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就有餐馆,温听晨说累了不想走远,周见弋就带着她们沿路转溜,最后选了家生意火爆的川菜馆。
正值用餐高峰,店里人头攒动,小饭店没有服务生,老板娘一个人跑前跑后,丢了张沾了油渍的菜单过来,让他们先看着,点好叫她。
温听晨没怎么翻,直接推给坐在对面的周见弋。
她有选择困难症,平时点个外卖都要纠结好半天,出去聚餐也是别人点什么她就吃什么,不挑。
反倒是李乐意凑过来对着菜单上的图片一通笔画,一口气点了五六个菜。
周见弋一边揶揄她,说吃这么多要发胖,一边又溺爱地给她全部勾上。
“辣一点没关系吧?”
他问温听晨,见她没反应,又问了一遍,她才愣愣摇头,还是有点心不在焉。
老板娘收到下单,很快去而复返,端上来的热菜红油四溢,无一不盖着厚厚一层辣椒。
李乐意来了食欲,她父亲是西南人,她从小也爱吃辣。
温听晨看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默默打开一次性餐具,夹了一片水煮牛肉到嘴里,细嚼慢咽。
周见弋抱臂盯着,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
“我记得你以前一点儿辣都不敢吃,吃个青椒炒肉还要拿碗水在旁边涮,去临川读了四年大学就是不一样,现在吃辣椒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有长进。”
温听晨当然听懂他在暗讽什么,当年说好要一起考帝都,一转头她却奔了临川,这根刺恐怕至今在他心头横着。
“那边无辣不欢的,学不会吃辣椒就只能饿肚子。我刚入学的时候连吃了半个月清真拉面,后来快吃吐了,硬着头皮去食堂打饭,慢慢也就适应了。”
“嘁。”周见弋冷哼,面色却难掩黯淡,像被遗弃在路边的流浪狗,暗自垂下受伤的眼神。
好一会儿,他闷闷嘟囔了句,“还不是你自己的选择,怪谁呢。”
温听晨低头戳饭,没说话。
这顿饭吃得沉默,温听晨心里有事,胃口不好,吃了小半碗米饭就放下了筷子。
从小餐馆出来,乐意闹着要吃冰淇淋,虽说已经降温,吃多了要闹肚子,但架不住外甥女撒娇,周见弋除了付钱别无他法。
他给温听晨也买了一个,可爱多甜筒,巧克力口味。
温听晨迟疑接过,拿在手里却没有打开的意思。
“我记得你高中最喜欢吃这个,还以为它能让你心情好点。女人果然善变,连这个你也要撇开。”周见弋说。
温听晨何尝听不出他的含沙射影,解释:“不是,就是没什么胃口。”
周见弋深深打量她,故意拉长尾音问:“怎么,和那位送你玫瑰花的朋友吵架了?”
温听晨现在听不得那几个字,一想到白天在咖啡厅发生的事情就有种生理上的不适。
当然,她也没法当着周见弋的面说自己遇到了职场性骚扰、被邀请做第三者,他会炸的,像上次相亲一样。
她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好半天憋出两个字,“不是。”
不是朋友,他不配。
但这个回答落在周见弋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以为她说的是没有吵架,她和那位朋友好得很。
他哼了声,愤愤把手里拆了一半的冰淇淋丢进垃圾桶。
不就是束玫瑰花,有什么了不起。
温听晨走在前面,没注意他的情绪变化,见人没跟上来,特意放慢了脚步。
“你说人性为什么是这么复杂?以前总以为长大就好了,逃出江市那座牢笼世界就会不一样,结果……不过是从一座牢笼逃到了另一座牢笼,也见识了越来越多的肮脏。”
这话让周见弋心头那点儿不痛快有了松动,回想她今天的状态,真的不太对劲。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他拧着眉头再次打量她,眼底隐隐有担忧。
温听晨摇头,再开口却有了鼻音,“没有,就是工作烦心,有点儿感慨。有的人表面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实际却干尽了龌龊事;有人嘴上总是不饶人,背地里捅刀子的事从来不会干。”
她说这话其实有点幼稚,现实残酷、人心不可信是每个成年人进入社会的必修课,而对于她这个在大公司摸爬滚打两年的人来说,应该早就麻木和习惯了。
用别人的恶毒和错误来怀疑自己,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值当的事。
周见弋却没有因此笑话她,而是耷拉着眼皮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谁知道呢,或许地球本身就是一座牢笼,所有人类都是前世犯了错误来接受惩罚的。我不管别人怎么样,至少我从来没有变过,以前痛恨的东西现在仍然痛恨,以前喜欢的……”
他忽然停下脚步,温听晨意识到人没跟上来,也跟着回头。
男人背对路灯,神情难辨,唯有那双眼睛坚定熠亮。
“现在仍然喜欢。”
……
离第二天零点还剩十分钟的时候,温听晨将整理完的材料成功发送至蔡经理的邮箱。
蔡经理是熬夜侠,不到凌晨是不会睡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下午说了重话,蔡经理没有像平时那样质问她为什么效率这么低,而是简洁明了低回了她两个字,收到。
关掉邮箱界面,温听晨又在电脑前思考了十分钟,然后毅然决然新建一个空白文档,打下标题——辞呈。
和她猜测的一样,辞职报告递交上去的第二天,郑致恩就以了解情况的名义让她来总监办公室一趟。
温听晨找了个合适的时间敲响郑致恩的房门,面无表情伫立在门边,“郑总,您找我?”
郑致恩看到她后的第一反应是起身将她拉到门内,把门反锁,打开墙面玻璃的雾化功能——
即便他如今根基已深,这公司仍有他岳父的眼线,他必须确保接下来的对话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你要走?”郑致恩握住她的胳膊,试图将人带到沙发边坐下。
温听晨厌恶这样的肢体接触,掰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保持距离,“辞职报告我已经打上去了,还请郑总批准。”
郑致恩当然不会批准,女人的手段他见过很多,有的下不了决心,欲拒还迎,有点想尽方法试探,不过是拿着筹码想要更好的条件。温听晨不是第一个递上辞呈的人,也不会是第一个舍得拒绝诱惑的人。
见她抗拒,郑致恩放缓了态度,亲自走到饮水机边为她接了一杯水。
“是被我昨天的话吓到了吗?我说了,你回去认真想想,不用那么着急回答我。”
他对温听晨扬起一个故作温和的笑,眼角细细的纹路也跟着深了,不得不说眼前这男人虽然上了年纪,但气质样貌还是在的,郑太太当年估计也是看上了他这张脸,才对他执念深重。
可她又知不知道,这个男人在踩着她的资源上位后,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做背叛她的事,用那只带着婚戒的手,对别的女人示好。
温听晨没有去接他递上来的水杯,眼神冷淡,“不用了,想多久都是一样的,这就是我的答案。”
郑致恩不以为然,“是我给的条件不够吗?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全都满足。或者,你是害怕会被发现,她们家来找你麻烦?我可以向你保证,她不会知道你的存在,她没有那么聪明,即便有所察觉我也能应付过去,你们俩一个在家一个在外,互不影响。”
第一次有人将出轨说得这么义正言辞,温听晨听笑了,“郑总您还真是自信。”
郑致恩皱眉,“你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是我压根不是那种人。我承认,这个城市生活成本很高,我的确需要钱也需要这份工作,但我和您想的不一样,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那么大的物欲,就算在一个不起眼的工位上做到退休也无所谓,我只图一个安心。我不会和您种人同流合污的,那会让我恶心。”
温听晨很少用这么鄙夷的口吻和别人说话,看他的眼神仿佛面前的不是值得尊敬的总监,而是一只面目丑陋的蟾蜍。
郑致恩逐渐意识到她是动真格的,引以为傲的自信崩开了一丝裂缝。
他松松领带,徒劳在办公室踱了几圈,最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小晨,我是喜欢你,但你最好别蹬鼻子上脸。外面那些人工作十年都坐不上的位子我转头就能送给你,离开这里你还能找到比现在更好的工作吗?”
“那就不劳郑总费心了,我自有打算。”温听晨默默攥紧了掌心。
郑致恩拍案而起,“我现在是在给你机会,你不要不知好歹!你信不信凭我的能力,只要你离开这里,行业内没有一家公司敢要你!”
温听晨点头,“我信,您当然可以这样做。不过我也要提醒您,昨天下午在咖啡店的监控我已经找店家拷贝了,如果我走投无路,我不介意把它寄给您的岳父和妻子,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郑致恩咬牙,轮廓分明的脸上有青筋暴起,“你在威胁我。”
“不是,是提醒,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至于怎么取舍,全在您自己。”
郑致恩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笑了,推了下眼镜,起身坐了自己的座位,双脚搁在办公桌上,整个人没骨头似地靠进椅背。
滚动鼠标,再三打量她的辞呈,终于松了口。
“我可以同意你的辞职申请,不过你得按照公司的规定来,走之前完成好工作交接,站好最后一班岗。”
温听晨深深吸气,“好,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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