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后一天,郑致恩正式和凯越签订了合同。
公司知道这个项目的人并不多,例会上几乎没提过,就连签约仪式这种重要场合,他也只带了一个秘书,一个法务,外加一个温听晨。
签约仪式在凯越的会议室举行,郑致恩和凯越总经理交换合同,签字,握手,合照,一切水到渠成。
温听晨进公司两年,也跟过很多项目,今天这个是最顺利的,望着台上两人边握手边谈笑风生,不禁感叹在这趋利若鹜的生意场,很多时候人脉比努力更重要。
仪式结束正是饭点,凯越负责人做东,请他们去附近酒店用餐。
这种应酬免不了喝酒,凯越总经理又好这口,热菜还没上齐,成箱的酒水就已搬上桌。温听晨作为在场最年轻的女性,很快成为大家劝酒的对象。
她是完全不会喝酒的,高考那年一小杯鸡尾酒就让她不省人事,种下的因果延续至今。
同事们深知她的原则,平时聚餐从不逼她,但这次不一样,对方都是领导,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几番推辞下来,凯越总经理面露不悦。
就在温听晨左右为难的时候,郑致恩站了起来,春风和煦地说:“我们小温真的不会喝酒,大家就别为难她了,来,这杯酒我替她喝。”
说着,他给自己满上整整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话已至此,大家心领神会,能让领导帮着挡酒的员工,可见关系不一般,大家意味深长地打量温听晨几眼,纷纷将火力转向高大帅气的法务。
后来,的确没人再来劝她的酒,但随之而来的是大家暧昧的眼神和俗套的玩笑,就连秘书小哥瞥向她的目光里都透露着鄙夷和讥讽。
这场酒喝到下午才散场,郑致恩打发秘书送烂醉如泥的法务回家,说自己想去下面工厂视察,留温听晨陪同就行。
他的酒量似乎很好,其他人无不是喝得东倒西歪,他却除了耳尖泛红,完全看不出醉意。
等送走了凯越一行人,温听晨脑子里的弦继续绷紧,“郑总您打算去哪个工厂视察?需不需要我通知他们的负责人?”
郑致恩松松领带,盯着她认真的模样看了会儿,无奈轻笑:“你以为我是铁打的?先找个地方让我醒醒酒吧。”
他们去了最近的一家咖啡店,环境不错,生意却不好,放眼望去除了在吧台打瞌睡的店员只有一位坐在窗边敲电脑的文艺女青年。
郑致恩选了最角落的位置,扫码点单,问温听晨要喝什么。温听晨想说都可以,部门经理的夺命紧急call抢先一步进来。
“温听晨!你跑哪去了?群里发的通知看了没?赶紧把材料整一整,我现在就要!”
火急火燎是蔡经理一贯的风格,温听晨早已习惯,考虑到郑致恩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个项目,含糊回答自己正在和郑总出外勤,材料得晚一些交给她。
蔡经理听到她搬出郑总,不得已松了口风,咬着牙让她今天晚上一定发来。
半刻不看工作群,消息多到爆炸,温听晨往上翻了几屏才找到所谓的通知。其实不是什么复杂的工作,但材料零零散散,整理起来得要些时间。
她抱起平板争分夺秒,郑致恩靠坐在她对面的软座,将服务生刚送上来的冰咖啡推了一杯给她。
温听晨道谢,头也不抬,郑致恩搅动着杯里的冰块,气定神闲,像高高在上的神仙打量她这个凡人为世间几两碎银鞠躬尽瘁。
“听说,很多同事对这位蔡经理的工作方式颇有异议?”
温听晨想了想,“不算吧,只是她的性格比较急,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
“那你呢?”
“我还行,习惯了。”
郑致恩笑,“就没想过有一天取代她的位置?”
温听晨愣住,停下手里工作缓慢抬头,眼里全是诧异和不解。
郑致恩还是笑,“其实,只要我点头,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
温听晨怔怔看他,如果说过去那些天她怀疑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问题,那么在此时此刻,她完全可以确定郑致恩的确对她另有企图。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郑致恩不想继续打哑谜,趁时机正好索性把话挑明。
“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年轻小姑娘,其实不用那么辛苦。这世上路有很多条,重要的是看你怎么选。”
温听晨皱眉,“所以?”
“所以,我送的玫瑰花,你还喜欢吗?”
“那些花是你送的?”
温听晨讶然,暗暗捏紧了手里的平板,玫瑰卡片上暧昧的文字犹如一张张幻灯片在脑海快速闪过。
没错,是他的口吻,能准确知道她工位地址又不想让他人知晓身份的人除了他还有谁。可惜她将身边男性猜了个遍,甚至连周见弋也试探了,偏偏忘了他。
她早该有所察觉的,郑致恩那双看似温良的眼里,其实写满城府。从他安排她接待中东领导开始,到今天只带她一个人来签合同,他的每一步都给尽她好处,也将她推向同事们的对立面。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她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就得付出一些东西。她在这个公司并无根基,唯独年轻有几分姿色……
“为什么这么做?你是有家室的人!”温听晨一贯平和的语气里起了波澜。
“我和她之间并没有感情。”郑致恩面色沉了去,“我不爱她,是她对我穷追不舍,我不答应她,她就逼迫她爸爸停了对我学业的资助……我是不得已和她在一起的,他爸爸找到我,说但凡他女儿喜欢的就一定要帮她得到,他让我和他女儿结婚,条件是会帮我在公司站稳脚跟。”
温听晨听明白了,典型的,凤凰男。
“说是结婚,却逼我签下不平等的婚前协议,她家财产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说爱我,其实不过是喜欢我做她的提线木偶,控制我,摆弄我,这样的女人我一辈子不可能爱她。”
“所以你就想找别的女人?可为什么是我?”
温听晨对上司的家务事并不感兴趣,唯一的感受是荒谬,非常荒谬,过去二十年,她受的所有教育都在告诉她介入别人家庭是可耻的。
“因为你和她不一样,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漂亮却内敛,有能力却不争不抢,我非常欣赏。凯越的这个项目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如果你愿意,将来任何职位都可能是你的,只要你想要的,不论是物质还是其他,我都尽力满足。”
温听晨气笑了,“你就不怕你妻子和岳父发现?”
“我岳父上了年纪,早已不比当年。至于我妻子,摆脱她是迟早的事。”
郑致恩从西装口袋拿出皮甲,拇指一滑夹了张银行卡推到她手边。
“你不用着急回答我,这里是20万,算是我的诚意。如果你答应,以后远不止这些。小晨,相信我,我是的确喜欢你。”
……
温听晨终究没能心平气和地喝完那杯咖啡,推门离开时,刚亲眼目睹一场狗血伦理剧的服务生精神抖擞,一双八卦的大眼睛炯炯追随她,好像在说“怎么就走了我还想看下一集呢”。
温听晨突然有些后悔,她怎么没学电视剧里那招把银行卡狠狠甩在郑致恩脸上?
或者她该录音,寄到他岳父手里,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总之不该是现在这样落荒而逃,只有她一人难堪。
街上行人寥寥,冷风乍起,秋叶飘落一地,吹得人眼角酸涩。
温听晨走了很久才找到地铁站,2号线挤得没地下脚,手机在包里响得没完没了,蔡经理那边不知又出了什么问题讨命似地给她打电话。
她挂断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接起爆发:“能不能别烦我了!我答应你晚上交材料晚上就一定会交的!你那么喜欢打电话干脆去做电话销售好了!我和公司签的是劳务合同,不是卖身契,我没有义务24小时随时待命!”
然后,世界清净了,整个车厢的人向她行注目礼。
蔡经理头一次见她发脾气,吓得忘了反应,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回怼,温听晨已经撂了电话。
眼泪无声打湿衣襟,有女生好心递来纸巾,用身体替她隔绝旁人的目光。
再从地铁站出来,夕阳已落下最后一抹余晖。
眼泪有时候也不全然一无是处,至少发泄过一场,心情有所松动。
今天是周五,小区花园嬉笑玩闹的小孩比平时多了一倍,看娃的大爷大妈也扎堆。
这是他们小区的情报交流站,谁家夫妻吵架了,谁家孩子毕业不工作,流浪的猫狗路过都要被议论两句。
温听晨不想成为下一个被讨论的对象,打算抄小路回家,刚经过灌木丛,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喂,温听晨。”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梗着脖子不回头,脚底生风,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比速度,她当然不是周见弋的对手,他直接跨过灌木丛,三两下追上来揪住她的围巾。
“不是,温听晨你做贼心虚啊,跑什么?”周见弋绕到她面前,满脸莫名其妙地质问。
温听晨大口喘气,脖子被勒得难受,指指围巾示意他放手,“我……我没跑……我就是着急回家。”
周见弋想说她骗鬼呢,这么多年过去谎话还是张口就来,一垂眼却看见她红肿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你眼睛怎么回事?哭过了?”
“没有,前面同事给我试戴了下美瞳,不太习惯。”温听晨揉揉眼睛,转移话题,“那个,你有什么事吗?”
周见弋对她的回答半信半疑,但也没再继续追问,想起来意,双手插兜不知从哪说起。
“你一会儿有时间吗?想请你一起吃个饭,别误会,是乐意的意思。我姐回来了,明天就把她接回家,小姑娘在回去之前想请你吃饭,正好上次给她买玩具的钱你也没收,我也不想一直欠你的。”
温听晨想说不用了,她有点累就先回去,奈何李乐意也撇开花园里的小伙伴跑过来,拉住她的手不停撒娇,“姐姐,去吧去吧,我马上就要回去上幼儿园了,你要很久见不到我了。”
温听晨被她晃得头晕,无奈叹了口气,“好吧,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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