠,血迹隐隐凝结了。
在这过程中,曲凝兮并不安分。
没有了湿冷的衣裳,但她依旧觉得冷,本能朝着热源拱进。
身前紧贴着裴应霄,将自己完完全全缩进对方胸膛里。
裴应霄自幼习武,甚少有人知道他下了苦功夫,年纪轻轻一身阳刚内力。
日常穿着月白锦袍,以翩翩公子的面目示人,一旦脱下服饰,方能得见,劲韧结实的肌理,垒块分明。
可惜这会儿也没人看他,小姑娘一心把他当暖炉使用。
半点不顾虑被磨蹭之人在面对何种考验。
裴应霄搂着人,软到不可思议。
他温热的指腹捏住那白肉耳垂:“小晚瑜,孤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半眯着眼,一闪而过打了不少坏主意。
下一刻,瞥见了她手肘上磕肿的伤,不由抿唇……罢了,且先记在账上。
小骗子清醒的时候,吓一吓就能哭出来,她总要还的。
洞穴这等密闭空间,燃起火堆后,内部不透风,很快逐步升温。
曲凝兮抖了一会儿,就被裴应霄给捂暖了,小手小脚回温之后,呼吸趋于平缓,睡得安稳。
但她昏迷前记挂着事情,并没有一觉好梦,莫约一个时辰,就醒了过来。
燃烧的火堆发出细小的噼啪声响,面朝它的那半小脸,被长时间烤着,触手热烫。
曲凝兮抬手捂脸,合眼假寐的裴应霄立即察觉了动静。
两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不过一个清醒,一个迷糊。
“殿下?”曲凝兮一开口,嗓音略有些沙哑。
她轻咳了两声,便听裴应霄道:“估计会感染风寒,回去得喝药。”
他说话时,声音引起胸腔震动,清晰传导给与之相贴的另一个人。
曲凝兮已经感知到了触觉的不对劲,刚醒来的脑袋发懵,她撑着手爬起来,然后一低头——
“!!”
两大雪团落落大方地展露出来,一丝不遮,饱胀欲滴,那巍颤颤的桃尖,几乎就要碰上对方的腰腹。
曲凝兮浑身颤抖,轰然之间,粉霞从耳根蔓延到玉白的脊背。
极娇极艳。
下一瞬,木架上被烘烤到半干半湿的衣裳,落在她脑袋上,兜头盖住。
裴应霄难得没有出言戏弄,眸光沉沉,等她自己消化此事。
曲凝兮未放声尖叫,只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
她慢慢回想起,昏迷之前的后怕。
骤然落入冰冷的河中,她的心脏没有被冻住,反而让随后而来的惊吓与疼痛给刺激的,以为要死了……
她没有死,只是,只是和太子……坦诚相见了。
曲凝兮咬着唇瓣,不敢抬头,尚且待字闺中,就跟男子这样不清不楚……
这显然有悖于她惯来接受的教导。
若外传一字半句,光是人们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
但是啊……她太惜命了,能够活着绝不想死。
在性命跟前,她难道要选择清白么?
那些男子,成婚之前弄出庶子都没妨碍,不过是家中长辈责罚一顿,而女子就得永世抬不起头来。
曲凝兮并非赞同婚前不规矩,然而事已至此,她得放过自己。
她没有错,错的不是她……
被看一眼死不了人的……
“起来穿好衣裳,我们该回去了。”
裴应霄一开口,吓得曲凝兮抖了一下。
就像是易受惊吓的小兔子,缩在衣袍底下,就觉得万无一失了。
他见状,挑起眼尾,意有所指:“小晚瑜,你迟早会习惯的。”
习惯什么?
曲凝兮不听,在心里不断劝慰自己,只要此事不外传,就不是问题,谁没有一两个小秘密呢?
话虽如此,她穿衣裳的动作可一点都不如平常利索。
好不容易把小衣给套上了,视野内忽然伸进来一只手,五指修长,掌心向上,搭着一条束带。
裴应霄:“你忘了这个。”
曲凝兮的脑袋上还盖着他宽大的袍子,这会儿没有掀开,看不清裴应霄的神色。
她莹粉色的脚趾头都要蜷缩起来了!
在她磨磨蹭蹭之际,裴应霄已经穿好了中衣,他把缠带递给她,朝着洞口走去。
道:“孤只给你一刻钟时间。”
他在里面,估计她多久都冷静不下来。
一直以来循规蹈矩的小姑娘,不能太难为她。
裴应霄退开了,曲凝兮顿时觉得,周围的空气为之一松,豁然宽舒。
她也知晓事情轻重,眼看着外头天都黑了,不好多做耽搁。
比起追杀等大事,她这点薄脸皮都不值一提了。
曲凝兮勉强收拾好心情,并穿戴整齐,恢复原样。
她头发乱糟糟的,被烘到半干,等会儿出去过吹吹风就瞧不出落水痕迹。
至于狼狈,被追杀了,狼狈是应当的,还不知道东宫那边如何向陛下阐述此事……
曲凝兮心绪繁杂,捧着裴应霄的外袍走过去,低声道:“殿下,我替你更衣……”
她对他的感激,已经不止一句谢了。
他救了她一命,还没有直接回到帐篷,这是要替她掩盖落水一事。
别看明婳落水后拖着不定亲,好似活得跟以往一样洒脱,实则身为公主,私底下的议论一样不少。
许多人都在看笑话,说以后哪位公子倒霉迎娶公主,接了这烂摊子。
有些话总是难听的,还时不时被反复提起。
裴应霄回过头来,“你会更衣?”
曲凝兮被问住了,看一眼手里的男子衣袍,她道:“应该不难……”
她和爹爹不太亲厚,不曾替父亲更衣过,至于其他男子,更加没有接触。
曲凝兮抖开长袍,高高举着,给裴应霄套上,再取过腰带以及佩玉等物,手脚略显笨拙。
还有那把长剑,银白色缠丝剑鞘,冷冽精美,沉甸甸的重量。
裴应霄垂眸看着她忙活,目光落在额角的伤口上,开始跟她对口供。
“那些刺客全死了,便说你这伤是为了救孤撞到的。”
“什么?”曲凝兮微怔。
“曲姑娘以身犯险,救了孤,孤当郑重报答于你。”他轻笑,问道:“听懂了么?”
“听懂了……”曲凝兮一点头,她的角色从被救者转变成太子的救命恩人。
她揪着小指头,感觉不安:“撒这么大的谎,没问题么?”
以身犯险救下太子,她何德何能?
“孤说能就能。”裴应霄牵过她的手,拢在掌心,“何况,更大的谎言你都试过了,怕什么。”
“……”
……他指的是哪个?
裴应霄拿起一支火把,将剩下的火堆熄灭,牵着曲凝兮从洞穴出去。
今日没有月色,林木遮蔽,树影婆娑,一眼望去能见度很低。
幸好他们手里有一支火把,黑暗中的火光,叫人镇定许多。
但曲凝兮还是紧张,她第一次在这种时辰,逗留荒山野岭。
她顾不上矜持,手指紧紧地反握住裴应霄,唯恐自己被落下,或者身旁有什么蛇虫窜出来……
“你怕黑?”裴应霄侧目望来。
曲凝兮一摇头:“没有。”
她是怕黑暗中潜伏的猛兽,因为看不见,也不知道哪里有,指不定前方荆棘里就蹲伏了一只。
他闻言,勾了勾唇角:“人比怪物还可怕呢。”
曲凝兮略一沉默,附和道:“殿下所言有理。”
“孤杀过不少人,”裴应霄提醒她,笑语嫣然的:“何惧毒禽猛兽。”
他这么一说,曲凝兮立即记起下午所见,他提剑砍杀,冷静且利落。
还有那个小宫女,不在人前犯下的杀业,不知几何。
在之前,她一味的恐惧,甚至脑补了不少太子残忍无道之事。
这会儿却依然紧紧抓住了他,没松手:“臣女不知殿下为何杀人,只知凡事因果相扣。”
谁不想做一个坦荡磊落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呢?
但有时,命运未必让你成为一块白玉。
人世间想要纯白无垢,何等不易。
裴应霄无声一笑,继续往前走去。
他特意绕了个地方,然后在附近慢行等候,果然没多久,就有搜寻之人发现了这边的火光。
“太子殿下?!”
侍卫呼啦啦聚集了过来,见到他全须全尾,大松一口气,上前参拜。
这会儿已经过了戌时,再找不到人,他们怕殿下遭遇野兽袭击。
到时如何跟陛下交待!
裴应霄现身,顿时安定了侍卫和东宫下属们的心。
闲话不多说,两人被簇拥着上了马背,一道离开密林。
骑马回到露营地,那里已经杵了不少人,天庆帝接到消息,亲自出来查看。
见裴应霄安然无恙,才开口询问事情经过。
前半部分,陆焰花和鸣恩已经说过了,他们在河边遭遇刺客埋伏,前后两拨人。
他们人数劣势,寡不敌众,混乱中与太子失散。
后半部分,由裴应霄自己续上。
他说他武艺不精,唯有逃窜躲避拖延时间等待侍卫相救,这期间幸得曲姑娘以身犯险相救,缠住死士,他杀掉了对方,两人掉进一个深坑里。
后来好不容易爬上来,在密林中难辨方向,这才耽误许久。
这套说辞,没有人怀疑,因为他们身上的衣裳太脏了,布满泥渍。
那是落水后的湿衣沾了尘土,拍打不干净,倒很像是落入泥坑后的模样。
裴应霄这么说,并不是全无准备,那个林子里确实有个深坑存在。
即便有人事后去核实,也很难找到他言语中的破绽。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曲凝兮,难以置信,此女子居然救了太子殿下!
还把自己的脑门给磕出一块!
这么张漂亮小脸蛋,要是留疤可就罪过了,属实牺牲不小!
太子亲口所言,断然不会有假,东宫的属官们纷纷拱手作揖:“曲姑娘果敢,曲姑娘大义!”
她虽然姓曲,但是和曲皇后不同。
曲凝兮平白得了一个功劳,听着这群大人的称赞,心里实在虚得很。
就连天庆帝都说,回头好好赏她。
曲皇后的心情复杂了一瞬,继而高兴,开口就是一番漂亮话:“这是晚瑜应做的,且不说太子身份金贵,她是麟宇的表妹,自然也是太子的表妹。”
天庆帝听她提起二皇子,道:“回宫后就让麟宇回京。”
曲皇后一听,自然欢喜:“谢陛下,麟宇走了一段时间,定然思念父皇和兄长了。”
天庆帝轻哼一声:“朕希望他有在好好悔过。”
曲凝兮和裴应霄两人各自回去洗漱,自有人细细排查那群死士的来历。
*******
露营结束了,一行人挪回行宫里住着,安歇过后,择日启程回京。
映楚提心吊胆,看曲凝兮全须全尾的回来,才算放心。
“幸好小姐和殿下在一块,否则刀剑无眼的,多吓人呀!”
“我差点就死了……”那样惊险的河流,当真可怕。
曲凝兮经历了这么一遭,嗓子微哑,多半是染上风寒了。
曲辕成去请了太医过来,等她收拾好就看诊开药。
浴桶里面洗出不少泥水,她的头发差点打结了。
映楚道:“这回是意外,等下奴婢燃一块安神香,叫小姐睡个好觉。”
时辰不早了,曲凝兮倒是不困,问道:“死士的来历能查出来么?陆姑娘怎么样了?”
映楚一摇头:“主子说了不留活口,他们一个都没活下来,料想是知道对方来历的……陆姑娘她受伤了……”
“什么?”曲凝兮惊讶:“她没事吧?”
不是会功夫么?
映楚压低了嗓音:“嘘,她是自己给人划伤的。”
曲凝兮一愣,显然,知道陆焰花会武的人极少,一个弱女子被人追杀,受点伤更合理。
她不再追问,敛着眼睫,目光落在水面上。
太子,陆焰花,他们的秘密也太多了吧?
是一个宁愿伤害自己,也要守住的秘密。
为什么呢?
曲凝兮隐隐觉得,和当年陆皇后之死有关系。
据说,陆家人个个骁勇善战,哪怕是陆皇后,也一身侠女风范。
她或许是有功夫的,以前曲凝兮没有打听过这方面,先皇后故去后大家避而不谈。
那么,学武之人身康体健,怎会年纪轻轻丢下太子,撒手人寰?
是突发恶疾,还是另有死因?
泡完澡,曲凝兮的鼻音更重了。
映楚帮她绞干头发,去外间给太医把脉,及至半夜,果然发起高热。
一大碗浓浓的苦涩药汁灌下去,烧到隔日清晨,才渐渐退了些。
因为生病,谢绝了许多好意探望的人群。
映楚一一记下有谁来过,入内告知一声。
当天中午,秋狩大军要回京了,不会因为曲凝兮一人耽搁。
不过也没让她随行,把太医给留下了,可多养两天身子,恢复后再启程不迟。
为此,曲辕成父子二人感沐皇恩,跟着多待几天。
陛下圣驾一走,整个行宫就空荡荡起来,除了日常洒扫的宫人,就是些守护围场的侍卫与马夫们。
曲允邵乐坏了,马厩里那么多马,随便他挑!
不过被曲辕成制止,不让他碰一下大马。
曲允邵没办法,回头就来搅扰曲凝兮,赖在矮榻上不肯走,小嘴叭叭的问个不停。
“大姐姐,你看见杀手不害怕么?”
“你居然敢挺身救人 ,那是话本里的侠士所为!”
“杀手是否面目可憎?心狠手辣!”
这些全都是他没见过但幻想过的。
曲凝兮额头上纱布尚未拆下,精神养得不错,瞥了他一眼:“你学会看话本了?”
曲允邵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露馅了,比了比小拇指:“一点点。”
“是你的同窗之间传阅?”曲凝兮也去过学堂,知道学子们喜欢私底下弄这些,她道:“爹娘对你赋予厚望,你现在看话本还太早了。”
“可是二姐姐也在看话本。”曲允邵轻哼一声,“我都没揭发她!”
“她又不参加科举,况且她有分寸。”
据曲凝兮所知,曲婵茵入学后苦练书法,已经小有成效。
曲允邵说不出话来了,也不好继续追着询问,不过好奇,东宫会如何酬谢。
说及酬谢二字,曲凝兮也有点好奇。
裴应霄突然要她认下这个功劳,意欲何为?
他想给她什么东西?
曲氏父子三人在行宫多待了两日,才上了马车,与太医护卫们一道回京。
人手还是东宫留下的,这会儿裴应霄明目张胆的关照,无人会觉得奇怪。
反而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不搭理恩人,那才显得不妥。
曲凝兮的脑袋缠了几天,初初结痂,已经不需要再捂着伤口,见见风好得更快。
裴应霄命人给她送了良药,说是绝不会留疤。
她没有任何不适,映楚为了给她养颜,一连多日嘱咐厨房备下燕窝,似乎这样就能几朝之内把美貌补回来。
回到京城,安永侯府很快就知晓了,东宫的谢礼是什么。
裴应霄去了一趟御书房,亲自跟天庆帝说,他危难之际,得曲姑娘相救,落坑和自救途中有些逾越动作。
虽说是难以避免的无心之举,但已是既定事实,他想为此负责。
彼时皇后也在,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太子居然自行承认对曲凝兮行为有失!
对呀!掉到坑里,这要是滚成一团,肢体触碰难以避免!
还有往上爬的时候,总得借助另一个人的力道,一来二去,可不就有不少动作?
天庆帝皱眉,这是太子头一回跟他谈及自身婚事。
他沉吟一番,看向皇后,问道:“是你的侄女,你怎么看?”
曲皇后回过神,连忙哀叹一声:“两人共历磨难,当着陛下和太子的面,他们自然不敢乱嚼舌根,可就怕会影响晚瑜的婚事……承蒙太子看得上,臣妾哪敢推拒?”
方才那一瞬间,曲皇后就想明白了,她和侄女离了心,晚瑜还把老太太给请回来了,显然不会轻易顺从她安排的婚事。
一个不好操纵的棋子,眼看着价值减半。
这时候,若是能用她废掉太子的妻族助力……也未尝不可。
曲皇后在天庆帝面前松了口,紧接着又道:“只是晚瑜乃安永侯府长女,又是臣妾亲手养大的,实在不忍她受委屈……”
她说得委婉,天庆帝听明白了,扭头盯着她:“想让她做太子妃?”
曲皇后不敢表现得太明显,道:“陛下,臣妾知道侯府人微言轻,又不能替陛下分忧,实在比不得陆家郑家,可是晚瑜确实是个好孩子,您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裴应霄一拱手:“父皇,儿臣想以太子妃之位聘她。”
天庆帝沉着脸,坐在主位上,没急着答话。
裴应霄又道:“江山社稷,是男子之责,与女眷说来干系不大,曲姑娘娴静得体,必能打理好儿臣的后院。”
后面这句,说到天庆帝的心坎里去了。
他沉声道:“太子有这个觉悟便好,江山社稷,当由帝王一人主宰。”
在他还是臣子的时候,所有人,都逼着他迎娶陆氏女。
强势而又干练,能给他带来许许多多的好处,处处在压着他。
天庆帝从不认为,自己身为天子,需要一个女人乃至她娘家的帮扶。
他不需要妻子的娘家,他要的是臣子。
天庆帝应了太子的请旨,写了一封诏书,册立曲凝兮为太子妃。
裴应霄领旨谢过,还打算去央大长公主说媒,上门与侯府议亲之后,再公布圣旨。
天庆帝允了,并把人留在御书房,继续传授他的帝王权术。
曲皇后从御书房出来时,笑意完全压制不住了。
“太子要大婚了,我的麟宇即将回来……”
呵呵,她儿子因为庶子婚事不顺,太子也别想娶高门贵女!
郑家王家,谁也别想得到,这才公平。
这个消息外泄时,且不说安永侯府是怎么个人仰马翻,就东宫那群人全都坐不住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有太子妃了呢!
区区搭救之恩,感激是真的,奉上金银珠宝皆可,如何落下太子妃之位?
简直是荒谬!
堂堂太子,大恩无以为报,自己以身相许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